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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瑰宝:古典名著插图珍藏(共9册)
王国维

孟子:插图珍藏本前言

(一)

孟子名轲,邹国(故城在今山东邹城市)人。约生于周安王十七年(前385年),卒于周赧王十一年(前304年)前后。关于他的父母,我们知道得很少。西汉韩婴的《韩诗外传》载有他母亲“断织”“买东家豚肉”及“不敢去妇”等故事,刘向的《列女传》还载有他母亲“三迁”和“去齐”等故事,可见他很得力于母亲的教导。

孟子出生时,孔子的孙子子思也已去世若干年了。他曾说:“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离娄下》)《荀子·非十二子篇》把子思、孟轲列为一派,《史记·孟荀列传》说他“受业子思之门人”,是较为合理的。

关于孟子的生平,我们从《孟子》原书考察,孟子第一次到齐国正当齐威王之世。他在齐大概不甚得志,连威王所馈兼金百镒都谢绝了(《公孙丑下》)。威王三十年,宋王偃始称王,而且要行仁政(《滕文公下》),孟子便到了宋国。告戴不胜多荐贤士(《滕文公下》),答戴盈之问(同上),都在这个时期。在孟子看来,宋王偃左右贤人大概不多;既不能使宋王偃为善,孟子也就在接受馈赠七十镒(《公孙丑下》)后离开了。当他留在宋国的时候,滕文公还是太子,因去楚国,道经宋国国都彭城,而两次和孟子相见(《滕文公上》)。不久,孟子回到邹国,和邹穆公的问答(《梁惠王下》)大概在这个时候。或许由于孟子说话过于率直,引起了穆公的不满,便停止了馈赠,因而使得孟子绝粮(见应劭《风俗通·穷通篇》)。滕定公死了,文公“使然友之邹问于孟子”(《滕文公上》)。鲁平公即位,将要使孟子学生乐正克为政(《告子下》),孟子便到了鲁国。可是因为臧仓的破坏,孟子便有“吾之不遇鲁侯,天也”(《梁惠王下》)的慨叹。滕文公嗣位,孟子便去了滕国。文公“问为国”,又使“毕战问井地”(《滕文公上》)。齐人打算修建薛邑城池,文公害怕,又曾请教孟子(《梁惠王下》)。和许行的信徒陈相的辩论(《滕文公上》)也在这个时候。滕国究竟只是个方圆不到五十里的小国,孟子很难有所作为,当梁惠王后元十五年,便来到了梁国,这时,他已年近七十了。和梁惠王的问答(《梁惠王上》)应该都在这一时期。第二年,惠王去世,襄王嗣位,孟子和他一相见,印象就很坏(《梁惠王上》)。这时,齐威王已死,宣王嗣位,孟子便由梁来齐。“加齐之卿相”(《公孙丑上》),“出吊于滕”(《公孙丑下》)都在这几年间。宣王五年,齐国伐燕。两年之后,“诸侯将谋救燕”(《梁惠王下》),孟子劝宣王送回俘虏,归还重器,和燕国臣民商量立君,然后撤兵。可是宣王不听。第二年,燕国和诸侯的军队并力攻齐,齐国大败。齐宣王便说“吾甚惭于孟子”(《公孙丑下》),孟子因此辞职。他一方面非常失望,一方面又因年岁已大,主张又不能实现,只得说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馀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公孙丑下》)孟子这时年已七十馀,从此便不再出游,而和“万章之徒序《诗》,述仲尼之志,作《孟子》七篇”(《史记·孟荀列传》)了。

关于《孟子》的作者,我们认为上面所引的太史公的这段话较为可信。这里,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概念:《孟子》一书的撰写,虽然有“万章之徒”参加,但主要作者还是孟子自己,而且是在孟子生前便基本上完成了。关于这一点,魏源在《孟子年表考》中有所体会:“又公都子、屋庐子、乐正子、徐子皆不书名,而万章、公孙丑独名,《史记》谓退而与万章之徒作七篇者,其为二人亲承口授而笔之书甚明(咸丘蒙、浩生不害、陈臻等偶见,或亦得预记述之列)。与《论语》成于有子、曾子门人故独称子者,殆同一间,此其可知者。”

