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生命密码系列的第二本书要和大家见面了。
生命密码系列书籍脱胎于我的一档日更电台节目《天方烨谈》,相较于几分钟的节目,分门别类、精心整理的文章信息量更大,也方便大家随时阅读。
我写这本书的初衷是希望和大家分享一些通俗易懂的生命科学知识,为对这一领域感兴趣的人提供靠谱的科普内容,如果能让公众理解科学、热爱科学,那就更好了。
生命密码系列的第一本书出版后,我陆续参加了一些科普活动,收到了不少有价值的反馈,部分读者还提出了对第二本书的期待,这让我在欣喜之余,也平添了几分压力,以及做出更优质内容的动力。
在与读者朋友们的交流中,我发现大家对生命健康问题很感兴趣,但很多人对决定生老病死的主要因素——基因,却陌生得很。我们为什么会生病?人类可能永生吗?如何生育一个健康的孩子?如何让“肿瘤君”滚蛋……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便在遗传与环境中。与其他前沿学科不同,生命科学的研究与每个人息息相关,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但这种“关注”也带来不少乱象,从各种赶时髦的基因科技流言中,便可窥一斑。作为一门前沿科学,从分子层面理解生命,存在一定的认知门槛,这也让生命科学成为谣言重灾区。对基因武器的恐慌自不必提,与致癌有关的谣言也层出不穷。
人天生会对未知的事物恐惧。对于新事物,大部分人会在不了解时便下意识否定,虽然质疑是科学精神之一,但思辨是更重要的科学精神。要清除蒙昧与谬误,就得消除科学家与公众间的知识鸿沟,保证大家是在同一平台,用同一种语言对话。所以,在生命这个话题上,我们要有统一的认识和理解。
生命是什么?在20世纪前半叶,最热衷于解答这个问题的是物理学家,“养猫大神”薛定谔就是个中翘楚,他写了一本《生命是什么》,尝试从物理角度解答这个问题。这本书出版至今流行了70多年,堪称经典。虽然书中种种只是薛定谔的大胆猜想,却也因此启发了不少杰出的物理学家因为寻找“生命力学”而最终投入遗传学研究。生命科学研究在分子层面开始突破,相当程度得益于此书。
作为一名投身生命科学领域20多年的理科生,我对这个问题的理解是——生命的本质是化学,化学的本质是物理,物理的本质用数学来描述。化学统一在元素上,经典物理统一在原子上,量子物理统一在量子上,而生命统一在DNA(脱氧核糖核酸)上。在我看来,生命正是由一群元素按照经典物理和量子物理的方式组合起来的一个巨大且复杂的系统。
英国科学作家保罗·戴维斯在《生命与新物理学》一书中,把生命和量子物理的结合提升到新的水平,隐隐揭开了分子生命(DNA以上水平,原子基础)+量子物理(脑科学,量子基础)+信息论[生命以信息为通用货币,以bit(字节)为基础]融合的序幕。从麦克斯韦妖 到薛定谔的猫,从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到香农定理……生命的起源与本质、自由意识是否存在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地球存在了46亿年,已知生命的历史已有34亿年,我们是谁,因何诞生,去往何处,学界有着不同的认识。
自诩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放在地球亿万年尺度的背景来看,也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莎士比亚的“人啊,你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这句话在文学作品中无可厚非,但在生物圈中实在是自大之言,如果曾经的地球霸主们有灵性,听到了免不了对人类一顿鄙视加暴揍。即使是现在,人类在称王的道路上依然走得艰难。在我看来,地球之王是微生物,多细胞生物之王是昆虫,论生存实力,人类从来都是被碾轧的一方。
