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
好听蜜糖话儿的主子与善灌蜜糖的奴才,往往捉对儿出现。并且,奴才又总是比主子还精明一筹——他那些搜肠刮肚、机智聪敏的软话儿,可不是随便说的。那叫智力投资。
拍马奉迎,说起来人皆不耻。看着和的处处奉承、时时阿谀,人都以为可耻可鄙。而我独佩服之至。
佩服什么?佩服他的精明。这个和,别看他治国无才、安邦乏术,对人的悟性却很高。他对乾隆琢磨得很透彻:这种有为之君,一向好为不凡之举,自视甚高;最喜欢别人发现自己的英明过人之处,称颂自己的丰功伟绩。奉承话即便说过头了,皇上也爱听;皇上即便听出了肉麻,也没什么危险,顶多不过训斥两句罢了,和还有一悟:在皇上身上多下工夫比在政事上煞费心血、创造政绩,在战场建功立业,要容易得多,收益也大得多。它是博取高官厚禄的一条捷径。
切不可以为乾隆就比寻常人糊涂,和就比寻常人下作。其实,爱好听话是普遍人性。这种人性不光皇帝身上有,一般人也有。喜欢拍马奉承是一些人的普遍习性,只不过和是一个集大成者,将这种习性发挥得更见功夫,连寻常惯于拍马的人看了,也觉得有点儿刺目、有点难为情罢了。有爱听奉承话的官员,也就相应地产生大批爱恭维人、善拍马屁的各式各样的奴才。好听蜜糖话儿的主子与善灌蜜糖的奴才,往往捉对儿出现。并且,奴才又总是比主子还精明一筹——他那些搜肠刮肚、机智聪敏的软话儿,可不是随便说的。那叫智力投资。他的最终目的是索取报酬,加倍赢利。
拍马的传统在中国可谓源远流长。君若不信,请允许在下拾取几例。
南宋有一名叫韩胄的宰相,权倾朝野,人臣竞相攀附。一日,韩胄与众宾客去南园宴饮。经过一个山庄,见有竹篱茅舍,胄说:“可惜呀!可惜!看了这个山庄,真有田舍间的风味,只可惜没有鸡鸣犬吠之声,是美中不足。”不一会儿,听见草丛中有狗叫的声音,循声一看,原来是工部侍郎、前临安府尹赵师伏在地上学狗叫。胄不禁大笑。众客皆叹服之。
韩氏幼年有一启蒙老师,名叫陈自强。胄当国时,这老陈尚未就墓,就来投奔学生。胄设褥于堂上,请老师升座而后拜之。从官皆惊而奇之:堂堂韩相,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何曾对人这么恭敬过?胄对大家说:“陈先生,老儒也。汩没可念。”第二天朝臣就交章推荐陈自强,说他道德文章可以治国平天下。陈氏立马由秘书郎而右正言,而谏议大夫,而御史中丞,而签书枢密院事,而右丞相。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以师父之尊,居然称韩胄为“恩主”,说要“以死报之”。其“自强”不息的精神果然不俗,令人叹服。而各位大臣对韩相心思心领神会的功夫,也堪称精熟。
再往前推,庄子也讲过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他替宋偃王出使秦国,动身出发时,宋王送给他几辆车子。到了秦国,秦王很喜欢他,他又得到了一百辆车的赏赐。
曹商回到宋国,便神气得不得了。他见到庄子便卖弄说:“住在穷街小巷,穷得靠打草鞋卖钱糊口,饿得脸色发青,那是我无能为力的地方。一旦得到重用,使一国君主听从我的教诲,如梦方醒,这样跟随我的马车就会达到百辆之多。这是我稍微胜一筹的地方。”
庄子微笑着回答:“听说秦王请医生治病,凡是能刺破他身上脓疮、排出脓汁,可以得一辆车子的报赏。凡是能够用舌头舔他痔疮的人,便可以得到五辆车子的报赏。以此类推,治疗的地方越低下、越脏,所得的车辆越多,难道你舔过秦王的痔疮吗?不然,为什么得到那么多的车子呢?快滚吧,你这没廉耻的小人!”
这个曹商,果真以为自己聪明,居然得意洋洋地来耻笑庄子“困窘织履”。真正是愚蠢下流之徒,往往自以为得计,不知己之蠢鄙矣。
古往今来,如曹商这样的人,该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