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我见到了鸟井和西岛。也许有人会觉得我的大学生活除了跟这两个人交流就没别的了,但实际上,我还在自己的单身公寓里看电视,鉴赏租来的DVD,打开音响享受音乐,跟报纸推销员又是斗争又是交涉,结果还是订购了报纸,还出门找干洗店,在大学的教室里做笔记、提问题,去书店买德语词典,随便翻看或认真阅读买回来的书,这类事情也做了很多。只是我打算略过费事的或者没什么意思的解释,所以就结果而言,事情总是围绕着鸟井他们发生,倒也是事实。
下午三点多,上完政治学的课,我走向自行车车棚,而他们就在那儿守株待兔。梳着冠鱼狗发型的鸟井穿一件淡粉色衬衫,一副神清气爽的打扮,他举起右手,招呼道:“我们要去逛街,北村也一起去吧。”
“一起去?去干什么?”
“去买参加联谊会要穿的衣服。”
“联谊会?”
“这个星期五要开联谊会哦,联谊会。”
“你们两个去不就好了。”
“要四个人啊。女生那边说会来四个人,所以我们也要去四个人。”
“那你们再找个人去不就行了。除了我以外的,比如莞尔他们。莞尔那群人都很热衷这些吧。”说完我反射性地想起昨天从莞尔口中听到的那句带火药味的话——“鸟井把人家惹恼了”,那是怎么回事儿呢?
“莞尔他们?啊,我受不了他们。那帮人啊,怎么说呢,他们心里想的什么全摆在脸上了。‘进了大学,我要交女友,玩个遍’‘我想让别人都觉得我很会玩’,就这些,显而易见。跟他们相比,我有更纯洁的追求。”
“我觉得没有。”
“你的眼睛被遮住了,北村。”
“然后呢?联谊会的女生也是我们大学的吗?”
“不是、不是。”不知为何,鸟井高兴地左右摆着手,“是大专的。”他报出一所市内大专的名字,“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生,是那儿的大一新生,是她叫我去的。”
“在哪儿认识的?”
“我被搭讪了哦。晚上我在街上走着……”鸟井得意地绽开笑脸。
“结果人家女生来跟你搭讪?”
“是长谷川。”
“那个女生叫长谷川?”
“对、对,和长谷川选手同名,就是长谷川。”
“我不知道什么长谷川选手。”
“北村你居然不知道?真的假的啊?”他叹道,“知名投手长谷川啊。打得好守得也好的那个长谷川。”原来,长谷川选手是鸟井支持的一支以关东为据点的专业棒球队里的游击手。
“以后我会关注一下长谷川选手的。”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联谊会。我们现在要去买联谊会穿的衣服,所以北村也一起去吧。”
“为什么要特意去买衣服?”
“联谊会最关键的是第一印象,第一印象决定成败啊。前两秒决定第一印象,这话你也知道吧?”
“我不知道。不过有人说过这种话倒也不奇怪。”
“穿一整套明显都是新买的行头很掉价,可不修边幅的样子更糟,这是我一向的观点。想靠衣装打造出外在美确实有难度,但要打造出外在丑那可是没有止境的。”
“所以要去买衣服。”西岛点着头附和。我心想他肯定也是被鸟井撺掇的,果不其然,西岛接着说:“是鸟井一说我才注意到的。”
我骑车先到了拱廊商业街,在大时钟前站着——我们约好在这里碰头。鸟井他们应该是坐公交来,可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堵,半天都不见人影。我倒也不无聊,这个大时钟据说是个有名的等人场所。尽管是工作日的傍晚时分,但大时钟前已经站着几个人了,光是看着他们倒也挺有趣。
这些人里有穿着西装、一脸严肃的中年男性,有穿着短得出奇的裙子的长腿女生,还有两三个感觉比我大不了多少、浑身透着学生气的男生聚在一起。
我还看到几个中年男人举着旗子在募捐,旗子上写着“遗孤”二字,可不知道是什么的遗孤。他们脖子上挂着募捐箱,向来往的行人呼吁献爱心。我想起之前看的新闻,说骗子伪装成募捐骗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新闻的原因,没人往募捐箱里投钱。掏钱送到坏人手里,这不仅不会让人心情愉快,还会感觉受到了愚弄。我也毫无取出钱包的心思。
迟了十五分钟,鸟井他们来了。
我们来到一栋造型大气的大楼,大部分墙面贴着玻璃,楼里进驻有各式各样的时尚品牌,每层楼都有年轻人在店里逛着。
“我第一次进这种大楼。”进去之后走在一楼,我坦率地说。
鸟井听了笑道:“我猜也是,盛冈来的北村大概就知道牧场吧。”
“遭到你这种侮辱感到愤愤不平的盛冈市民现在一定已经开始沿着国道四号线向南进发了。”我不高兴地反驳道。
“干吗走国道啊,走高速啊,高速。”
我们要上楼,于是踏上了楼层最边上的扶梯。
“西岛,你有钱吗?”
“钱嘛,总有办法赚到的。”西岛意气风发地回答。
“西岛说要打工哦。”鸟井站在电梯的上一阶,低头看着我们。
“当大楼警卫员。”西岛马上接过话。
“警卫员?就是门卫?”
