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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折戏 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顾秀谦率先开口,淡淡道:“时尚在某种意义上,是一门生意。当然,这只是我这个生意人的立场。”

连越紧随其后:“时尚是一种态度。”

小吴接着:“我觉得,时尚就是潮流的风向标。”

甄真也不甘示弱:“一个优秀设计师,带给大众的应该是好奇和惊喜。”

“还有呢?”唐舜华环视一圈,继续问。

从脸上的表情,谁也猜不出她对这些答案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就更没人敢轻易回答。

唐舜华似乎对这种噤若寒蝉的场面很失望,随手一指欢喜:“沈欢喜,从一个新人的角度,谈谈你对时尚的看法。”

冷不丁被点名,欢喜着实吃了一惊。大伙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被忽略的庆幸,也有对接下来是否会被点到的忐忑,当众处刑也就不过如此了。

欢喜慢吞吞站起来,很有几分芒刺在背的感觉。转念一想,强势冷静的唐舜华,怎么看都是个极其难以取悦的性格,与其绞尽脑汁去猜她喜欢听什么,不如随心畅言,毕竟这个问题并没有标准答案。

她定了回神,说:“我觉得时尚是种存在,仅此而已。如果一个人,仅仅只是在做自己,就能平地带起一阵潮流,那么他就是时尚本身。无论这个人是设计师还是别的什么。”

确实是个别开生面的回答,连越向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唐舜华微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模棱两可的形容,要举例子我能给你们说一吨。所以——”

她拿起面前早已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关于这个问题和刚才的各种答案,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回去仔细想想,而不是急着给自己或别人下定义。”说完这些,敛眉沉默了三秒,说:“散会。”

所有人如获大赦,顿时作鸟兽散,椅子响成一片。

江知白经过桌角时,宽松的袖口不小心扫掉了欢喜搁的资料夹。都是些零散的会议笔记,还有连越做投影演示需要的资料。

纸张散落一地,他下意识蹲下来捡,被欢喜抢先一步拦住:“别碰我的东西。”

他看她一眼,竟真的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欢喜钻进长桌底下一张一张把资料捡回来,没注意人什么时候全走光。会议室太大,人一少说话都带着点回响,听起来疲惫又寂寥。

顾秀谦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头疼又犯了?”

欢喜一个激灵,他们还没走?顿时不敢乱动。

又听唐舜华轻叹:“他们俩,没一个让我省心。”

顾秀谦笑起来有一种让人心平气和的安定,“你一直把甄真当女儿,她这脾气,跟你当年不是挺像的?应该高兴才对。以连越这小子的天分,就算不待在明唐,去哪儿都能大展拳脚。让他来帮你,是想让你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话不知怎么激怒了她,唐舜华的声音瞬间变得有点冷:“如果不是你坚持,我不会让他进这一行。”

顾秀谦并不气恼,缓缓说:“你呀,是个很少抱怨的人。每次听到你开口抱怨,过后总能把事情料理得出人意料地圆满。我想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断。”

沉默持续了半晌,唐舜华终于再次开口,语调里却有掩不住的伤感。

“还能怎么抱怨呢?这么多年,我几乎每天都在处理类似的事情。A觉得B的想法是错的,会给公司带来损失,拿出各种证据试图攻击和说服;B又觉得A怀有私心,同样能罗列出一堆难以反驳的理由。他们都有各自的立场,并且看起来都很充分。无论我选择哪一种,都无法让所有人满意。最终,所有决策造成的后果,好也罢坏也罢,都只能由我来承担。”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是你,会怎么选呢?一个汗马功劳跟了我那么多年,一个是……”到了最后,细如蚊吟的叹息已经完全听不清。

欢喜越听越慌,虽然不太明白某些话里的意思,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一些不该被公开的隐秘。她连喘气也不敢大声,只盼他们快些谈完赶紧走。

顾秀谦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么早表态,确实不合适。不妨再多点耐心,等等看,说不定连越会交出一份精彩的答案。”

唐舜华忽然轻呼:“哎……你手轻一点。”

联想到那些不着边际的传闻,欢喜完全难以想象会议室里是怎样一幅画面,脸上热辣辣烧起来。

如果时间停在这一秒就好了,事后她还忍不住心有余悸地幻想。

自从进入电子时代,欢喜从来没觉得手机铃声这么惊悚。怎么说呢,大概就像一千头非洲野牛咚咚咚从胸口碾过,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连越突然打进电话,裤兜里的手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大声尖叫。

绿萝不知什么时候恶作剧地给她下载了个彩铃,十分暴露年龄,是一部古早台湾言情剧里姨太太互掐的台词:“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国产手机的喇叭音量效果拔群,欢喜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嘎嘣断了。

顾秀谦骇道:“谁?”

