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夜里,花腰凭借敏捷的身手和长绳钩链出了皇宫,来到繁华热闹的街市,进了洛阳城最大的古玩铺子。
从古玩铺子出来,她得知,麒麟万寿转运玉的主人是丞相鸢夜来。
又是那个混蛋!
古玩铺子的掌柜还说,麒麟万寿转运玉传承五百年,是世间唯一的灵物,乃无价之宝。她问这转运玉为什么说是灵物,掌柜也不知道。
想到要走一趟丞相府,还要见那个卑劣小人,花腰就心头冒火。
先饱餐一顿再说。
她走进一家酒楼,叫了一碗牛肉面和两碟小菜,吃到一半,她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起头,如水的美眸微微眯起来,眸光冰寒入骨。
半瞬,无数飞刀从四面八方飞来,伴随着“咻咻”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她迅速地往后仰,纤腰折成一个优雅、完美的弧度,接着双臂触地,鲤鱼翻身,避过雨点般密集的飞刀。
大堂用餐的三桌客人心惊胆战,一片惊乱中抱头鼠窜地逃出酒楼。
又一批飞刀蝗虫般地袭来,丝毫不给喘息的时间。
花腰在各个桌子上翻跃,身子灵巧优美,各种各样的姿势匪夷所思,堪称世界体操健将,避过了这一波夺人性命的飞刀。
她刚刚站定,十八枚银白的绣花针向不同方向飞射出去,无声无息地取了那些刺杀者的命。
血豹蹲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禁赞叹,方才她的翻跃功夫当真灵巧利落、曼妙迷人,这飞针之术,短短几日便精进不少,一针封侯,实在是高。爷的眼光就是好,这婕妤果然非同凡响。
若她有性命之危,他自然会出手,不过眼下她尚能应付自如。
他判断,四面八方共有黑衣刺杀者二十八人,刚才中飞针的死了十人。
黑衣人现身,使各种利刃一窝蜂地围攻上来。
掌风凶猛,利刃锋利,齐齐攻去,将她围困在中央,密不透风。
只要稍微不留神,她便会命丧当场。
花腰从桌上拔身而起,又一圈银针飞出去。
黑衣人见同伴已死一半,对视一眼,使出狠辣的杀招,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血豹正要飞身出去,却见一道黑影从三楼急速飞下来,带着一股嚣张、凌厉至极的气势。那黑影腰间的精钢软剑一出手,剑气横扫,便有三人死于剑下。紧接着,他凌空飞转,精钢软剑横扫千军,霸气横溢,剑气凌厉可怕。黑衣人连忙后退闪避,堪堪保住一命。
可是,那精钢软剑忽然长出一截,从他们的脖间划过。
血痕立现,当场毙命。
血豹瞪大眼,是他!
所有黑衣人都死了,花腰站在桌子上,呆呆地看他,这个帮自己的黑衣男子……好面熟。
黑衣男子也看着她,冷峻的脸庞龟裂了似的,弥漫开深浓的情绪,那纤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眼里水光摇曳,好像蕴藏着千言万语。
这男人俊得无与伦比,不输那混蛋和昏君。
他的五官精致如美玉雕琢而成,冷与暖兼而有之,肌肤如雪,身姿轩举,器宇卓然。他着一袭黑袍,袍面上绣着一朵朵硕大的金色曼陀罗,仿佛在暗夜妖娆盛开,聚拢了所有的妖冶与美丽、阴暗与魔性,夺人眼目。
这衣袍与他的俊美,太不协调了。
或许,他本就是个像地狱曼陀罗一样的人。
忽然,记忆潮水般地涌出,花腰知道了,他是花瑶喜欢的男子,扬大哥。
他走过来,执起她的小手,“你……怎会在洛阳?”
这张俊美如铸的脸庞,泛着太多、太浓的深情爱意,让人无法承受。
花腰抽出手,冷着脸,压制住花瑶那蠢蠢欲动的情愫。
陡然,他揽住她的腰肢,飞上三楼,进了一间雅间。
血豹立刻跟着飞上三楼,刚站稳,却有一人劈来一掌。他翻身一闪,见是周扬身边最厉害的暗卫黑鹰,不敢大意,使出绝招迎上去。
二人在楼道间打斗,掌风呼呼,掌影翻飞,渐渐远离了那个雅间。
雅间内,花腰从他的铁臂间挣出来,眸光淡淡。
“我去金陵找过你……可是找不到……”周扬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何时来洛阳的?你怎会有这么厉害的武艺?”
