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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赛龙舟

小碗早就听塘坞人说苏婆婆包的粽子是全塘坞最好吃的。苏婆婆不仅选米及配料讲究,就连对裹粽子的箬叶和蒸煮粽子的柴火选择也极其认真细致。按照苏婆婆的意思,粽子烧火要使用稻秆或者木柴,这样蒸出来的粽子又香又糯,滑而不黏。

“咱塘坞的粽子自古就有名。有句童谣怎么唱的来着,‘南门大粽子,西门大靴子,北门米贩子,东门叫花子’。这南大门的粽子说的就是咱塘坞的粽子哩。”苏婆婆满脸自豪。

塘坞人家做饭烧水依旧喜欢烧柴。这不仅仅是节约,或者说塘坞这个以农耕为主的地方柴草丰富,而是一种情结。正是这种独特的情结渲染了塘坞。袅袅炊烟,烟雨江南。这种只有在国画作品里才能看到的景象在这里是一日三餐中的正常现象。

小碗家院子西南角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堆一人多高的干柴,这些是苏婆婆积攒了一年的成果。苏婆婆是个勤快而又节俭的人,农闲季节,她便划着小船去田野里捡柴割草,或者刨别人砍伐树木之后留下的树根。她常常对小碗说:“一粒米一根柴都来之不易,过日子要精打细算才能过得长久,勤劳吃苦才能过得踏实。”

“你知道我们塘坞的范家祠堂祖上为何那么富有?就是节俭哪,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苏婆婆说。

塘坞南门街上有一家范记粽子店,苏婆婆说店老板的祖父之前是个走街串巷卖针头线脑的货郎。后来,一分一厘攒下来一些钱开了一家粽子店。每年店老板都会邀请苏婆婆去品尝粽子提意见。每次品尝回来,苏婆婆总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粽子给小碗吃。

苏婆婆看着狼吞虎咽吃粽子的小碗问:“你觉得味道咋样?”

小碗点着头说:“好吃,好吃,不过还没娘娘你做得好吃哩。”

苏婆婆摇着头说:“以我说呀,他们店里的粽子味儿还是不够正,我觉得还是他们烧锅用煤球而不用稻草柴的缘故。”

每当这时,小碗都会回苏婆婆一句:“那咱家开一家粽子店多好哇。这样我们一年到头都有粽子吃了。”

“这个馋丫头,整天就知道吃吃吃,明天就让你吃个够,撑得你走不动路。”苏婆婆说。

苏小碗咯咯笑着进了厨房。

“快吃饭吧,吃好饭,我要去野外割些艾草、菖蒲回来。”苏婆婆说。

苏婆婆已经把饭菜放在饭桌上,两菜一汤,一盘马兰,一小碟腊肉,一碗蛋花汤。过年时没吃完的肉,苏婆婆放在瓦罐里腌制起来,有客人来就拿出一小块用葱花炒上一小盘。小碗端起满满的一碗米饭狼吞虎咽吃起来。吃得正香,听到屋后的河里有人喊:“小碗,小碗在家吗?”

小碗放下碗筷飞速往屋后跑去。屋后埠头上停靠着一只船,船头坐着春双,船尾是她母亲菊婶,船舱里堆放着满满的艾草和菖蒲。河边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味儿。春双看到小碗跑出来,便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手。

“小碗,你娘娘呢?”菊婶问。

“娘娘在收箬叶,准备明天包粽子呢。”小碗回答说。

“我割了艾草和菖蒲回来,你拿回去一些吧。”菊婶说。

原来,春双和母亲去野外割艾草和菖蒲去了,划着船经过这里。苏婆婆紧跟了出来,看到春双和菊婶送来艾草和菖蒲连连道谢:“哎呀呀,我正准备等会儿去野外呢,这下好了,省得我去割了。对了,春双,明天来吃粽子呀。我准备多包一些呢。”

坐在船头的春双手舞足蹈地说:“好哇好哇。”

菊婶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春双的额头,说:“这个小馋虫,八辈子没吃过粽子似的。”