达尔文显然更客观,他说“人类的特征是两足直立行走、大的脑容量和高的智力”,侥幸站上食物链顶端,也只是演化的偶然。在今天看来,这个定义并不完善,我们或许应该说,人是具有23对染色体,基因组为30亿对碱基,基因总量约为22 000个,以及携带了10倍于人体细胞数量的微生物的有机体。
虽然相较于过去,我们对“我”的理解,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可这依然不一定是生命的真相。演化还在继续,“造物主”也可能随时喊停,而探索未知,正是科学的意义,也是人的独特性所在。
让电动车普及,火箭回收,并意欲移民火星的商业奇才马斯克,曾将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归结为第一性原理。这个概念最初源自哲学,就是透过表象看本质的思维方式。每个学科都有第一性原理,演化的思想,即遗传与变异是生命的本能,也是生命的第一性原理,是生命科学为我们提供的一种新的思维方式。
当你苦恼在人生选择方面,隔代如隔山的交流鸿沟时,演化历程会告诉你,这正是地球生命前进的动力——与祖先做出不一样选择的狼变成了忠诚的狗,两栖动物的出现也是因为有鱼选择离开水域,人之所以能够制造并使用工具,或是因为某些特立独行的祖先,选择了从树上下来解放了双手(前爪)……
当你自视甚高忘乎所以时,自然历史会告诉你,人虽然自诩万物之灵,也只是被无序的演化之手推上王座的生物之一,并不代表我们有权利凌驾于万物之上,或是对自然索取无度。用客人而非主人的心态看待自己与外界的关系,就能在生活中保持谦卑。
当你陷入生老病死的恐慌时,翻翻地球生命历史,正视生命的衰亡与正视生命的诞生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人类在疾病方面虽然存在认知局限,但在对抗疾病方面一直有突破与创新。比如现在我们知道,癌症是一种基因病,开始探索用免疫系统对抗肿瘤,从分子层面对肿瘤进行预防、早筛、诊断、治疗、预后监测,终有将癌症变为慢性病的一天。
自十几年前,人类基因组被破译以来,我们从分子层面了解了生命的组成,科技的发展又让个人基因组测序的时间和成本从13年、38亿美元到如今的2天、3 800元人民币,我们甚至能用2019年的智能手机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分析15G的个人基因组序列,“人人基因组时代”日趋接近。这是人类攻克疾病战役中的集结号,也是科技引领下值得期待的未来。
我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尾巴,学生时代是在书海中度过的。《山海经》《西游记》《昆虫记》《本草纲目》《大医精诚》等是我常翻的书籍。我养过许多宠物,拍过许多花草,常常沉浸在光怪陆离的生物世界里,思绪被浩瀚的历史拉得很长,着迷于生物的多姿多彩。
生命崇尚自由。1998年,我选择被保送到大连理工大学就读本科,原因之一就是大连理工允许学生自选专业。而在可选的60多个专业中,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生物工程。这固然有我自幼的兴趣,但确实也受了那个时代最流行的一句话的影响:“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
临近毕业的时候,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找对口工作极其困难,作为毕业生工作组组长的我怀揣诸多不解,于是问就业办主任:“不是说这个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吗?为啥连个对口工作都找不到?”后来,主任一句话就把我给噎住了:“21世纪有多少年?今年才2002年?你有本事就让这一刻在这一世纪早点到来。”
从大学保送生到就业困难户,从月薪1 266元到上市公司CEO,这20多年来,我幸运地参与了中国生命科学,特别是基因组学大发展的黄金20年,见证了中国生物科技和产业从追赶到同步甚至在某些方面有超越之势的历程,也有幸在推动生命科学时代提前到来的过程中,贡献着自己的绵薄之力。
