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越这时刚把车开过来停稳,下来给欢喜开车门。见她缩着脖子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又从脖颈里摘下自己的苔绿粗花围巾,替欢喜绕上。围巾很长,一圈又一圈缠起来,把她裹成个雪人娃娃。
这下她就暖和了,心里却还没有安定下来。
“发什么呆呢?上车。”
连越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欢喜如梦初醒,匆忙钻进车里,有种逃学被抓个正着的慌张。用余光偷偷瞟一眼茶室,发现竹帘已经全部放下了,什么也看不见。
车开出去半个多小时,欢喜才想起来那把伞被落在房间里。难怪总感觉空落落的,像是弄丢了什么。
平时连个头疼脑热都不犯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反而很严重。欢喜发了两天高烧,吃药也没褪下去,不得不去挂水。连越说年前没什么可忙的,硬是给了一周的假,非让她好好在家养着不许来上班。
浑浑噩噩又躺了几天,转眼就是除夕。
往年三十晚上都在良爷爷家团年,今年看样子是没法去了。良爷爷的儿女都会带孙辈回来团圆,一来小孩子多怕过了病气,二来也不想和王爷爷的长孙王思卓再打照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说起来不过因为一句童言无忌的玩笑话,谁知这么多年过去,又被旧事重提。
那时欢喜年纪还小,活泼好动爱折腾的秉性已经初露端倪。到了寒暑假,动辄带一群小屁孩呼啸来去,十足的野生山大王。王思卓比欢喜大两岁,却比女孩子还要温柔胆怯,整天拖着鼻涕跟在后面叫开心妹妹,赶也赶不走。因为大人告诉他,“欢喜”就是开心的意思。
欢喜特不乐意带这个哥哥玩儿,一看见伊掉眼泪就脑壳疼。快五岁了还尿床,摔不得碰不得,动不动嗷嗷大哭说别人欺负他。玩游戏输了哭,抢球抢不过了哭,不敢往树上爬就抱着树又是一顿哭。
附近淘气的男孩子们都嫌弃他没出息,把小小男子汉的脸全丢光了,终于忍无可忍堵住他捉弄一番。过程究竟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总之欢喜找到王思卓的时候,他坐在一堆工地的沙子上大泪滂沱,下半截腿埋在沙里,自己也不知道往外爬。
欢喜从小把良爷爷当亲人,天经地义觉得要护着自家哥哥。她上去手脚并用把王思卓从沙堆里刨出来,问了半天才问出几个名字,拉着他就去算账。
恶作剧的男孩都比他俩大,压根没把欢喜放在眼里,跳着脚骂她是垃圾桶里捡来的野种。本着能动手绝对不吵吵的基本原则,欢喜捡块砖头撒腿撵了他们三条街。
砖头是吓唬人的,报仇得靠拳头。她气归气,下手还把持着分寸,当然主要是怕让奶奶赔钱。垃圾桶这浑话,她其实没怎么放心上,不过是为了给王思卓出头。反正左邻右舍的孩子问起大人自己是打哪儿来的,十有八九来自垃圾桶。
一打三不现实,她揪住骂得最大声的那个专心致志修理,混战起来胳膊腿也没少挂彩。边揍边问:“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哥了?”
她哥王思卓蹲在墙角大哭助兴,一抽一抽听起来快要断了气。
折腾了十几分钟,输赢各半,谁也没讨着便宜。那三个淘小子一窝蜂散去,欢喜卷起袖子擦干净鼻血,不耐烦地把他从地上扯起来,“我都没哭,你哭个什么劲?他们以后不敢再欺负你了。”
王思卓一路抽抽噎噎被送回家,欢喜小大人似地,从抽屉里翻出红药水先给他涂。夕阳的余晖斜照进天井,让那个记忆里的夏天有了点同甘共苦的悲壮色彩。
他素来怕疼得很,这次居然没躲。攥着拳头从头忍到尾,上完了药,扭扭捏捏拽住欢喜的衣角不让走,非要妹妹亲一口。
欢喜惦记着六点半的动画片,给缠得没办法,敷衍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正好思卓妈妈推着自行车下班回来,站在门口愣了半晌。
隔壁嬢嬢坐在门口纳凉嗑瓜子,笑嘻嘻道:“给小囝订个娃娃亲好咧,亲上加亲嚜!”
就这么段青梅竹马,从哪个角度看都忒寒碜了点。那年中秋聚一起吃饭,也不记得是谁先提起来,“思卓那么喜欢开心妹妹,以后长大了让她给你做媳妇好伐啦?”
