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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

《诗》云:“古公直父,来朝走马。”古者马以驾车,不可言走,“曰走者,单骑之称,古公之国邻于戎翟,其习尚有相同者;然则骑射之法不始于赵武灵王也。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正义曰:“古者服牛乘马,马以驾车,不单骑也。”至六国之时始有单骑,苏秦所云:“车千乘,骑万匹”是也。《曲礼》云:“前有车骑者。”《礼记》,汉世书耳,经典无“骑”字也,刘炫谓此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欲共公单骑而归,此骑马之渐也。

春秋之世,戎翟之杂居于中夏者,大抵皆在山谷之间,兵车之所不至。齐桓、晋文仅攘而却之,不能深入其地者,用车故也。中行穆子之败翟于大卤,得之毁车崇卒;而智伯欲代仇犹;遗之大钟,以开其道,其不利于车可知矣。势不得不变而为骑,骑射所以便山谷也。胡服所以便骑射也,是以公子成之徒,谏胡服而不谏骑射。意骑射之法必有先武灵而用之者矣。

骑利攻,车利守,故卫将军之遇虏,以武刚车自环为营。

《史记·项羽本纪》叙鸿门之会曰:“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上言“车骑”,则车驾之马,来时所乘也。下言“独骑”,则单行之马,去时所跨也。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则皆步走也。《樊哙传》曰:“沛公留车骑,独骑马,哙等四人步从”是也。

驿

《汉书·高帝纪》:“乘传诣雒阳。”师古曰:“传若今之驿。古者以车,谓之传车,其后又单置马,谓之驿骑。”窃疑此法春秋时当已有之。如楚子乘髍,会师于临品。祁奚乘髍而见范宣子。楚子以髍至于罗沬。子木使髍谒诸王,楚人谓游吉曰:“吾将使髍奔问诸晋,而以告。”《国语》:“晋文公乘髍,自下脱会秦伯于王城。”《吕氏春秋》:“齐君乘髍而自追晏子,及之国效。”皆事急不暇驾车,或是单乘驿马。而注疏家未之及也。

谢在杭《五杂俎》曰:“古者乘传皆驿车也。《史记》:‘田横与客二人乘传诣雒阳’注:‘四马高足为置传,四马中足为驰传,四马下足为乘传。’然《左传》言郑子产乘速而至,则似单马骑矣。释文:‘以车曰传,以马曰遽。’子产时相郑国,岂乏车乎?惧不及,故乘遽,其为驿马无疑矣。汉初尚乘传车,如郑当时、王温舒皆私具驿马,后患其不速,一概乘马矣。”

自秦以上,传记无言驴者,意其虽有,非人家所常畜也。《逸周书》:“伊尹为献令,正北空同、大夏、莎车、匈奴、楼烦、月氏诸国,以橐驼、野马、騪騜、駃騠为献。”

《吕氏春秋》:“赵简子有两白骡,甚爱之。”李斯上秦王书言:“骏良駃騠。”邹阳上梁王书亦云:“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是以为贵重难得之物也。司马相如《上林赋》:“騪騜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王褒《憧约》:“调治马驴,兼落三重。”其名始见于文。而贾谊《吊屈原赋》:“腾驾罢牛兮骖蹇驴。”《日者列传》:“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东方朔《七谏》:“要褭奔亡兮腾驾橐驼。”刘向《九叹》:“却骐骥以转运兮,腾驴骡以驰逐。”杨雄《反离骚》:“骋哗骡以曲囏兮,驴骡连蹇而齐足。”则又贱之为不堪用也。尝考驴之为物,至汉而名,至孝武而得充上林,至孝灵而贵幸。然其种大抵出于塞外,自赵武灵王骑射之后,渐资中国之用。《盐铁论》:“骡驴骆驼,衔尾入塞;脾奚騵马,尽为我畜。”杜笃《论都赋》:“虏数俥,驱骡驴,驭宛马,鞭駃騠。”《霍去病传》:“单于遂乘六骡。”《匈奴传》:“其奇畜则橐驼、驴骡、駃騠、騪騜、驒奚。”《西域传》:“鄯善国有驴马,多橐它,乌駒国有驴,无牛。”而龟兹王学汉家仪,外国人皆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骡也,”可见外国之多产此种,而汉人则以为奇畜耳。人亦有以父母异种为名者,《魏书·铁弗刘虎传》:“北人谓胡父鲜卑母为铁弗。”

