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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母坐在床上，小同和同妹都立在地下，眼珠凝望着老祖母，一动也不动的。三儿靠在老祖母怀里。他们都静悄悄地听着老祖母讲故事。
老祖母说：“孩子们，你们今天要我讲故事。我想，讲什么东西好呢？你们喜欢听什么？狗和猫打架，好吗？老虎姨的故事好吗？”
小同插嘴说：“老祖母！不好，不好！老虎姨的故事我已经听大姐姐讲过了。你有没有别的新鲜的故事讲给我们听？”
三儿笑眯眯地望着老祖母，恳求似的说：“老祖母！快些讲！快些讲！”
老祖母微笑，手摸着三儿的头顶，说：“我讲聪明的审判官的故事给你们听好不好？你们不要出声，听我讲！”
孩子们静悄悄地望着老祖母，口都张大着，等着听老祖母讲故事。
老祖母说：“古时候，印度有一位极聪明的审判官。无论什么疑难的案子一到他手里，没有查不出真情来的。他有许多有趣的故事流传下来。我要一件一件慢慢地同你们讲。现在先说他小孩子时候的一件事。”
有一天，有四个坏人拿了一罐金子，到旅馆女主人那里去，请她保藏着。这一罐金子都是他们用欺骗的手段得来的。他们说：“女主人，请你把这一罐金子保藏好，如果不是我们四个人一齐来问你要，你千万不要把它给我们当中的任何人。”
女主人接了这一罐金子，把它埋在地下。
过了许多天，那四个坏人同在树荫里休息。因为天气炎热，他们口渴得要死。有一人说：“谁愿意到旅馆那里去，问女主人要一罐牛乳来解渴？”
一个人应声说：“我愿意去。”
这个人到了旅馆，向女主人说：“女主人！请你把那罐金子给我。”
女主人答：“不能不能！很对不起！要你们四个人全到这里来，我才能还你。”
坏人答：“好的。”就同女主人一块走到旅馆门口，向那坐在树荫里的三个人大声问：“你们不是要我把那个罐子拿来吗？”
他们一起回答：“是的，是的！女主人，快把罐子给他！”
因此女主人就把那一罐金子由地下掘出来，交给坏人。那个坏人一接了金子，立刻就跑出门，逃得无影无踪。
那三个人坐在树下，等着吃牛乳；但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他们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一起起身到旅馆那里去，问女主人：“那个人呢？”女主人说：“已经拿着一罐金子走了。”
他们非常生气，立刻把女主人送到法庭去。
他们对法官说：“我们吩咐她，如果不是四个人同来，她一定不要把那罐金子给别人。现在她竟把那罐金子给了那个人，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通同舞弊呢？我们非要她赔偿不可。”
女主人气得脸白身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法官宣读判决：“旅馆主人，不守信约，应负偿金之责。”
女主人离了法庭，一路哭着回去。有一班小孩子正在路上玩。其中有一个孩子，名为拉孟的，很可怜这个女主人，问她：“你为什么哭呢？”女主人把一切事情都说了。拉孟大叫：“不公！不公！”
许多人都传述拉孟的话，说这个判决不公。这句话不久传到国王耳中。国王召了拉孟来，召了法官来，也把所有的人——三个原告和女主人——都召了来，叫拉孟去审问。
拉孟先听了两方的陈述，然后对三个原告说：“不差，女主人照理是要赔偿你们的损失的。但是现在你们只有三个人在这里，一定要你们四个人全来，她才能把那罐金子赔出来还你们！”