王思卓啪嗒放下饭碗,鼓起腮帮子重重嗯了一声。
欢喜吓得嘴里鸡腿都掉了,忙说我不要爱哭鬼,以后谁打得赢我就给谁做媳妇。心里想的是,王思卓这么胆小,真要给他做了媳妇,还不得隔三差五帮他出头打架去,这可真不行。
她那会儿才八岁,看不出眼色,也就没察觉思卓妈妈脸上意意思思地不自在。没想到王思卓把这话当了真,缠着爸妈非要跟欢喜一起报名学空手道。
他有几斤几两欢喜是知道的,连青蛙跳都跳不下来,上幼儿园时最拿手的绝活是翻花绳和缝沙包。进了道场,果然回回被揍个鼻青脸肿没商量。可他死心眼,拿出前所未有的执着,挨打也要去。最严重的一次意外,把肩膀给摔脱了臼,整条胳膊肿起来比腿还粗。思卓妈妈心疼得不行,指着欢喜脱口而出:“这野种究竟哪里好?小小年纪就是个不安份的,把我儿子祸害成这样!好好的孩子给她拐带坏了!”
思卓爸没吱声,手上报纸抖得哗啦啦响。
“打哪儿来的都不知道!还得过那种病,以后说不定……”思卓妈妈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待要继续再骂,被良爷爷一拍桌子喝住了。欢喜听不大懂,只觉得有点委屈。王思卓就是再怎么练也不可能赢过自己,她是打定了主意绝不给他当媳妇,更没撺掇他去学什么空手道。
直到长大后,欢喜才明白思卓妈妈的话究竟什么意思。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终究是会被清白人家嫌弃的。尽管良爷爷和奶奶一样,都很愿意让这番玩笑成真。或许是为了弥补他们当年的遗憾,但也只是老人家一厢情愿的想法。
后来两个孩子去了不同的学校念书,要么同校不同级,大人也都不再拿这事打趣。
时间一晃而过,欢喜刚考上大学那年,才在庆功宴上见到久违的王思卓。他北方读土木工程,往常只有寒假能回家,这为了当面道贺,次特意坐了将近十五个小时的T字头特快。
刚扶着奶奶走进饭店,欢喜就看见一个穿红蓝格子衬衣衫的大高个站起来挥动手臂,同时很大声地喊:“开心妹妹!我在这儿呢!”仿佛他们中间隔了大片阳光灿烂的田野。
欢喜仔细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来,眼前这位长得像法国大鼻子情圣杰拉尔·德帕迪约的小伙子,就是当年哭哭啼啼的跟屁虫。他已经长得那么大了,红光满面又白又壮,只有扭捏的神情还和小时候一样。
得知他早已放弃了空手道,欢喜深感安慰。转而又听说他开始业余写诗,自我定位成了理工科里的抒情诗人,且决定把以后写的诗都送给她一个人,顿时五雷轰顶。
他迫不及待要把新写的诗读给她听,欢喜放下筷子,默默酝酿洪荒之力。乐观估计了一下从小到大的交情,大概能忍下五首左右。结果在听到第三首的时候,已经彻底破功,借口去洗手间便落荒而逃。
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出来就看见一个高壮的身影等在走廊。
欢喜问他:“有事吗哥?”
他两颊泛起晕红,点头说有,“还有几首诗没来得及念给你听,饭桌上人太多了。”
欢喜又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念给我听呢?”
他脸更红了,吞吐说,“你还记得吗,我们结过娃娃亲。”
欢喜反复告诫自己,他是个非常善良的小伙子,应该得到同等善良的对待。于是试着深入浅出地把道理给他讲清楚,那都是小时候家里人的一句戏言,当不得真。后来发现要让他明白这一点挺难的,他分辨不出亲情和爱情,所有的逻辑都自成体系,汇总成三个字就是“认死理”。
欢喜虽然也不明白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总之不会长一个那么大的鼻子,把其他五官都挤得捉襟见肘。
王思卓絮絮表白的时候,她只看见一个涨得通红的鼻头在眼前晃呀晃,感觉像回到小时候硬被他拉着扮家家酒,焦虑且容易走神,体会不到任何书里写的那种欲说还休的紧张。如果每个女孩心里都有头小鹿,那她的这只一定在尥蹶子说,不撞就是不撞。
欢喜平复了一下心情,诚恳地跟他讲:“我真的不喜欢你,不能做你女朋友,也不能因为小时候很熟就跟你乱认娃娃亲。现在是新社会了,不作兴包办婚姻。”
“你到底不喜欢我什么呢?除了鼻子以外,其他的我都可以试着改一改。”他一面问一面点了点手指,脸上显出固执的痕迹。
欢喜的耐心已经要被耗尽,快刀斩乱麻说:“不喜欢你的衬衣,不喜欢你的鞋子,也不喜欢你不好好念土木去学人家乱写诗。”
他果然露出受伤的表情,“开心妹妹,其实你说的这些,我也不喜欢。除了写诗,我觉得我写得挺好。衣服鞋子包括袜子,都是我妈给我买的。”
这句话给了欢喜极大的启发,她飞快地加一句:“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妈妈特别不喜欢我啊!”
