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必须是新的。从这个角度看,无论在哪个时代,艺术都是人们尊崇的对象。但我之前也说了,正因为它是新的,才会受到极为严苛的非难。艺术家都需要忍耐与时代相反的评价与矛盾,靠勇气与智慧跨越难关。
艺术就是创造,因为“新”是艺术的至高命题和必要前提,艺术史与美术史完美证明了这一点。大家不妨翻一翻这方面的书籍,我敢保证,艺术绝对不会以同样的方式重复出现。人们虽然会坚持美术的传统,但同样的形式与内容绝不会出现第二次。日本的“艺道”以忠于传统为佳,这就是艺术与艺道的区别,关于这点我会在之后的章节详细解释,我们先来解决另一个问题。
艺术的形式不存在固定的规则,即“必须做成这样”,每一个时代,每一个瞬间,都会有新鲜的表现诞生,所以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不同的艺术形式。我们不妨简单回顾一下近代艺术的发展历程。
以西方为例,文艺复兴之前的主流艺术是宗教作品。因为在中世纪,基督教享有绝对的权力,以至于所有的美都建立在带有信仰色彩的庄严上,所以那个时代诞生了众多以圣母玛利亚、基督、使徒和圣人为主角的画像与雕塑。文艺复兴以来,人们虽然还是会以宗教题材进行创作,但作品展示的不再是超凡的神圣感,而是长久以来受到压制的、鲜活的人性(图3)。
不久,权力从宗教,也就是神的代言人教皇手中移交给了近代国家的王侯贵族。此后,绘画作品就不再具有宗教色彩,象征贵族荣耀与权力的华丽肖像画越来越多。身着华服的贵族居于画面中央,威风堂堂(图4)。
法国大革命过后,市民阶级在十九世纪成了时代的主人。我在上一章也提到过,反映市民心境,以日常生活为题材的自然主义日渐兴起,艺术的表现手法也紧扣市民生活,变得更现实了。后来,又涌现出了致力于按科学理论分析、创造绘画的印象主义和新印象主义。当然,这一变化受到了近代生产方式与蓬勃发展的自然科学的影响。
到了二十世纪,超越朴素的科学主义,与更高层次的宇宙观相呼应的、形式自由、元素抽象的新艺术形式应运而生。综上所述,艺术在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形式与使命,因此艺术形式本就不存在什么绝对性。
(图3)鲁本斯《下十字架》 1611年
(图4)里戈《路易十四》 18世纪
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的画作再杰出,凡高、塞尚的作品再出色,活在今天的我们也不能盲目照搬。谁都知道这么做很荒唐,是“八字”式的闹剧。可总有人觉得从事这种落后于时代的工作才是正统,这些人还因此成了行业权威。
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艺术课题。生活在二十世纪后半叶的我们,自然也有必须直面的问题,我们也必须用与之相符的全新形式来解决。
当然,这个道理不仅限于绘画。建筑、音乐、文学和其他艺术形式都是如此。曾几何时,人们认为建筑就该是庄严暗沉的,就该装饰着华丽的花纹,就该摆饰着天使的雕塑,造型也是越复杂越好。但现代建筑简单明快,空间也是基于几何学的,在实用性上很值得称道。
再看音乐。以贝多芬为代表的庄严的古典主义,以肖邦和舒伯特为代表的优美华丽的浪漫主义,和现代音乐有着完全不同的和弦。被绝对化的和谐观念,在二十世纪被彻底颠覆了。米约、普朗克等人创作的多调性音乐会通过若干种不同调子的同时呈现,演绎出不和谐音。阿诺尔德·勋伯格和他的同仁们则完全否定了和弦,使用让人不快的音律作曲,创作了无调性音乐。此外,十二音序列,将日常生活中的非音乐声响融入作品的具象音乐,只用电子合成的声音的电子音乐……这些都是今日的音乐创作形式。不习惯现代音乐的老一辈只觉得它们是连续不断的噪音,一点儿都不好听。但是在一双跟得上时代的耳朵听来,那就是悦耳的音调,能打通全身感官。因此,它们才能成为今日的“正统”。而爵士乐对年轻人生活的全面渗透,也是无法忽视的时代发展的体现。
再看文学领域。十八世纪之前,贵族色彩浓厚的宫廷文学还是主流。到了十九世纪,我们迎来了浪漫主义的变革时代,福楼拜与左拉的自然主义和实证主义,超现实主义者布勒东和艾吕雅领导的流派,普鲁斯特、乔伊斯、福克纳和卡夫卡引领了二十世纪文学的飞跃。还有人提出了彻底否定以往的小说形式:“新小说”。
由此可见,每一种艺术都没有继承老旧的形式,而是致力于解决每个时代的全新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