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晴跑了,带着一双受了伤的脚,趁家里的佣人不注意,偷跑了出去。
她给苏情生打了一个电话,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请苏情生为她加上今天的预约。按规矩这原本是不可以的,但想到裴雪晴刚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苏情生没忍心拒绝,应了声:“好。”
郑家的位置偏远,裴雪晴一瘸一拐地走了好久,才终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没想到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里一眼就认出了她:“你是今天报纸上的那个人吧!”
裴雪晴心里堵得难受,报了地址就没有再理他,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零钱不多了,让司机找了家银行停下,她去取些现金。
没想到就是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年轻的女人,手里拿着手机一面飞快地打开录音软件,一面堵在裴雪晴的面前:“您是裴雪晴对不对?裴小姐您好,我是报社的记者,想采访您几个问题。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曝出您的前未婚夫郑绍廷先生竟然是您父亲的私生子,请问您之前对此知情吗?您对此又有什么看法呢?”
裴雪晴不理她,想方设法地躲闪开,对方却死追着她不放,这个年轻的记者两眼放光,在这里遇到裴雪晴,简直就是天上砸下来的头条啊!
见裴雪晴不说话,那记者穷追不舍,嗓门很大地继续追问:“裴小姐,你和郑先生订婚的时候想到过他可能是你哥哥吗?”
哥哥……
这两个字就那样停留在她的脑海里,裴雪晴一窒,忽然之间,整个人一僵,双眼蓦地瞪大,身上发抖,大口喘起粗气来。
惊恐症发作。
那记者也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发生,惊在了当场,周围的人原想看个热闹,此时赶忙叫来了急救车,将人送到医院。
老楼。
苏情生同顾北城说了裴雪晴要来的事情,随后就在办公室里等着她,却没想到等了一下午,等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一名男子,说着英文:“请问你认识手机的主人吗?”
苏情生觉得有些奇怪:“认识,她是我的病人,请问她怎么了?”
“她在街上惊恐症发作,现在在医院急诊室,你过来接一下她吧。”
苏情生记了地址,匆匆赶了过去,看见裴雪晴躺在那里,面色惨白。
医生对苏情生道:“她刚刚惊恐症发作,在街上被人送来的,现在没什么大事,歇一会儿就可以走了,不过她的脚上有烫伤,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租借轮椅。”
苏情生先前没注意,此时看向裴雪晴脚背上的伤,看起来不太好,就这样了她还是一个人执意出来,大概和郑绍廷之间又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也是,她现在所经历的事情,怎么愉快得起来?
苏情生去办理了手续,回来将裴雪晴扶到轮椅上坐好,苏情生将她带回了老楼。
在路上,她尝试着问裴雪晴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在路上惊恐症发作,仔细考虑了一下措辞,苏情生问道:“刚刚在路上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人吗?”
裴雪晴偏头望着车窗外,不是很愿意多谈的样子:“遇到了一个记者。”
记者?苏情生听了也不由蹙眉,在这种时候遇到记者,她能想象出是一件多糟糕的事情。但她更在意的是,那记者究竟说了什么触发了裴雪晴的惊恐症?
到了老楼,停车,就在裴雪晴推开门要下车的那一刻,苏情生忽然开口问她道:“所以今天裴小姐过来主要是想聊些什么呢?”
这是苏情生在向她施压,虽然同情裴雪晴,但每次过来,裴雪晴都三缄其口,把这里当成了她的避难所,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不出苏情生的意料,被她这样一问,裴雪晴微怔:“我……我还没想好。”
苏情生没有说话,推开门下了车,而她的身后,裴雪晴已经有一些紧张了。
将裴雪晴安顿在治疗室里坐好,苏情生去给裴雪晴倒水,就在这个时候,裴雪晴的手机响了,只见裴雪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面上神色一凝,并没有去接电话。
苏情生将水杯端到裴雪晴的面前,顺势看到了她手机屏幕上的显示,是她的母亲。
电话响了很久,裴雪晴就那样一直盯着,却并没有动。
苏情生看着她问道:“不想接?”
裴雪晴微垂着头,前几天连见都不想见到她的母亲此时打电话过来,她当然猜得到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与其说是不想接,不如说是怕接这个电话。
可这一次裴母似乎是铁了心要与自己的女儿说些什么,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再停下、再响起,锲而不舍。
躲是躲不过了,裴雪晴抿了抿唇,忽然抬起头对苏情生道:“可以请你替我接一下吗?”
苏情生有些意外:“这……合适吗?”