“我们从小就在一块儿,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她顿了顿,轻声说,“因为,我没有妈妈。”
这可有点难办,他从来没想过要违拗自己妈。
欢喜松口气往包间走,没几步又被叫住了,王思卓鼓起勇气打算再争取一下,“开心妹妹,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如果谁打得过你——”
欢喜回过头,脸上依旧挂着笑:“没有这种如果,你不可能打得过我。”
王思卓虽然固执,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小伙子,从那以后就安心做一个不给妹妹带来困扰的堂哥,果真没再提过这茬。他在北方念书那几年,每过两个月会固定给欢喜写信,和她分享新写的诗,聊聊琐碎的大学生活。
欢喜有时候会回信,夸他写得有进步,越来越容易看懂了。有时候忙起来也常忘记,但逢年过节一定会打个电话问候。亲人就是亲人,就算没有血浓于水,终究存着一份不断的牵挂。他是世上唯一一个会叫她“开心妹妹”的人,她也从来没告诉过他,其实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这个称呼。
思卓堂哥很快毕了业,他妈妈生了场重病,做完手术后心脏一直不大好,在家说一不二,越发没人敢顶撞。于是他听妈妈的话放弃专业回上海,由家里安排进银行工作,顺利转型成一个投身金融业的抒情诗人。
两人都在同一个城市,联络的机会难免多了些。偶尔听奶奶提起堂哥的近况,说这孩子什么都好,踏实又孝顺,就是太内向不会说话,相亲一直屡屡碰壁。那么大的小伙从来没谈过女朋友,整天形单影只,良爷爷为此很发愁。
以前他俩年纪还小,一南一北隔得又远,现如今都毕业了,工作也算稳定,老话重提的心思难免再次活络起来。只是碍于思卓妈妈的强硬态度,才一直遮遮掩掩没拿到明面上说开。
这种想当然的撮合,对欢喜而言是沉重的负担。她开始尽量避免和堂哥碰面,免得让两位老人家浮想联翩。
年三十这天,良爷爷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让欢喜和奶奶晚上到家里一起吃团圆饭。欢喜推说病还没好,打算留在家里简单过个年。奶奶没有勉强,笑说自己这把老骨头,一顿像样的年夜饭还做得动。这些年,祖孙俩就是这么互相依持着走过来。
她不肯出门,蒙头一觉睡到下午,打起精神要去厨房帮忙,下楼才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他看起来比以前成熟多了,衬衣的颜色愈发清淡,鼻子还是那么一枝独秀地吸引目光。
思卓带来许多年货节礼,在桌上堆得老高。开口仍唤“开心妹妹”,满脸殷切问她病可有好些,是否按时吃药。
两人打过招呼,他坐回矮凳子上很有耐心地陪老人家说话。欢喜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可以这么健谈,且记忆力十分惊人,说起她的童年囧事来如数家珍。欢喜隔着奶奶看了他一眼,小时候那点糟心事又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隆冬天黑得早,四点多的时候他起身告辞。欢喜披上棉袄送他出去,一路也没找出什么可说的,好像只有在信里才能顺畅地谈天说地。在巷口道别时,他磨磨蹭蹭不肯就走,突然问:“开心妹妹,你有男朋友了吗?”
欢喜讶然,下意识说有。他落寞下去,垂着头,但还是勉强挤出个笑容来,“这么快啊……也挺好。要是他敢欺负你,一定告诉哥啊,家里人都是你的靠山。”
她心头一热,有点感动。“家人”的分量,让这个潦草的除夕变得不那么冷清。
他又自嘲地嘿嘿一笑,“你看我又糊涂了,小时候都是我被欺负你帮我出头来着,谁还能欺负得了你。”
隔壁邻居的小孩出来放摔炮,欢喜拉拉他的袖口,轻声道:“快回去吧,天马上就要黑了。一会儿闹哄哄的,你听了炮仗声又心惊肉跳地难受。”
家里人少,过年的俗仪一概能免则免。
把电视打开,热热闹闹的背景音充满了屋子,菜色也比平时丰盛些。欢喜洗过手,先给奶奶盛了碗汤。
吃完饭,祖孙俩围住炭盆守岁。老房子电路不结实,空调开起来容易跳闸,取暖还是用炭火。奶奶伸手在身前虚虚比划一下,说:“你念小学那会儿,个子蹿得飞快,比思卓还高一个头呢。现如今他也长这么高了,和你站一块看着倒很合衬。”
奶奶提起思卓,总要有意无意地点一点。上了年纪的老人,看见儿女的终身大事没有着落,总觉得缺憾。欢喜听了也没多大反应,她看过堂哥所有的诗,信笺都整整齐齐码在饼干铁盒里保存得很好。所以一直都很放心,一个精神世界如此丰富的人,怎么会找不到合衬的伴呢?只是还没遇到那个懂得欣赏的女孩子罢了。
她拿铜拨子挑了挑炭火,笑着说:“长高了好,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奶奶眯起眼望她,“你俩平时上班都忙,也没时间多在一块儿待,怎么难得见个面,还老顾着看手机?在等谁的电话?”
