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衣服回去的路上,我们发现了一家踢拳馆。那时我们三个人正走在仙台站附近的一条小路上,走在最后的西岛停下脚步,大声说:“哇,好厉害。”
玻璃窗里面,一帮正活动着身体的男人进入眼帘,我顿时一震。不算大的房间里,一帮穿着短裤T恤,或者没穿上衣的半裸男人正在摩拳擦掌。
房间靠里有一张拳击台,还有从屋顶吊下来的沙袋。大概一共有十个人吧,既有小孩子,也有看起来比我们大的男人。他们全都重重地喘着气,来回走动。我心想既然是踢拳馆,不应该反复挥拳、确认姿势之类的吗?可他们只是沉默地走过来走过去,似乎在调整呼吸。
“是踢拳。”鸟井说,“这家拳馆挺有名的。哦,原来在这里啊。”他确认了一下招牌上的名称。
“是吗?”我歪歪头。
“你居然不知道?是阿部熏啊!阿部熏所在的拳馆啊!没错的。居然在这里。”
“你说的那个不是吹自由爵士的萨克斯手吗?”我马上说。那不是一个吹降E中音萨克斯风的乐手的名字吗?他曾说“我想吹得比任何人都快”,后来吞下了一百多片布罗巴林之类的安眠药,二十九岁的时候就死了。我记得好像在哪儿读到过这样的描写:他不眠不休演奏了四个小时,嘴里在流血还要吹萨克斯。
“是那个阿部熏吗?”我不禁追问,心想他还活着?
“萨克斯?你说谁呢?那就是同名吧。我说的阿部熏是那个什么啊,踢拳冠军哦。在电视上的综合格斗技比赛上他也很出风头的。”说着鸟井向拳馆里张望,“看,那儿有照片。”他指着拳馆靠里的一面墙壁。
墙离得有些远,但能看出照片上是个穿着短裤的男人,有一身压迫力十足的肌肉,正摆出握拳的姿势。
“不认识。”我实话实说。
就在这时,我听见“咣”的一声,等明白过来那是敲锣的声音时,健身房里刚才还在摩拳擦掌的男人已经在进行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激烈运动了。他们在地板上轻快地跳动着,房子也像在配合他们的脚法般晃动。
其中有人在击打沙袋,有人面对着应该是教练的人,向对方拿着的手靶踢过去。砰砰的声音与超越声音的震动重合在一起。还有人对着镜子确认自己出拳的姿势。刚才的锣声响起前,可能恰好是练习之间的一段休息时间。
没一会儿,靠内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的肌肉格外结实,皮肤黝黑。随着他的出现,拳馆里马上涌起一阵紧张的气息。当然了,男人们全都专注于自己的练习,并没有直直地盯着刚出现的那个男人看,可空气中明显飘浮着一种紧张感,就像所有人心里都在喃喃道“他来了”,接着齐齐咽下一大口口水。
男人朝着拳击台行了一个礼,用大得出奇的声音说了句“请多关照”。他的眼睛很大,眉毛很粗,嘴唇很厚,整个外形给人一种胆大妄为的印象。接着他开始活动手臂和腰部,放松身体。
“那就是阿部熏。”鸟井悄声说。听他一说再看,确实这个人和照片上的人有同一张充满自信的脸,而且比照片更有魄力。他的身体仿若矿石般结实,锋芒毕露,充满力量。
“他很厉害?”
“很厉害啊,说话也很狂,不过留下了战绩,这就叫豪放磊落吧。你看那儿,看到拿着手靶的那个人没有?蓝色的手靶。”鸟井伸出右手指向拳击台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那个男人体形敦实,穿着不起眼的T恤,正在指导一个小学生。鸟井解释道:“他是会长。据说当年阿部熏还是个特别棘手的不良少年,这位会长去找他打架,然后会长赢了。”
“结果阿部熏就开始来这家拳馆了?”
“是不是很像牛若丸和弁庆 ?”鸟井笑道。
“是三藏法师和孙悟空。”我说,“然后呢?他成了踢拳冠军?”
“大概是半年前的事吧。现在差不多要开始卫冕战了。总之,他简直太厉害了,厉害得让人无话可说。”
“鸟井你不是从横滨来的吗?怎么这么熟悉仙台的格斗家?”