如果说人与其他生命有什么本质的不同?那就是人类很善于发现和利用身边事物。人类历史时代被分为石器时代、红铜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蒸汽时代、电气时代、原子时代、信息时代……对应的是人类研究和创造新事物的不同阶段。人们不断掌握新技术,并凭借它来改变生活的世界。
作为21世纪三大科学计划之一的人类基因组计划,开启了生命时代的序幕,人们凭借前所未有的新工具,从微观角度探索自身,也为人类健康带来了新希望。
遗憾的是,信息世界里精华与糟粕齐飞的现状,为容易受信息影响的公众带来困扰。近到致癌食物,远到基因编辑,大多数人都一知半解,在信息的海洋里焦虑犹疑,对科技进步带来的新变化颇为抵触,但除了“不好”,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可为了反对而反对,轻易将并不了解的事物拒之门外,既于己无益,又造成社会恐慌,实在是耽误科技发展。
事实上,技术本身的属性是中性的,一味为了避免负面效应就堵上所有进步的可能,是极不明智的。科技不断往前推进这一点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科技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在于我们如何使用它。
我对科技的未来持乐观态度,因为我相信人性中自有善良天使。百万年前,古人类聚集在一起,用口口相传的故事传递智慧,进而由智生慈,不断格物致知。人类开始交流、互助、创造、求知、向善,物质丰足之后,即寻精神寄托,不断思索人之为人的特殊意义。
科学发展到现今,科学家们在生命伦理方面,已经有了公认的约束规则,绝大多数科学家都会守住伦理的红线,不触及科研的禁区。试管婴儿技术诞生40多年,数百万个天使健康出生;多利诞生20多年,克隆技术也并未带来曾经担忧发生的后果。对于新技术的出现,我们应该秉持开放的心态,欢迎合理探讨,但不要杞人忧天。虽然真理不辨不明,但思想的碰撞应该在清醒的头脑间发生,了解新兴科学技术,是思辨交流的前提。
我一直说,已知圈越大,未知圈也越大,对于自然与未知,我们应保有敬畏之心。未来是不确定的,也正因此充满无限可能。对未知怀有敬畏之心,守住底线推动技术进步,是迎接未来的应有心态。
我一直保持着大量阅读的习惯,阅读为我提供养分。我坚信科学与人文是可以融合的,那些自然科学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人文科学或许能回答。正是在大量的“输入”之下,才有了生命密码系列和《天方烨谈》节目的“输出”。
自2016年开始,我每天挤出时间,录制电台节目《天方烨谈》,转眼间已坚持了1 460多个日日夜夜。作为知识的传递者,我希望引发大家对生命科学的兴趣,因此无论是节目风格还是选题类型,都尽量做到通俗易懂、贴近生活。结果令人惊喜,迄今1 200多期节目、逾1.6亿人次的播放量,《科普时报》邀《天方烨谈》特辟专栏,科普文章亦得以在学习强国App(智能手机应用程序)上发表,更让我坚定做下去的决心——谁说国人不爱科学,只要有好的内容,公众的好奇心、求知欲是可以被激发出来的,而大众的科学基本素养也是可以在日积月累的过程中慢慢得到提高的。
教育从娃娃抓起,科普亦如是。我们曾发起百校科普活动,将生动的科学故事带入中小学校园,迄今已与多座城市的百余所学校的数万名师生分享了科普知识。我和小伙伴们还为幼儿园中班及以上的小朋友开发了许多科普课程。
我常说,科普即公益,其实反过来,公益是更直观的科普方式,能让人切身体会到科技的力量。
2003年,SARS(重症急性呼吸综合征)肆虐之时,华大用36个小时就测出了4株SARS病毒的序列,用96个小时做出了SARS病毒酶联免疫试剂盒。为了尽快量产试剂盒,我连续在电脑前奋战了几十个小时,完成了数百页的研发和注册材料,掉落的头发在电脑键盘上铺了一层。当时,我心里想的是:“如果在和平年代还能为国家做一点儿贡献,恐怕也就是现在了。”在试剂盒顺利通过药监局的审批后,我和同事代表华大向全国防治非典型肺炎指挥部捐赠了加急生产出来的30万人份的试剂盒。