太史公只是说“作孟子七篇”;到应劭《风俗通·穷通篇》却说“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仲尼之意,作书中外十一篇”;班固《汉书·艺文志》也说“孟子十一篇”。赵岐《孟子章句》,便给这十一篇分列真伪,他说:“又存《外书》四篇——《性善辨》《文说》《孝经》《为政》——其文不能宏深,不与《内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托也。”因为赵岐肯定外书是赝品而不给它作注,以后读《孟子》的人便不读它,于是逐渐亡佚了。

赵岐又说:“孟子退自齐、梁,述尧舜之道而著作焉,此大贤拟圣而作者也。”又说:“《论语》者,五经之馆,六艺之喉衿也。孟子之书则而象之。”这些话,把《孟子》和《论语》相比,似乎有些道理,也确实代表了两汉人一般的看法。

《墨子》《庄子·内篇》《荀子》都是每篇各有主旨,而篇名也与主旨相应。《孟子》却不然,各章的篇幅虽然比《论语》长,但各章间的联系并没有一定的逻辑关系;积章而成篇,篇名也只是撮取第一句的几个字,并无所取义。这都是和《论语》相同,而和《墨子》《庄子》《荀子》相异的。所以赵岐说《孟子》是拟《论语》而作的。

《论语》既是“五经之馆,六艺之喉衿”,《孟子》又是“拟圣而作”,那《孟子》也成为经书的传记了。尽管《汉书·艺文志》把《孟子》放在《诸子略》中,视为子书,但汉人心目中却把它看成为辅翼“经书”的“传”。汉文帝将《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各置博士,便叫“传记博士”。王充《论衡·对作篇》说:“杨墨之学不乱传义,则《孟子》之传不造。”明明把《孟子》视为传。又如《汉书·刘向传》《后汉书·梁冀传》《说文解字》等书所引《孟子》都称“传曰”。可见把《孟子》和《论语》并列,不是赵岐“一人之私言”,而是两汉人的公论。

到五代时,后蜀主孟昶命毋昭裔楷书《易》《诗》《仪礼》《周礼》《礼记》《公羊》《穀梁》《左传》《论语》《孟子》十一经刻石,宋太宗又加翻刻,这恐怕是《孟子》列入《经书》的开始。到南宋孝宗的时候,朱熹从《礼记》中取出《大学》《中庸》两篇,与《论语》《孟子》合编为“四书”,于是《孟子》的地位便更加提高了。到明清两朝,规定科举考试中八股文的题目从“四书”中选取,而且要“代圣人立言”,于是当时任何读书人便不得不把《孟子》读得烂熟了。

(二)

孟子自认为是孔子的忠实信徒,依他自己说:“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因之,他极为推崇孔子,他引用孔门弟子宰我、子贡、有若的话,说:“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公孙丑上》)

《孟子》最后一章,即《尽心下》的第三十八章,提出了尧、舜、汤、文王、孔子,这是儒家“道统”的先声。他把这一章安排在全书之末,是有特殊意义的。孟子以接受孔子传统自居,却不明说,只暗示道:“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尽管如此,但因时代已相距百年,形势也已发生很大变化,孟子对孔子学说便不能不有所取舍,且有所发展。

首先,孟子和孔子之论“天”稍有不同。“天”的意义,一般有三四种。一是自然之天,一是义理之天,一是主宰之天,一是命运之天。《孟子》讲“天”,除“天子”“天下”等双音词外,连“天时”“天位”“天爵”等在内,不过八十多次。其中有自然之天,却没有主宰之天。在《孟子》中还有一种意义比较艰深的“天”,其实也是义理之天,或者意义更深远些,如“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万章上》)。实质上,这种“天”,就是民意。孟子说得明白:“《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中所谓“天吏”“天位”“天职”“天禄”“天爵”,都是这种意义;而这种意义,是在《论语》中所没有的。《论语·尧曰》有“天禄”一词,和《孟子》“弗与食天禄也”(《万章下》)意义有所不同。《论语》的“天禄”是指帝位,《孟子》的“天禄”是指应该给予贤者的俸禄,依它们的上下文加以比较,便可看出其中的歧异。

孟子也讲“命”,或者“天命”。他说:“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离娄上》)然而孟子绝不是宿命论者。他对命运的态度是:“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在孟子看来,无论命运有多么巨大的力量,但我还依我的“仁义”而行,不无故送死。只要“尽”我之“道”,死也是“正命”;如果胡作非为,触犯刑罚而死,便不是“正命”。

