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情生将纸笔收好,她抬头看表,临近五点,是时候准备晚饭了,也不知道顾北城和沈慕言什么时候回来。
怕顾北城和沈慕言忽然空着肚子回来,苏情生还是准备了三人份的晚餐,如果吃不掉放在冰箱里,明天还可以继续吃掉,当然,不能给挑剔的顾大老板,她自己解决就好。
晚饭过后,她正翻看着专业书,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苏情生出去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华人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文质彬彬,身上穿着颇具英伦风范的呢子大衣,里面西服齐整,衣冠楚楚。
他开门见山地向她提问:“请问刚刚有没有一个叫唐筝的女人来过?”
原来是找唐筝的,为什么会追到这里来?
“请问您和她是什么关系?”
男子低头,犹豫了一下:“我是……她朋友。”
从他的语气里,她已经听出他的底气不足,却也没戳穿:“她刚才的确来过,不过只待了十分钟左右就离开了,可能也不会再来了,所以如果您想找她的话,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这样啊。”男子明显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苏情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唐筝她再来的话,请告诉我可以吗?”
“不可以。”答案是否定的,唐筝的行踪她没理由向别人报告,更何况还牵扯到病人隐私保护的问题,不过苏情生还是接过了这张名片,“不过如果她再来,我会告诉她你来找过她,至于她联不联系你是她的决定。”
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那男子也明白,致谢道:“那多谢了。”
目送男子转身离开,苏情生关上门,目光扫了一眼那名片上的字:Binyu Hua,the manager of XinXi Bank,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朋友……
苏情生想起刚刚华彬宇说出这两个字时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打开浏览器把他的名字往搜索栏里一输,出来的条目数让她咋舌,不仅如此,前两页的标题齐刷刷的全都是“希家千金和未婚夫华彬宇情变”。
沈慕言曾提起过唐筝和她母亲的大致经历,原来华彬宇就是那个婚前出轨的未婚夫。
那唐筝呢?
苏情生打开了一个新闻页面,果然找到了唐筝的名字,希氏集团夫人徐凤仪在婚前的私生女,也是华彬宇出轨的对象。
如果是这样的话,唐筝口中的母亲就是被赶出希氏集团的徐凤仪了?
这一桩豪门丑闻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堪比电视剧一般的情节让八卦报记者紧追不舍,原本待嫁的希氏千金被未婚夫背叛已经足够丢脸,哪知她退了婚约以后,第三者竟然还主动找上门来,指着她母亲叫妈!
记者更是添油加醋地将整件事描述得更加曲折离奇,在这些报道中,唐筝的母亲是一个为求富贵抛弃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以至唐筝时隔二十年之后寻来,而唐筝则是一个抢自己亲妹妹未婚夫的第三者。
这是……报复吗?
去抢妹妹的未婚夫,唐筝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另有隐情?如果是故意,那这就是报复,有报复就有恨,可刚刚她在这里的时候,提到她母亲时神态中的担忧与焦急那样明显,苏情生完全没有看出一点仇恨。
希太太徐凤仪因为这件事从希家净身出户,现在看来,似乎是和唐筝住在一起,对于唐筝,现在的徐凤仪又是什么态度?
还有华彬宇,他和唐筝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样的?他为什么要找唐筝?又为什么会找不到唐筝?
关掉网页,苏情生不由揉了揉额角,豪门是非多,这些人和事还真是够复杂的。
曾遗弃过自己亲生孩子的母亲、被净身出户的希氏集团夫人,也是一个有着严重强迫症还要去精神病院的老年女人……
不知道唐筝什么时候再来,这还真是一个棘手的病例。
这之后,苏情生一直等到八点,顾北城和沈慕言还没有回来,她没撑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再后来是因为听到开门的声音才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走到房间外面一看,果然是顾北城回来了,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她问他:“吃饭了吗?”
顾北城摇了摇头,今天和沈慕言去了公司,陈峻一接手Oyle以后动作不小,他们自然也要早做准备,一忙起来全公司上下加班加点到现在,沈慕言还在善后,谁也没顾得上吃饭。
苏情生牵唇一笑:“正好,我准备了晚饭,现在有些凉,稍等一下我再去热热拿给你。”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凑到顾北城眼前问,“热过两遍的饭顾老板不会介意吧?”
顾北城当然听得出苏情生的画外之音,看着眼前的女人狡黠地笑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是在嫌他挑剔。
他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吃过饭后顾北城问起下午病人家属的事,苏情生将当时的情形大概描述了一下,顾北城自然听得出问题在哪里,听完后只是对苏情生说了句:“没事,她会再回来的。”
和她的判断刚好一样。
苏情生又问:“那明天我们要开始找新的病人吗?”
“最近的一些病人病历我看过,没有合适的。”
苏情生惊讶道:“那我们岂不是闲着了?”