“你还是先自报家门吧。”她已不是当初在金陵跟他相识、相恋一月余的花瑶,不过她也知道很难离开,索性便谈谈吧。他一身好武艺,身边还有暗卫,只怕不是等闲之辈。
“我叫周扬,你呢?想必你也隐瞒了真实姓名吧。”他苦笑。
周扬?
花腰感受得到,花瑶心魂震动,于是代花瑶问道:“你是北周东厂魔头周扬?”
周扬颔首。
花瑶显然是知道周扬其人的。
若说鸢夜来是令北周朝员、宫人闻风丧胆的猛虎,那么周扬便是令朝野畏惧、北周百姓闪避的饿狼,北周民间送给他一个“美誉”:东厂魔头。
东厂设立于先皇,监督缉拿百官、百姓,执掌诏狱,极尽巡查缉捕之能事,直接听命于皇帝。如今是周太后掌权,便听命于周太后,在洛阳城,甚至是北周国境横行无忌。魔头周扬执掌东厂四年,为周太后清除逆党、异己千余人,可谓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花腰明白了,难怪他的眉宇之间藏着一抹可怖的戾气,是因为,杀伐之气太重。
周扬握住她双臂,缓缓拉她入怀。
她的小脸冷冽逼人,却压不住花瑶决堤涌出的情愫。
终于见到心上人,刻骨相思岂能轻易压抑?
或许,花瑶迟迟不走,便是为了见心上人一面。
他抚蹭她柔软的墨丝,低沉的语声饱含浓情,“我想知道你的一切,告诉我。”
陡然,花腰推开他。
周扬诧异地看她,“怎么了?”
她感受得到花瑶对他的失望、排斥,还有那种矛盾的心理:明明喜欢他,却又碍于他东厂魔头、杀人如麻的事实,而心痛如绞。
是啊,花瑶本就仁善,是金陵城有名的活菩萨,如今忽然发现喜欢的男子是杀人魔头,这种痴心错付的打击能不重吗?
“你本名是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他乞求道,声音黯哑。
“我可以告诉你,但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半分关系!”花腰冷漠道。
“为什么……要这样?”周扬又惊又痛,卷长的眼睫在下眼睑投下一扇鸦青,“你忘记我们的山盟海誓了吗?忘记我们在金陵相处的一个多月吗?忘记……”
“因为,我绝不会喜欢一个杀人魔头!”她目光森冷。
他身子一顿,仿似当胸受了一拳,闷闷的痛。
花腰道:“那一个多月,周大人就当是水中花、镜中月,当一场梦吧。”
话毕,她从容离去。
周扬回神,立即追出去,“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不回答,出了酒楼到街上,他也跟到街上。她忽然转身,三枚银针飞射出去。
他侧身一闪,轻松避过,“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花腰决然道:“不要再跟着我!不然,即便我曾喜欢过你,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周扬眼睁睁看着她走远,那抹窈窕的倩影终究从视线里消失。
血豹和黑鹰仍在过招,见她走了,出了个虚招便撤。
黑鹰回到主子身边,“督主,鸢夜来的暗卫血豹怎么会跟着她?”
周扬收回视线,是啊,血豹是鸢夜来身边的五大暗卫之一,排行第二,能让鸢夜来出动血豹盯梢的,她必非寻常之人。
他在金陵认识、喜欢的女子,温柔婉约,宛若江南的水,柔媚得能掐出水来,没有半分武艺。可是,今日再见,她已不是她,不仅性情迥然不同,而且武艺高强,飞针更是厉害,只是没有轻功和内力。
“跟着她,不要被她和血豹发现。”周扬的眼底,暗黑一片。
“是。”黑鹰疾奔追去。
问了人,花腰找到了丞相府。
怎么进去呢?用什么办法拿到那什么麒麟万寿转运玉?
