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为,唯有会动的、有生命的生物才可以拥有心灵。心灵和自由运动之间的关系是固有的,所以任何牢固地扎根于大地的生物均无须拥有心灵。试想,如果某种扎根于大地的植物获得了情感和思想,那会是一件多么怪异的事情啊!如果有人声称植物能预感到自己在劫难逃并为此感到万分痛苦,谁又会相信呢?倘若植物压根儿不可能拥有运用意志的机会和能力,那它又拥有理性和自由意志的意义何在呢?因此,理性和意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植物身上的。
运动和心灵之间存在着一种严格的因果关系,植物与动物因其得以区别开来。所以,我们务必牢记,内心世界的任何表现均与运动有关。当我们遇到所有和位置变动有关的问题时,我们均需用心灵去预见、积累经验、展开记忆,如此一来我们方能顺利地解决问题,方能具备更强的生存能力。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在最初的时候就要确定这样一个前提:心灵和运动密切相关,自由运动能力决定了心灵的发展和进步。运动一方面可以刺激心灵,令其变得越来越强大,另一方面可以要求心灵永久保持新鲜的活力,使之永远处于动态过程中。例如,如果某个人的一举一动均处于我们的意料之中,那么我们就完全可以断定此人的内心世界已经枯竭了,其心灵已经停止发展了。
心灵到底具有怎样的功用呢?倘若从运动和心灵息息相关这一角度来看,我们就会发现,心灵可以让生物代代相传,因此称其为一种攻守兼备的器官并不过分,任何有生命的生物均是依靠这种器官应付其所处环境的。我们的心灵始终处于积极活动、锐意进取的状态的原因就在于我们在持续不断地寻求安全感。换言之,人类心灵的一切活动均指向了一个终极目标,即确保人类可以在地球上生存下去,并且可以平稳顺利地发展下去。此点是我们人性研究的理论基石,只有在这一基础上,我们方能合情合理地就人的内心世界是无法与世隔绝的这一问题展开探讨。
换言之,若想真正了解人的心灵,那么就必须面对这个问题。我们认为,心灵与其所处的环境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心灵始终受着外部环境的刺激,并会对这些刺激作出回应:或者是将某些能力和力量舍弃,进而令其自身机体免受外部环境的侵害;或者设法使之依附于这些力量,进而令自己的生命安全得到保障。
心灵与外部环境之间的联系是如此之多,可谓不胜枚举,不过任何联系均与生物体自身有关,换言之,即和人的特性、人体的自然属性以及人的优缺点有关。而某种特性、某项能力或某个器官的利与弊只能是相对来说的,其价值仅能由生物体所处的环境而定。就自卑情结而言,对于每个人来说,自卑均非绝对的恶;它到底可以为我们带来好处还是坏处,与我们个体所处的具体环境相关。
总之,当你思考宇宙与人类心灵之间的诸多联系,宇宙中的昼夜交替、阳光普照以及原子的运动,等等,我们就可以切实地体会到此类因素对人类心灵造成的巨大影响。
心灵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任何的心灵活动均指向一个目标。这说明,心灵是一个包含了诸多行动力的集合体,而绝非一个静止的个体;这一集合体中的所有行动均由一个原因所引发,均是为了达到一个相同的目标而努力的。实际上,心灵努力想达到的这个目标便是适应其自身所处的环境,而这一目标是深藏于我们所有人内心世界中的目标,我们内心世界的所有活动均在此目标的牵动与指引下进行着。
心灵的目标决定着人的心灵活动。如果缺少一个始终存在的目标来对人的心灵世界中的一切活动进行规定、延续、修正并指引,那么人就无法思考、感受、渴望、梦想。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心灵设定目标,原因在于这可以让其适应环境并对环境做出适当的调整,这就像我们在此之前讨论的那样,于人类而言,其肉体和心灵必然要面对的一个基本任务就是适应环境、寻求安全感。因此可以说,我们要想让心灵持续向前发展,就一定要设定一个终极目标,这个目标必须是一个可以激发生命活力的目标,而且其本身必须具备持续变化与静止不变二者统一的特点。
由此意义可知,就本质而言,我们一切的内心活动均在为未来的某种处境做准备;可以说,除了一股向着某个特定目标前进的力量,我们的心灵中可谓再无他物。所以,从个体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人类心灵的一切表现形式均指向相同的目标。
当我们对世界、对人性获得了一定的认识之后,倘若我们还明确了一个人的目标,那么我们就一定可以将此人诸多行动和表现背后所隐含的意义挖掘出来,进而明白此类行动和表现的最终目的,就是实现其目标,我们甚至还可以预测此人为了实现目标会采取何种行动,这就如同我们将石头扔到地上时能事先知道其坠落轨迹一样。
当然,相比自然法则,心灵世界是截然不同的领域,我们绝对不可能如同预言石头的坠落轨迹一样去预测心灵的任何活动,原因是心灵中一直存在着一个始终处于变动状态的目标。不过可以说,倘若一个人拥有了这样一个确定的目标,那么其任何一个心理倾向均会在某种强迫性力量的驱使下自觉地去追求此目标,这就如同此人在无形中受到一条自然法则的支配、指引一样。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某种可以支配心灵的法则,不过那均是一些人为的法则。若是有人声称自己可以拿出充分的证据来证明存在着绝对客观的心灵法则,那么此人必定是被表面现象蒙蔽了。
换言之,当一个人确信环境拥有决定作用且不可改变,那么就能说明此人是在自欺欺人。举个例子说明,倘若一位画家声称自己打算画一幅伟大的画,那么大家顺理成章地会认为其一切行动和表现均应围绕此目标,认为其将采取一系列必要的行动,而任何行动最终一定会为实现画画这一目标而服务。当然,大家如此考虑也是情有可原的,原因在于整个过程是那么顺理成章,就如同自然规律一样。不过,问题是,他真的可以画出这样的一幅画吗?