“哎,我说春双,咱可不能好吃懒做哟,明天要和小碗一起帮我包粽子哩。”苏婆婆也和春双开起了玩笑。

“哎哟,春双有面子哩,咱塘坞谁不知道老婶子包的粽子好吃呢,你要是能收她为徒,是春双福气好呢。”菊婶打趣道。

菊婶让春双从船上抱一捆菖蒲和艾草递给小碗。临走时,春双挤眉弄眼告诉小碗:“小碗,我给你留着一个大大的香瓜呢。”说完春双钻进船篷里,抱着一个圆滚滚的香瓜出来了。

“这两个小丫头,真是要好得很哩。”菊婶笑个不停。

春双和菊婶走后,苏婆婆拿细绳把菖蒲和艾草缠起来挂门上,端午味一下子来了。

塘坞是一个江南老镇,你看那一块块被磨得光滑油亮的石板,正是塘坞这座水乡古镇的历史见证。塘坞的老房子是江南水乡特有的风情,它们错落有致独具韵味。两岸一溜儿白墙黑瓦,是经得起推敲的精致耐看。塘坞处处散发着江南小镇独特的气质与优雅,它是画家笔下写意画和摄影师镜头里的素材。塘坞的每一笔都是用心精雕细琢的,即便是瓦楞上长出的一撮茅草也是对塘坞四季的刻意渲染。塘坞一带自古河网遍布,水路发达。有水就会有船,所以乌篷船是塘坞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塘坞人下田或走亲访友都会从屋后的埠头上船下船。

塘坞房前屋后是树,河道两岸是树,长长的乡间小道两旁也是树。站在塘坞的水塔上看塘坞,塘坞被掩藏在叠叠障障的绿色之中。那些被埋没的老屋只露出黑色的屋脊和鱼鳞一样的黑瓦。塘坞的树种丰富多样,小碗认不全便问苏婆婆。苏婆婆带着小碗摇着船从河道里经过,指着一棵棵大小不一的树说:“这是香樟,又高又直的那棵是水杉,旁边的那棵是乌桕,看到最粗的那两棵没,那是黄榉,斜在河面上的那棵是朴树……”小碗最喜欢水杉,水杉长得挺拔,亭亭玉立,那股直冲云霄的精神劲头儿特别让人敬佩。聪明的鸟儿会把鸟窝筑在水杉树顶,这样可以避免顽皮的孩子打扰它们的生活。

塘坞特有的静谧和淡然使它宛若世外桃源。小碗的气质与塘坞镇再和谐不过,她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点缀塘坞特有的景致。

塘坞人对待每个传统节日都十分认真,且过得颇为隆重,每一个仪式和细节在他们眼里从来都马虎不得。

这天下午,苏婆婆已拌好满满的一盆粽子馅料,放在案板上。旁边的两个小盆里是咸蛋黄和枣子,厚厚一摞箬叶整齐地放在旁边。一切准备就绪,小碗和春双学着苏婆婆的样子坐在案板前。苏婆婆围着围裙,拿起一片箬叶,灵巧地将箬叶折成漏斗状,从盆里舀出一勺馅料,再从小盆里捏一颗蛋黄,放进去。她拇指灵巧地把箬叶再折一下,像变戏法一样一只棱角分明的粽子就出现了。苏婆婆扯一条细线三两下把粽子缠起来,放在小碗和春双眼前。苏婆婆动作娴熟,包得粽子棱角分明,既好看又瓷实,两个人啧啧称赞。

苏婆婆一边包粽子一边随口念叨:“这包粽子啊,看似简单,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哩。不过你如果用心学,还是有点儿门道的,这门道就是‘一折斗,二都有,三收口,四绕线,五松手’。”

“这包粽子还有口诀呢?”小碗惊讶地问。

“哪里有什么口诀呀,只是自己包的多了有点儿感悟罢了。那时候,你曾祖母就这样教我的,你曾祖母手巧着呢,你曾祖母在家做粽子,你曾祖父就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叫卖。”苏婆婆说。

