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看了看晏修平静的面容,回忆几秒,慢慢说道:“那晚的雨下得格外大,我应绑匪的要求来到第四个交易地点,C市的江岸大桥。而最终金额确定为六十万元。”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站在桥上,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的情景。
暴雨倾盆,落在脸上模糊了视线,根本看不到远处,桥上只有行驶的车辆,当时他也不知道警方到底是埋伏在桥上还是桥下,直到他接到绑匪的电话,说是要他把钱袋扔在水下面。
站在桥上往下看,湖水黑漆漆的一片,他说要见到妻子才扔;绑匪突地冷笑:“如果不扔,我就马上撕票。”
最终他还是从桥上扔了钱,警方在江桥周边冒着大雨埋伏了三天三夜,但是都没有看到绑匪的身影,而钱,早已不知去向。他们只能猜测钱被伺机等待的绑匪拿走了。
听完这个故事,祝渔叹了叹,望了望窗外,突然说:“我能不能看看你妻子生前的照片。”
老板点头,起身上楼。
五分钟后,老板抱着三本相册,许是看了和妻子的结婚照,他眼里有些温柔:“她年轻时喜欢照相,所以我为她拍了很多照片。”
“谢谢。”祝渔接了照片,轻轻翻开。
老板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外面的阳台,背影寂寥而苍冷,再说起这段痛苦的往事,心情都变得沉重。
祝渔翻了几页,特意去看张瑛的手,手指肉乎乎的,捏上去很舒服,但谈不上漂亮,如果说是用来欣赏,只能说凶手的审美观异于常人。
那为什么凶手又要杀黄姚?
祝渔把照片推给一旁的晏修看,皱眉想了想:“有没有可能绑票的是一个人,而杀人的又是一个人。”
“怎么说?”晏修饶有兴趣看过来。
“在没有发现尸体之前,我们很容易想到张瑛的案件只是一起简单的绑架案,凶手被埋伏跟踪的警方惹恼,最终拿钱撕票。轻易被惹恼,轻易撕票。这说明绑匪不冷静,心思不缜密。但是知道尸骨和张瑛的DNA一致,凶手用乙醚制服死者,我们推测是女性,而凶手为什么要截断死者的手?他/她肯定是有目的,并且花心思清理尸体上的痕迹,将五年前的尸体藏得无人察觉。所以我觉得绑匪不符合凶手的画像。而且凶手为什么要在五年后杀黄姚?”
晏修认真听完,抬头看她,眼眸平静,说出一个更大胆的猜测:“可能绑匪的目的不是为了钱。”
祝渔轰然一顿,睁大了眼:“不是为了钱?你的意思是?”
“为了撕票。” 或许凶手就是为了杀人!
他一字一句说出这四个字,表情沉静,语速不徐不疾:“恰恰相反,绑匪很冷静且心思缜密,他知道老板早就报了警,也知道交易当天警方一定会跟踪埋伏,所以他故意不停地改变交易地点。”
“他是为了告诉警方,他一直在背后注视着老板。另一点我猜的不错他是为了浪费警力的资源,为最后一场九点钟的交易做准备,所以他选择江岸大桥,当天一直在下雨,九点钟,正是暴雨下得最猛烈的时段,也许他提前计算了水位,降水量,以及水流量和速度,算准了钱袋沉浮和漂移。那么你觉得他还不够聪明么?”
“同时,由于当天不停地换地点,警方的布局绝对不会很快,当时只有我和老师在桥下面,看见钱袋沉了下去,岸上毫无动静。五分钟后我和老师发现了不对劲,跳下去发现钱袋早已不知所踪。这么短的时间,绑匪一个人能做到吗?”
祝渔听得惊心动魄,她喃喃道:“这么说来,绑匪有团伙?”
“是,所有的布局计划,都说明绑匪是团伙,而且……”晏修无奈笑了笑,嗓音沉静,“几天后,江岸大桥下飘起一具男尸。他是开船运货的船工,据其他的同事所说,交易那天晚上九半钟,他全身湿水回到船厢,手上还提了个很大行李袋;第二天,船工就辞职走了。几天后,就在江岸大桥附近发现了尸体。尸检结果是溺水死亡,胃里有微量的乙醚。”
祝渔听完深吸一口凉气,“乙醚?这么说绑匪就是凶手?那么这个船工就是帮凶?因为分赃不均,所以……”
“不是。”晏修很肯定摇头:“起初我也这样猜测,但是发现张瑛的尸体后,我可以确定的是船工和绑匪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之间只存在交易。他能将一具会暴露身份的尸体藏五年,说明他很冷静聪明,也懂得如何利用人心,更懂得如何杀害别人。所以有帮凶对他来说是一种麻烦。”
祝渔眯了眯眼:“暴露身份?你是指尸体消失的手?”