军行迟速

魏明帝遣司马懿征辽东,其时自雒阳出军不过三千余里,而帝问往返几日?懿对以“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此犹是古人师行日三十里之遗意。夏侯渊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军中为之语曰:“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此可偶用之于二三百里之近,不然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固兵家所忌也。

木罂缻渡军

《史记·淮阴侯传》:“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服虔曰:“以木押缚罂缻以渡是也。古文简,不言缚尔。”《吴志·孙静传》:“策诈令军中,促具罂缶数百口分军,夜投查渎。”亦此法也。其状图于喻龙德《兵衡》,谓之瓮筏。

海师

海道用师,古人盖屡行之矣。吴徐承率舟师自海入齐:此苏州下海至山东之路。越王勾践命范蠡、舌庸率师沿海溯淮,以绝吴路,此浙东下海至淮上之路。唐太宗遣强伟于剑南伐木造舟舰,自巫峡抵江、扬,趋莱州,此广陵下海至山东之路。汉武帝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击朝鲜;魏明帝遣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诸军,自海道讨公孙渊;秦苻坚遣石越率骑一万,自东莱出右径袭和龙;唐太宗伐高丽,命张亮率舟师自东莱渡海趋平壤;薛万彻率甲士三万,自东莱渡海人鸭绿水:此山东下海至辽东之路。汉武帝遣中大夫严助,发会稽兵浮海救东瓯;横海将军韩说自句章浮海击东越:此浙江下海至福建之路。刘裕遣孙处、沈田于自海道袭番禺,此京口下海至广东之路。隋伐陈,吴州刺史萧瓛遣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吴,此又淮北下海而至苏州也。公孙度越海攻东莱诸县,侯希逸自平卢浮海据青州,此又辽东下海而至山东也。宋李宝自江阴率舟师败金兵于胶西之石臼岛,此又江南下海而至山东也。此皆古人海道用师之效。

海运

唐时海运之事不详于史。盖柳城陷没之后,至开元之初,新立治所,乃转东南之粟以饷之耳,及其树艺已成,则不复资于转运,非若元时以此为恒制也。《旧唐书·宋庆礼传》:张九龄驳谥议曰:“营州镇彼戎夷,扼喉断臂,逆则制其死命,顺则为其主人,是称乐都,其来尚矣。往缘赵翙作牧,驭之非才。自经隳废,便长寇孽。大明临下,圣谋独断,恢祖宗之旧,复大禹之迹,以数千之役徒,无甲兵之强卫,指期遂往,禀命而行,于是量畚筑,执鼛鼓,亲总其役,不愆所虑,俾柳城为金汤之险,林胡生腹心之疾。寻而罢海运,收岁储,边庭晏然,河朔无扰,与夫兴师之费、转输之劳,较其优劣,孰为利害?”此罢海运之一证。

《旧唐书·懿宗纪》:咸通三年,南蛮陷交耻,征诸道兵赴岭南。时湘、淳溯运,功役艰难,军屯广州乏食。润州人陈磻石诣阙上书言:“江西、湖南溯流运浪,不济军师,士卒食尽则散,此宜深虑。臣有奇计以馈南军。”天子召见,磻石因奏:“臣弟听思曾任雷州刺史,家人随海船至福建。往来大船一只,可致千石。自福建装船,不一月至广州。得船数十艘,便可臻三万石至广府。”又引刘海路进军破卢循故事。扫政是之,以磻石为盐铁巡官,往所子院专督海运,于是康承训之军皆不阙供。

烧荒

守边将士,每至秋月草枯,出塞纵火,谓之烧荒,《唐书》:“契丹每入寇幽、蓟,刘仁恭岁燎塞下草,使不得留牧,马多死,契丹乃乞盟”是也,其法自七国时已有之。蛐国策》:“公孙衍谓义渠君曰:‘中国无事于秦,则秦且烧焫,获君之国。’”

《英宗实录》:“正统七年十一月,锦衣卫指挥佥事王瑛言:‘御卤莫善于烧荒,盖卤之恃者马,马之所恃者草。近来烧荒,远者不过百里,近者五六十里,卤马来侵,半日可至,乞敕边将,遇秋深,率兵约日同出,数百里外纵火焚烧,使卤马无水草可恃,如此则在我虽有一时之劳,而一冬坐臣可安矣。’”翰林院编修徐珵亦请每年九月,尽敕坐营将官巡边,分为三路:一出宣府抵赤城独石,一出大同抵万全,一出山海抵辽东。备出塞三五百里,烧荒“哨了。如遇边寇出没,即相机剿杀。此先朝烧荒旧制,诚守边之良法也。