“不过是晚上上班,就是在楼里巡逻和简单的清扫。”西岛说得含含糊糊,看来他自己也不太了解具体的工作内容。
“这种工作可以让学生来打工?”
“最近在麻将馆一起打牌的大叔刚好是在商业楼里做警卫员工作的,我试着问了一下,他就让我去上班了,真是好时机、好消息啊。”
“有意思的是,他说的那个商业楼就在我家正对面。”鸟井插嘴道,“大概有八层楼高,楼挺老了。”
“我和鸟井说好了今天他帮我垫着,之后我打工挣钱还他。”西岛挺了挺胸,“只要打上警卫员这份工,就不用愁钱了。”
我觉着西岛是不是过分相信只要打上警卫员的工,就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光靠打这份工,这辈子都不愁钱了。可我没去纠正。
五楼应该是面向年轻男士的专卖店楼层。我们下了扶梯,准备顺时针转一圈。鸟井进了第二间店,在这间看起来比别的店高了一个档次的店里买了一件夹克。“这下我就没问题啦。”那表情,像是备齐了防身用品似的。可西岛却总也挑不到一件合意的。
差不多把这层走了一圈后,我们进了一家店。这家店以纯白色为基调,跟别的店相比感觉格调更清新。我们走进店里,各自搜寻自己的目标。
没一会儿就有一位穿着黑色套装的女店员走了过来。她身材苗条,披着齐肩的卷发,圆圆的脸让她看起来显得很小。我看向她左胸上的名牌,上面写着“鸠麦”,心想这名字挺少见。
“我的姓有些怪,不过,还不错吧?”她猜到了我的想法,微笑道,“你们今天想买什么样的衣服?”
“我是陪朋友来的。”我扭过身,这才发现鸟井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旁边。
“我们要买联谊会时穿的衣服。”他大大方方地说。
“哎呀,是吗。”鸠麦像是很高兴地应道。
一直瞅着靠墙摆着的模特的西岛也走了过来,站到鸠麦面前说:“那个模特身上的,我穿怎么样?”
大概这话说得有些怪,鸠麦一时间似乎没理解过来,但她还是答道:“可以试穿一下。是上身的夹克吗?”
“全身。”西岛表情不变,如他惯常那样板着脸问道,“会不会很怪?我要是买下那模特身上的全套,是不是挺丢脸?”
我看向那个模特。模特身上穿着黑红配色的夹克,下身配了条白色的纯棉裤子,里面是淡褐色的衬衫,这套装扮虽不算华贵,但感觉搭配得很不错。
“我觉得完全不丢脸。”鸠麦自然地微笑着,“反正出了这家店,就没人知道这是模特身上穿的衣服。”
“啊,对哦。”西岛闷闷地答道。
“完全照着模特穿的买下全套,一般人会觉得在店员面前有些丢脸。”鸠麦失笑道。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啊。”鸟井也同意。
“像您这样,光明正大地问我买下模特身上的全套会不会丢脸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哦。”
“这就是西岛厉害的地方。”我说。
等西岛进了试衣间,鸠麦眯起眼睛对我说:“您的朋友真有趣,光明正大的。”
她的这句评价,我觉得说中了西岛的本质。
“长相不咋样,但光明正大。”鸟井语带自豪,“没面子,却不丢脸。看着西岛,就会觉得没什么做不到的诶。”
“西岛没有止境,他就是给人这种感觉。”我随口说出脑中闪现的台词。
鸠麦露齿而笑,说道:“啊,坂口安吾写过类似的话,樱花之下没有止境。”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对话,但那之后鸠麦放得更开,遣词造句也更随意,和我闲谈起来。一问才知道她比我大一岁,是自由职业者。
“我看起来不是年轻,而是年幼,这让我很发愁。”
她开朗的气质让人心情愉悦,圆圆的轮廓也很可爱,我当时就有了一种预感:虽然和一见钟情的性质略有不同,但我之后可能会常常跑到这家店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缩小和她的距离。不知道会在什么时机,反正迟早会跟她交往。我的心头缓缓涌上这种说不上算自我陶醉还是妄想的预感。也就是说,我心里萌生了恋爱的苗头,或者叫萌芽的感情。
——咳,压根儿没这回事儿。
过了一会儿,西岛从试衣间出来,我和鸟井齐声“哦!”地叫了起来。和刚才穿着牛仔裤的模样相比,西岛简直是脱胎换骨,散发出相当成熟的气质。虽然看着稍有些紧,但也不赖。“很好,很适合你。”鸠麦点点头。
“很好,就要这套吧。”我也推波助澜。
鸟井则偷偷地看夹克上的价钱标签。
“帅吗?”西岛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挺胸问道。
“不,不帅。”我和鸟井同时答道。
“这下联谊会就万事大吉啦。”西岛一口断定。他说得太像回事,所以我们三个人——包括鸠麦——尽管用词不统一,但都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过西岛的话,表达出“那可不能保证”的意思。
“你们什么意思啊!”西岛不乐意地说,我们三个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