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〇年　庚寅

东汉·建安　　十五年

1 、春季，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丞相曹操下令：“孟公绰当晋国赵、魏两大家族的元老，可以愉快胜任；但如果当滕、薛两小封国的国务官 （大夫） ，便干不下去 （元老悠闲，无权无责，国务官权大责重，没有能力的人，无法担任。参考八四年） 。如果一定固执任用廉洁之士，姜小白 （春秋时代齐国十六任国君桓公） 怎么能称霸天下 （管仲就不是廉洁之士） ？各位朋友，请帮助我，在穷乡僻壤，发掘人才，只要他是人才，我一定任用。”

2 、二月一日，日食。

3 、冬季，曹操在邺城 （冀州州政府所在县·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兴筑铜雀台。 （这个铜雀台，在文学史上占重要地位。故址在河北省临漳县西南，古邺城内西北隅。二一三年，更添筑金虎台。后来，又添筑冰井台，台与台之间，用双层道相连，共称“三台”。曹操逝世前，遗嘱说：“我死之后，埋 葬 西冈，跟西门豹庙宇相邻。我的姬妾侍女，都留在铜雀台上。你们应常常上去，眺望我西冈墓园。”后人哀悼这位英雄之死，作有《铜雀妓》《雀台怨》等诗篇。杜牧《赤壁》诗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大乔是孙策妻，小乔是周瑜妻，都美貌绝伦。〕使铜雀台更为突出。）

4 、十二月己亥日 （十二月辛丑朔，没有己亥） ，曹操发表文告 （《自明本志令》） ，说：

“我最初被保荐当‘孝廉’ （时曹操二十岁） ，自己知道不是身藏深山的知名之士，恐怕世人把我当成凡夫俗子。为了推广教化，争取名声荣誉，所以在济南国 （首府东平陵〔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 时，铲除贪官、消灭污秽 （曹操当济南国宰相，所属十余县，县长等官员多阿附权贵，贪赃枉法。曹操奏报中央，有八人免职，境内肃然） ，公平正直地选拔人才，因此受到豪门强族的怨恨。深恐招来杀身毁家之祸，所以声称有病，辞职回乡。那时年纪还轻，就在谯县 （曹操故乡·安徽省亳州市） 东五十里，兴筑书房别墅，打算秋夏两季读书，冬春两季打猎，预期二十年，等到天下太平，再出来做官。

“然而，却不能如愿以偿，又受到中央征召，担任典军指挥官 （典军校尉。参考一八八年八月） ，一心一意为国家讨伐盗贼 （黄巾军） ，建立功勋，只盼望死后墓碑上，题字：‘汉王朝故征西将军曹操之墓’，生平大志，不过如此，想不到不久就发生董卓之难，我遂兴起义军 （参考一九〇年） 。后来，兼任兖州 （山东省西部） 州长 （刺史） ，击破黄巾变民集团三十万人 （参考一九二年） ；接着讨伐袁术，逼使袁术穷途末路而死 （参考一九九年六月） ；讨伐袁绍 （参考二〇〇年） ，砍下他两个儿子 （袁尚、袁谭） 的人头 （参考二〇五年、二〇七年） ；再平定刘表 （参考前年〔二〇八〕） ，全国统一。

“我身为宰相，对一个做臣属的人来说，尊贵已到顶点，远超过昔日的愿望。假设国家没有我，不知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也许有些人看见我的力量日渐强盛，而我素来又不相信天命，因之随意猜测，认为我可能有篡夺东汉王朝政权之意；每一想到这些，耿耿于怀。所以特别向各位说明本末，全是肺腑之言。然而，如果打算要求我放弃军队，交还给有关机关，回到我的采邑武平侯国 （河南省鹿邑县西北武平城村） ，则绝不可能。为什么？诚恐一旦离开军队，就会被人谋害。一方面为子孙打算，一方面也考虑到，我如果失败，国家会立刻陷于险境。所以，我绝不会为了一个虚名，而去接受灾祸。

“不过，我的侯爵采邑面积，有四个县之多，人民有三万户，我岂有品德消受！社会仍然混乱，官位不可辞让；至于采邑封土，却可以拒绝。现在，向中央缴回阳夏 （河南省太康县） 、柘县 （河南省柘城县） 、苦县 （河南省鹿邑县） 三县，以及二万户人家，只保留武平一万户人家。姑且减轻诽谤议论，减少我所承受的压力。”