家兵

古之为将者必有素豫之卒。《春秋传》:“冉求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后汉书·朱儁传》:“交耻贼反,拜儁刺史,令过本郡简募家兵,张燕寇河内,逼近京师,出儁为河内太守,将家兵击却之。”《三国志·吕虔传》:“领泰山太守,将家兵到郡。郭祖、公孙犊等皆降。”《晋书·王浑传》:“为司徒,楚王玮将害汝南王亮,浑辞疾归,第以家兵千余人闭门距玮,玮不敢逼。”

少林僧兵

少林寺中有唐太宗为秦王时《赐寺僧教》,其辞曰:“王世充叨窃非据,敢违天常。法师等并能深悟几变,早识妙因,擒彼凶孽,廓兹净土。闻以欣尚,不可思议。今东都危急,旦夕殄除。并宜勉终茂功,以垂令范。”是时立功十有三人,裴催《少林寺碑》所称志操、惠场、昙宗等,惟昙宗拜大将军,余不受官,赐地四十顷,此少林僧兵所起。考之《魏书》:孝武帝西奔,以五千骑宿于厘西扬王别舍。沙门都维那、惠臻负玺持千牛刀以从。《旧唐书》:元和十年,嵩山僧圆净与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谋反,结勇士数百人,伏于东都进奏院。乘洛城无兵,欲窃发焚烧宫殿。小将杨进、李再兴告变,留守吕元膺乃出兵围之,贼突围而出,入嵩岳山棚,尽擒之。《宋史》:范致虚以僧赵宗印充宣巡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宗印以僧为一军,号尊胜队。童子行为一军,号净胜队。然则嵩洛之间,固世有异僧矣。

嘉靖中,少林憎月空受都督万表檄,御倭于松江,其徒三十余人,自为部伍,持铁棒击杀倭甚众,皆战死。嗟乎,能执干戈以捍疆场,则不得以其髡徒而外之矣。宋靖康时,有五台僧真宝,与其徒习武事于山中。钦宗召对便殿,命之还山,聚兵拒金。昼夜苦战,寺舍尽焚,为金所得,诱劝百方,终不顾,曰:“吾法中有口回之罪,吾既许宋皇帝以死,岂当妄言也!”怡然受戮。而德佑之末,常州有万安僧起义者,作诗曰:“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其亦有屠羊说之遗意者哉。

毛葫芦兵

《元史·顺帝纪》:“至正十三年,立南阳、邓州等处毛葫芦义兵万户府,募土人为军,免其差役,令防城自效。因其乡人自相团结,号毛葫芦军,故以名之。”《朵尔直班传》:“金商义兵以兽皮为矢房如瓠,号毛葫芦军,甚精锐。”《大学衍义补》:“今唐、邓山居者,以毒药渍矢以射兽,应弦而倒,谓之毛葫芦。”

成化三年,国子监学录黄明义言:“宋时多刚县夷为冠,用白苉子兵破之。”白苉子者,即今之民壮也。

方音

五方之语虽各不同,然使友天下之十而操一乡之音,亦君子之所不取也。故仲由之喭,夫子病之;鸿舌之人,盂于所斥。而《宋书》谓高祖虽“累叶江南,楚言未变,雅道风流无闻焉尔”。又谓长沙王道怜“素无才能,言音甚楚,举止施为,多诸鄙拙”。《世说》言:“刘真长见王丞相,既出,人问见王公云何?答曰:‘未见他异,惟闻作吴语耳。’”又言:“王大将军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又言:“支道林人东,见王于猷兄弟还,人间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项鸟,但闻唤哑哑声。’”《北史》谓丹杨王刘昶呵骂僮仆,音杂夷夏。虽在公坐,诸王每侮弄之。夫以创业之君,中兴之相,不免时人之议,而况于士大夫乎。北齐杨忄音称裴谳之曰:“河东士族,京官不少,惟此家兄弟全无乡音。”其所贱可知矣。至于著书作文,尤忌俚俗。《公羊》多齐言,《淮南》多楚语,若《易》传、《论语》何尝有一字哉。若乃讲经授学,弥重文言,是以孙详、蒋显曾习《周官》,而音乖楚夏,则学徒不至;李业兴学问深博,而旧音不改,则为梁人所笑。邮下人士音辞鄙陋,风操蚩量拙,则颜之推不愿以为儿师。是则惟君于为能通天下之志,盖必自其发言始也。