“娘娘你好幸福,那时候你一定经常吃粽子吧。”小碗说。

“小祖宗,那时候哪里能像现在,那时候自己包的粽子从来不舍得吃一口,那是要换钱养家糊口的。”苏婆婆说。

两个人学着苏婆婆的样子开始动手包粽子,苏婆婆见两个人第一次包粽子毛手毛脚,不像那么回事,便指挥道:“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

小碗比春双手灵活,苏婆婆稍作点拨便做得像个粽子。而春双呢,第一个粽子做得歪歪扭扭,无棱无角,看上去像挨了一巴掌。

苏婆婆和两个小丫头开起玩笑:“哎呀,你做的粽子哪里像粽子呀,这粽子喂狗狗都不肯吃呢。”

听苏婆婆这么一说,两个人哈哈笑得直不起腰。

春双觉得自己包粽子不行,便说:“我去烧灶吧,烧灶简单。”

苏婆婆却反驳道:“这煮粽子烧灶并不简单呢,和烧灶煮米饭不同哩。”

苏婆婆边包粽子边指挥春双烧灶,该大火时大火,该文火时文火,该加柴时加柴。不到半小时,粽香渐渐从灶里冒出来。两个小丫头吵着闹着要掀开锅盖吃粽子。

苏婆婆却胸有成竹地说:“不慌不慌,再等等,再等等。”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咚咚锵锵的锣鼓声,锣鼓点时有时无,断断续续,毫无规律节奏可言。苏婆婆说:“一定是扎龙舟的地方,谁家的孩子在敲锣鼓玩呢。”

在塘坞,过端午孩子们最关注的无非是两件事:一是龙舟赛;二是龙舟赛过后的庙会。塘坞龙舟赛年年举办,庙会也年年举办。

按照约定,获得龙舟赛第一名的镇才有资格承办庙会。庙会上请戏班和善男信女的伙食费用将由几个镇共同来出。每个镇都渴望庙会在自己镇举办,因此每个镇对比赛的结果都十分重视,没有丝毫怠慢。前些年,比赛各有胜负,庙会几乎是交错举行。塘坞、枫桥、莲花、草门都有庙。塘坞的庙是一座破败的旧庙,塘坞人说,以前塘坞的庙很大,高大的木柱子两个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那时候庙里住着一位和善的尼姑,苏婆婆去庙里烧香经常见到她。草门的庙则不同,草门的庙是一些商人出资在老庙旧址上刚刚修缮的,三进三出,雄伟气派。塘坞的善男信女很羡慕草门的庙,但羡慕又有什么用呢?人家草门这几年发展迅速,经商的经商,做工的做工,谁家还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守着那几亩薄地过日子呀?草门人富了,发了财,拿出钱来修宽阔的柏油马路,修宏伟气派的庙宇。庙前的石碑上还镌刻着出资修庙人的名字,有点儿名垂千古流芳万年的意思。

龙舟赛最重要的是做一艘既美观又实用的龙舟。根据阿根外公胡子爷多年的经验,龙舟不光美观还要速度快,如果只是速度快,不美观,不能吸引岸上观众的注意力,观众不会为其呐喊助威。

塘坞的龙舟与别处不同,具有塘坞的特色。塘坞的龙舟由渔船改造而成。塘坞人在船头绑上用稻草扎成的龙头,然后在船身上涂满五颜六色的油彩,最后在船头放一架牛皮大鼓。

扎龙舟在塘坞旧庙前的那片空地上。包好粽子,小碗和春双赶到时那里早已围满了人,热热闹闹的,颇有过节的气氛。人们从自家杂物间取出储备已久的陈年稻草,砍来新鲜的竹子,老早就卷起袖子忙活开了。有人把稻草拧成一股股草绳,有人拿了油彩给龙舟上色。

