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顾北城走出酒店,苏情生一路郁郁寡言,经华彬宇这样一说,她对唐筝的担忧更甚,有些后悔自己那天没有拦住她。
就在这时,顾北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显示,是沈慕言的电话。
他接起,不出意料,是之前让沈慕言去查唐筝的住院记录有消息了:“唐筝是在一年前曾被送到伦敦市郊的一家精神病院强制住院的,病因是精神分裂症,因为是同行,又和主治医生说了她带母亲来这边治疗的情况,主诊大夫把唐筝的病历给我看了,我会传真给你。”
“好的。”
“哦,还有,”沈慕言接着说,“你知道是谁做保证人带唐筝出院的吗?”
唐筝没有家人,病情也恢复得不太好,又是谁会为她做这件事?
顾北城不想猜,直接反问:“是谁?”
“Wilson Wang。”怕顾北城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沈慕言提醒他,“就是十五年前英国很有名的那个华人催眠师,不管到哪里上什么节目都穿着一身紫色衣服的那个,真奇怪,你说他和唐筝是什么关系?”
电话的这一边,顾北城一怔。
催眠师Wilson Wang,缩写W.W……
到哪里都穿着一身紫色的衣服……
顾北城想起之前裴雪晴所说:“好像还真有一个男人,总是穿着紫色的衣服……”
“轰——”
顾北城的脑海中仿若有一道惊雷炸开,这么多年来看似不起眼的零散线索此刻像是珠子一样被穿在了一起,短暂的混沌之后,他愈发清醒起来。
他沉了声音,对电话那边的沈慕言道:“你还不明白吗?Wilson Wang就是那个人!”
听到顾北城这样说,沈慕言大惊:“你确定吗?我在上学的时候他曾多次来找我的导师Alexander,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感觉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面对这一个连环杀人案犯,他们这些从事心理学这样最敏感的人都没有一点感觉,这个人隐藏得该有多深?
可这样的事,顾北城又怎么会随便说说?他既然开了口,自然有他确信的道理。
沈慕言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
“按计划行事。”简短的回答,顾北城挂断了电话。他微眯起双眼,眸光汇聚,透出锐利的光芒。
听不到电话,苏情生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然而看着顾北城异常凝重的神情,她知道这件事对于顾北城而言一定事关重大。
“怎么了?”她试探地问。
可即使他的神情早已不同寻常,面对她的询问,他依旧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没事。”
苏情生抿了下唇,明知道他只是在敷衍,却也不好再问。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外衣兜里的手机,然而兜里却是空的,她一惊,赶忙去找其他的兜,可没有,手机并不在她身上。
顾北城见她表情不对,问她:“在找什么?”
她细细思索着自己上一次用手机是在什么时候,好像是在吃饭的那会儿,不会是落在上面了吧?
“我手机找不着了,我回去一趟!”
她说着,转身就往酒店里走,找到刚才他们坐的桌子,服务生正在收拾桌子,她赶忙问:“有没有看见桌子上有一个手机?”
好在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有,我给放在前台了。”
苏情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谢了。”
转身正要去前台,却在这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虽然只是一瞬,但她的心里一紧,隐约觉得好像是……
唐筝?
苏情生的视线赶忙向那个方向仔细寻去,就见有一个人身着酒店清洁工的服装,明明是斜侧身对着她,头却在小心翼翼地向后回望,发现苏情生在看她,她赶忙别过了头。
唐筝!
苏情生向她所在的位置走去,然而对方有所察觉,快步向员工通道走去。
苏情生也加快了脚步,试图叫住她:“唐筝!”
然而话音刚落,唐筝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更快地向外跑去。
苏情生知道唐筝想躲她,想要叫住她是不可能了,不过这一下起码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唐筝没错。
好不容易找到她,苏情生自然不能轻易错过这个机会,脚上的鞋跟有一定的高度,她没跑两步险些崴了脚,眼看着唐筝就要跑掉,她心里急,索性弯身把鞋脱了,踩着袜子,她追着唐筝一路跑进了员工通道。
周围的人试图拦住她:“小姐,这里是员工专用的通道,您不能进……”
苏情生也不管,加快脚步硬闯了过去。
唐筝跑下楼梯,从酒店的后门跑了出去,见苏情生还在后面跟着,马路对面明明还是红灯,她也等不及了,直接冲进了马路。
这条路上往来的车并不少,苏情生看着心里一沉,想要追过去,却不得不止步于车流之前,眼见着一辆车迎着唐筝开了过来,她担忧地大喊了一声:“唐筝,小心!”
