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汶川地震的前一周,我和朋友去了九寨沟,那是历经数千次凶险后形成的自然地貌之美;是生活在奇险奇美中养成的平和快乐的民族特质的品性之美。这样的美应隽永地保留在那山、那水、那民情之中,给人爱之、思之、恋之的印象。
还飞在九寨沟的上空,就已领略其高山挺拔峻险、连绵不绝的气势,机翼几乎挨着山头,侧着山峦使飞机降在海拔3447.65米的九寨沟机场。九寨沟的山长得刀砍斧削、崖陡壁直,终年不化的积雪像白头老人,你走哪儿它跟你到哪儿,令人景仰不止。据说,九寨沟因有荷叶、树正、则渣洼等九个藏族原始村寨而得名,其中六个村寨至今仍“藏在深闺人未识”,我们只能猜想它的天生丽质。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九寨沟的水扑面而来,如山之精灵,人之血液,从雪山顶上,森林深处,岩层地脉,一涓涓,一滴滴,一缕缕,汇聚成流,飞跃成瀑,欢快成河,留恋成海。带着阳光和冰雪的爱恋;带着大树和小草的芳香;带着矿岩和泥土的体温,一路从高山之巅奔波到村寨麓下。于是其身后撒落无彩池、剑岩悬泉、诺日郎瀑布、珍珠滩、盆景滩等满地璀璨珠宝;串起长海、镜海、五花海、箭竹海、火花海、卧龙海、老虎海、芦苇海等奇景大观。
九寨沟的水是蓝色的,蓝得怪异诱人,光彩四射。蓝天比不上它的亲近和蔼,碧玉比不上它的清澈灵性,藏青比不上它的丰富流光。看着它那明亮似海伦一样的媚眼,我们发现碧海处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九寨沟的水是安静的,像其水中的裸鳞鱼。裸鳞鱼是九寨沟水中的一种鱼,见人不躲不惊,成群结队,静浮水面。裸鳞鱼个头不大,但憨、静、不躁、招人喜爱。我和游伴们说:“在这样清澈见底、一览无余的海里,裸鳞鱼无处可躲可藏,于是干脆脱去‘衣衫’,坦然地面对世界,倒也处事不惊,超然自在。人如果想活得明白,自在闲适,不妨学学裸鳞鱼,脱去伪装、露其本真,定然能得到灵魂的洗礼与升华。”大家一笑了之,挥手鱼不去,只好人走开。
九寨沟的水是精彩多情的。它的外表如穿凤羽霓裳,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在它精美的外表下仍保持其天然纯朴的本色,仍是一副洁白无瑕的玉体。我亲眼所见,在观光车上,一位豆蔻少女,忘情地将脸贴在窗玻璃上,恨不能穿窗而出,看着窗外满世界山海相映的水,似低帏昵枕般喃喃自语:“真是太美了,我怎么能错过哟!”不是真情不忘情,就连我们这些半百的人,也弄得脖长眼酸,哪儿还有“春来春去”的喜悦与惆怅;哪儿还有“四季之景不同,乐也无穷”的患得患失,只随着那溶溶曳曳,不急不湍的水走好了。
九寨沟的原始森林袒胸露怀,慷慨大方,像张开双臂等待千百年,要把人类拥抱。看那高耸入云的杉树,偃卧倒地的松柏,厚厚落满羽毛鸟粪的苔藓,幽深通古的林里行间,我觉得是站在千百年前,又觉得就是身处现代社会,两者之间没有岁月鸿沟,没有时间隧道,只有现代人修筑的栈道,只有象征现代文明的标记——“禁止通行”的小小木牌。于是,远古与现实对接,野兴与文明交融。没有人去好奇地踩踏森林中湿润松软的泥土;没有人去自豪地拥抱那奘实高大的云杉雪松;也没有人去跨越那忘却千年又倏然近在咫尺的记忆的樊篱。因为我们已与原始亲近,并久久不忍离去。森林莽莽,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阴森、神奇,相反,它透着古朴、亲近。在这空气质量高于城市上千倍的负氧离子充盈的森林中,我们顿感神清气爽,四周豁亮,正是“山中方一日,世间数十年”。
好景要有好道,好道也是好景,九寨沟的车道和栈道既是好景也是好道。车道绕山行,栈道环水走,哪儿有车道哪儿就有栈道。车道与栈道,现代与传统,一头通向未来,一头连接过去,一边风驰电掣合着时代的节拍,一边悠然自得抒发怀古幽情。