《金史·国语解》序曰:“今文《尚书》辞多奇涩,盖亦当世之方音也。”

荀子每言:“案《楚辞》每言‘羌’,皆方音。”刘勰《文心雕龙》云:“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钟之正响也。”

国语

后魏初定中原,军容号令皆本国语。后染华俗,多不能通,故录其本言相传教习,谓之国语。孝文帝命侯伏、侯可、悉陵以国语译《孝经》之旨,教于国人,谓之《国语孝经》。而历考《后魏》、《北齐》二书,若盂威以明解北人语,敕在著作,以备推访;孙搴以通鲜卑语,宣传号令;祖琫以解卑语免罪,复参相府;刘世清以能通四裔语,为当时第一,后主命作突厥语翻《涅槃经》,以遗突厥可汗。并见遇时主,宠绝群僚。然其官名制度无一不用汉语。而魏孝文太和十九年六月己亥诏:“不得以北俗之语言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北齐书·高昂传》:“于时鲜卑共轻中华朝士,唯惮服于昂。高祖每申令三军,常鲜卑语;昂若在列,则为华言。”孝文用夏变夷之主,齐神武亦英雄有大略者也。契丹偏居北陲,始以本国之言为官名号令,而《辽史》创立《国语解》一篇,自是金元亦多循之,而北俗之语遂载之史书,传于后代矣。

后魏《平阳公丕传》:“丕雅爱本风,不达新式。至于变俗迁滩,改官制服,禁绝旧言,皆所不愿。帝亦不逼之,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变俗之难如此。今则拓跋宇文之语不传于史册者已荡然无余,一时众楚之淋固不能胜三纪迁殷之化也。

后唐康福善诸蕃语。明宗听政之暇,每召入便殿,咨访时事,福即以著语奏之。枢密使安重诲恶焉,尝面戒之曰:“康福但乱奏事,有日斩之!”

外国风俗

历九州之风俗,考前代之史书,中国之不如外国者有之矣。《辽史》言:“契丹部族生生之资仰给畜牧,绩毛饮湩,以为衣食。各安旧风,狃习劳事,不见纷华异物而迁故。家给人足,戎备整完,卒之虎视四方,强朝弱附。”《金史》:“世宗尝谓宰臣曰:‘朕见女直风俗,迄今不忘。今之燕饮音乐皆习汉风,非朕心所好,东宫不知女直风俗,第以朕故,犹尚存之,恐异日一变此风,非长久之计。’”他日与臣下论及古今,又曰:“‘女直旧风,虽不知书,然其祭天地,敬亲戚,尊耆老,接宾客,信朋友,礼意款曲,皆出自然,其善与古书所载无异。汝辈不可忘也。’乃禁女直人不得改称汉姓,学南人衣装,犯者抵罪。”又曰:“女直旧风,凡酒食会聚,以骑射为乐,今则奕棋、双陆,宜悉禁止,令习骑射,”又曰:“辽不忘旧俗,朕以为是。海陵习学汉人风俗,是忘本也。若依国家旧风,四境可以无虞,此长久之计也。”《邵氏闻见录》言:“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自有功于唐,赐遗丰腴。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室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中国为之虚耗,而其俗亦坏。昔者祭公谋父之言:“犬戎树惇,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由余之对穆公言:‘戎夷之俗,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一国之政犹一身之治,其所以有国而长,世用此道也。及乎荐居日久,渐染华风,不务《诗》《书》,唯徵玩好,服饰竟于无等,财贿溢于靡用,骄淫矜侉,浸以成习,于是中行有变俗之讥,贾生有五饵之策。又其末也,则有如张昭远以皇弟、皇子喜徘优,饰姬妾,而卜沙陀之不永;张舜民见大孙好音乐、美姝、名茶、古画,而知契丹之将亡。后之君子诚监于斯,则知所以胜之之道矣。”

《史记》言:“匈奴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盐铁论》言:“匈奴之俗略于文而敏于事。”宋邓肃对高宗言:“外国之巧在文书简,简故速。中国之患在文书繁,繁故迟。”《辽史》言:“朝廷之上,事简职专,此辽之所以兴也。”

