周扬身子还虚,有气无力道:“瑶儿……谢谢你……”
花腰淡淡道:“黑鹰,带你家大人回去好好歇着。”
黑鹰搀扶着主子起来,周扬轻轻揉她的细肩,语声如水的温柔,“待我好一些,再来看你。”
她点点头,送他们出去。
黑鹰施展轻功,负着他飞入浓密的夜色里。
她没有问周扬是否查到杀她的人,他定是查到了,却没有说,只有一个理由。
此时是最黑暗的时刻,即使有稀薄的月光洒落人间,也只是给夜色增添一抹朦胧。
闹腾了大半夜,倒是没了睡意。
花腰站在前庭,冷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冷入了心。
西侧有声音!
她警觉地看过去,是那个戴黑皮面具的刺客。
那挺拔的男人站在墙头,仿似从九幽地狱而来,站成一道诡谲的剪影。墨发与黑披风齐齐飘飞,张牙舞爪,好像能带起四周的风,阴风阵阵。
“带你去一个地方,敢去吗?”男人的声音一如地狱魔音,魔性十足。
“去哪里?”花腰有一种直觉,他对自己没恶意。
“去了就知道。”他讥讽道,“若你不敢,那便罢了。”
“怎么去?”她倒是想看看,他带自己去哪里。
男人飞过来,一臂紧紧勾住她的纤腰,再腾身飞起,凌空飞翔,腾云驾雾一般。
她看一眼下面被夜色笼罩的殿宇,那么渺小,却困住了她。而眼前,黑濛濛的夜色往后飞掠,刮面的冷风拂开她的鬓发,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你带我去的地方,若不好玩,你便欠我一个人情。”花腰说道。
“保证好玩。”男人自信道。
不多时,他往下飞,停在城墙上。
她扫了一眼,这城墙破落不堪,地上有废弃多年的烂旗幡,一个人影也无,“就这破地方?”
男人的嗓音忽然变得沉暗,“这是废弃的城墙。”
花腰不以为然,“你欠我一个人情。”
夜风呼呼而过,他戴着黑皮面具的脸坚毅如冰。
他坐到城墙上,把她也拉上去,“有拖无欠。”
她仰起头,半圆的月亮悬挂在墨蓝的天际,特别的亮,特别的近,漫天繁星也特别的璀璨,近在咫尺一般。
“坐在这里望天,月亮和星辰仿佛近在咫尺。别处没有这种感觉。”男人低沉魔魅的声音响起。
“是吗?”花腰莞尔,“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来看月亮和星辰?”
他望着深黑、虚无的远方,没有说话。
她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望天。
古代人真是忧伤,没事就望天,这不是无病呻吟咩。她变成古代人,也无病呻吟了一次。
今夜真是昏头了,才会陪这个不知底细的刺客来这里喝西北风。
时间久了,冷风吹得身子冷飕飕的,手足冷冰冰的。
忽然,身子一缓。
花腰转过头,男人解了自己的墨色披风,披在她身上。
墨色披风没有气味,可见,这人为了不让人猜到他的身份,便不留蛛丝马迹。
她没有问他的身份,他也没有开口。
二人坐在一起,各怀心思,他们好像很近,又似乎很远。
坐着坐着,瞌睡虫来袭,花腰昏昏地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午时,躺在熟悉的寝榻上。
她懊恼极了,后来的事,她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怎么昨晚睡得那么死?
三日后,周扬再来锦绣宫。
夜里,花腰坐在寝榻上捧着案卷看,看到东厂对鸢夜来的记录,可谓详尽。
忽然,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瞪大眼再看一遍,果然没眼花。
噗,原来如此。
她笑吱吱的,下次再遇到那混蛋,便给他致命的一击。
“看到什么这么开心?”
她小脸一沉,微笑瞬间消失。
周扬站在那里,眉宇含笑,一身墨袍、一朵朵曼陀罗给他那张明媚潋滟的玉容添了几分阴冷,那种妖冶的阴暗令人印象深刻。
他来得无声无息,以她的耳聪目明,都没有察觉,可见他武艺之高。
周扬走过来,见她似有不悦,有些着急,“瑶儿。”
花腰放下案卷,下榻走去,斟了一杯茶,“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
“我体内的剧毒差不多清了。”他坐在他身旁,不期然地握住她的小手,“这次多亏了你,不然你我便阴阳永隔……”
“大人为了我独闯燕子楼,中毒也是因为我,我救你是应该的。”她冷冷地抽出手。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色、语气这么冷,为什么?明明她就在眼前,可是,他为什么觉得她距离自己很远、很远?那夜,她明明很很关心自己,还吻自己,对自己情根深种,今夜为什么又变成这种态度?他实在想不通,女人的心啊,果然是海底针。
花腰忽然道:“大人今夜来,是陪我干坐吗?没话说便走吧。”
“瑶儿,我……”周扬欲言又止。
“你已知置我于死地的人是谁,却不打算告诉我。”。
“不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过舌头打结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说话这般困难。
“因为,那人是你的亲人!”花腰盯着他,眸光冷淡疏离。
他的心头和口里愈发的苦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站起身,声色俱寒,“周大人请回!从今往后,你我便是陌路人!”
