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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春崇拜

巴塔哥尼亚人经历了早期人类经受的所有心理发展期,但方式却与众不同。他们有自己的原始部落宗教,它源于过去的黑暗历史,建立在敬畏自然力量的基础上。他们是一神论者,并将人格化的“力量”视为邪恶的“造物主”。他们最崇拜的英雄是一位半神,他废除了古老的可怕宗教。他们也经历过虔诚的仪式活动,经历过理性主义,也曾经对自然事物充满好奇心。

对希望了解他们特殊心态的历史学家来说,最有意义的内容是半神传说,这与第一代人类的早期文化主题相似,但又有差异,十分令人好奇。人们认为半神青春永驻,并被不可思议地视为所有人的儿子。人们并非把他视为自己孩子的“哥哥”,而是把他当作自己“最受宠爱的孩子”,而且在他身上确实体现出了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当时的人类认为这些特质正从他们身上消失。尽管这些人性欲不强,但为人父母的意识却非同寻常地强烈。然而,对“最受宠爱的儿子”的崇拜并没有仅仅停留在为人父母这个层面,它也折射出了人们对自己逝去青春的向往和衰老带给人们的模糊意义。

人们相信这位先知的青春期有一百年之久,是“拒绝长大的男孩”。据说,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活力,是因为汇聚了人类微弱的活力,并浓缩了上百万倍。他曾经是,而且永远会是所有父母激情的结晶,因此被认为具有非同寻常的神性。首先他是人子,其次才是神。这种宗教思想认为神不是原初的造物主,而是人类事工 的成果。神就是纯粹的力量,无意中成为比自己高贵的人的父亲。值得人类崇拜的神是人类长期劳动的成果,是人类为实现其最终目标而永远追求的希望。然而,尽管这种崇拜是基于对年轻心态的向往,但人们也会因此感受到恐惧,有时甚至是现实的威胁。这种现实就是:青春永驻的未来永远也不会到来,人类注定要衰老死去,精神永远无法战胜终将腐朽的肌体,人类最终会黯然失色直至消失。据说只有将神圣男孩的教义刻骨铭心,人才有希望逃脱这厄运。

传说就是这样。现在该研究现实情况了。“最受宠爱的儿子”的传说是以真人为基础的,他也确实不同凡响。他出生在安第斯山南部,父母都是牧羊人。他首次被人熟知是由于领导了一场浪漫的“青年运动”,他传奇一生中的这段经历赢得了众多追随者。他激励年轻人为老一代人树立榜样;不惧怕传统,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享受生活,努力工作;总之要做集体中忠诚的伙伴。最重要的是,他宣扬“在思想上保持年轻”的教义。他说,任何人只要真诚地希望不要变老,只要心灵不入睡,只要他的心扉向所有使人年轻的事物敞开,向所有衰老的气息关闭,那他就不会变老。他说,发自内心的精神快乐才是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那将重塑爱和被爱的人。只要巴塔哥尼亚人互相欣赏彼此的美貌,不怀任何嫉妒之心,他们这个种族就会焕发青春。他有一支日益壮大的青年团,使命就是让人类彻底恢复青春。

这个有吸引力的信条似乎奇迹般地得到传播。年轻倡导者的身体特征在巴塔哥尼亚人中是独一无二的。当他的许多同辈人显现出衰老迹象时,他的身体依然年轻。另外他还保持了旺盛的性活力,这对巴塔哥尼亚人来说简直是奇迹。由于没有性禁忌,所以他尽情地做爱,在每个村庄都有情人,后代成百上千。在这方面,他的追随者们想努力达到他的水平,但只取得了很小的成功。但是这个倡导新思想的男孩不只是在身体上保持了年轻,在思维上也是一样。尽管他超出常人的性欲令同辈们感到吃惊,但对他来说这只是多余能量的适度释放。他这样做并没有使自己筋疲力尽,相反能够振作精神。然而,这种活力正被更有节制的劳动生活和冥思苦想替代。就是在这个时期,他开始在心态上与同伴们产生差异。大多数二十五岁巴塔哥尼亚人的头脑会陷入一潭死水,而他仍然在不断地创造着新思想,探索着未知世界。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与青年别无二致,这时候才将深思熟虑的思想传播开去。他深刻的生存观无法被巴塔哥尼亚人理解。尽管一定程度上,他的思想是巴塔哥尼亚文化自己的表达,它所表现出来的活力却是几乎无人可以达到的。