欢喜长长啊一声,“没,就……随便看看天气预报什么的。”
戏曲春晚正唱到《长生殿》,扮相鲜浓的生与旦携手互诉衷肠,“长生殿前七月七,夜半无人私语时,你我的灵犀谁能匹……”
她托着脸,年轻的眉眼间笼上一层淡淡的惘然,“奶奶,以前还爷爷在的时候……我是说沈爷爷,你们吵过架吗?”
奶奶回忆往事时,苍老的脸上泛出光彩,“刚嫁到沈家那会儿,也常拌嘴。年轻嘛,各有各的脾气,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欢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优点能盖过毛病,日子长了说不定就习惯了。”
“傻孩子。”奶奶神情平静,语调里有历经世事的恬淡,“人呐,可能会因为优点喜欢一个人,更可能因为缺点而爱一个人。”
她沉默下来,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琢磨。听见奶奶续道:“我是过来人,你们年轻人的事,不会强求什么。将来我去了,路总归是要你自己走的。就只担心你一个人无依无靠……”
夜渐深,坐久了忍不住犯困。奶奶的语速渐渐慢下来,年纪大了精神头不济,特别容易乏,经常说着话就眯过去。
欢喜扶奶奶睡下,回到阁楼,困过劲了反而睡不着。
她掩着嘴打个呵欠,忍不住又看一眼手机。电是满格的,屏幕提示跳来跳去,塞满了群发的拜年简讯。
一页页翻过去,手指忽然停住了。零点刚过,一条祝福叮咚跳进来:“六合同春,殷虔志而为瑶鹤。迎新之日,诚与欢喜念,意乐无忧。沈望。”
措辞很古雅考究,里面还有她的名字,看得出是一个字一个字编辑的,除了理解起来费劲以外没别的毛病。
她有点为难,不知该用什么句子回复才衬得上这份满怀诚意的情致。挠头老半天,最后写了一行干巴巴的万事顺意发过去。要是换成那个人啊……肯定信手捏来,要不怎么好意思号称行吟诗人呢。
欢喜用手掌搓了搓脸,终于下定决心拨通通讯录里那个沉寂许久的号码。
漫长的嘟嘟声,始终无人接听,她蓄了好久的热情一寸寸凉下去。大年三十的晚上,他是怎么过的,可有和亲人团聚。
最后一声忙音响到一半,电话突然接通。
“江知白吗?我是——”
她尽量把语气放轻松,还是有点紧张。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现在在市医院,不太方便,过会儿再打给你。”
欢喜一惊,下意识脱口道:“你爸怎么了?”
电话那头也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好像有护士在高声唤他的名字,他立即匆匆收了线。
江知白有个长年躺在市医院康复科特护病房的植物人父亲,这在梅溪巷不是秘密。在玉兰烧麦店吃早餐那天,胖老板曾当成闲话的谈资顺嘴说进欢喜耳朵里。
他就是在那场车祸里失去了母亲,父亲又成了这样。此后的每一个除夕,都只能守在病房度过。自从知道这个秘密,欢喜对他那副别扭脾气的耐受度提升了很多,总觉得有点惺惺相惜的心情。
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胡思乱想半天,也没个头绪。
医院确实发生了些事情。沉寂多年的老江,先是眼皮轻微跳动,紧接着突发肢体抽搐。检测仪的数据像过山车,谁也说不准这究竟是不是复苏的征兆。
水房里,江知白疲惫地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洗了把脸。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她大概已经睡了,听声音还在咳嗽,是在湖边冻出的感冒还没好吧。早知道就不跟她玩什么打水漂……他叹一口气,觉得有点遗憾。时间太仓促,都没来得及说声新年快乐。
天上月淡星稀,有人放烟花跨年,映得玻璃上红一簇绿一簇。欢喜熄了灯躺在黑暗里,伸出手指很轻很慢地抚过眉梢,停在那颗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