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想深入了解一个人的思想,就要先了解其与同伴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主要有两种因素制约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种因素是宇宙的自然属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此因素的影响下极易发生变化;另一种因素是那些恒定不变的制度或习俗,像社会规律或国家的政治制度等,如果我们不弄清楚这些社会关系,我们便无法了解一个人的心灵活动。
由于人的心灵要去解决其面对的诸多不同类型的问题,因此它是不可能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地活动的,而这就决定了其活动的轨迹。倘若打算解决这些问题,心灵就一定要考虑到社会规律。所以说,个人活动一定会受到社会的影响,而个人却极少对社会产生影响,就算是他对社会造成了影响,那也仅仅是在有限的范围之内罢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们也无法将社会的现状当作永恒不变的终极状态,原因就在于它的纷繁复杂,它的易变性。因此,倘若打算对一个人的内心隐秘彻底了解,那么就不能不考虑社会生活对人类的影响。否则任何企图了解心灵活动的想法,均是无法实现的。
面对这一困境,我们所能采取的对策就是将社会制度当作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绝对真理,并且在内心深处认定,倘若我们持之以恒地解决因人类有限的能力以及不完善的制度所造成的诸多问题,我们就可以逐渐接近这一绝对真理。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曾经详细论述过的社会的物质层面。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经济基础决定着唯心的、符合逻辑的上层建筑,即人类赖以为生的东西决定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实际上,就某种程度而言,我们所说的“人类社会制度”和“绝对真理”是一致的。
不过,依据从前的经验,以及对个体心理学(即个体生命)的深入研究,我们发现,身处某种经济状况的压力,大多数人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短视的错误反应;而在他企图将这种经济状况摆脱的过程中,他极可能会因为一步错步步错而导致局面陷入不可收拾的地步。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我们努力向社会制度靠近的过程中,我们一定会遇到无数此类情况。
社会生活拥有其约定俗成的一套规范,于人类而言,这套规范具有一定的约束力,因此我们必须正视它,这就如同我们必须正视气候规律一样。例如,一旦天气转凉,我们出于御寒保暖的目的,就会采取筑房造屋等措施。一般情况下,社会规范体现为多种类型的制度和习俗,我们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始终都在这些制度和习俗的影响和制约之下。正是出于这一原因,我们的生活首先会受宇宙、自然的影响;其次还要受到人类社会制度的制约,以及各种约定俗成的社会规范的制约。总之,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均受限于社会的需要。
换言之,个人的生活是位于社会生活之后发展起来的。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不存在任何个人彻底脱离人类社会而独自生存的状况。对于这一点是比较容易理解的,这是因为在动物界普遍存在着以下基本法则:任何物种一旦存在个体成员缺乏自我保护能力,就会出于让自己变得强大的目的,必定会借助于群居的方式将力量聚集起来。正是由于存在这种群居的本能,人类才发展出一个用以抵御严酷环境的重要工具,即深受社会生活影响的心灵。
早在很久以前,达尔文就注意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所有弱小的动物必定是群居生活的。可以确定的是,由于人类的身体不曾强大到可以支撑其独自生活,因此人也属于弱小的一族。在大自然面前,人是那么渺小,所以出于在地球上生存下去的目的,人就一定要借助于各种手工制造的器械以弥补其身体脆弱这一缺陷。试想,当一个人孤身居住在原始森林的时候,不拥有任何先进工具,那么他会面对怎样的境况呢?这时,其生存能力必定比不上其他生物:他不具备其他动物的速度和力量,不具备肉食动物的利齿和敏锐的听觉与视力,而这些均是在自然界中生存下去的必不可少的条件。所以,人类才需要借助大量的装备以保障自己的生存安全,无论是其身体,还是其人格以及生活方式,均需要得到全面而有力的保护。
