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C市水新警所,刑警队办公室,几个刑警坐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偶尔说几句荤话段子打发时间,老一辈的刑警不懂年轻人,但偶尔跟着愉快的气氛笑几声。
C市是二线城市,又逢新年,除了市井街道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没出现什么大案子,所以这些刑警也乐得清闲。
周炎八卦:“对了,这几天要来个女法医,是顶替退休的蒋老师。”
技术小哥魏梓文道:“听说是祝队家的闺女。”
“不是说祝队的闺女毕业后可以直接待在国外工作了吗?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怎么倒还回来这小地方了。 ”
“你们懂什么? ”深知其中消息的队长陈德慢慢说道,“这闺女还是学生时我见过,懂事有孝心,哪是你们这些皮小子能比的?其实还是老祝身体不好,闺女心疼,放弃了大好的前途回来。”
“哦。”两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这么说来年纪不大吧?”
陈德算了算:“不大,跟小笙一个年纪,差不多二十六七的样子。”
“漂亮吗?”
“身材好吗?”
“你们这些混小子啊!”老刑警无奈笑手一挥,“滚滚滚!”
几个大老爷们聊着聊着忘了神,声音越来越大。隔壁是会议室,趴在桌上的男子从混沌的梦魇中醒来,耳边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分明。
晏修昨晚临时要忙一个案子便来警局了,忙完整个人又累又困,就直接睡在这里了。
今早又被他们吵醒,只断断续续睡了一会儿,头要炸了。
好在他体力好,休息一下便调整状态了。晏修揉了几下倦意的眉心,到了饭点时间,几个刑警陆陆续续去食堂,吵吵闹闹的办公室终于静了下来。
窗外刺眼的亮光,惹得他眯了眯眼,扫了一圈会议室。
中间是会议桌,前面是屏幕,另一边是资料柜,目光又看着面前堆满资料和刑侦书籍的办公桌。
然后,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桌上的纸张,过了一会儿,晏修微俯身抬手拿过来,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是前几天老师给他的,说是自家闺女来要警局任职,劳烦他了。
他的表情淡漠,两手毫不留情地将纸一揉,随意地投进垃圾桶。
她回来了就回来了,已经跟自己毫不相干了。
第二天早上,陈德带着祝渔接替蒋老师的工作,年纪大的警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退休刑警祝队家的闺女,小时候父亲办案子,她就在办公室写作业,一晃,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陈队,我可是警局的老熟人,您不用特地过来接我。”女子走在陈队的左侧,干练的齐肩短发,发尾微翘。面白如玉,眉眼弯弯笑起来让人很舒服。
陈德哈哈大笑:“那是,我还看着你长大。”
两人有说有笑从一楼的法医部上来三楼的刑警办公室,陈德推开门,笑着道:“看看还有没有小时候的印象。”
格子间的办公桌,上面堆满的资料,键盘敲得劈哩叭啦响,很熟悉的氛围,祝渔弯起嘴角笑了,她点头:“有。”
离开八年多了,城市大规模建设,C市早已也变了样。唯独记忆里的水新警局没变,人还是那群人,他也还在。
办公室里的周炎和魏梓文正一边看资料,一边斗嘴,看见走进来的两人战火顿时熄灭。
新来的法医长得确实不丑,但没他心里的罗笙漂亮。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女法医很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终于记得在哪里见过了,不就是那天与歹徒对峙的小姑娘吗?
好家伙,这下周炎看她的眼神不寻常了。
等各自介绍完毕,陈德环视了一圈,没见到晏修的身影,他问:“晏修呢?”
周炎想了想,从早晨就没有见到他,多半是出去办案子了,他忙说:“晏副队出去办案子了!”
陈德轻嗤:“不是说了今天有迎新聚会,让你们看着点小晏。”
周炎哀嚎:“晏副队要走,谁拦得住!”
祝渔的目光落在周炎的脸上,微微发怔,不知是因为他话,还是他话里的人。她有些失望垂眼,轻声道说:“陈队,没关系的。”
陈德安慰笑道:“小晏这孩子啊,忙得很!跟不要命似的。”
祝渔垂眼,是啊,晏修那时候还是实习刑警,现在已是刑警队的副队长,怎么不忙。
当事人哪里是在办案子,而是在警所附近的一家书店和老板下棋聊天。
“晏警官,你又输了。”
晏修挑眉,既不说认输,也不说奉承的话,只是漫不经心笑了笑,从桌上的烟盒掏出两根烟,一根递给老板,一根随意含在嘴里。
老板年纪四十来岁,头发很黑,戴着银边眼镜,书生气十足。穿着很显年轻的黑色中山服,像极了民国时期撰文的青年作家。
老板闻了闻烟,摇头:“还是那时候的烟斗纯,自家婆娘晒的烟草,吸一口精神抖擞。”
晏修清冷的面容眯眼笑,语气清凉:“爱抽不抽。”
“你这小子!”老板气笑了,对着棋盘扬扬下巴,“再来一局?”
