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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我们讲故事是为弄清万物的缘由。这是人的本性。

——丽阿·希尔斯(Lia Hills):《回归本心》(“Return to the Heart”)

现在很多人都在讲现代起源故事。就我自己而言,这一故事发端于1989年我在悉尼麦考瑞大学开设的一门有关万物大历史的课程。我觉得这门课的意义在于,它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人类的历史。那时,我的教学科研主要围绕俄罗斯史及苏联史。但我担心仅仅讲授民族国家史或帝国史(俄罗斯既是民族国家又是帝国)会向学生传递这样一种潜意识,即人类在最根本的层面上是分裂的,只分属彼此竞争的部落。这样一种意识对充斥着核武器的世界有益吗?我还清楚地记得,在古巴导弹危机期间,那时我还是个上学的孩子,大家都觉得世界行将末日:一切都将被毁灭。我那时还常常想:是否生活在苏联“那一边”的孩子们也都怀有同样的恐惧呢?毕竟,他们也属于人类嘛。我小时候生活在尼日利亚,这段经历让我强烈地意识到:我们人类虽然异常多样,却仍属于同一个共同体,而这种意识在我十几岁来到南威尔士的大西洋学院(Atlantic College)就读时更得到了确证。

几十年以后,我成了一名专业史学工作者。这时我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讲述一种统一的人类史。究竟有没有可能既凸显人类共通的传统,又不忘伟大民族历史上的壮丽和威严?渐渐地,我越来越坚信:人类确实需要这样的一种历史叙事,其中旧石器时代先民和新石器时代农民所发挥的作用丝毫不亚于位高权重的统治者、征服者和历代帝王,虽然历史学术仅以后者为主。

不过后来我终于懂得了,上述这些观念并不是什么新见。1986年,著名世界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 McNeill)就曾提出:书写“整个人类成就及所历经的磨难”的历史乃“当代专业史学工作者的道德职责”。 更早时候,韦尔斯(H. G. Wells)则以人类史回应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人类的自相残杀,可谓异曲同工:

我们现在意识到:除非世界和平,否则便不会有和平;除非普遍繁荣,否则也不会有繁荣。但如果没有共同的历史观,也就不会有共同的和平与繁荣。……撒播那种狭隘、自私、彼此冲突的民族主义传统,那么不同种族、不同民族必然会走向冲突和毁灭。

此外,韦尔斯还意识到:要讲授人类史,可能就有必要囊括万物史。因此,韦尔斯的《世界史纲》( Outline of History )最终变成了宇宙史。要理解人类史,自然要弄清人类这一奇特的物种是如何演化至今的;为此,就必须了解生命在地球上的演进史,而要了解后者则有必要了解恒星和行星如何生成,甚至宇宙演化的整个历程。时至今日,我们完全有可能讲述韦尔斯当初想都不敢想的万物史,且有科学的严谨和精确做保障。

韦尔斯试图建构的是统一人类的知识,把各个专业的知识与不同的人群联结到一起。所有起源故事都是要统一人类的知识,哪怕基于民族国家史学的起源故事都莫不如此。其中视野恢宏的起源故事都会跨越多个时间段,围绕理解和认同描绘出多个同心圆,从自我到家庭和家族,到民族、语言团体、宗教归属,甚至到人类和生物圈,最终说明人类其实是整个宇宙的一部分。

但最近几个世纪,日趋频繁的跨文化接触表明:所有起源故事和宗教在很大程度上都深植于地方习俗和环境。因此,全球化的到来及随之而来的新观念广泛传播消解了人们对传统知识的信念。甚至传统知识的坚定信仰者也觉察到了起源故事原来多种多样且各自有不同的话语。有些人为捍卫自身宗教、族群或民族传统做出了激进的反应,甚至诉诸暴力。但更多的人却因此失去了信仰和信念,同时也失去了方向感,再也弄不清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信仰的丧失遂造成普遍的混乱或失范(anomie),情感无附着,生命无意义,甚至产生绝望情绪,这一点在20世纪的文学、艺术、哲学和学术中均有突出表现。很多人因此选择了民族主义,因为民族主义毕竟提供了某种归属感。但在当今全球互联的世界,民族主义显然起到分化人类的作用,虽然它在某个国家范围内能够联结公民。

笔者秉持一个乐观的信念撰写此书:我们现代人类并非注定要长久分裂,陷入无意义的深渊而不能自拔。在高速灵动的现代社会中间,一种新的全球起源故事正在萌生,其意义满满,令人敬畏,而且具有神秘色彩,如同传统的起源故事一样,不同的是前者建立在多个学科的现代科学学术基础之上。 当然这一故事还远非完善,且有关达至美好生活及可持续生存方面可能还要借鉴传统起源故事的洞见。但编织这个故事是非常值得的,因为它要借鉴来自全球各地被悉心保存下来的经过检验的可靠信息和知识,而且是迄今第一个囊括整个人类社会各种文化的起源故事。要编织这个故事,需要全人类的协作,而这个故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北京、拉各斯、伦敦讲述都要同样令人信服。如今,有许多学者都已加入这一激动人心的编织并讲述现代起源故事的事业之中,为生存在当今全球化世界的人们寻找步入未来的方向和共同的目标感,如同所有的起源故事一样。

笔者讲述这样一部宇宙史最初是在1989年。1991年,我开始用“大历史”(big history)概念描述这种历史。 但直到后来,我才逐步认识到:原来我是在勾勒正在萌生中的全球起源故事。如今,大历史在世界多地的数所大学都有讲授,而且通过大历史项目(Big History Project)的支撑,全世界有数千所中学也都开设了大历史课。

面对21世纪全球化的深刻挑战和众多机遇,我们急需这样一种新型的历史。本书旨在更新既有的大历史叙事,使故事更精妙、美丽和鼓舞人心。 EIslCQjuu/Rsl/J/mxXjyiRckqfppf6shRUe3PdB/X1CpeEd+EKuhj9wOcODKj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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