然则外国之能胜于中国者惟其简易而已,若舍其所长而效人之短,吾见其立弊也。

《金史·食货志》言:“金起东海,其俗纯实,可与返占。初人中夏,民多流亡,土多旷闲。兵威所加,遗黎惴惴,何求不获?于斯时纵不能复井地沟洫之制,若用唐之永业口分以制民产,放其租庸调之法以足国计,何至百年之内,所为经画纷纷然与其国相终始邪?其弊在于急一时之利,踵久坏之法。及其中叶,鄙辽俭朴,袭宋繁缛之文;惩宋宽柔,加辽操切之政。是弃二国之所长,而并用其所短也。繁缛胜必至于伤财,操切胜必至于害民。讫金之世,国用易匮,民心易离,岂不繇是与?作法不慎厥初,变法以救其弊,祗益甚焉耳。”其论金时之弊至为明切。

魏太武始制反逆、杀人、好盗之法,号令明白,政事清简,尼系讯连逮之烦;百姓安之。宋余靖言:“燕蓟之地,陷入契丹且万年,而民亡南顾心者,以契丹之法简易,盐麦俱贱,科役不烦故也。”是则省刑薄敛之效无所分于中外矣。

徙戎

武后时,外国多遣子入侍,其论钦陵、阿史德、元珍、孙万荣等,皆因充侍子,得遍观中国形势,其后竞为边害。先是,天授三年左补阙薛谦光上疏曰:“臣闻戎夏不杂,自古所诫。蛮貊无信,易动难安,故斥居塞外,不迩中国。前史所称,其来久矣。然而帝德广被,有时朝谒,愿受向化之诚,请纳梯山之礼,贡事毕则归其父母之国,导以指南之车,此三王之盛典也,自汉魏以后,遂革其风,务饰虚名,微求侍子。谕令解辫,使袭衣冠,筑室京师,不令归国,此又中叶之故事也。较其利害,则三王是而汉魏非;论其得矢,则距边长而微质短。殷鉴在昔,岂可不虑。昔郭钦献策于武皇,江统纳谏于惠主,咸以戎翟人居,必生事变。晋帝不用二臣之远策,好慕向化之虚名,纵其习《史》、《汉》等书,言之以五部都尉,此皆计之失也。窃惟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侍,并叨殊奖。或执敦丹墀,策名戎秩;或曳裾痒序,高步璺门。服改毡裘,语兼中夏,明习汉法,睹衣冠之仪;目览朝章,知经国之要。窥成败于图史,察安危于古今,识边塞之盈虚,知山川之险易,或委以经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丘之志,放使归蕃。于国家虽有冠带之名,在戎人广其纵横之智。虽有慕化之美,苟悦于当时;而狼子野心,旋生于异日。及归部落,鲜不称兵。边鄙罹灾,实繇于此。故老子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在于齐人,犹不可以示之,况于寇戎乎?谨按楚申公巫臣奔晋,而使于吴,使其子狐庸为吴行人,教吴战陈,使之叛楚。吴于是伐楚,取巢,取驾,克棘,入州来,子反一岁七奔命。其所以能谋楚,良以此也。又按《汉书》:桓帝迁五部匈奴于汾晋,其后卒有刘、石之难。向使五部不徙,则晋祚犹未可量也,鲜卑不迁幽州,则慕容无中原之僣。又按《汉书》:陈汤云:‘夫匈奴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弯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繇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使敌人得法,况处之中国而使之习见哉,昔汉东平王请《太史公书》,朝臣以为《太史公书》有战国从横之说,不可以与诸侯。此则本朝诸王尚不可与,况外国乎!臣窃计秦井天下,及刘、项之际,累载用兵,人户调散,以晋惠方之,八王之丧师轻于楚汉之割地,冒顿之全实过于五部之微弱。当曩时,冒顿之强盛,乘中国之虚弊,高祖馁厄平城。而冒顿不能入中国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诸夏,力不足以破汾晋。其所以解围而纵高祖者,为不习中土之风,不安中国之美。生长碛漠之北,以穹庐胜于城邑,以毡羪美于章绂。既安其所习而乐其所生,是以无窥中国之心者,为生不习汉故也。岂有心不乐汉而欲深入者乎?刘元海五部离散之余,而卒能自振于中国者,为少居内地,明习汉法,非但元海悦汉,而汉亦悦之。一朝背诞,四人响应,遂鄙单于之号,窃帝王之名,贱沙漠而不居,拥平阳而鼎峙者,为居汉故也。向使元海不曾内徙,正当劫边人缯彩曲糵,以归阴山之北,安能使倡乱邪?当今皇风遐覃,含识革面,凡在虺性,莫不怀驯,方使由余效忠,日磾尽节。以臣愚虑者,国家方传无穷之祚于后,脱备守不谨,边臣失图,则狡寇称兵,不在方外,非所以肥中国,削外蕃,经营万乘之业,贻厥孙谋之道也。臣愚以为愿充侍子者一皆禁绝,必若先在中国者亦不可更使归蕃,则戎人保疆,边邑无事矣。”