隐身在暗处的血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花婕妤来丞相府做什么?难道她来找爷?
这个事必须尽快禀报爷!
于是,他从另一侧飞进丞相府,直奔主院,向鸢夜来禀报。
鸢夜来在书房看公文,听了他的话,霍然站起,冷漠的眉宇绽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不过,他又坐下来继续看公文,不显喜怒。
血豹错愕不已,这位爷是要闹哪样啊?听说她在府外,明明欣喜,却装作不知道,难道要让她进府投怀送抱才行咩?
这些年,爷身边一个女人都没,就连铺床叠被的丫鬟都没有,更不让任何女子近身四步之内,清心寡欲得惨不忍睹。如今难得对一个姑娘有了丁点儿心思,还要傲到什么时候?
对了,血豹忘记说周扬一事,于是道:“爷,花婕妤与周扬好像是旧识。”
接着,他将酒楼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希望爷多多上心,倘若周扬真的横插一角,那可不妙。
鸢夜来俊眸低垂,淡淡道:“退下。”
血豹灰溜溜地退出去,心中哀叹,爷你就不能主动点儿吗?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鸢夜来盯着公文,可是那些字变得那么陌生,被烛火一照,模糊得根本看不清。
在府外徘徊片刻的花腰,终于决定敲门。
从恶贯满盈的奸佞权臣手里取物,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为了能回去,没有其他办法。
这些日子,她让半夏打听,对鸢夜来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鸢夜来年二十五,与昏君同年,原为军中小将,五年前从天而降、出现在周太后身边,被周太后破格提拔为丞相。那时昏君已是弱冠之年,本已亲政,但周太后以拓跋彧心性顽劣、恐祸国殃民为由,继续摄政。赵家、唐家极力反对,联合其他大臣上疏,要求周太后还政于昏君。鸢夜来率禁军夜入赵家、唐家,屠杀五百余人,将北周两个富贵百年的世家门阀整个儿给端了。
赵家、唐家族灭之后,鸢夜来奸佞权臣的“美誉”便在朝野、北周传开,人人谈之色变。之后,鸢夜来又杀了不少人,和周扬“并肩作战”,成为北周铁血太后身边的两只猛兽,排除异己,罗织罪名,残杀朝中大员,臭名昭著,北周朝野上下、市井坊间避之唯恐不及。
这下好了,东厂魔头和花瑶是老相好,只怕还有得纠缠;如今她“有求于”奸臣鸢夜来,不知道要耗多少时间精力才能拿到那什么转运玉……这悲催的人生啊……
下人引路,花腰来到主院的寝房,轻步踏入。
鸢夜来坐着阅书,不过手里的书册只是摆设,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丞相大人,别来无恙。”她轻淡道。
“私自出宫,触犯宫规,你可知罪?”他放下书册,斟一杯茶润润干涩的喉咙。
“那丞相大人想怎么惩处我?”
他举目看她,今夜她来找自己,有什么企图?
从她淡漠如秋水长天的面容,瞧不出什么。
粗劣的衣衫裹着她窈窕的身躯,掩不住那一身的傲骨与风华;素颜如净玉,未曾雕琢修饰,纯澈清雅,撩人心怀。
花腰施施然坐下,自行斟了一杯茶,饮了半杯。
双唇染了水色,立时变得润泽,粉嫩嫩的。
鸢夜来眉头一皱,她究竟想做什么?还舔了舔,这不是存心的吗?
她将剩下的半杯茶水递给他,他扣住她的皓腕,“有何企图?”
“我一介弱女子,能有什么企图?”她浅浅一笑,挑衅道,“鸢夜来,不敢喝吗?担心我的口水有毒,还是担心我的唇抹了毒?”
“你——”
他把茶杯操过来,一饮而尽,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桌上。
由于房门没有关,外头的鬼见愁和血豹看见了这一幕,找不到自己的眼珠子和下巴了:爷竟然喝了别人喝剩的茶水,而且是一个女子喝剩的!爷爱洁的癖好彻底破功了吗?
这个花婕妤,竟敢直呼爷的名讳!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