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的情节很难概述,这部译成中文有一千多页的书充满了插曲,像早期的小说一样,许多小故事游离于主线之外。堂吉诃德除了是小说的主人公之外,还是一个串场的角色,把诸多西班牙社会生活的画面联到一起。如果只盯着主线,概述起来倒也简单:这是堂吉诃德一生在现实与想象中行侠仗义的事迹的汇编。
中国有无数的武侠迷,塞万提斯的时代,骑士小说也有很多的粉丝。堂吉诃德与一般骑士小说迷的不同在于,他不光是看得入迷,他当真要去做一个骑士。已经一大把年纪的他有天忽然决定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他披上祖上遗下的一副锈迹斑斑的盔甲,物色了一位农家女做他的心上人,给她取了个贵族的名字,又挑了土里土气的桑丘·潘沙做侍从,踏上了行侠仗义之路。这之前有个朋友放火烧了他的藏书,想以此治好他的疯癫,却根本没用。
为了满足他替天行道、锄强扶弱的骑士梦,堂吉诃德到处去发掘不平之事:他把罪犯当成身陷囹圄的贵族;把一群羊当成是敌军;把风车当成巨人;把桑丘·潘沙在风车里看到的情景当成敌人摆下的迷魂阵……
后来主仆二人成为一位公爵的客人。公爵带着他的一帮宫廷侍卫进入堂吉诃德的幻想世界,实际上是拿他逗乐子,后者信以为真,到后来堂吉诃德的天真、浪漫和理想主义让公爵都不好意思了,才停下了这场游戏。最后,我们的主人公被迫接受了一个骑士的挑战,与他决斗,约定谁输了就放弃骑士头衔一年。结果堂吉诃德输了。被送回家后,他终于开始反省,为何他这辈子要建功立业为自己赢得荣誉,最后得来的却是耻辱。生命最后的时刻,他总算看穿了自己的幻想,清醒理智地活了片刻,随后死去。
这样的提要式复述当然无法传达出《堂吉诃德》的精彩,但有一点我们从复述中也可略知一二:这是一部“反骑士小说”,或者说,是一部颠倒了的骑士小说。其情形就像金庸的封笔之作《鹿鼎记》,这部滑稽之作把武侠小说给颠覆了。当然,《鹿鼎记》无论从哪方面说,都不能和《堂吉诃德》相比,这里提及,一是金庸写这书,肯定受到过塞万提斯的启发,二是助大家间接地想象一下《堂吉诃德》的性质。
塞万提斯写这部书的第一部分时,他的主要动机就是和当时盛行的骑士小说唱对台戏。骑士文学在欧洲中世纪曾经很风光,这类读物的内容,或是写骑士行侠仗义、建功立业的冒险史,或是写骑士与贵妇人缠绵悱恻的恋情(号称“骑士之恋”),很多情况下,二者兼而有之。时过境迁,在英、法等国家,骑士文学已经过了气,在西班牙,骑士小说却还很风靡。骑士文学原本就是白日梦的性质,时至16、17世纪,社会生活已换了场景,骑士小说就更显得与现实完全脱节。塞万提斯深知它的可笑和有害,要用自己的反骑士小说来灭了它。
他也当真把骑士小说给灭了。《堂吉诃德》出版之后大为风行。上自国王,下至平民百姓,都看得乐不可支。有桩逸事,说有位王公大人坐在车中看到街边房子二楼的阳台上有人抱本书笑得前仰后合,便跟身边人打赌,说那人看的肯定是《堂吉诃德》。遂派随从去问,一问之下,果然如此。这很能说明《堂吉诃德》激起的反响。那位读骑士小说读得云里雾里的疯骑士成了大众的笑料,这种情况下,一本正经地读骑士小说就成了一桩可笑的行为,再去模仿骑士小说里的人物,就要冒被当作笑料的风险。骑士小说从此一蹶不振。当时教会从它的角度,也是要打压骑士小说的,曾经禁过,却根本不起作用,塞万提斯却凭一己之力,用笑声给骑士小说送了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