她的声音淹没在了汽车的鸣笛声中,万幸的是汽车在离唐筝也就十厘米左右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唐筝也被惊得待在了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眼见着红灯终于变绿,苏情生赶紧跑过去将唐筝拉了回来。
她的目光上下仔细打量着唐筝,焦急地问:“怎么样?没伤着吧?”
唐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看来应该是没事,苏情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追过来她也已经气喘吁吁,连喘了好几大口气才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她向唐筝说明来意:“唐小姐,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我不知道你之前有过怎样的经历,但我很担心你的自残倾向,如果这样持续下去会很危险。我想帮你,希望你能来我们这里做心理治疗。”
唐筝厉声驳斥她的话:“我没有自残,你不要瞎说!”
她的样子很是紧张,余光四下扫过,生怕这个时候有人经过。
苏情生也没有与她争辩,直接拉起她的手臂,将她的袖子撸了上去,饶是有着心理准备,然而看到她手臂上一道道狰狞的疤痕,苏情生的心还是被拧了一下地疼。
更可怕的是小臂前端内侧的伤口向外翻着,已经有溃烂的迹象,苏情生看着,眸光中带着不忍。
唐筝用力将手抽了回去。
“我不用你可怜。”
面对唐筝的冥顽不灵,苏情生不再一味地迁就忍让,语气也变得强硬:“我也不想可怜你,可你活成了一副可怜的样子,唐筝,你就当可怜可怜自己,你问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伤害?”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唐筝冷笑了两声,“从小到大我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这个问题,你这么想帮我,那你告诉我,在我最初被母亲抛弃、被人打、被人用烟头烫,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指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目光凶狠地瞪着苏情生,“这些比起我之前受过的那些伤,根本什么都不算,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地多管闲事!”
每当想要可怜自己,都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可怜,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深刻的领悟。
所以,不可以。
在这样的时候,苏情生冷静得出奇,她坚决地回答唐筝:“你没有错,是你的母亲错了,是那些伤害你的人错了,虽然很晚,但现在,我想帮你。”
唐筝冷眼看着她:“就凭你?”
苏情生坚定道:“对,就凭我。”
唐筝的目光微移,正对上苏情生的双眼,四目相接,唐筝忽然一默。
从她的眼神中,苏情生看出她的态度有所松动,不再似刚才那般坚决的抗拒。
她向唐筝再走近一步,放软了语气:“我知道你每一天过得都不容易,有的时候甚至会想不出自己存在的意义,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是累赘,恨不得就这么消失。你说得对,你和你的母亲都不是疯子,你只是太过善良,只会伤害和责怪你自己,可伤害自己并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来做心理治疗吧。”
她们两个之间距离很近,近到苏情生都能看清她睫毛的颤抖,呼出的气在空气中结成白雾,视线也变得迷蒙。
唐筝的身子一颤:“你真的……觉得我不是疯子?”
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在那灰暗的世界里,那些所谓的正常人只会用一种看着异类的目光看着她,精神分裂症,整日活在幻觉里的人,他们大概觉得她已经疯入膏肓,可她只是不知道,除了那个他们口中的幻影,她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可刚刚,苏情生说,她只是太过善良……
唐筝低头看着自己,她在心里默默地问,她真的善良吗?
如果善良,她怎么会把自己的母亲害得这般田地?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妹妹面对那样的难堪?
想到这里,她的鼻翼忽然一酸,手下意识地又抠在了自己的伤口上,发觉苏情生在看,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赶忙放开了。
唐筝抿了一下唇,思索了良久,她迟疑道:“我没钱。”
苏情生松了一口气:“我和我老板申请过了,可以由我义务为你做这次治疗。”
“条件呢?”
“你能坚持完成治疗。”
唐筝一怔:“没有其他的?”
她还记得那天在办公室,顾北城曾经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不会再问了吗?
“没有。”
又是沉默,唐筝低头思考了良久,终是松了口:“那……试试吧。”
试试吧。
苏情生看着她,终于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她长舒了一口气,俯身将她的袖子拉了下来,她问唐筝:“你是在这家酒店上班吗?”
唐筝点了一下头。
“几点下班?”
“晚上九点。”
苏情生牵唇:“晚上九点,我在这里等你。”
唐筝没有说话,是默许了,酒店里有一个穿着经理衣服的人走出来,大概是要抽烟,看见穿着工作服的唐筝站在这里,指指点点道:“在这里干什么?到下班的时间了吗?”
唐筝看了苏情生一眼,转身又进了酒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