自然界和心灵世界均拥有其独特的法则,但自然界的法则和心灵的法则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这一点相当重要,任何和自由意志相关的问题均要遵循这一原则。如今,人们已经就一个问题达成了普遍共识,即人的意志并非自由的。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倘若人的意志纠缠或限定于某个目标上,那么其行动必定会受到束缚。人和宇宙、自然以及社会之间的关系相当密切,如果这一点得到确证,无疑会对目标发挥决定性作用。既然如此,那么心灵就会给人一种受制于某些严格的法则的感觉。不过,若一个人否认自己与社会存在任何关系,并且坚决地站在社会的对立面,或者于现实人生的做法或提议均持反对态度,那么于此人而言,任何这些看上去好像真实存在的法则都会失效,相反,由其新目标所决定的新法则则会取而代之。
同样,当一个人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时,当他打算将自己和同类的感情切断时,那么他就不会再受社会生活的普遍法则约束了。总之,我们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确定无疑的结论,即一旦确立了一定的目标,其相应的心灵活动就会随之出现。
反过来说,完全存在根据一个人当前的行为而将其目标推断出来的可能性。这样做相当有意义,原因在于对自己的目标了如指掌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且,就专业技术角度而言,倘若想对此类人深入地了解,必须要采用依据其行为推断目标的做法,而且这是所必需的程序。当然,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原因就在于一个人的某种行为会蕴含相当多的意义。
不过,我们倒是有一个比较有效的办法,即撷取此人的许多行为用图表的形式进行比较,例如先将此人的某一种态度确定下来,然后再将符合这一态度的两种行为找出来,接下来围绕两个点分别标示这两种行为,将这两个点连接起来之后,时间上的差异就会借助于曲线的形式呈现出来。借助于这一方法,我们可以对一个人的人生获得直观的整体性认识,进而更加深入地了解此人。
一个人成年后的生活方式和其儿时的生活方式是一脉相承的关系,那么如何找出二者之间的联系呢?为了说明此问题,我们接下来会用一个例子来说明。一位性格极具攻击性的三十岁男子,其人格发展方面的一些障碍并不曾影响其事业的发展,相反,其事业发展成绩斐然。后来,此人因极度抑郁而前来就诊。他抱怨自己无法专注地工作,更是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他还声称尽管自己订婚了,不过对将来的生活依然没有丝毫的信心。除此之外,他的嫉妒心相当强,而这不仅让他备受煎熬,也造成他与未婚妻的关系濒临破裂。可事实是,他的嫉妒均是无缘无故的,因为其未婚妻在他人眼里是完美无瑕的。于是,结果就是,造成他对未婚妻强烈怀疑的问题其实源于其自身。
我们在生活中或许经常会遇到此类人,他们在与他人接触的过程中,倘若发现自己被对方深深地吸引住了,就会对对方采取一种攻击性态度,进而导致他曾企图建立的良好关系破灭。而这一男子就是此类人。
现在我们就按照此前所讲过的方法来将此人的生活方式图表绘制出来,具体步骤为:将其人生中的一件事情找出来,与此同时设法将其当前的态度和这件事联系起来。根据我们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找的那件事情可以根据此人最早的童年记忆获得,不过我们也必须承认,对于童年记忆到底存在怎样的价值是无法说清楚的。而这位男子最早的童年记忆是这样的:年仅四岁的他与母亲、弟弟三人来到一个市场。那里拥挤不堪,乱糟糟的,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将其抱了起来,不过很快母亲就发现自己原本想抱的是弟弟,于是将他放下,又将他弟弟抱起,结果他就被人群挤来挤去,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我们曾依据其对现状的抱怨推测出,此人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受宠爱,也无法忍受他人受到宠爱;就其所讲述的童年记忆中,我们也获得了同样的性格特征的推断,这就证实了我们此前的推测。当我们向这位病人解释清楚现状和童年记忆之间的联系后,他恍然大悟,马上就清楚了自己的问题根源。