胡子爷说,新中国成立前,塘坞有一艘七米长的龙舟。这艘龙舟塘坞的老木匠带着他的两个徒弟整整做了两年才完成。龙头用红木精雕细刻而成,手工精良,巧夺天工。红木龙舟一直放在旧庙前的一间储物间里,每年端午都会抬出来。可这艘气势恢宏的龙舟在后来的一场火灾中化为灰烬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春节,塘坞人在庙前烧香点蜡烛烧纸钱放烟火。夜间,未燃尽的香火经风一吹引燃了储物间的稻草。住在旧庙附近的梭子爹三更半夜发现了火情,于是就呼喊着救火。听到喊救火声,人们都从睡梦中爬起来,拿着锅碗瓢盆从河里舀了水救火。可火已成势,为时已晚,大火越烧越旺,人们已无法靠近起火的储物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熊大火吞噬储物间和储物间里的红木龙舟。胡子爷和很多塘坞人亲眼看到了那一幕。后来的很多年里,每到端午,胡子爷便会站在庙前痛心地感慨:可惜呀,可惜。

胡子爷在塘坞德高望重。他年轻时是赛龙舟的一把好手,可谓身经百战,百战百胜。胡子爷其实有名有姓,叫陈白山,因常年留着一撮山羊胡,大家都叫他胡子爷。胡子爷虽然胡子很旺盛,头发却很稀少,尤其是额头上方的头发,稀疏得可以忽略不计。他常常把两只手背在身后,看到人就笑,一笑额头上便凹出三条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像挂画里的老寿星。

站在外公身后打下手的阿根问:“阿公,你觉得今年咱们塘坞能赢吗?”

“哎呀,这个还真难说。”胡子爷说,“这要看我们塘坞的小伙子卖不卖力哩。”

“那胡子爷你亲自上阵肯定能赢啊。”人群中有人打趣道。

“我呀,老了,退出江湖了,以后要靠阿根这些娃娃了。”胡子爷嘴里叼着烟斗咧着嘴笑。

胡子爷心情不错,边转悠边哼着号子。阿根也学着胡子爷“一二三四”哼着号子。围观的人问:“胡子爷是不是在家偷偷教阿根喊龙舟号子了呀,阿根都学会了呢。”

胡子爷摆摆手说:“在我身边待久了谁都会哼上几句。”

苏婆婆说,胡子爷年轻时赛龙舟也是喊号子的能手,声音洪亮,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只要胡子爷上场,塘坞的龙舟准能跑在最前头。

太阳的余晖洒在塘坞一排排黑瓦上时,新的龙舟做好了。活灵活现的龙首气宇轩昂,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天色将晚,塘坞的男人们小心翼翼地把龙舟抬到了塘坞河岸边。

往年代表塘坞参加比赛的十多名船手早已到了岸边,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为了万无一失,他们要赶在比赛之前抓紧时间练练手。大伙儿喊着号子把新做的龙舟抬下水,准备在天黑之前找找感觉。就在大家兴致勃勃要练手时,一位叫梭子的小伙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胡子爷……”梭子气喘吁吁地说。

“梭子,干吗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事?”胡子爷问。

梭子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一下,说:“胡子爷,草门镇临时有变化哩。”

“草门镇咋了?”

“草门镇捎来了口信,今年龙舟赛不参加了,说是以后也不参加了……”

“别乱扯,不可能的事,草门镇年年参加,今年怎会不参加。”

“是真的啊,胡子爷,你不信去问九哥,他捎来的信。”梭子急得直跺脚。

“为啥不参加?!”胡子爷看梭子的表情不像在说谎,便惊讶地问。

“说是因为去年那些赛龙舟的能手都工作忙,抽不出时间参加比赛呀!”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河岸上顿时乱作一团。这些年,隔壁的草门镇和莲花镇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很多年轻人都去了工厂工作,很少有人把心思放在龙舟赛这件事上。

“有这事?说不参加就不参加啦?”胡子爷将信将疑。

“嗯,草门镇管事的人说,去年的选手有几位都在镇蚕丝被厂上班呢,说是工作忙走不开,还有两位在县城开了家小餐馆,也说没时间回来。”梭子说。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胡子爷看着河面上那艘刚做好的新龙舟心里泛起了嘀咕:“完了,这龙舟赛以后恐怕是完了。龙舟赛是附近几个水乡祖祖辈辈的大事,没想到说断就断了。”

这样一来,比赛的只有塘坞、莲花和枫桥三个镇了。

“胡子爷,您觉得该怎么办?”梭子问。

胡子爷捋了捋胡子,说:“不管他们比不比,我们比我们的。”