女主人得救了。因为那个偷金子的贼，永远不会再出现，就是他们四个人永远不会再凑在一起。女主人自然是永远不用把钱拿出来了。
一阵欢呼的声音由听审的人口里发出来。三个原告低首无言，以前承审这个案子的法官也低首无言。女主人和国王却大大快活！
国王把法官免职，就叫拉孟去当法官。
老祖母说到这个地方，停着不说了。孩子们重复吵着。同妹问：“老祖母，拉孟做了法官以后，还有审什么案子，再讲给我们听听吧！”三儿也说：“老祖母，再讲给我们听听吧！”老祖母说：“今天太晚了，你们该去睡了。明天我再说给你们听，有趣的事多着呢！”
孩子们向老祖母道了晚安，都跳跳跃跃地到他们母亲房里去。小同一边走，一边挺着胸膛说：“我是拉孟，我也会审案子！”
第二天天色一黑，小同就嚷着要吃饭，因为老祖母答应他吃完晚饭后再继续讲聪明的审判官的故事。好容易等到摆桌子，等到吃饭。本来小同、同妹和三儿每天吃饭都是很慢的，现在因为爱听故事，饭也吃得格外快，竟比老祖母先吃完。
他们的母亲觉得很奇怪，问：“你们三个淘气的人，今天为什么吃饭吃得这样快？想跟父亲去看电影吗？”
他们都摇头笑着说：“不是，不是！”几双黑漆漆的眼睛只往老祖母那边看着，看得老祖母笑了。
老祖母叫三儿过来，问：“你是不是还要听拉孟的故事？”三儿笑着说：“是的，老祖母！请你快吃完饭，就讲给我们听。”说时，老祖母把饭吃完，大家洗完脸，漱完口，几个小孩子围着老祖母，到她的房间里去。母亲吩咐他们：“安静些听着老祖母讲，不要打扰老祖母。听完了，就出来睡觉。”他们连忙答应了。
老祖母坐在床上，三儿坐在老祖母身旁，小同和同妹搬了两张小板凳坐在床旁，故事开始讲下去。
“前回讲的是拉孟少时的事，”老祖母说，“今天再讲他做了法官以后所审的案子。”
第一案是失宝复归：
有一个人，家藏一颗宝石，有酒盅般大，价值十多万块钱。有一次他要远行，把宝石带在身旁，又恐怕在路上遭强盗劫夺；把它藏在家里，更不放心。因此，把它拿到一个开珠宝店的朋友那里，叫他代为保存。他的朋友满口答应，并且说：“你放心，什么东西藏在我的保险箱里，绝不会失落或被偷的。”他非常感谢，非常放心地走了。
隔了半年，这个出外旅行的人回来了。他到家把行李安顿好以后，就去找他的朋友要回那颗宝石。他的朋友显出非常惊讶的样子，说：“你寄存在我这里的那颗宝石早已取回去了，为什么还问我要？凡是有东西藏在我这里的，我都有账可查。”说着，把存物簿拿出，指点给他看，说：“你看，簿上是不是记明某月某日，你已把宝石取回？并且，你取走宝石的那天，还有一个做衣匠和一个朋友都在我这里，他们可以做证，证明你已亲自把宝石拿走。”
那个寄放宝石的人听他这一套话，呆住了，气得只想和他拼命。许多人都劝不动他，他们只好一起到法庭里去打官司。审判官就是拉孟。
拉孟传齐了原告、被告和证人。听了他们的告诉后，拉孟把他们四个人都留下，每个人给一间房子住，并且给他们些黏土，叫照宝石的形状大小，做出一颗黏土的宝石模型来。
模型都造好了。拉孟把它们细细地对比一下，看出原告和被告所做的模型一模一样，毫无差异，两个证人所做的却与他们大不相同。由原告和被告的模型看来，宝石的小面是八角形的，有盅口大小。但是那两个证人所做的宝石模型，却一颗是方的，约有黄豆大小，一颗是圆的，约有茶杯口大。
拉孟把模型指给他们看，说：“你们还不服罪吗？证人就是只见过宝石一次，做出的模型，也不应该和原物相差如此之远，显然你们所证明的话都是假的。”
证人没有话说，只好承认，说是那个珠宝商人买通他们出来做证的。
拉孟随即判决：“珠宝商人不应吞没友人之物；除将原物归还原告外，应监禁一年。证人受贿妄言，依法应监禁五个月。”
这个判决不唯原告和观审者悦服，就是被告和证人也低首服罪，没有第二句话说。