明永乐、宣德间,鞑靼来降,多乞留居京师,授以指挥、千百户之职,赐之俸禄及银钞、衣服、房屋、什器,安插居住,名曰降人。正统元年十二月,行在吏部主事李贤言:“臣闻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而禽兽蛮貊。待黎民如赤子,亲之也;待蛮貊如禽兽,疏之也。虽圣人一视同仁,其施也必自亲以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施惠于禽兽,况夺赤子之食以养禽兽,圣人忍为之哉?窃见京师降人不下万余,较之畿民三分之一;其月支俸米,较之在朝官员亦三分之一,而实支之数或全或半,又倍蓰矣。且以米俸言之,在京指挥使正三品该俸三十五石,实支一石,而达官则实支十七石五斗,是赡京官十七员半矣。夫以有限之粮而资无限之费,欲百姓富庶而仓廪充实,未之有也。近者连年荒旱,五谷不登,而国家之用则不可缺。是以天下米粟水陆并进,岁入京师数百万石,而军民竭财殚力,涉寒暑,冒风霜,苦不胜言,然后一夫得数斛米至京师者,幸也。若其运至中途,食不足,衣不赡,而有司督责之愈急,是以不暇救死、往往枕籍而亡者不可胜计。其降人坐享俸禄,施施自得。呜呼!既夺赤子之食以养禽兽,而又驱其力使馈之,赤子卒至于饥困以死,而禽兽则充实厌足,仁人君子所宜痛心者。若夫俸禄,所以养廉也。今在朝官员皆实关俸米一石,以一身计之,其日用之费不过十日,况其父母妻子乎?臣以为,欲其无贪,不可得也。备边,所以御侮也。今边军长住苦寒之地,其所以保妻子、御饥寒者,月粮而已。粮不足以赡其所需,欲其守死不可得也,今若去此降人,臣愚以为除一害而得三利焉。何则?计降人一岁之俸不下数十万,省之可以全生民之命,可以赡边军之给,可以足京官之俸。全生民之命则本固而邦宁也,赡边军之给则效死而守职也,足京官之俸则知耻而守廉也。得此三者,利莫大焉。臣又闻圣王之道,贵乎消患于未萌。《易》曰:‘履霜坚冰至。’臣窥见达人来降,络绎不绝,朝廷授以官职,足其俸禄,使之久处不去,腥膻畿内,无益之费尚不足惜,又有甚焉者,夫蕾人贪而好利,乍臣乍叛,荒忽无常。彼来降者,非心悦而诚服也,实慕中国之利也,且降人在彼,未必不自种而食,自织而衣。今在中国,则不劳力而坐享其有。是故其来之不绝者,中国诱之也。诱之不衰,则来之愈广。一旦边方有警,其势必不自安矣。前世刘、石之乱,可不鉴哉!是故圣人以禽兽畜之。其来也,惩而御之,不使之久处;其去也,守而备之,不诱其复来。其为社稷生民之虑,至深远也。近日边尘数警,而降人群聚京师,臣尝恐惧而不安寝。伏愿陛下断自哀衷,为万世长久之计,乞敕兵部,将降人渐次调除天下各都司卫所,彼势既分,必能各安其生,不惟省国家万万无益之费,而又消其未萌之患矣。”上是其言。

土木之变,达官达军之编置近畿者,一时蠢动,肆掠村庄,至有驱迫汉人以归寇者。户科给事中王竑、翰林院侍讲刘定之并言:“宜设法迁徙,伸居南土,”于是命左都督毛福寿充左副总兵,选领河间、东昌达军,往湖广辰州等处征苗,巡抚江西。刑部右侍郎杨宁奏请贼平之后,就分布彼处各卫所守御,然其去者无多。而天顺初,兵部尚书陈汝言,阿附权宦,尽令取回,遂令曹钦得结其骁豪,与之同反。而河间、东昌之间,至今响马不绝,亦自达军倡之也。