事情终于发展到了极点:在文明首都的最高神庙仪式上,当人们匍匐在丑陋的造物主雕像前时,这位青春常驻的新思想倡导者大步走到圣坛前。他先看了看礼拜的众人,然后把目光转移到那雕像上,突然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他用力拍击那雕像,然后喊道:“丑陋的家伙,我向你致敬!但并非因为你是无所不能的神,而是因为你是最了不起的小丑。你的脸无比丑陋,但人们却还因此而敬重你!你内心空虚,却让人们敬畏你!”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但是,这位年轻的破坏旧习者身上有着神性的光辉,再加上出人意表的自信仪态,还有身为“奇迹男孩”的声望。于是当他转向众人时,大家立即安静下来,耐心地听着他的训斥。

“一群傻子!”他喊道,“一群未老先衰的婴儿!如果神真的喜欢你们的谄媚,喜欢这般杂乱无章,那也只是因为他喜欢这个笑话,这是对你们的嘲讽,也是对他自己的讽刺。你们太注重形式,但缺乏理智的态度;你们太庄严,但只为了愚蠢的结果。你们渴望生存,但你们却无法生活。你们眷恋青春,但青春却离你们远去。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说过‘让我们保持年轻吧’,你们拍手称赞,同时紧抱着玩具拒绝长大。对一个男孩来说,我当时说的话已经很好了,但还远远不够。现在我已长大成人,我会说‘看在神的面上,长大吧’,当然,我们一定要保持年轻,但如果我们心理不长大,而只是身体在不停地生长,那保持年轻又有何用?要保持年轻,当然是要保持身体灵活和思维敏捷。成长根本就不是陷入思想僵化,将幻想破灭,而是升华,掌握人生搏击中所需的更卓越的本领。要想成熟,我们还要意识到,生活归根结底是一场比赛,一场非常严肃的比赛,毫无疑问,千真万确。当我们比赛的时候,就要拿出比赛的精神,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拼搏,去胜利。可是我们往往只关注如何取胜,没有太关注比赛本身。我们只是想取得更好的成绩而已。当野蛮人与巴塔哥尼亚人较量时,他们忘记了那是场比赛,而只是发疯地想获胜。我们多么鄙视他们!如果他们发现他们自己要失败,就会变得野蛮起来;如果获胜,就会叫嚣、炫耀。无论输赢,比赛都被玷污了,而且他们意识不到,自己正在毁掉一件乐事。他们竟然要纠缠和谩骂裁判!当然,我自己也曾经那样做过,但不是在比赛时,而是在生活中。我曾经辱骂过生活的裁判。不管怎样,就算这样做,总比贿赂他要好,因为那是对他的侮辱,与你们现在用敬语、誓言所做的事情如出一辙。我从未那样做,我就是憎恶他。于是我学会了嘲笑他,更准确地说,是嘲笑你们放在他那个位置上的象征。但至少现在我看清了他的尊容,我要与他一起嘲笑我自己,因为我丧失了比赛精神。这一切皆由于你们!你们到这来谄媚哭诉,无理地向裁判索要偏袒!”

此时人们涌向他,想抓住他,但他阻挡住了他们,并向他们露出了年轻人的微笑,这微笑扫去了他们心头的厌恶感,内心产生了敬慕之情。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告诉你们,我的教训是从何而来的。我对爬高山有异乎寻常的兴趣。有一次,我爬上阿空加瓜山上的雪原峭壁,暴风雪将我困住。或许你们有的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空中弥漫着密密麻麻、快速飞舞的大朵雪花。我被大雪吞没,完全失去了自控力。挣扎了几个小时后,我掉进了一个雪堆。我努力地想站起来,但一次次摔倒,最后头被埋在雪里。一想到死,我就变得狂暴起来,因为我还要做许多事情。我疯狂地挣扎,但无济于事。于是突然间——怎么说呢?——我意识到比赛就要输了。太棒了!好极了!输赢无所谓了!那个时候,重要的是比赛本身,而不是获胜。我那时一直非常茫然,眼睛像被东西蒙住,成了胜利的奴隶。但是,我突然间觉得自由了,恢复了视力。现在,通过裁判的双眼,我看清了我自己,看清了我们所有的人。就如同一个演员通过自己在戏中扮演的角色、从作者的眼神中、从观众席上看到了整场演出。在这里,我扮演着一个好人的角色,使命尚未完成,就开始谈论粗心大意导致的悲伤。从戏中角色的角度来看,这种情形是可怕的;但若是站到旁观者的位置,从更宏大的世界中来看,这又是好事,大好事。我发现,对我们乃至全世界的人来说,情况都是如此。我似乎看到了无数民族都与我们一起参与到了这场宏大的表演中。我现在是从剧作家的角度看待问题,平静里蕴含着兴奋,极尽嘲弄却并无敌意。一切都清楚了。”