2017年,在华大的上市仪式上,我代表管理层庄严承诺:我们每年义务捐助一种罕见病的基因检测,全球永久免费。
2017年3月21日,华大联合深广电公益基金会成立了“华基金”。我作为代表郑重宣布:在全球永久免费为重型地贫患儿提供HLA(人类淋巴细胞抗原)配型检测。
同年,我个人出资与南方医科大学深圳医院、深圳关爱行动公益基金会联合发起“狂犬病科研计划”,推进狂犬病治疗的临床研究。
2017年8月,为帮助西藏进行包虫病筛查,我们横跨4 000公里,将用于包虫病筛查和防治的100台“-86℃超低温专业冷冻冰箱”送上海拔数千米的高原,一路上车祸、缺氧、恶劣天气等因素并未阻挠我们前进,并一路直播,向观众传播相关科普知识。
2018年,我倡议发起“生命周期表”项目,计划测序所有已知物种,了解它们的基因组信息,并探寻基因组之间的关联,发现数据背后暗藏的生命规律,最终实现“数字化动植物”“数字化地球”的宏伟目标。
生命周期表的第一期测序对象是现存27目157科的哺乳纲,接下来是植物部分的测序,并计划在3到5年内,解密所有动植物基因组。我们的信心来源于华大的测序实力,要知道,在全球已经测序完成的动植物里,过半是由华大和合作伙伴共同完成的。在公开发表的500余种动植物基因组中,中国主导的比例达到了33%,而美国主导的比例是25%。
2020年1月26日,恰逢抗击新冠肺炎,华大基因又是首个成功研制核酸RT-PCR和测序诊断试剂并率先获国药总局批准的机构。截至3月30日,我们与爱心机构和人士、第三方一起向湖北和全球其他地区共捐赠33.3万份试剂以抗击疫情。就在我写这篇前言的时候,我的数千名同事也正在各地一线勠力同心、日夜奋战,以最快的速度协助各地疾控系统完成病毒核酸检测以解疫情之急。我也在喜马拉雅、腾讯、新浪和自己的公号上积极辟谣,阻断不实甚至造成恐慌的信息传播。“造谣的是专业的,辟谣的是业余的。”特别是疫情期间辟谣,时效性要求很强,内容要求极高,然而也必须有人能把它做起来,这也正是科普人的初心所在啊。
一句话:科普这事,忙、累,但值得。
因为这次出版的是生命密码系列的第二本书,相应的话题深度较第一本有了拓展,在保持科学性与趣味性的前提下,在话题的生活贴近度上有了调整。但前沿科学仍有一些知识门槛,如果看过生命密码系列第一本书,或是听过《天方烨谈》节目,相信你在阅读本书时会有更流畅的阅读体验。
孩童时代,经史子集、志怪传奇让我徜徉在文学的海洋里;弱冠之时,前沿学科生物科学为我打开了自然科学的大门,科技与人文本就相互辉映。于是,在这本书成稿的过程中,我也有了更多的“私心”,我希望在科学中注入人文关怀,给人文关怀加持科学力量。这也是为什么你在生命密码系列中,会不时看到古诗词、相关的历史故事。
无论是阅读还是科研,都让我获益良多,我想把这种打开新世界的喜悦传递给大家,于是开设了“尹哥聊基因”微信公众号,并于2018年开始,在公众号上分享生命科学相关书籍阅读心得,迄今为止我已经看了逾400本与生命科学有关的作品,并分门别类地列出书单,分享书评,为大家推荐好书。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在公众号里找到我,还可加入天方烨谈群聊,与广大科普爱好者交流。
需要说明的是,我并不想将生命这个话题从科学中抽离出来,单单放在生物学科上来讲述也做不到,因为科学绝不等于“分科的学问”。读这本书,你不需要具有生物学背景,无论你拥有怎样的知识背景,都能从中找到联系、得到启发。因为这原本,就是与你有关的故事啊。
最后,感谢你翻开这本书,也期待你加入科普的队伍。你不必像我一样发愿,只需将你知道的科学知识分享给身边的人,相信社会上就会少一点疾病到来时的无助恐慌,流言漫天飞舞时的推波助澜,新技术出现时的盲目抵触,以及对科技引领者的恶意中伤。
如果说生命不过是一套复杂的代码,那么我相信人类的代码中有爱。愿你在生命科学的世界里,发现新的乐趣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