明初,安置土达于宁夏甘、凉等处。承平日久,种类蕃息,至成化四年遂有满四之变。

楼烦

楼烦乃赵西北边之国,其人强悍,习骑射。《史记·赵世家》:“武灵王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致云者,致其人而用之也。是以楚汉之际,多用楼烦人别为一军。《高祖功臣侯年表》:“阳都候丁复,以赵将从起邺,至霸上,为楼烦将。”而《项羽本纪》:“汉有善骑射者楼烦,”则汉有楼烦之兵矣。《灌婴传》:击破拓公王武,斩楼烦将五人,攻龙且,生得楼烦将十人。击项籍军陈下,斩楼烦将二人。攻黥布别将于相、斩楼烦将三人。《功臣表》:“平定侯齐受,以骁骑都尉击项籍,得楼烦将。”则项王及布亦各有楼烦之兵矣。盖自古用蛮夷攻中国者,始自周武上,牧野之师有庸、蜀、羌、茅、微、卢、彭、濮。而晋襄公败秦于殽,实用姜戎为犄角之势。大者王,小者霸,于是武灵王踵此用以谋秦,而鲜卑、突厥、回纥、沙陀自此不绝于中国矣。

吐蕃回纥

大抵外国之音皆无正字,唐之吐蕃即今之土蕃是也,唐之回纥即今之回回是也。《唐书》回纥一名“回鹘”。《元史》有“畏兀儿”部,畏即回,兀即鹘也,其曰回回者,亦回鹘之转声也。其曰畏吾儿者,又畏兀儿之转声也。《大明会典》:“哈密,古伊吾卢地,在敦煌北大碛外,为西域诸番往来要路。其国部落与回回、畏兀儿三种杂居。”则回回与畏兀儿又为二种矣自唐会昌中回纥衰弱,降幽州者前后三万余人,皆散隶诸道,始杂居于中华而不变其本俗。杜子美《留花门诗》:“连云屯左辅,百里见积雪。”李卫公《上尊号玉册文》:“种类磐互,缟衣如茶。挟邪作蛊,浸淫宇内。”今之遗风亦未衰于昔日也。

《旧唐书·宪宗纪》:“元和二年正月庚子,回绝请于河南府、太原府,置摩尼寺。许之。”此即今礼拜寺之所从立也。

《新唐书·常克传》言:“始,回纥有战功者得留京师。戎性易骄,后乃创邸第、佛祠,或伏甲其间。数出中渭桥,与军人格斗,夺含光门鱼契走城外。”然则自肃、代以来,回纥固已有居京师者矣。

《实录》:“正统元年六月乙卯,徙甘州、凉州寄居回回于江南各卫,凡四百三十六户,一千七百四十九口。”其时西陲有警,不得已,为徙戎之策,然其种类遂善于江左矣。

明初,于其来降者待之虽优,而防之未尝不至。福建漳州卫指挥金事杨荣因进表至京,为回回之编置漳州者寄书于其同类,奉旨坐以交通外夷,黜为为事官于大同立功。

其后文教涵儒,戎心渐革,而蛮貂之裔遂有登科第袭冠裳者。惟回回自守其国俗,终不肯变,结成党伙,为暴闾阎。以累朝之德化,而不能训其顽犷之习,所谓食桑葚而怀好音,固难言之矣。

天子无故不杀牛,而今之回子终日杀牛为膳,宜先禁此,则夷风可以渐革。唐时赦文每曰:“十恶五逆,火光行劫,持刃杀人,官典犯赃,屠牛铸铁,合造毒药,不在原赦之限。”可见古法以屠牛为重也。若韩滉之治江东,以贼非牛酒不啸结,乃禁屠牛,以绝其谋。此又明识之士所宜豫防者矣。

西域天文

西域人善天文,自古已然。《唐书》:泥婆罗国,颇解推测盈虚,兼通历术事。天竺国,善天文历算之术。羪宾国,遣使进天文经。拂国,其王城门楼中悬一大金称,以金丸十二枚属于衡端,以候日之十二时。为一金人,其大如人,立于侧,每至一时,其金丸辄落,铿然发声引唱,以纪日时,毫厘无失。盖不始于回回、西洋也。