现在大家理应明白人只有在有利的环境中才可以生存下去的原因了吧?我们的社会恰好可以为人类的生存创造出有利环境。可以说,社会生活是人类的必需品,一个人只有借助于合作和劳动分工才可以成为集体的一分子,而人类也才得以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以劳动分工为例,就其本质而言,它意味着文明和进步,这可以让人类生产出各种工具,用以进攻和防御。而这些工具恰好可以帮助人类获取一切所需之物。人类只有在学会劳动分工之后,才会懂得怎样保护自己。总之,人类倘若想得以繁衍,那么社会生活就是其最佳的保障!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从自然界的角度来看,人仅能称之为一种低等生物。自卑感和不安全感始终萦绕于人的意识之中。由于受到自卑感和不安全感的刺激,人类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怎样发掘一种可以让自己适应大自然的更好的方法和技能,怎样才可以找到一种把生命中的不利因素剔除或减至最低的处境。如此一来,出于提高适应能力和增加安全感的需要,心灵就顺势而生了。当然,可以提高适应能力的方法相当多,比如让自己的身体上生长出硬角、利爪或利齿等防御性武器。
不过,此类方法不但无法让人类脱离原始的半人半兽状态,反而极易令人性处于停滞不前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心灵是唯一可以有效解决问题的工具,也是唯一可以弥补人类身体不够强大这一缺憾的工具。这是由于人的心灵深处始终涌动着一种不安感,而人类因为这种感觉的激励而发展出了预见和预防的能力,从而让人类的心灵发展成如今这样一个会思考、会感知、会行动的有机体。以欲望或愿望这一倾向而言,当一个人有了不足感的时候,他就会产生“想要”的愿望以弥补不足,以获得完美的满足感。不过至于“想要做什么”,则代表着不但感觉到了这种倾向还产生了愿望,而且开始付诸行动。所以说,所有的主动行为均是由于不足感造成的,其目的是为了达到一种满足、恬静、完满的状态。
既然社会在人类的适应过程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那么心灵这一有机体从最初的时候就会受到社会生活的影响。可以说,心灵的任何能力均是在社会生活规律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既然社会生活规律具有普遍适用性(因为只有普遍适用的,才可以称之为规律),那么可以确定的是,倘若想预见人类的心灵发展趋向,那就一定要弄清楚社会生活规律的来龙去脉。
清晰、流畅的语言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工具。可以说,语言是将人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的一个奇迹。显而易见,这一现象是适应社会生活的要求而产生的,是根植于社会生活之上的,同样也具有普遍适用性。因此,一个离群索居之人是压根儿不需要语言的。作为社会生活的产物,语言是社会成员之间联系的纽带。此点在某些人身上表现得格外突出。这些人在生活中极少,甚至压根儿不与其他人接触,他们中的有些人是出于个人原因而试图将和社会的联系切断,有些人则是因为环境所迫而不得不与社会切断联系。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此类人在语言表达方面均存在一定程度的缺陷或障碍,因此在学习外语的时候就表现得格外笨拙。由此可见,语言倘若要产生和保留下来,唯有与他人保持联系和交流才可以。
语言在人类心灵的发展过程中具有特别重要的价值。它是逻辑思维的前提,我们唯有借助于语言才可以建立起概念并理解价值观之间的差异;而概念的形成也一定会牵涉到整个人类社会。换言之,我们的思想和情感倘若想被理解,就一定要具备普遍适用性。例如,我们在看到美丽的事物时会感到欣喜愉悦,就是由于人类在美的认知、理解以及感受等方面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或者说人类已经形成了一种基本的审美原则。由此可见,思维和概念也如同理性、知性、逻辑、伦理和美学一样,是源于人类的社会生活,同时又将那些社会成员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讲到此处,我们或许就可以获得如下结论:社会生活对任何一项有助于确保人类生存的规则,如律法、图腾和禁忌、信仰、教育等均会予以制约,换言之,这些规则一定要合乎社会生活规范。在此之前,我们曾以宗教为例对此观点进行探讨,并且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那就是不管是从个人的角度而言,还是从团体的角度而言,于心灵而言,适应社会生活均是最重要的一项任务。
我们通常所说的公正与正直,以及我们视之为人类性格中最有价值的那些东西,实际上均是人类社会所需要的品质。可以说,人类的心灵受到社会生活的诸多限制,进而被塑造,从而在其指引下从事一切活动;而责任感、忠诚、坦率、热爱真理等这样的美德得以形成并保留了下来的原因,也是由于其符合社会生活的普遍适用原则。由此可见,我们仅能从社会的角度判定某种性格的好坏,原因是一个人的性格与科学、政治或艺术领域的任何成就一样,均在证明其具有普遍意义之后方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换言之,一个人的社会价值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当我们在评价一个人时,总会用一个理想化的标准来对其进行衡量。这个理想化的标准形象理应是这样的:可以以有益于全社会的方式来克服其面临的任何困难,可以将其社会感发挥到一定的高度。借用福特·缪勒的话来说,这个人就是一个遵循社会法则玩转人生的人。在接下来的讨论中,我们将会更加深入地认识到这一真理,那就是,倘若一个人不能用心培养自己和他人的关系,那么这个人是无法成长为一个合格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