老祖母把这个故事讲完后，因为时间还早，随即又讲了一个。
一个富人，拿了一串珠子到一间珠宝铺里去修理，这串珠上的珠子共有五十颗，但是拿回来时，只剩了四十八颗了。富人大怒，立刻跑去同店主人闹；店主起了许多誓，证明串上实在只有四十八颗珠子，并没有五十颗。富人没有法子，只得跑到拉孟那里，控告珠宝店主偷窃之罪。
拉孟看着珠宝店主的神色，知道他犯罪心虚。但是听了他们两方面的告诉以后，拉孟却假装袒护着他，说富人的控告不实，判决被告无罪。
过了好几天，拉孟悄悄找到富人，说想拿他的珠串暂借一用，又在家里找了五十颗同样的珠子，把它们串在一起。他自己把这一串珠，送到偷窃富人珠子的珠宝商那边，叫他修理，并且对他说：“你很忠厚，所以我信你。这是百颗珠子，请你替我换一换串绳，明天就要送回。旧绳已经坏了。”珠宝店主见这位大审判官委托他做事，非常欢喜，立刻就动手替他做，但是他数一数珠子，只剩了九十八颗了。他在桌上找，在地板上找，到处都找了，但是这两颗珠子就是找不见。他害怕起来。因为把大审判官的珠子丢了，实在不是小事！他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心肠，把以前偷来的同样的两颗珠子拿出来补上。
当他把这个珠串送给拉孟时，拉孟立刻指出他的罪状，判定他的窃盗之罪，把那两颗珠子归还原主。
老祖母把这个故事讲完以后，壁上挂的钟正当当地打了九下。老祖母说：“已经九点钟，该去睡了。下回再讲吧！”孩子们正听得高兴，还不肯走。但知道母亲就要来叫他们去睡，不走也是不能够。所以他们只得懒洋洋地站起身，预备着走。
“老祖母，晚安！感谢你的好听的故事。”小同很有礼貌地说。
三儿也学着说：“老祖母晚安！感谢你。”
老祖母很慈善地说：“晚安，你们！”
于是小孩子们都走了。老祖母微笑着，目送他们出房门。
今天是礼拜日。同妹和小同的学校都放了假。早上，父亲带他们到吴淞镇海边去散步。他们就在吴淞镇吃了饭，坐了一点十分的火车回来。吃过饭没有事，小同又缠着老祖母，让她把聪明的审判官的故事讲完。
老祖母坐在阶前一把藤椅上，和暖的日光正射在她的膝盖上，三儿倚在她怀中，小同坐在石阶上。同妹自己有一把小藤椅，她把它搬来，在老祖母身旁坐下。
老祖母说：“孩子们请注意听！现在讲拉孟审一个负心的朋友的故事。”
有两个朋友，交情极好。一个朋友忽然得了重病，眼看快死了。他家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小儿子，年纪不到三岁。他差人找那位朋友来，把这个孩子交给他，并说：“我把财产全交给你。等我儿子大了，依你所喜欢的给他多少财产。”当时就立了遗嘱，把他的话也写进去。
一年一年过去，那个孩子成人了。他到那位朋友家里，问他要回他父亲的财产，他父亲的财产约有一万块钱。但这个朋友只还了他一千块钱。死了父亲的儿子不答应，一定要那人全还给他。那人说：“你没有看见你父亲的遗嘱吗？他明明说，依我所喜欢的给你。现在我喜欢给你一千块钱，你怎么还要说话？”但是那个儿子仍旧不肯；到了后来，两人到聪明的审判官拉孟那里告状去。
拉孟叫人把遗嘱拿来，他听了两方面的话，又读了遗嘱，随即判决说：“遗嘱上注明被告应依他所喜欢的给原告，现在被告只肯给原告一千块钱，而把其余的九千块钱留起来。可见被告所喜欢的是九千块钱。所以照遗嘱，被告应把他所喜欢的九千块钱给原告。”那位负心的朋友没有法子，只好把九千块钱还给他死了的朋友的儿子。
老祖母把两个朋友的故事讲完了，叫同妹倒了一杯茶来；喝完茶，她又继续讲邻人偷鸡的故事：
