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论语·宪问》
孔子在这里要告诉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在国家太平时候与社会动荡的时候怎么做人做官,换句话说就是在治世和乱世中怎么做到既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又能尽到为人臣子的责任。
南怀瑾先生解释说这个“危”字就是正的意思。“孙”字古代与“逊”字通用,逊者退也,就是谦退的意思。孔子说,政治清明的时候,要正言正行;遇到政治混乱的时候,自己的行为要端正,说话要谦虚。
单从这样的几句话就可以看出,孔子很厉害,很通人情世故。其实,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也不可能给国家和社会带来很大的贡献,因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你又怎么能期盼他能为别人带来福祉呢?所以从历史上来看,或者是结合我们的人生经验来看,孔子的话很有道理。太平之世的时候一定要行为端正,说话正直,做一个受百姓敬仰的官,做一个受同僚喜欢的人,这是一个君子所要做的,也是保证自己将来不被他人攻击的资本。人们常说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只有你做到了问心无愧,才不会被人要挟。所以我们做官时一定要“危言危行”。
接下来孔子谈到了如果是乱世怎么做官的原则。孔子在这里告诉我们“邦无道”的时候一定要清廉,让自己无懈可击,这就是“危行”,与此同时还要“言孙”,就是要说话谨慎,尤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人觉得乱世没有法制,政治混乱,正好可以浑水摸鱼、顺手牵羊,这样的想法就很危险了。越是在乱世就越要自我约束,检点自己的行为,否则没准你一句不经意的牢骚就能让你的政治前途变得一片黑暗。
南怀瑾先生在此处举了岳飞的例子。岳飞所处的正是一个动乱的时代,岳飞的为人处世,是危言危行,正言正行,结果蒙冤死了。他没有做到《论语》所说的“危行言孙”。为什么说他言不逊呢?“直捣黄龙,迎回二圣”,是他北伐的口号。二圣是宋高宗的父亲和哥哥。他当时的口号,就是非打不可,准备一定要打到北方去,把太上皇、皇兄两个人请回来。他这个话说得也对,是正言,但二圣回来,高宗怎么办?所以秦桧要杀岳飞,不过是为了拍高宗的马屁。因为高宗自己的意思,认为岳飞真糊涂,打尽管打,可是迎回二圣来,叫我这个现任皇帝怎么办呢?而这个话,高宗又无法告诉岳飞,所以岳飞的死,就在于他没有做到“危行言孙”!
与岳飞不同的是,历史上还有一个备受争议的人,他就是冯道。南怀瑾先生对于这个人推崇备至,认为他不仅品行端正,而且是一个会做官会做人的人,做到了孔子说的治世与乱世做官的原则。在唐宋之间,五胡乱华几十年间,社会动荡,战乱频仍。冯道却能在乱世之中泰然自处,事后唐四帝、后晋二帝,再事后汉、后周,并在契丹呆过一段时间,在各朝都是官居高位,享尽荣华富贵,年七十三而得善终。我们可以断定他一定是一个品行无懈可击的人,否则何以能成为五代时官场上的不倒翁呢?他认为在那个时代中,都是豺狼当道,不需向谁尽忠。只需保存中国文化的精神、中华民族的命脉,等待自己国家有真正的人才出来领导即可,用不着为胡人尽忠。
冯道在后晋石敬瑭手下担任宰相时,因为石敬瑭为求得契丹出兵援助自己打败后唐,夺取天下,准备割让卢龙一道和雁门关以北地区贿赂契丹,并向其称臣、称儿。事定后,需要派一名重臣为礼仪使到契丹,为契丹主耶律德光和萧太后上尊号。
石敬瑭心中的理想人选是冯道,但考虑到此行可能有去无回,感到难以启齿,便叫几名宰相商议此事。
捧着诏书的文书小吏一到中书省便哭出声来,因为自己的皇帝对外藩称儿、称臣实在是太屈辱了。
冯道正和几位同僚商议政务,见状大惊。待明白来意后,几位大臣都吓得面无人色,唯恐这桩既危险又屈辱的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冯道看出了大家的意思,也不说话,很镇静地在一张纸上写下“道去”两字,其他人看后既感到解脱,又替他难过,有的人甚至当场落泪。
冯道出任礼仪使到了契丹后,契丹主对他很重视,本想亲自出去迎接,后因有人劝他“国君不应迎宰相”才作罢。
给契丹主和太后上过尊号后,冯道便被契丹主留下来为官,契丹族的风俗是只赐给贵重大臣象牙笏,或在腊日赐牛头,有一样就是特殊宠幸,冯道却全都得到了。他还为此作诗一首:“牛头偏得赐,象笏更容持。”
契丹主知道后大为高兴,要长期留他在契丹为官,冯道说:“南朝为子,北朝为父,我在哪朝做官,没有什么分别。”契丹主听后更欣赏他了。
冯道把得到的赏赐都用来买木炭,对人说:“北方寒冷,我年纪老了,难以忍受,不得不多做些准备。”摆出一副扎根契丹的架势。
契丹主开始唯恐留不住冯道,待见他如此,不仅不再怀疑他的忠诚,反而觉得自己的“儿皇帝”那里更需要这样忠诚有名望的大臣辅佐,便让冯道回到石敬瑭那里。
冯道三次上表推辞,说自己眷恋上国,不忍离去,契丹主一再催促,冯道才显得百般不情愿地上路了。
他先在驿馆中住了一个月,然后慢腾腾向回返。一路上到一个地方便停下来住宿,一点也不着急,契丹主派人查探后,愈加放心。冯道一直走了两个月,才出了契丹国境。
冯道身边的人问他:“我们能逃出虎口,返回家乡,恨不得身生双翅,您却走走停停,却是为何?”
冯道笑着说:“急有什么用?我们如果走快了,契丹主用快马一天就可以把我们追回去。我们走得慢,他们难以觉察我们的心思,这样才能安全返回。”
左右的人听后,都恍然大悟,对他钦佩不已。
一个会做官的人不仅要行得端,坐得直,还要学会弯曲的哲学,知道什么时候“危言危行”,什么时候“危行言孙”,只有这样才能在官场中生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