孔子重视祭祀,孟子便不大多讲祭祀。《论语》仅一万二千七百字,“祭”字出现十四次;《孟子》有三万五千三百七十馀字,为《论语》二点七倍强,“祭”字仅出现九次,“祭祀”出现二次,总共不过十一次,而且都未作主要论题。

第二,孔子讲“仁”,孟子则经常“仁义”并言。孔子重视人的生命,孟子更重视人民生存的权力。孔子因为周武王以伐纣而得天下,便认为武王的乐舞《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论语·八佾》)。孟子却不如此。齐宣王说武王伐纣是“臣弑其君”,孟子却答道:“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不但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下》),还主张“贵戚之卿”可以废掉坏君,改立好君。这种思想,是孔子“仁”学说的大发展,在先秦诸子中是绝无仅有的。

孟子看待君臣间的相互关系也比孔子有所前进。孔子只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孟子却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离娄下》)这种思想比后代某些理学家所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高明而先进不知多少倍!

第三,孟子“道性善”(《滕文公上》),并且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公孙丑上》)他还说:“万物皆备于我。”由于这类话,孟子便被某些人扣上了主观唯心主义的帽子,但这些人并未透彻了解孟子的思想。

我们应该了解,孟子所谓“性善”,其实际意义是人人都可为善。用他自己的话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告子上》)。

最值得注意的,一是孟子承认环境可以改变人的思想意识。他说:“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告子上》)二是他承认事物各有客观规律,而且应该依照客观规律办事。他说:“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故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离娄下》)相传禹懂得水性,所以治水能成功。孟子认为一切都有各自的客观规律,依客观规律办事,便是“行其所无事”而不“凿”。即使天高得无限,星辰远得无涯,只要能推求其“故”(客观规律),就是千年之内的冬至日,也可以在房中推算出来。这种言论,难道是主观唯心主义者说得出来的吗?

判断唯心还是唯物,只有一个标准,即以思想意识为第一性的,还是以物质为第一性的。孟子只讲人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这是仁、义、礼、智的四端。端就是萌芽,也可以说是可能性。说人有某种可能性,并不等于说人有某种思想意识。孟子说“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公孙丑上》),这是由于他们职业的缘故,可见不一定人人都是仁人。孟子讲性,还涉及两件事,一曰“食色,性也”(《告子上》),一曰“形色,天性也”(《尽心上》)。求生存和求配偶,不但是人类的本能,也是其他动物的本能。每种动植物,都有各种形体容貌,这都是自然赋予的。因此,孟子的这些话并没有错。

至于“万物皆备于我”,说的是自我修养。这一章之上,另有一章,全文如下:“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由此可见,孟子认定仁义道德是“求则得之”“在我”的东西,而富贵利达是“得之有命”“在外”的东西。“万物皆备于我”的“万物”,是最大的快乐,是自身本有的仁义道德,既不是主观的虚幻境界,也不是超现实的精神作用。这里谈不上唯心和唯物。

最后,孟子的政治主张,是保守的,有的甚至是倒退的,如要滕文公行井田制(《滕文公上》),事实上是行不通的。

孟子强调“仁义”,而当时的七大雄国——秦、楚、齐、燕、韩、赵、魏(梁)——只讲富国强兵。孟子说:“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不知这几项正是当时形势迫使各大国非这样做不可的。赵国有廉颇、赵奢、李牧,便能抵抗侵略;燕国有乐毅,便能收复全国,并深入齐境;齐国有田单,便全部收复失地。纵不侵犯别国,为了保卫自己,没有善战的大将也是不行的。一部《战国策》,讲的基本上是合纵连横之术。要打仗,便得多多联合同盟国家,哪能不“连诸侯”呢?至于开垦土地,发展农业,更是当时富国的最重要途径。商鞅为秦孝公“为田开阡陌封疆”(《史记·商君列传》),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司马迁评孟轲“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一点也没冤枉他。

杨伯峻 XbwFh9B83zRSDNNRZgYcPbxmspDBGrIJ6AhguC7XJ88bxxKTmgzCfNl0e3/G+i3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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