端午前这天晚上,胡子爷一夜未眠。阿根凌晨起床上厕所时还看到他房间里亮着灯。他知道外公因草门镇不参加龙舟赛的事而烦恼。

塘坞的清晨是鸡鸣狗吠掺杂而成的合奏曲,热热闹闹的,每天如此。端午这天,天刚蒙蒙亮,雕花格子窗外的那只红花公鸡像往常一样“喔喔喔”地叫大家起床了。小碗听到鸡叫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打开雕花窗,伸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睡眼。打鸣的公鸡昂着头站在河对岸人家瓦楞上。一个黑影一溜烟从眼前的瓦楞上逃跑了,小碗探出脑袋往黑影跑去的方向张望,是一只猫。塘坞很多人家养猫,粮仓里的稻米全靠它们照看。这些猫整日在屋顶上窜来窜去,像幽灵一样。它们走起路来都是轻手轻脚,从来不会轻易打扰塘坞人的生活。猫们也为塘坞人们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

“小碗,还不起床哩。春双、阿根、铁牛、红喜叫你去看赛龙舟呢。”苏婆婆站在院子里仰着头喊。

“来啦,来啦。”小碗边答应边穿衣。

院子里飘着一股浓浓的粽香和艾草香。苏婆婆早已煮好了粽子,并把院子打扫干净,在每一道门上都挂上了菖蒲和艾草。这些年,苏婆婆睡眠不太好,起床越来越早,她有时候四五点钟便起了床。阿根、铁牛、红喜和春双几个早已到了院子里,正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地吃粽子呢。院子里饭桌上放着一只白色小碟子,碟子里撒着些许白糖,他们拿着热气腾腾的粽子蘸一下白糖,咬一口粽子,那种美妙的滋味真的无法形容。

“小碗,你娘娘做的粽子真好吃。”铁牛嘴里含着粽子支支吾吾地说。

“那当然了。我娘娘包的粽子是咱们塘坞最好吃的哟。”听到小伙伴们夸赞苏婆婆,小碗有点儿骄傲。

红喜仿佛从没吃过粽子一样嘴巴里塞得满满的。红喜瞪着双眼,张着嘴,看上去像是被粽子噎着了。苏婆婆吓得赶紧从厨房端出一碗煮粽子的温水,让红喜喝了。苏婆婆说:“没人跟你抢,别噎着,慢点儿吃,糯米粽子难消化哩。”

阿根却不像他们两个,他把粽子拿在手里,却舍不得吃,一直拿鼻子来闻。

小碗收拾好对大家说:“我们走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等等,小丫头,锅里有粽子拿上一个。”苏婆婆匆匆进了厨房拿了个粽子塞到小碗手里。

大家争先恐后往门外飞奔时,苏婆婆又叫住了他们:“看你们一个个都猴急的,都回来,都回来。”

大家都停住脚步。小碗问:“娘娘,又怎么啦?”

苏婆婆折回房间,从针线箩里取出一串香囊来。香囊是苏婆婆亲手做的。自己晒制的草药,自己缝制的囊包,自己绣了花边儿。苏婆婆把香囊塞到他们手里说:“每人一个,都戴上,辟邪。”

大家戴上香囊,一溜烟跑出了巷子……

庙前空地上人山人海,热热闹闹。女人们嗑着瓜子说着闲话,男人们吸着旱烟赞赏龙舟,孩子们吃着粽子跑来跑去。精心挑选的十名船手早已换好了鲜红色的运动服,坐在岸边的石阶上相互鼓劲儿,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昨天做好的龙舟静静地停在河面上,却唯独不见龙首。那只牛皮大鼓用红绸布条固定在了鼓架上,鼓面上放着两根磨得光亮的鼓槌儿。阿根带着几个同伴钻过密不透风的围观人群,站在离龙舟最近的地方。下水的龙舟看起来比昨天更加威风凛凛,更加气派不凡。枫桥的龙舟早早地到了,停靠在塘坞的龙舟旁。

阿根看到塘坞的鼓手孙胖子在岸上和男人们聊天,便敏捷地跳上龙舟,拿起鼓槌儿学着鼓手的样子“咚咚咚”乱敲一气。嘴里模仿电影《地道战》里的角色大声喊道:“同志们,都给我冲啊!”