“阿部熏在全国都很出名啊。”鸟井苦笑道,“也许盛冈的人不知道吧。”
“你这么说真的好吗?遭到侮辱愤愤不平的盛冈市民现在正——”
“拜托走国道吧。”
拳馆门口放着一张长凳,明显是从公交车站偷过来的,不知是不是有人为了观摩里面的练习弄来的。不觉间,我们已在那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阿部熏好整以暇地向我们正前方的沙袋走了过来。已经有个年轻人在沙袋前了,可阿部熏只是默默地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就把那个年轻人赶走了。
敲锣声响起。
瞬间开始晃动。沙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晃动,拳馆在晃动;吊着沙袋的链条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沙袋发出声响;教练拿着的手靶在摇晃,男人们不断抬腿踢出,重心压在另一条腿上摩擦着地面,出拳的男人手臂在晃动。地面发出砰砰的声音在晃动,晃得玻璃也在震动,这一切隔着墙壁传到这边的长凳上,让坐在长凳上的我们的身体也在作响。不仅仅是皮肤和脚底在震动,感觉内部的精神支柱也在摇晃。
之后,眼前出现了令人目眩的红色。
是将落未落的夕阳从我们的背后映照在了拳馆的玻璃上。红红的阳光中,男人们以自己的节奏摇动着身体,我们就像在被淡淡薄雾笼罩的森林深处,望着野生食肉动物捕获猎物,这景象有一种鲜活的美感。
特别是阿部熏,动作格外优美。
他背对着我们,也就是用背部承接夕阳,接连不断地出拳打向沙袋。那种连续的打法让人忍不住想,他不会窒息吗?每次扭转身体,他大腿上的肌肉都会鼓起,出腿的同时汗水飞溅,那一滴一滴的汗水仿佛也反射出夕阳的光芒。
敲锣声再次响起,进入休息时间,以阿部熏为首,全体人员都停下了练习。等敲锣声再次响起时,阿部熏的低空踢击中了沙袋。砰砰声不仅响在耳边,似乎还反弹在皮肤上,让人看得入迷。
感觉周围暗了下来,我慢吞吞地看了看表,不禁吃了一惊。
“我们在这儿待了一个小时了!”我大声说,“差不多该走了吧。”
“踢拳啊,是从泰拳发展而来的,泰拳哦。”回去的路上鸟井说。大概是在拳馆看得太过兴奋,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
“你说的是泰国国技的泰拳?”
“对、对。泰拳可厉害啦。之前我听说啊,以前泰国的国王被缅甸国军俘虏的时候……”
“国王被俘虏了?”西岛皱起眉,“搞成那样不就完了吗?”
“你也这么想吧?不过啊,还真不是。缅甸的国王给了那个泰国国王一次机会,让他跟缅甸的士兵对打,赢了的话就还他自由。”
“结果呢?”
“泰国的国王漂漂亮亮地赢了,特帅吧,那是真的王者啊。他那时候用的就是泰拳。”
“哎呀,这故事可真好。”西岛用力地,真的是很用力地出声表示赞同。这时候我们已经离开拳馆,走到了车站附近的大马路上。
“哎?也不至于那么好吧?”讲故事的鸟井反而困惑了。
“当国王的不展现出这样强大的力量可不行。美国总统也是,真希望他能展现一下决心,比如自己也去中东,去战斗。说到决心,那是政治家的魂魄啊。日本的首相也一样,有空跟记者找借口,还不如去上战场,然后战斗,那才好呢。国家领导都应该学习泰拳。”西岛忘我地说着。
“不、不,那不是政治家,是兰博 好不好。”我反驳道。
“终极特工的勇气,我们不能忘啊。”
我嫌麻烦没再接他的话,而是回到原先的话题。
“刚才那个拳馆里的练习真激动人心。”
“鸟瞰型的北村也会激动啊。”鸟井笑道。
“那才是活着的感觉呢。”西岛唾沫横飞,“和我们这些嘻嘻哈哈只知道玩的学生正相反,他们用的是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的身体搞得伤痕累累,一路冲撞过去。说到底只有那样才行,只有用自己的皮肤去碰触到的才是世界。我已经激动了,激动得狂风呼啸而来。”
“居然呼啸啦。”鸟井轻松地说。
“你们嘴上都这么说,但鸟井你,西岛你也是,你们都不会去那家拳馆的。”我不怀好意地指出。
“因为那种事我不可能做得到嘛。”西岛不高兴地说。
鸟井也笑道:“我也是啊,搞不懂做运动的人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