一秒,两秒,三秒……好漫长。

欢喜咬着牙钻出来,举起手里的资料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俩眼睛。顾秀谦站在唐舜华身后,双手还保持着空悬在唐舜华头上的姿势,估摸刚才是在替她按胀痛的太阳穴。

唐舜华还在震惊中,“你……”

欢喜尴尬得欲仙欲死,语无伦次地道歉,然后垂头丧气跑回工位上埋着脑袋,心里把该死的连越骂了千千万万遍。什么时候打电话不好,偏挑这种要命的节骨眼。

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又嗡嗡响起来,还是锲而不舍的连越。

欢喜摁下接听键,心如死灰:“别废话,你生辰八字多少?”

那边有点狐疑,又掩不住地欣喜:“干嘛,要跟我算姻缘?”

她仰天干嚎:“想亲手给你扎个小人!你看看我现在被你祸害的,我可怎么办啊!”

连越听完会议室奇遇,幽怨地叹出一口长气:“小欢喜,你真是比莉莉安还狠呐你……放心吧,唐舜华不会因为这个就把你怎么样。”

“莉莉安是谁?”欢喜准确地挑出重点。

连越照旧没心没肺:“刚分手的前女友。她老家是湘西的,说要让六个哥哥打断我的腿。”

欢喜干笑一声:“除了恭喜我真不知道还能拿什么祝福你,我的朋友。”

“你能的,空手道少女。”连越煞有介事,“你这段时间得尽量地跟我待在一起,别让我惨遭毒手。话说回来,我真得好好考虑一下,空窗期还要不要给企宣的薇薇安一个机会……”

欢喜假装惊讶:“你一向宁杀错不放过,突然良心发现我很不习惯。”

连越艰难地咽了一下,说:“薇薇安老家在云南,他们那边养蛊。”

她默默打个哆嗦:“这个真不行,你还是自求多福。”

莉莉安和薇薇安,从Mary到Sunny再到Ivory,连越的腿就是比蜈蚣还多也经不起这么摧残。为了人类的和平,欢喜只好免为其难肩负起保镖重任,免得他到处辣手摧花再殃及池鱼。

事实上从这天起,他俩就忙得几乎每分每秒都形影不离,恨不能二十四小时泡在工作室里。

初版样衣完工的那刻,欢喜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人台模特身上的演出服,意味着上百张设计手稿的反复推敲,数百个小时的花纹绘制,反复调整版型,跟图,跟色……精益求精地抠到每一个细节。

连越给它取了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太真·燃犀照夜”。

设计灵感出自一个志怪典故,《晋书·温峤传》。

传说用燃烧的犀角,能照见幽冥,让鬼怪魑魅都无所遁形。

东晋时有位骠骑将军温峤,字太真。他不肯留在朝中周旋官场,执意返回江州。启程行到牛渚矶时,见荒泽深不可测。世人传说那水下有许多怪物,温峤便点燃犀角亲自下水照看。

犀角燃烧的火焰,果然唤醒了倒影里的鬼魅世界。水中的景象光怪陆离,精魅在深渊里吟唱,身着红衣乘马车的怪物前来扑灭火光。

当晚温峤做了个梦,精怪哀怨地对他说:“你我幽明有别,原本应该互不打扰,为什么偏要来相照?”

温峤很快便重病不起,神秘地死去。谁也不知道他当时究竟看见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对精怪的话感到伤情。莫非水中彼岸,藏着另一个自己?