阿根毫无规律的鼓点和叫喊声把岸上的目光一下子吸引了过来。

岸上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捧腹大笑,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阿根可以呀,是个好苗子,咱们塘坞鼓手有接班人啦。”

反应过来的鼓手孙胖子一下子跳上龙舟,从阿根手里夺过鼓槌儿骂道:“这个小兔崽子,要不看在你外公面子上,一脚把你踹到河里和粽子一起喂鱼了!”

说说笑笑间已临近比赛,可莲花镇的龙舟队并没有像往年一样浩浩荡荡行驶过来。大家在河两岸焦急地等,都伸着脑袋向远处莲花镇的方向观望。女人们嗑瓜子嗑得口干舌燥了,男人们烟丝装了三四锅了,孩子们粽子吃得只剩箬叶了,莲花镇的代表队依然不见踪影。岸上的观众有点儿按捺不住了,开始议论纷纷骚动不安。

胡子爷收起烟锅,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大声对河两岸围观的群众说:“哎,我说,大家都再耐心点儿,再等等,说不定路上耽误了,快到了呢。”

“莲花镇许是不参加了。去年端午他们都劲道不足。”人群中有人叹道。

“是呀,这几年人家莲花开始忙着挣钱,早已经不把龙舟赛这玩意儿放心上了。”说话的是小卖部的老板六子。

“六子,你别瞎说,你以为人家莲花镇的人都像你一样精明能干哪。”有妇女反驳六子。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哄笑过后,一个老头儿插话:“嫉妒了咋的,有能耐你也像人家六子那样开个小卖部,买台双卡录音机,在咱塘坞街上震天响地放上一曲,让大家伙卡拉OK一下。”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哄笑。

河道的那头迟迟不见有龙舟驶过来,胡子爷终于坐不住了,对身旁的阿根说:“阿根,你跑去镇头河道那边看看他们莲花的龙舟队来了没。”

阿根听了外公的派遣一路小跑沿着河岸往野外去了。胡子爷又坐回原地唠叨起来,这莲花镇唱的是哪一出?比不比都要痛痛快快地给个话才对嘛,不比我们就和枫桥两个比。”

正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插科打诨时,阿根从河那边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挥着手对站在岸上的人喊:“来了!来了!”

岸上人群再次躁动起来,都伸着脑袋沿着河道往远处张望。果然,一个黄点儿朝这边晃晃悠悠地渐渐漂来。

按照往年惯例,塘坞队穿红色运动服,莲花队穿黄色运动服。当那个黄点儿越来越近时,大家终于看清楚了,船上是黄色运动服,确确实实是莲花的龙舟队。莲花队进了塘坞,两岸的人都向他们挥手欢呼,莲花队也朝岸上的人微笑挥手。可是令大家不解的是,穿黄色运动服的只有七个人,另外几个人穿着颜色各异的便装。大伙儿都很纳闷,历来参加龙舟赛的选手不都是十个吗?怎么只来了七个呢?

在大家的一片诧异目光里,小碗觉得事情非常不妙。小碗也和大伙儿一样,去看胡子爷的反应。胡子爷往莲花队龙舟上看了一眼,便低着头继续抽烟。

等莲花的龙舟稳稳地停靠在塘坞的龙舟旁时,胡子爷走上前去,问莲花的队员:“后面还有人吗,你们怎么只来了七个人呢?”

莲花队一个带头的人叹了口气说:“唉,胡子爷,不瞒您说,前几年经常参加比赛的几个老手去了城里,留在家里的年轻人都不乐意参加,好不容易找了四个临时的小伙子凑数,可是,你看他们身材,一个太胖穿不下,另外有两件衣服被老鼠咬得稀巴烂,实在上不了身哪。”

“那……老韩不操心再重新整一套班子吗?”胡子爷问。

“唉,老韩去年腊月里去了。”带头的人说。

“去了?”胡子爷十分诧异,“咋回事?”