“那时我好像已死到临头,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我还有一线希望。无论如何,我被这新的世界观所鼓舞,所以我更加坚强起来,努力地从雪堆中逃脱出来。我再次来到这里,但我已面目一新,精神得到了解放。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说过‘我要成长为更加有活力的人’。但在那个时代,我从未想到会有比闪烁的青春更强大的活力,一种永不磨灭的炽热感觉。还有人不理解我的思想吗?难道没有人至少去渴望这种充满智慧的人生吗?你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不再谄媚生命本身,不再阿谀力量。行动起来,把它抛掉。在你们的心里打碎这可笑的塑像。我现在就要动手了。”

他边说边拿起大烛台将雕像打碎。这时,人群中又一次出现骚动,庙方将他抓了起来。不久,他便被判渎圣罪,然后被处死了。这最后的放纵言行是他多次鲁莽行为的最后的极致,当权者乐于借此铲除这位聪颖但又危险的狂人。

但是人们对这“神圣男孩”的狂热崇拜已相当普遍,因为他之前的教诲表达了巴塔哥尼亚人最根本的渴望。尽管他令人困惑的临终警语被追随者们传承了下来,但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理解。他们只是看到了反对崇拜圣像的表面行为,但对他规劝的实质精神没有领悟。

几个世纪过去了,新宗教的思想传遍了整个文明世界。这股普遍的热情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使人类的精神活力得以恢复。肌体的活力也随之发展,因为在男孩死前,他无可匹敌的生物“突变”或者说精神“返祖”影响了成千上万的后代人,这些人又广泛传播了这有益的种子。毫无疑问,这种新气质让巴塔哥尼亚迎来了鼎盛时期,极大改善了人类的物质条件,将人类文明推进到北方大陆,并使人们可以凭着重振的热情去解决科学和哲学难题。

但是,这场复兴并不持久。倡导者的后代们为他们感情强烈的生活感到骄傲。在身体、性生活和思维方式方面,他们都因不自量力而失败,变得衰弱无力。另外,强有力的气质也由于接触内心衰老之人而逐渐被冲淡乃至淹没。所以过了几个世纪,人类又回到了中年的精神状态。与此同时,神圣男孩的构想逐渐被扭曲。起初,他的思想是要让青年人活出青年该有的样子,包括赤胆忠心、放肆玩乐、同志情谊、肉体愉悦,还有纯粹的恶作剧。但是不知不觉中,主旨却变成了引导年轻人经历悲哀的成熟期。躁动的少年变成了长者心中童年应有的样子,天真而温顺。狂暴的力量被遗忘,沉积在人们内心中的感觉则变成了对父母抚养管教行为的一种滑稽可笑、不可自制的盲目崇拜。同时,这骇人的想法受到冷静谨慎的人们赞颂,而这些人的思想品质正是中年人所欣赏的。

这种被扭曲的青春形象不可避免地成了人类青年男女们的巨大精神压力。作为社会高尚品德的模范,它受到了推崇。但是年轻人唯有压抑天性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它已不再是青春的体现。以往妇女被推上神坛的同时也深受其累,现在青年也陷入同样的窘境。

巴塔哥尼亚的历史中,确有一些人对神圣男孩有比较透彻的理解。但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体察他最后一次演讲中的精神。由于长期处于青年状态,他成人后的心态其实是与巴塔哥尼亚人格格不入的。这个民族的悲剧性并不来源于束缚自身成长过程中带来的“衰朽”。他们感到自己已经老了,于是渴望再度体验青春。但由于他们一贯不成熟的思想,他们永远无法意识到:真正的青年激情不是求得的,目标也不是返老还童,而是前进到更有洞察力、更有远见,同时富有活力的新阶段。 8zKHnDo+WBh5nTXPjqoIRwuviRdmmdijgz84N497E60kDGkaeoAHBTo2dhjt/L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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