江知白听完这个设计文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还是一片风平浪静,捏着衣带的手却不自觉用力得指甲血红。

欢喜看在眼里,却没放在心上,心想可能他们搞艺术的都这样。“行吟诗人”嘛,诗人就该气量狭窄,动不动就柔肠百折才对得起这头衔。

她还有很多事要忙,而这些麻烦,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迁就江知白。

连越想要呈现出深水里熙攘潋滟的异界,火光和粼粼水波辉映,因此打算拍一套水下专题。连泳池馆都联系好了,结果江知白说自己有恐水症,坚决不同意下水拍摄。

好说歹说非是不行,他就一句话:“合约上并没有写,模特需要为拍片冒生命危险。”

欢喜眯眼往上看他欠揍的脸,诚恳道:“不会的你相信我,祸害遗千年。”

谁知他漠然地一勾唇角,揉着额角边走边说,挨了骂心情很不美丽,需要更多时间重新培养情绪。

一个学水下摄影出身的家伙,居然声称有恐水症,就相当于飞行员恐高,厨师怕刀。欢喜怒发冲冠追着他怼:“怕水?怕水你平时难道不洗澡吗?还是在泥巴里打个滚再用沙子搓一下?!”

水下拍摄毕竟还是有一定危险性,万一出点意外谁都担不起这么大责任。最后还是连越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然他不肯下水,那就借用光影和角度,营造一个虚假的水中布景。

所谓隔水拍摄,在影楼里也算常见。简单讲就是准备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箱,里面盛满水,让模特在水箱后摆POSS即可。至于真实程度,主要通过大量后期来解决。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玻璃虽然透明,仍然会对镜头的光学折射成像造成一定影响,稍不注意会导致画面严重失真。

拍摄的过程波折不断,怎一个惨字了得。

因为不是真的水下拍摄,模特的古装假发没办法随水飘荡,就很难拍出风流飘逸的效果。勉强用鼓风机解决这个问题,又发现这套华丽重工的衣服层层叠叠,实在没办法吹起来。

鼓风机开大了,头发会吹成直角没法看,开小了衣袍就纹丝不动,愁死个人。

阿淳急得满头大汗各种找角度,指挥道:“要不你步子跨大点试一试,用胳膊挥开袖子。”

江知白看了连越一眼,又指指腰侧,“这三条省道收得太紧,穿着它我没办法完成你说的那种动作幅度。”

更要命的是,他的那堆造型助理此刻全堵在外环线上,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赶到救场。

连越的整个团队都被折腾得人仰马翻,欢喜只能临危受命,撸起袖子道:“我来!”

为营造衣袂飘飘的感觉,欢喜亲自上阵,负责牵起江知白的发带和袍角,在摄影师揿下快门的瞬间,高高掀起再放开。

撒手的时间点需要反复磨合,江知白步子稍快一点都会导致衣裳被牵扯出的纹路不自然。

快速连拍了十几张,他们停下来歇口气,一起回看样片。江知白不断提出改进意见:“这个角度不理想,镜头不要正对着脸,要往左再侧一点——”

阿淳的摄影助手阿泽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好几次欲言又止,神情满是不忿。

一群人忙前忙后,耗了快一整个白天,出片率仍然不高,大伙都很烦躁。

入冬后,室内空调温度开得有点高。江知白脸上的妆容太精细,过不了十几分钟就需要重新补一次,更别说还捂着厚厚的假发。他略显疲态,却仍保持着冷静自律的工作状态,对阿淳说:“你可以试一下环形布光,正面柔光把角度调高到两米五。这衣服配饰太多,光照太足容易喧宾夺主,拍出来像灯笼鱼。”

欢喜一听就不乐意了,“他什么意思啊?自己娇气得不行,不肯下水效果才出不来,又开始推卸责任挑衣服的毛病?明明是在耍大牌故意刁难!”

连越对着设计稿沉思良久,用手耙了耙乱糟糟的头发,说:“沉住气,先拍完这组再说。样衣版型不是最终定稿,还有调整的余地。”

欢喜无计可施,只能继续跟住江知白鞍前马后拎袍角。锦衣夜探深池这么美的意境,现实里跟诗意没有半毛钱关系。这就是所谓艺术的炮制过程,月球背面的秘密。

一次两次无数次,胳膊酸得像不是自己的。她一边呼扇袍子,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暗骂:“来呀!造作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动作越不自觉来越重,终于不慎把整件大袖衫和直衣中衣全部扯脱。