“对,也正是因为他把尸体藏起来,我找不到受害人的尸体,线索也断了,所以我也没办法证明我的推测是否是正确。”
晏修停了停,见祝渔低眉听得认真,他索性全说了:“张瑛的手和黄姚的手,明显不一样,而凶手却把两个截然不同的手砍了,是不是很矛盾?说明凶手截断她们的手,并不是为了欣赏。”
“我知道了!”祝渔忽而笑了,“如果说张瑛是案件出发点,那么黄姚就是案件的结始点,他们代表了凶手这五年来的生活,从谷底到平静又重新杀人,有可能黄姚和当年的绑架案有关。”
“对。”晏修也露出淡淡的笑容,语气沉静,“我猜测在绑架之前,张瑛和黄姚与凶手有过交集,这种交集更是导致后来发生的悲惨事件。”
祝渔听完,懒懒地歪着头,笑着看他:“晏警官挺厉害的嘛。”
晏修一顿,有些无语,似乎是觉得她眼里的奉承味儿太重了。
祝渔才不管呢,先夸了再说。
两人告别老板,走到外面,正是七八点钟的样子,外面热闹极了,烤串、煎饼果子、奶茶摆了长长的一条夜市街。
“晏警官!”祝渔理直气壮地说,“请我吃饭。”
晏修停下脚步,随手悠悠地一指:“吃那个?”
祝渔看过去,是卖龟苓膏的,她撇撇嘴:“这不是饭。”
“那个?”
麻辣烫。
“不吃。”
“这个呢?”
“我不吃。”祝渔固执地说,“我要你请我吃饭。”
晏修郁闷了:“你怎么跟个熊孩子一样?”
祝渔瞪着他:“晏警官,请注意你的措辞。”
晏修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后脑勺:“走走走,请小祖宗吃饭去。”
祝渔这才心满意足跟在他屁股后。
不过晏修请她吃饭是真,敷衍她也是真。只见他随便进了路旁的一个小饭店,进门随手拿了张菜单和笔,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坐下来随意地勾了两个菜和一个汤。然后递给服务员,全程没有由她点菜的意思。
祝渔坐在他对面,磨了磨小虎牙:“不是说请我吃饭的吗?不应该是我先点菜吗?”
晏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随便吃吃得了。”
“真敷衍。”小声比比。
祝渔坐正,招手喊来服务员:“你好,麻烦给我一份新的菜单,我要重新点菜。”
服务员拿了新的菜单,祝渔自个儿点完菜,也没有让晏修点,点完就把菜单给服务员了。
等服务员走了,她挑衅似的看了看晏修,但是那人目光淡淡地看着窗户外面的路人,并不在意她任何的动静。
祝渔觉得挫败极了。
服务员拿着菜单进了厨房,说:“十号座换菜单了。”
先前为他们点菜的服务员经过,接过她手里的菜单一看:“唉?这两份菜单一样唉。”
菜一样,汤一样,不同的是备注写着:
多饭。
多加点饭,谢。
餐馆做菜速度很快,很快菜就上来了。祝渔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又看看晏修,那目光似乎在说:你看我多好,点了一个你喜欢,一个我喜欢,汤都是我们俩爱喝的。
晏修看了看小姑娘一脸求表扬的表情,又轻轻撇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赶紧吃,吃完了我要回局里开会。”
那声音有些急促,可是不是真的很急,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哦。”祝渔撇撇嘴,乖乖拿起筷子吃饭。
吃完饭,祝渔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皮,看到晏修还在吃,她转了转眼珠,然后提起包就去前台买单了。
买完单回来,她把小票给晏修看,语气十分认真说:“这顿饭是我请你的,你记得还我一顿,还要再请我吃一顿。”
晏修?
只差脸上写着好不要脸四个字了。
祝渔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她干过不要脸的事儿多得去了呢。很显然晏修也想到了那些事儿,他甚至记得他夸她名字好听时。
“祝渔祝渔,珠玉珠玉,你爸是拿你当宝贝呢。”
“真的呀,”她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你呢?”
“晏警官你拿我当你的宝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