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色明亮的深夜,鸭鸣村在外做生意的丁叔往家走,看到了游荡的村哥儿。“夜这么深了,这孩子怎么还在外面溜达呢?”他走上前去,叫了一声:“村哥儿。”
村哥儿没有反应,依然轻声唱着往前走。
“村哥儿!”
村哥儿的耳朵里像塞了棉球,没有回应。
丁叔紧走两步,用手拍了拍村哥儿的肩:“村哥儿!”
村哥儿只是身体颤动了一下,并没有停止脚步。
丁叔愣住了:这孩子怎么啦?怎么像被鬼勾走了魂呢!
魂也许走在前头了,因为村哥儿在不住地往前走。
丁叔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了村哥儿的爸爸。他想问一声村哥儿的爸爸,你家村哥儿这是怎么了,可马上想到村哥儿的爸爸是根本听不见声音的,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马上又奇怪起来:这深更半夜的,他看不见听不见,怎知道他儿子在外面走的呢?他人为何要跟着呢?又怎么能跟住的呢?
丁叔跑到村哥儿的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
村哥儿唱着,不住地撞着丁叔。
“村哥儿!村哥儿!”他突然大叫了一声,“村哥儿!”
村哥儿依然撞着丁叔。
丁叔只好让开了。然后,他跟着村哥儿走了很长一段路,抬头看看西沉的月亮,终于带着一团疑问,丢下村哥儿和他的爸爸回家去了。
第二天,丁叔把他夜里看到的情形对鸭鸣村的一些人讲了。
听到的人都感到很好奇,就有人半夜起来,站到路上守着,看一看今天夜里村哥儿还出不出来。
当然出来。
他们像丁叔一样叫他,拍他的肩膀,拦在他的去路上,而看到的情形与丁叔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很快,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村哥儿的深夜游荡,并从学校老师那里知道了一个词:梦游。
很快,鸭鸣村的孩子们也都知道了。
那些日子,鸭鸣村整天谈论着村哥儿以及他的爸爸。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和判断:
“那孩子魂丢了,他是在找魂呢。”
“他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那个时候,他就是一个傻子!”
“这孩子自从知道他妈妈不再回来,就有点儿不正常。”
“想他妈想痴了。”
“就这么往前走,不成僵尸了吗?”
“这是一种病,医是医不好的,只能靠他自己好。”
“也别急,该好就好的。”
孩子们觉得这种事情太新鲜了,再看村哥儿,就觉得他很古怪,很异常,跟他们一个个都很不一样。
田小童说:“我们看看他那时候的样子吧,我好想看呀!”他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并且充满了神秘感。
好些孩子,与田小童的念头一样。
于是,这天夜里田小童等五六个男孩,加上一个叫樱桃的女孩,约好了,于夜里悄悄地潜伏到了村哥儿家四周。有趴在草丛里的,有爬到树上的,有蹲在迷迭香花田里的。其实,这完全是多余的,因为那时的村哥儿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连自己的世界都没有,任何人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也是任何人打扰不了的。
天上,月亮在走。星星看上去不走,只是在眨眼睛。
他们的目光一致看向村哥儿家的门。
门关着,没有一丁点儿动静。
“今天夜里,他还会出来吗?”樱桃担忧了。
“会出来的。不是说他天天夜里出来吗?”田小童说,“我们再耐心等等。”
天空下,到处飞着蝙蝠。
田小童看着在迷迭香花田上空飞行的蝙蝠,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村哥儿:他不就像蝙蝠一样吗?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孩子们顿时兴奋起来。
村哥儿走出了家门,沿着通往田野的路,不快不慢地走着。
孩子们从各个潜伏处,来到村哥儿的身后,蹑手蹑脚地跟着。
不一会儿,门里又走出了一个人影:村哥儿的爸爸。
村哥儿的爸爸觉得今天有点儿反常:来自村哥儿手腕的香味在不住地被打乱。还好,爸爸依然可以根据香味推算出村哥儿的位置和他的走向。
走着走着,村哥儿开始唱歌了。
孩子们静静地听着。
歌声很感人,打动了他们,心里酸酸的,想哭一哭,流一流眼泪。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就不再难过,直觉得这个夜晚很神秘,很怪异,很有趣,一个个都不由得激动起来。
田小童跳进麦田,然后像兔子一样,一溜烟跑到了村哥儿的前面。
月亮那么大,路被照得清清楚楚,连路边小草在夜风中摇曳的样子都能看到。
可是,村哥儿显然没有看到田小童——田小童离他不过十米远。
村哥儿走他的路,唱他的歌,把手腕上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
田小童面对村哥儿,倒着走。他好像看到了村哥儿的目光。田小童十分熟悉村哥儿的眼睛以及这双眼睛放出的目光。但现在他所看到的目光有些陌生:这不像是村哥儿的目光。是因为现在是深夜吗?那双目光,让田小童感到有点儿害怕,他赶紧跳进麦田,等村哥儿走过之后,连忙与走在后面的孩子走在了一起。
孩子们一直轻轻地走着。但走了一会儿,或是有心要让村哥儿知道后面有人,或是要试一试村哥儿的反应,渐渐提高了脚步声。到了后来,走得“哧嗵哧嗵”地响,并且像得到了统一的口令,“哧嗵哧嗵”地踩在一个点子上。
他们没有能够惊动村哥儿,这让他们有点儿失望,但更多的是惊奇。
田小童又跑到了村哥儿的前面,还是倒着走,从一米远到五米远,再从五米远到一米远。他甚至看到了他的身影映在村哥儿的眸子上。在眸子上也没有用,村哥儿照样没有看到他。他不死心,就一边往后退,一边做着种种怪模怪样的动作,忽地,他被一块土疙瘩绊倒了,并且滚到了路边的水渠里,“扑通!”只见月光下溅起一大团水花。
村哥儿还是没有被惊动。
田小童从水渠里爬上来,站在月光下,“扑嗒扑嗒”地往地上滴水。
樱桃他们都憋不住笑起来,笑到后来很夸张。
四周无声,只有他们的笑声。
秋风起,草木黄,
弯弯月下雁一行,
夜半一声好恓惶。
……
村哥儿的声音提高了,并且显得更加动情。
孩子们轻轻跟唱着。他们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村哥儿的爸爸,见他不快不慢地跟着,也觉得很神奇——他们父子俩都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