王忠文伟集有《阿都刺除回回司天少监诰》曰:“天文之学其出于西域者,约而能精,虽其术不与中国古法同,然以其多验,故近代多用之。别设官署,以掌其职。”

《册府元龟》载:“开元七年,吐火罗国王上表,献解天文人大慕闇,智慧幽深,问无不知。伏乞天恩,唤取问诸教法,知其人有如此之艺能,请置一法堂,依本教供养。”此与今之利玛窦天主堂相似,而不能行于玄宗之世者,岂非其时在朝多学识之人哉。

三韩

今人谓辽东为三韩者,考之《书》序“成王既伐东夷”传:“海东诸夷驹丽、扶余、、貊之属。”正义:“《汉书》有高驹丽,扶馀、韩。无此,即韩也,音同而字异耳。”《后汉·光武纪》:“建武二十年,东夷韩国人率众诣乐浪内附。”《东夷传》:“韩有三种,一曰马韩,二日辰韩,三日弁辰。”《书》作“弁韩”。马韩在西,有五十四国,其北与乐浪、南与倭接。辰韩在东,十有二国,其北与濊貊接。并辰在辰韩之南,亦十有二国,其内亦与倭接。凡七十八国,百济是其一国焉。大者万馀户,小者数千家,各在山海间,地合言四千余里,东西以海为限,皆占之辰国也。马韩最大,共立其种为辰王,尽上三韩之地。《三国·魏志》:“齐王正始七年,幽州刺史毌丘俭破高句骊、濊貊、韩、那奚等数十国,各率种落降。陈留王景元二年,乐浪外夷韩,濊貊、各率其属来朝贡。”《晋书·张华传“:“夷马韩、新弥诸国,依山带海,去州四千余里,历世未附者二十余国并遣使朝献。”杜氏《通典》:“三韩之地在海岛之上,朝鲜之东南。”此其封域与朝贡之本末也。刘熙《释名》:“韩羊、韩兔、韩鸡,本法出韩国所为也。”后魏阳固《演赜赋》:“睹三韩之累累兮,见卉服之悠悠。”此其风土也。《宋史·天文志》:“狗国四星在建星东南,主三韩、鲜卑、乌桓、玭狁,沃沮之属。”此其占象也。《宋史·高丽传》言:“崇宁后始铸三韩通宝。”而《辽史·外纪》有高丽王子三韩国公勋、三韩国公容、三韩国公误。其《地理志》有高州三韩县,辰韩为扶馀,弃韩为新罗,马韩为高丽。开泰中,圣宗伐高丽,俘三国之遗人置县。据此乃俘三国之人置县于内地,而取三韩之名尔。今人乃谓辽东为三韩,是以内地而目之为外国也。原其故,本于天启初失辽阳,以后章奏之文遂有谓辽人为三韩者,外之也。今辽人乃以之自称,夫亦自外也已。

《北史》:“新罗者,其先本辰韩种也。地在高丽东南。辰韩亦曰秦韩,相传言秦世亡人避役来适,马韩割其东界居之。以秦人故,名之曰秦韩。其言语名物有似中国人。辰韩王常用马韩人作之,世世相传。辰韩不得自立王,明其流移之人故也,恒为马韩所制。辰韩之始,有六国,稍分为十二,新罗则其一也。”此又与前史不同。而《唐书·东夷传》:“显庆五年,平百济,分其地置五都督府,其一曰马韩。”

大秦

今之佛经皆题云“大秦鸠摩罗什译”,谓是姚兴国号,非也。大秦乃西域国名。《后汉书·西域传》言:“大秦国,在海西,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十。”又云:“天竺国,西与大秦通。”此其国名之偶同。而传以为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固未必然。而《晋书·载记》:“石季龙时,有安定人侯子光,自称佛太子,谓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以中国为小秦,则益为夸诞矣。

于陀利

韩文公《广州记》

有“干陀利”,注家皆阙。按《梁书·海南诸夷传》:“干陀利国在南海洲上,其俗与林邑、扶南略同。出斑布、吉贝、槟榔。槟榔特精好,为诸国之最。”《周弘正传》:“有罪应流徙,敕以赐干陀利国。”《陈书·世祖纪》:“天嘉四年,干陀利国遣使献方物,”惟《宋书·孝武帝纪》:“孝建二年,斤陀利国遣使方物。”为“斤”,疑误。 DOAcGutyZ93WtRO+d4PY9fXWMj1qkJfynRhrSsQIKCdFRlUserp5gJqYd0ZbR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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