顾北城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可苏情生闲了半个月,闲不住了。
在把顾北城以前做的几期TV Show全部又看了一遍以后,她跑上楼,请顾北城传授她催眠技能。
催眠作为心理治疗的一个重要手段,苏情生学是肯定学过的,但实战很少,只是纸上谈兵,而今离顾北城这么近,机会难得,自然是要好好讨教一下。
顾北城原本正在看着报纸,见她实在闲得发慌,一脸期待,没拒绝,待她给他磨完咖啡以后,教学在治疗室中进行。
内容由引导催眠的手法开始,顾北城在节目中用了很多她从前甚至都没有听过的手法,苏情生也很好奇到底他更偏爱的是哪种。
答案在顾北城自胸前的兜里拿出金色怀表的时候揭晓了,这是传统派别的催眠师常用的手法,算不上有多么新奇。
她面上的神情稍稍流露出了些许失望,顾北城尽收眼底,他不多说,手上捏住怀表的链子,那块怀表就那样平稳地打着摆子,看似漫不经心的几个动作,苏情生没防备,视线在那怀表上转了几个来回,就听他忽然说:“3、2、1……”
她的意识忽然模糊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顾北城已经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她想问发生了什么,但再一想,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她被催眠了。
苏情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刚刚顾北城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她居然毫无招架之力,顾北城看着她震惊的样子,解释道:“有的时候催眠的手法越简单,收效反而会越好。”
他说着,将怀表递了过来:“你要试试吗?”
苏情生用力地点头,又有些迟疑:“催眠你吗?”
顾北城挑眉看她:“有什么问题?”
苏情生飞快地摇头,催眠一个催眠专家,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苏情生接过怀表,忍不住确认道:“我把你催眠了以后是不是无论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知道?”
顾北城面无表情:“你想对我做什么?”
苏情生赶紧摆手:“没……没什么……”
站在顾北城的面前,苏情生拉住表链,放开怀表,来回几晃之后,苏情生轻念那三个数字:“3、2、1……”
顾北城闭上眼,靠在了沙发背上。
午后,朝阳的房间里,阳光入室,一地明媚光辉。
苏情生看着沙发上被催眠过去的顾北城,只觉得这一切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继续向下给予暗示:“现在,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你会如实做出答复。”她说着,密切地关注着顾北城的反应,“首先,你的姓名是?”
“顾北城。”
“职业?”
“催眠师。”
原本是再流畅不过的三个字回答,苏情生却忽然停住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顾北城的神态,闭着眼,表情再自然不过,就像真的已经进入了潜意识状态、就像真的已经被催眠了,可是……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平静道:“不必再演下去了。”
沙发上,顾北城睁开了眼睛,墨黑的眸中晕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做了那么多次催眠,自己却扮不出正确的催眠状态。”
其实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或许是她想多了,可顾北城就是清醒的。
苏情生看着他,面无表情道:“顾老板的演技是没得挑,只是顾老板在催眠状态下称自己为催眠师,有点奇怪呢。”
“哦?哪里奇怪?”
“我曾经看过一篇介绍顾老板的文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老板的专业是精神科医师,再不然也应以心理治疗师自称,‘催眠师’这三个字未免太过狭隘,有失身份,就像是只会在电视里哗众取宠的那类人,而且顾老板也曾在节目中多次提到催眠只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手段,不应过度神话催眠,而主持人每一次做介绍称顾老板为‘著名催眠师’的时候,顾老板总会下意识地皱眉,所以我猜顾老板其实是不认可这个称谓的吧?”
苏情生将自己的理由一项一项细细道来。
顾北城牵唇,算是对她所说的认可:“没想到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少。”
“我的话还有没说完。”苏情生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顾老板从没说过,但能养得起这里,让Dr.Murray跟随,还能开出高薪给我这个助理,顾老板每天在楼上可不只是磨磨咖啡而已吧?”
顾北城真正的职业,怎么可能就是一个清闲的治疗师?
她刚刚差一点就相信了他真的已经被催眠,原本想借这个机会问出楼下她住过的那个房间真正的主人是谁,还好,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她及时停了下来。
坐在她面前的顾北城以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所以,不问吗?”
不问他真正的职业是什么吗?
苏情生扬唇,却一点笑意也没有:“然后听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吗?”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这几个字,想来这样的形容倒也恰当。
顾北城点了点头:“不问也好。”
苏情生瞪他:“为什么要假装被催眠了?怕我完不成、伤自尊?”
“我没有那么好心,这点苏小姐可以放心。”顾北城看了她一眼,目光明澈锐利,“我没有被催眠,问题不在于你,而是我不能被催眠。”
“怎么可能?”苏情生脱口而出,她震惊地看着他,“不能被催眠?谁都不可以吗?”
“大学时我的教授们尝试过很多次,不过很遗憾。”
她有些惊异:“为什么?”
听到她的问题,顾北城的目光有片刻的游离,这样长的停顿在谈话之中显得并不正常。
“因为……有一些不能忘记的事情吧。”
苏情生依旧不解:“这和催眠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顾北城抿唇,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曾经有人试图用催眠的方法掩盖我的这段记忆,醒来之后被那种明明有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恐慌感包围,好在两天之后,记忆慢慢地恢复了,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一直在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接受任何催眠暗示。”
说完之后,顾北城陷入了沉默,不是无话可说的沉默,直觉告诉苏情生,这是无可奉告的沉默。
顾北城说,那是不能忘记的事情,从他的目光中,她看得出,那并不是什么轻松欢愉或是荣耀的时刻,与之相反的,苏情生感受到了一种沉重。
绝对不能接受任何催眠,这要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拥有像此刻顾北城一样的决绝与信心?
她轻缓了语气:“什么样的事情呢?这么多年,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就这样一直记着,会不会觉得累呢?”
听她这样问,顾北城弯唇:“苏小姐这是要给我做心理治疗了吗?”
被看穿了呢!
再多说什么关心只会让顾北城觉得多余,现在让顾北城能说出自己心结、减轻压力什么的并不现实,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他无法释怀的究竟是什么,从治疗师的角度来说,她只希望这些记忆不会伤害他。
短暂的目光相接,顾北城起身:“我回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