现场令人眼瞎。

谁都来不及反应,阿淳目瞪口呆地从镜头后探出半个脑袋。

根据要求,模特要裸足步入水中,衣裳侧开叉处必须露出修长的腿,意味着他整个下半身只穿了一条淡裸色平角小内裤。什么都没穿的上半身,浅交领襟怀半敞,系带随意挽了一下,根本经不起折腾。乍一看,小内裤和白净的肌肤融为一体,跟光着没什么区别。

总之,江知白就这么猝不及防在众目睽睽下近乎全裸。

欢喜很长时间都忘不掉他当时惊惶不定的神情,夹杂着不可置信,愤怒和窘迫。那张俊美不可方物的脸,简直就是让她羞愧致死的噩梦来源。

江知白背对着她,猛地回过头,殷红的唇瓣微启,有点发颤,连着说了好几个“你”。

欢喜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浑身汗毛直竖,紧张地开始胡言乱语:“我我我真不是有心的啊,我什么都没看见……你是个男的嘛,被、被看一下也没那么要紧……我是说这屋里就我一个女的,但其实你可以把我当成男的……”

站在角落全程旁观的庄采采突然捂住脸,娇羞道:“也不要这么说嘛!我都被你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你这样捉弄江先生,实在是太过分了……”

阿泽幸灾乐祸地打趣:“不过干我们这行的呢,什么样的人体没看过,没关系的啦!大家都是男人,大方点哈哈哈。”

不得不说,他俩一唱一和,确实是火上浇得一把好油。江知白脸上青红难辨,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不定。突然转过身,朝欢喜一步步逼近:“你是男的就可以随便把人衣服全部扯脱?什么都没看见,那要不要再看清楚一点?嗯?”

欢喜腿发软,往后闪躲不及,整个上半身快被他压得仰贴地面,全靠两条胳膊肘死命撑着。江知白蹲在她面前,银色波光化成无数荡漾的碎片,给眉眼间的萧杀镀上一层冷意。

他故意把脸凑得很近,再问一遍:“现在看得够清楚没有?”

欢喜血气上涌,使劲闭着眼摇头说:“你能不能……先、先把衣服穿上?”

连越见状,再也不能坐视不管,拦在欢喜身前道:“欢喜不是故意的,我替她道歉。”又好言好语地安抚他:“刚才是个意外,你是模特,这种工作状况——”

话没说完就被江知白沉声打断:“我不是裸模。”

说着含羞带恨地抓过外袍胡乱往身上一裹,扭头朝更衣室走去。临开门前,撂下一句话:“今天的拍摄,全力以赴证明了这个设计的平庸。如果你们只能拿出这种东西,我不会选择明唐的演出服参加这次嘉年华。”

毕竟他跟甄真所签的,只是普通成衣的平模合约,确实有足够的理由拒绝。

人都走光以后,欢喜惆怅地留下来收拾残局。

连越一件件捡起地上的样衣,还特意拍了她的肩安慰道:“兄弟,是个狼人。”

其实她脑子到现在还是木的,稍回想一下都觉得五雷轰顶。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祸闯得有点大,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欢喜委屈地想,她也没把他怎么样啊。不就是穿着小内内被看了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至于一副饱受羞辱悲愤欲绝的样子吗。最最冤枉的是,她确实没看到多少。衣服落地的时候,她正站在他背后,只记得那背上的皮肤莹洁得像匹缎子,猎豹一样矫健的身形确实很有料,都藏在宽袍大袖底下可惜了。

打住打住,欢喜用力甩甩脑袋,试图把他的色相甩出记忆。画面切换到他朝她走过来的场景,正面几乎全被长长的假发挡住了,是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一般来说,这种事通常是女人更吃亏。可江知白情况又有点不一样,他是被粉丝奉若神明的当红COS。用距离营造神秘感,是公众人物保持吸引力的一部分。突然没遮没拦地被一群人看个精光,当众出丑就等于从云端打落凡尘,是一种不折不扣的亵渎。就像明星上台领奖或者踩红毯不慎走光,无论过了多久都会被当成笑料。

那怎么办呢,亵渎都已经亵渎了,又不能像古代一样把他娶回家。

但愿河神那颗受伤的少女心能快点恢复正常,嘉年华大赛对整个部门都很重要,不容有失。 yV0XMBVFKMZd+jqPwNAPTQzoxT0qhGlW4BfC1qZENiQ723nVhCoP58vmzmEDAT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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