“生病,得的是肺痨。”

胡子爷叹了口气,说:“他这一走,以后年轻人对这件事更不上心哩。”

阿根明白对方说的去了就是去世了的意思,心里也不免伤感。那个管事的老头儿他见过,那年外公带着他去莲花镇赶年集,他和外公两个人坐在茶铺里喝着粗茶抽着烟锅聊了整整一上午。他还给阿根买了甘蔗和糖人,一看就是和蔼善良的老人。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开始忙着进城挣大钱哩,哪有闲工夫做这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啊。”莲花的鼓手也附和着感叹道,“凑够人数就已经很不错啦,能来就不错啦。”

胡子爷默不作声地走到岸边坐下。他看着三支龙舟队,再看看岸上的观众,没有说话。抽完烟,胡子爷拿起烟斗在青石板上磕了磕,突然站起来,把烟斗别在腰上,对大伙儿说:“开始吧!”

苏婆婆也站在人群里,看着莲花镇参差不齐的队伍,感叹道:“看来以后龙舟赛真的是玩不起来了哟!毁了,毁了呀!”

正式比赛前由胡子爷主持下水仪式。庙前的长石桌上早已摆好了祭品,粽子、水果、糕点、老酒摆了满满一桌。围在祭品周围的孩子们虎视眈眈。按照塘坞的风俗,祭祀过后,祭品是可以抢来吃的。

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过之后,胡子爷清了清嗓子,高亢又不失稳重地喊道:“神龙祭开始!”

十位队员抬着稻草扎成的龙首在庙前转了三圈,然后又拜了三拜。祭拜过后,胡子爷又高呼一声:“神龙下水。”

塘坞的孩子们都知道,胡子爷说完这句话意味着可以抢供桌上的祭品了。阿根、铁牛、红喜和围观的男孩子疯了一样争先恐后扑向祭品台。顿时祭品台上七手八脚乱作一团,眨眼的工夫,石桌上的祭品被哄抢一空。抢到的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没抢到的哇哇大哭,伤心不已。不知谁打翻了桌上的黄酒,酒洒了一地,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祭祀过后,队员把龙首安装在龙舟上。胡子爷拿起蘸了朱砂的毛笔,在龙眼上点了一下。阿根告诉身旁的小碗这是“画龙点睛”之笔。小碗白了阿根一眼说:“哼,就你知道,就你文化水平高哟。”

阿根被小碗怼得无言以对,便不说话,咧着嘴嘿嘿笑着继续看龙舟。

胡子爷走上岸,挥手示意放炮的人可以开始了。放炮人点头会意,点燃了炮捻子。接着轰隆一声震天响,三艘龙舟像离弦之箭一般出发了。

震天的锣鼓声瞬间把两岸的观众带进了紧张热闹的比赛气氛里。塘坞队拿出了全部实力,乘风破浪,一路向前狂奔。刚开始,塘坞队占了上风,一直遥遥领先,塘坞河两岸的观众都以为这次塘坞队稳拿第一。大家都欢呼雀跃,满心欢喜。

可塘坞的观众高兴得太早,枫桥队后来的出色发挥让大家始料未及。塘坞队占了上风,枫桥队却不甘落后,甩开膀子拼命追赶,比赛到一半时便赶上了塘坞队。

塘坞队和枫桥队齐头并进,难分胜负。临时组建的莲花队由于部分队员经验不足,再加上心不在焉自然落在了最后面。观众都不再关注莲花队,注意力都放在了塘坞队和枫桥队。大家都为两队呐喊助威,加油打气。

枫桥队像打了鸡血后劲十足,不大一会儿便展现出超过塘坞队誓夺第一的霸气势头。河岸上的塘坞观众为塘坞队捏着一把汗,他们紧张地叫着喊着,可是,无论怎么喊怎么叫都无济于事。

最后冲刺的重要关头,枫桥队以微弱的优势赢了塘坞队…… YKmArKav/6FI++GwjdWGZzDDa9yqcCj+9XowwZNSBPd0Z2mQ+hsfBmk13ptjei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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