车道上只有观光旅游车川流不息,可以乘车到任何景点,让乘客少走不少路;也可以不下车,坐车就能欣赏到恁山、恁水、恁寨;乘车随上随下,不须重复买票;一车一导游,个个伶牙俐齿,服务周到。如果不愿徒步观景,那么走车观花,车走景动,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在陡峻的山崖间,凿石架木,下撑以柱,上覆以板所构成通道。”在九寨沟,栈道时隐时现,弯于山,穿于林,履于水,似云、似梯、似虹、似桥,绵延数十公里,傍山绕水直到山寨脚下。我们和多数游客一样,上山乘车,下山安步栈道。我们手摸着牢固光滑的栈道栏杆,脚踩着平坦、松软的木板,一边欣赏栈道旁的奇山异水,一边惊羡栈道自身的美。虽然像走在一条熟悉的路上,却有寻常散步的自如。“自古栈道多兵燹”,今天的蜀道已不再是“难于上青天”了,而是有着巧夺天工的便捷与美丽。“道是无晴却有晴”,九寨沟的道透着人性的美、自然的美。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进什么寨跳什么舞。九寨沟人“闻则放歌,动则起舞”的快乐人生与其山水相依相连相媲美。走进藏族人家,迎接我们的是歌舞,送别我们的是歌舞,喝着青稞酒、酥油茶,所见所闻还是歌舞。藏、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没有忸怩矫情慵怠,无不尽情尽意,无不美妙绝伦。他们教我们怎样给歌舞者喝彩呐喊,“呀嗦!呀嗦!呀呀嗦!”就是“好!好!再来!”的意思。原汁原味像高山峡谷的风与水从藏、羌同胞的身体中旋转而出;美妙绝伦如高原的风俗民情在藏羌民族的血液里澎湃流淌。我们忘了吃与喝,完全被歌和舞灌醉了。
走进“高原红”剧场,迎接我们的是高山和高原文化与千古民俗万种风情的完美结合和展现,高歌把我们推入云端,送进大山,带进草原,享受风和日丽,又经受狂风暴雨;藏舞的大跨步、大翻转,激越跳跃,快捷果敢,使人不能安静地坐在台下,纷纷上台跳起了“锅庄”;而羌舞姑娘们舒身缓袖,娉婷袅娜,曲腰直体的独特舞姿,又使我们平心静气地直坐在座位上。这样的来自精神层面的游览使我们所想远多于所看。
进入寨里看看,是我们此行的重点。第二天我们专程拜访了则渣洼寨。村寨没有围墙栅栏,占着沟里很大一片地方;各家各户的楼房坐北朝南、依山傍水散建在公路旁;房前空旷,相隔有距,一律砖木瓦建筑,外墙体大红大绿,涂锦绘彩。寨里古色静穆,灵塔肃立,经轮沉寂,经幡招展,香烟缭绕。只见每家都敞开大门,却听不到人声,见不到人影,一派“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的景象。跟着一只美丽的鸟走,终于见到一位老妪,我们看她,她向我们招手。她欢迎我们去家里参观,她虽然不会说汉语,但好像能听懂我们说的意思。屋内也是几厅几室的布局,有电视、冰箱、手提电脑,院里一角用矮墙隔出几畦菜地,院外停着一辆本田轿车。老人慈祥、寡语,我们提出和她合影留念,她抹抹脸,指指眼睛,意思是说自己老了难看,不好照相,听到我们说没关系,她就慨然端和地坐入我们中间拍了照。
拜访结束后,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教授的照相机丢在寨边的小卖部,她回去找过,没有找到。我和朋友决定回去碰碰运气。我们见到的店主是一位二十来岁的藏族小伙子,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教授已来过,没有见到照相机,见到会给你们的。正当我们怏怏离寨而去,教授又接到小伙子的电话,说照相机找到了。于是我们又三进则渣洼寨,小伙子和女服务员都说是在我们走后,在草地里发现了照相机。我们是千谢万谢汇成一句刚学会的藏语:“扎西德勒”(吉祥如意)。小伙子豪气坦然,真实率意,生活得自然自得,我们应该这样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