裴雪晴用双臂环抱住自己,事到如今,不合适也得合适了,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她点了点头:“拜托了。”
苏情生拿过手机,按下了通话键,大概是先前等待的时间太长,对方也没有想到电话会被突然接通,有几秒钟的沉默,苏情生先开口道:“您好,我是裴雪晴的治疗师,雪晴她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请问您有什么事呢?”
“不方便接电话?”电话那边的裴母冷笑了一声,“她现在和你在一起对吧?”
“这……”苏情生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裴雪晴,只见她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一点,苏情生迟疑了一下,还是对裴母如实相告,“是的。”
“打开扬声器!”
对方的命令让苏情生有些为难:“这个……”
裴母的语气愈发严厉了几分:“我让你打开扬声器,现在立刻就办!”
对方的声音很大,治疗室里又很是安静,裴母的话裴雪晴听得一清二楚。苏情生用目光询问她意见的时候,她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与其说是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不如说是想让自己更坚强一点。
裴雪晴点了下头。
苏情生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按开扬声器,同时说了一句:“扬声器已经打开了。”
紧接着,电话那边的裴母沉了声音,带着极大的怒意道:“裴雪晴,你爸还在医院躺着呢,你们就折腾出这么大的新闻,是存心想把你爸气死是吗?”
“妈……”
裴雪晴想解释些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道歉,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区别了,因为裴母根本就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
裴母的语气比上一次还要重上几分:“我不管你在外面和郑绍廷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请你别再给裴家丢人了。还有,以后不要再过来了,我们不想见到你!”
这话里的意思,几乎就是要和裴雪晴断绝关系了!
裴雪晴惊慌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在这件事情上,就连苏情生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整件事是由郑绍廷在操控,然而裴母却只会不管不顾地冲自己不会还嘴的女儿撒气,苏情生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决:“阿姨,您怎么不问问自己的女儿现在怎么样?”
“苏小姐!”听到苏情生这样说,裴雪晴一惊,赶忙向她摆手想要阻止她,可是已经晚了。
裴母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指责她,沉默片刻再开口,语气不似刚才那般严厉,却透着很重的不悦:“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苏情生蹙眉:“嘴长在自己身上,想说话不用靠轮。阿姨,您女儿刚刚惊恐症发作,昏倒在路上,被人送到了医院,脚上还有烫伤,是被我用轮椅推回来的,您为什么不问问她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有片刻的安静,裴母似是思索了片刻,就在苏情生满心期待她的态度能稍微有所好转的时候,对方却说:“她怎么过和我们无关,都是她咎由自取!”
“嘟嘟嘟嘟嘟——”
对方挂断了电话。
不仅没有帮上忙,好像还把裴雪晴和母亲的关系弄得更僵了一点呢……
苏情生低头,满是歉意地对裴雪晴道:“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裴雪晴没有回应,低着头,半晌,苏情生听到她很慢地说道:“苏小姐,我想见催眠师,他就在这楼里吧?”
苏情生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迟疑了一下道:“不好意思,裴小姐,但如果像你之前两次来那样什么都不肯说的话,即使催眠师来了,也没有办法的。”
裴雪晴蜷起腿,伸手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起来。过了许久,苏情生才听到她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见到他,我什么都会说的。”
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苏情生也没有别的办法:“那……我去问问他吧。”
裴雪晴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动,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苏情生离开了房间,临走前将房门轻轻地带上了。
二楼,顾北城的房门前,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
苏情生推门而入,只见顾北城正不紧不慢地磨着咖啡,对方抬眼看她,用目光询问她有些什么事,苏情生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裴雪晴想见你。”
顾北城的语气很淡:“见我?”
苏情生点了点头:“她说见到你以后她什么都会说的。”
顾北城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再出声,语气有些玩味:“我一不是警察,二不是律师,说与不说是她的事,与我何干?”
苏情生听得出顾北城有些不悦,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就见他抬手看了一眼表:“该吃饭了,去准备晚饭吧。”
他说完话看向她的那一眼,苏情生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裴雪晴在这里来去自由,打破了心理治疗的时间规定,更不要提苏情生还在治疗师之外介入了裴雪晴的生活。在裴雪晴的心里,这里的治疗未免太过随意,对治疗不利。
这个时候让裴雪晴等一等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苏情生下楼做饭去了。
三人份的晚餐,苏情生先给裴雪晴送去,而后上了楼去送顾北城的那份,正准备从他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顾北城叫住她:“在这里吃吧。”
楼下的治疗室被裴雪晴占着,楼里的房间虽多,但大多都是锁着的,苏情生也的确找不到太合适的地方。
“这样的话……谢了。”
“客气。”顾北城起身正要去洗手,忽然顿了一下脚步,“哦,对了,一会儿顺便把咖啡磨完。”
真是好一个顺便……
苏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