为了保护他在意的亲人,他就无视花瑶的安危吗?他就是这么爱花瑶的?
男女之间的情爱果然是镜花水月,根本比不过亲情、权势与利益。所幸,她花腰从来不信奉爱情,甚至不信奉感情!只有无心无情,才能不受任何伤害!
周扬慢慢站起身,剑眉紧拧,千般纠结,心头万般无奈。
“滚!”花腰厉声喝道,清澈的眸里盛满了锋锐的寒意。
“瑶儿……”他心神一颤,陡然抱住她,“不要这样……”
从未见过她疾言厉色的模样,没想到她动怒的样子这般可怕。
她一字字、切齿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虽然把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是他一直想做的事,虽然佳人在怀的感觉美妙得令人如痴如醉,可是,周扬听她的话里恨意十足,迫不得已不放开她,“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伤!这件事我会解决,相信我!”
花腰侧过身,面色清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周扬低声道:“你早点歇着。”
出了锦绣宫,他做了一个决定。
天亮之后,早膳时分刚过,他前往漪兰殿。
“拜见贵妃娘娘。”他欠身行礼。
后苑摆满了盆景,种植着各色奇花异卉,繁花似锦,为这萧瑟的秋日画上一笔浓重的艳色。
一宫装女子坐在风亭里品茗赏花,姿容美艳,锦衫绣裙精美华贵。
此人便是执掌北周后宫、代掌凤印的周贵妃。
“这么早进宫,有事?”她柔音和缓,却浸染了上位者的威仪与气势。
“臣去过燕子楼。”周扬的俊容全无一丝温柔,唯有冷厉。
她正要搁下茶盏,半空中的手稍微一顿,却不动声色。
他接着道:“燕子楼刚接了一笔买卖,杀宫里的人。”
周贵妃轻缓地瞟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若娘娘愿意罢手,臣保证,她不会是娘娘的阻碍,且再过不久便会从宫里消失。”
“能让东厂魔头出手,这人可真不简单。”她的眼风蕴着浓浓的嘲讽,“怎么?是你的旧相好?”
“无论如何,臣定会保她一命!”周扬语声温和,却不容质疑。
“没想到本宫寄予厚望的兄长是一只白眼狼!”周贵妃霍然站起身,娇媚的眉目布满了戾气,“你生母只是一个低贱的洗脚婢,若非本宫向爹爹求情,你早在六岁那年被爹爹赶出府!若非本宫从小护着你,你早已被其他兄弟欺凌至死!若非本宫替你说情,爹爹如何肯让你去学艺?若非本宫在太后面前举荐你,太后怎会给你机会,把东厂交给你执掌!没有本宫,你周扬会有今日?”
他面不改色,“娘娘所言不差!没有娘娘,便没有今日的臣!然而娘娘可知,若她死了,臣生不如死!”
周贵妃气得发抖,“你为情所困,如何做大事?男儿要干一番大事业,便不能被儿女私情牵绊!你趁早斩断情丝!”
周扬坚决如铁,“娘娘,臣定要保她一命!臣会让她从宫里消失!”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她照着他的脸庞狠狠地打下去,“你让本宫太失望了!滚!”
他转身离去,出了风亭又顿住,背对她说道:“娘娘不罢手,臣也不会罢手!”
周贵妃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捏碎了一朵黄菊,美目凝出一丝狠毒的光。
花瑶,你好本事,魅惑了皇上,又来勾引周扬!
本宫就看看,周扬如何保你一条贱命!
花腰废寝忘食地看案卷,花了三日时间把所有案卷过了一遍。
这日早间,半夏叫她起身,她困得很,实在不想起来,便说多睡一个时辰,让半夏先吃早点。
待她神清气爽地爬起来,却看见半夏趴着,一动不动。
她过去一瞧,大惊失色——半夏睡得很死,面色苍白,眉心和手腕正中有一缕黑气,貌似中毒。
一枚银针插入饭菜,银针没有变黑。可是,她知道,银针只能试出普通的毒。
花腰迅速做了一个决定,背起半夏,出了小院。
还没踏出锦绣宫的宫门,侍卫便拦住她们,陈嬷嬷也出来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