人的一切行动均会指向一个目标,而这一目标则由其从儿时的成长环境中得到的那些影响和印象所决定,即在其成长的过程中,年幼的他会因为这些影响和印象形成明确的人生态度和独特的行为方式。换句话说,即一个人想要达到的理想状态,或称之为目标,很可能在其出生后的最初数月里就已经形成了。原因在于就算是在如此年幼的时候,人的某些知觉也在发挥着作用,婴儿身上的愉悦和不适的反应会因为这些知觉而被唤起;这时,虽然婴儿在表达其自身意志的时候是以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的,但其心灵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简言之,即当一个人尚处于婴儿阶段,那些影响其心灵的基本要素实际上就已经确定下来了;无论其以后会受到何种影响,无论其生活方式发生怎样的变化,这些基本要素均恒定不变。
一些研究者确信,早在婴儿期,成年人的主要性格特征就已经彰显。这种看法是正确的,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会错误地认为性格得自遗传。那种认为人的性格得自父母遗传的观念可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因为它会让教育工作者丧失信心,进而对教育事业造成相当恶劣的影响。实际上,这种性格得自遗传的说法之所以被一些人接受,存在着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可以用这种说法来为学生教育的失败找借口,从而轻描淡写地让遗传承担了学生失败的责任,而教育者本人则无须承担任何责任。可以说,这种观点明显与教育宗旨背道而驰。
在一个人确立其目标的过程中,社会会对其目标的确立产生极大的影响。一般情况下,社会会在儿童内心建立起不同种类的限制,于是儿童得以在各种限制中不断摸索前进,最终找到理想状态。这种状态一方面可以保证儿童本人的安全,另一方面可以让其具备足够的能力去适应人生。在现实生活中,于儿童而言,到底多大程度的安全才可以称之为真正的安全,其实他们自己是心知肚明的。我们在此所说的安全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远离危险,而是指含义更为广泛的安全系数,也就是可以保证其在最有利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在儿童看来,此安全系数要远超其应付日常生活以及顺利成长所需要的安全。于是,其心灵就会产生支配他人、比他人优越的倾向,而这是一项新的活动。
和成年人一样,儿童也存在着将一切对手远远地抛之身后的想法。正是由于优越感可以为他们带来安全感,可以证明他们拥有充分的适应能力,因此他们为了获取优越感而极尽其所能,并在安全感和适应能力的驱使下早早为自己设定好目标。正是由于内心存在这种强烈的追求,于是其心灵深处就会自然地涌出一股不安定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则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强烈。
让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当下出现了某种紧急情况,为此儿童要马上做出明确的反应。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如果儿童对自己可以克服困难失去了信心,他就会竭力逃避困难,为自己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以辩解,而事实上,这种做法正好将其对成就和优越的潜在渴求表现得淋漓尽致。从此之后,一旦遇到此类情形,他们就会避重就轻,不去直面困难。此类人在困难面前的表现大都是畏缩不前,或者是极尽所能地逃避困难,而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就是出于暂时逃避人生对其提出的种种要求的目的。
我们在这里要格外强调一点,人类心灵的诸多反应并非绝对的或最终定型的反应。换言之,心灵的所有反应的有效性均是暂时的,属于不完全的反应,因此我们绝不能认为这就是无可更改的最终的答案。尤其是在儿童的心灵成长阶段,倘若我们略加观察就会发现,儿童的心思和情绪变化得相当快,这说明其一切反应仅仅是临时将其所设想的目标具体化。由此可见,对于儿童的心灵,我们切不可用成年人的标准来衡量。我们对于儿童的心灵成长,务必要立足长远,审慎地看待其倾尽全力希望达到的那个目标,绝不可以将其当下的表现看得过于绝对化。
若我们可以将心比心地去理解儿童,那么就一定可以认识到以下现象:儿童会出于适应生活的目的,为自己树立一个理想,且其任何行为均围绕这一理想的实现而展开。因此可以说,倘若想了解儿童的行为动机,我们就一定要换位思考,站在儿童的角度,以儿童的视角来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