“不了。”晏修摇头,稍稍偏头把烟点燃,吸了一口。他起身走到店的后面,站在阳台上,眼眸平静看着悠远静谧的湖泊。
C市是水城,顾名思义,这座城市被湖泊环绕着。
水新警局在城东,周围的店铺依山傍水,风景格外好,望眼望去,烟雾朦胧的青山和湖泊。只是天际那边的乌云密布,往这边幽幽飘飘地移过来。
晏修垂眸,修长的手指掸了掸烟尘,突然想昨晚陈德跟他说今天要来一个新法医,是老祝的闺女,让他见见,晚上还有一个迎新聚会。
他淡漠地扯了扯唇角,也不打算去。
抽完整支烟,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薄荷糖,扔了一颗放嘴里,薄荷的清香,很快掩了口腔里烟草的味道。
“今晚要下雨了。”老板望过来,过了片刻,他又说,“晏警官,还是没有我妻子的消息吗?”
晏修垂眼,淡淡道:“抱歉。”
老板眼神变暗,叹了叹:“一晃我都等了找了五年。”
晏修垂眸,眼神冷灭。
谁又不是同样的等了这些年。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晏修快速地拿出来:“白骨案?新村?好,我马上过去。”
警局这边,交接工作刚进行到一半就有了案子,祝渔一听,把法医工具箱一提跟着出警了,为了更详细的了解死者案发当时,所以法医也是要跑现场。
案发地点在新村。
新村是新开发的商业楼盘,还在建设中,工地上是漫天的黄沙尘土,水泥钢筋和各种混凝物。昨夜下了一场暴雨,雨水冲走了所有的痕迹,地上一块又一块的小水涡。
清早五点,工人照例巡逻检查,发现黄沙堆上放着麻袋,本着好奇的心爬上去打开一看,整个人都吓懵了,竟然是人的白骨,连忙打电话报了警。
“我每天是这个点在工地巡视,怕有人偷钢筋卖钱。早起我看见黄沙堆上有麻袋,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垃圾扔这里……”
晏修正在询问报案人,远远看见祝渔背着工具箱匆匆跑过来,他整个人一愣,复而想起早上的话——祝渔是那个新来的法医。
她一边跑,一边甩了开黏在脚下厚厚的沙土,和迎面的刑警打招呼。
祝渔一眼就看到了晏修,距离上次见面已是三个多月了,进入冬季,气温转冷,他穿着加厚夹克外套,干净利落的短发,仔细地询问报案前的细节:“昨晚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一幕让她有些恍惚,有些熟悉。
那会儿,她上高中,晏修是初入警局的实习小刑警,父亲是带他的师傅,他本就聪颖,思维敏捷,总能观察到常人看不见的线索,所以深得父亲喜欢,恨不得认他做干儿子。
父亲因为案子不常回家,她一个人在家害怕就来警所,要高考了,压力大,所以父亲就特意在会议室弄了张桌子让她刷题;后来晏修来了,他教她写作业,还送她回家。
她喜欢跟在他的身后,他出警她也要跟着,晏修不许她看血腥场面,她就古灵精怪说自己将来要做法医,说是法医知尸体所言,刑警是观凶手所想,扬言未来要与他在C市双剑合璧,侦破冤案,现在先看尸体学学经验。
他无奈地笑笑,倒也没有再拒绝。
这段时光就像一场恍若隔世的梦,让她回味又怀念,祝渔收回神,弯起嘴朝晏修打了个招呼:“晏警官!”
晏修没听见,转了个身。
祝渔有些失落,但下一秒又打起精神来朝案发现场走去。其实啊晏修一点都没变,还是记忆里的那副模样,清冷淡漠,对任何人都是不热络也不冷淡。
她也没变。
晏修自然是不知祝渔所想,眼眸平静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周围的沙石被来来往往的警察都踏平了,谁是谁的脚印根本分不清了。他的脚下也是厚厚的沙土,麻袋还放在沙堆顶上,那么明显的位置,丝毫没有想隐藏的想法,看来凶手是在炫耀啊。
祝渔爬到沙堆上面去,熟练戴上手套,拿出工具,装尸体的麻袋很新,是凶手为了抛尸现买的;虽然上面沾染了水和黄沙泥土,但折角里处很干净,应该是昨晚工人下班了抛的尸骨。
——是尸骨,不是尸体。
晏修望着远处正在施工的楼,轻声道:“如果凶手是昨晚抛尸,那么之前凶手将尸体藏在哪里?腐化成一堆白骨的尸体,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抛尸,目的是什么?”
他说的声音不大,祝渔听到了,认同地点点头。
白骨腐化需要一定的时间,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而尸体腐化成白骨的时间是根据抛尸的地点、温度、作案手法来决定。
肉体成了白骨,确实给刑警带来了侦破案件的麻烦,没有相关的身份信息,无法推断更加精准的死亡时间。
“或许是凶手发生了什么事儿,导致他现在要抛尸。比如搬家啊,卖房子啊什么的。”
祝渔随口一说,低头检查头颅骨,以及其他部位,均没有遭受重击的痕迹,那么死因是什么?
晏修听见她的话,神色未变,凶手发生了什么事儿?搬家吗?
“这具尸体表面有细沙,但其他部位都很干净,没有发现土壤和昆虫痕迹,应该是凶手特意清理过,”她意味深长说道,探向白骨的胳骨,眉头一皱,“我刚刚简单地拼了一下,这句尸骨没有手,但是胳骨完好,死者应该被凶手截断了双手,切截面平滑且利索。看来凶手不是普通人。”
“没有手?”
晏修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