一个妇人看她的一只雄鸡飞到邻居的屋顶上去，她呼唤了半天，也不见下来，过了一会儿，眼看这只鸡跳到邻居的天井里去，以后就不见这只鸡再出来了。她到邻居家里，问他们要还那只鸡。但是他们都说：“我们没有看见你的鸡飞下来，如果是飞下来，大约也已再飞上去了。我们天井里实在没有鸡在那里。”失鸡的妇人不信，坚执地说她的鸡是在他们的天井里；因为她亲眼看见她的鸡跳到他们的天井里去。他们坚持说没有。到了后来，他们没有法子，只好同到拉孟那里去告状。拉孟听完了他们的陈述，就命令他们回家去。但是正当他们要走出法庭的门口时，拉孟突然大声地对堂下观审的人说：“偷鸡的人真傻，她偷了鸡杀了，却不小心，鸡毛沾在头发上也不知道，却还要赖说她没有看见什么鸡。”
偷鸡的妇人听了拉孟的话，立刻举手到头上去摸索头发。
拉孟立刻叫她回来，宣言她是偷鸡的人。因为她如果没有把邻居飞来的鸡偷杀了吃，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就举手到头上去摸索呢？那妇人没有话说，只好承认。拉孟判决：偷鸡的邻人除了赔一只鸡给失鸡的人，还要罚款若干，以惩她偷窃及妄言抵赖之罪。
上面这段故事很短，老祖母讲了不到五分钟就把它讲完了。因为孩子们非常爱听，她又接着讲了下面这段故事：
有一个人借了一个金戒指给他的一个朋友。但是到了问他朋友要还的时候，他朋友睁目大怒，嚷着：“这个戒指是我自己的。你几时借了戒指给我？”
借朋友戒指的人立刻到拉孟那里去告状。被告传到了。拉孟叫了一个首饰铺的伙计来，叫他试验这个戒指是不是真金的；预先吩咐他说假话——如果是真金的，只说不是真金，只有半成金。到了审判的时候，拉孟叫了他来，高声说：“验一验看，这个戒指是不是真金的。”伙计看了许久，然后回告：“这个戒指不是真金的，内杂铜质，只有七成金。”借主大叫：“错了！错了！这戒指是十足的金子打的！”但是那借戒指不还的人，却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拉孟立刻判决：“这个戒指确是原告的东西，应马上归还他，因为没有人会连自己的戒指是不是真金的，都搞不清楚的。”
借戒指不还的人脸红了，只得把戒指还了原主。
小同问老祖母：“拉孟所审的案子还有没有？”老祖母说：“只有一件了。”这时天色已经不早，太阳淡淡地照在屋檐上，不久就要下去了，但是小同和同妹总想今天把它听完。老祖母只得又讲下去：
有一个人借一只象（印度以象供骑用）给一位朋友结婚用。但是不幸那只象走到半路，忽然倒地死了。借主听见这个消息，跑来大闹，宣言不要赔钱，也不要别的象赔，只要把那一只死的象弄活来还他。借象的人没有法子，只得到拉孟那里去告状。拉孟听了案情，就叫他们退去，等明天再说。
当日拉孟又秘密地把借象的人找来，教了他一番，嘱咐他不要来听审，只躲在家里，把门关上，但不要插门闩；门后摆上许多旧瓶子。“我叫原告来捉你去，”拉孟说，“原告推门进去，必定会把瓶子撞破几个。你也要他赔撞破的瓶子，不要他赔钱。”
借象的人照拉孟的话去做，果然原告来了，果然他把瓶子撞破了好几个，借象的人坚持要他赔原瓶。他们又到拉孟那里去了。拉孟听了告诉，对要赔原象的人问：“你要怎么办呢？”他没有话回答。
于是拉孟宣判：“死象同破瓶是一样的。象死不能复活，瓶破不能再完，所以被告应各按照象值及瓶值折钱赔给原告。”象的借主只得承认。
老祖母讲到这里，夜已黑了，母亲跑出来唤孩子们：“外面很凉，你们快请老祖母到屋里讲吧。”老祖母随即站起，走到屋里，小同他们也都跟了进来。三儿用手抱着老祖母的头颈，说：“老祖母，还有别的故事吗？”老祖母笑着说：“好孩子，故事多着呢！有空的时候，慢慢地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