柏杨　曰：

曹操这项《自明本志令》，光明磊落，字字真挚。他坦率地承认：并不是从小就胸怀大志，而是时势推演，才把他推上高位。而既被推上高位，他就等于骑到猛虎背上，到死才能下来。他坦白地说明他面对的困局，这是专制政体特有的困局，任何人都无法突破，那就是：他不能放弃军权。韩信、韩馥等人的命运，都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大多数政治性文告，都是虚情假意，说些谎话、大话、空话。《自明本志令》之可贵，曹操之可爱，就在于有异于此。

5、前荆州 （湖北省及湖南省） 全权州长 （牧） 刘表的部属，大多数归附现任荆州全权州长刘备，刘备因为周瑜所拨付的土地太少 （荆州所属八郡，周瑜仅指定长江以南四郡） ，不能容纳他的部众，于是由公安 （荆州州政府所在·湖北省公安县） 亲自前往京口 （孙权总部·江苏省镇江市） ，当面向孙权要求长江以北四郡。

南郡 （湖北省江陵县） 郡长周瑜得到消息，紧急上书孙权说：“刘备是一代枭雄，又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绝不可能长久屈居人下。我认为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把刘备扣留，给他兴筑广大豪华的住宅，多多供应他美女和其他声色犬马，使他耳目迷恋。然后，把关羽、张飞分开，各派驻一个地方；使像我周瑜这样的将领，得以率领他们作战，大事可以完成。如果把土地分割给刘备，作为他的资本，把三个人聚集在沙场之上，那就跟蛟龙遇到浓云大雨一样，不可能再留在水池之中。”彭泽郡 （江西省湖口县东） 郡长吕范，也劝孙权扣留刘备。但孙权认为曹操仍雄踞北方，正应该广揽英雄豪杰，拒不接受。刘备返回公安，稍后，听到这些内幕，叹息说：“天下智谋之士，看法都差不多。当时诸葛亮曾经劝我不要去，正是忧虑会发生这种事情。然而，我正在危急，不得不去。细想起来，真是凶险，几乎逃不出周瑜的毒手。”

6 、周瑜前往京口 （江苏省镇江市） 晋见孙权，说：“曹操最近受到挫败，有腹心之忧 （指曹操威望跌落，内部可能有人背叛） ，所以不能跟将军 （孙权） 再在战场上一决雌雄。我请求跟奋威将军同时西征，夺取蜀地 （指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 ，并吞张鲁 （时据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 ；然后，奋威将军留下来镇守，跟凉州 （甘肃省东部南部） 地方民兵首领马超结盟。我则回来，跟将军 （孙权） 一同进军襄阳 （中央〔首都许县〕所设之荆州州政府所在县·湖北省襄阳市） ，压迫曹操，北方大有可为。”孙权应允。奋威将军是孙坚的侄儿 （孙权堂兄） 、丹阳郡 （安徽省宣城市） 郡长孙瑜。

周瑜返江陵 （南郡郡政府所在县·湖北省江陵县） ，整理行装，可是却在中途患病，生命垂危，上书孙权说：“命有长短，诚不必悲伤。只恨心中这一点微小的志愿，不能实现，再无法执行你的命令。如今，曹操在北，局势还不安定。刘备借住在西，好像家中养着一只虎豹。天下大事，不知道将在什么局面之下结束？这正是全体干部奋发忘食之日，也是至尊 （孙权） 处心积虑之时。鲁肃性情忠烈，临事不乱，可以代替我的职位。幸而我的建议有可以采纳之处，死也不朽。”就在巴丘 （湖南省岳阳市） 逝世 （年三十六岁） 。孙权得到消息，大哭说：“周瑜有辅佐帝王的才能，却忽然短命而死，我将依靠何人？”亲自西上奔丧，在芜湖 （安徽省芜湖市） 迎接到周瑜的棺柩。周瑜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孙权教他的长子孙登，娶周瑜的女儿。任命周瑜的长子周循当骑兵总监 （骑都尉） ，把女儿嫁给他。周瑜的次子周胤当农垦司令 （兴业都尉） ，把孙氏宗室的女儿嫁给他。

最初，周瑜跟孙策结交 （参考一九四年） ，孙权的娘亲吴太夫人又命孙权把周瑜当作兄长。当时，孙权官位不过是一个“将军”，所属将领以及宾客们，礼节还都十分简单，只有周瑜毕恭毕敬，一见面便以臣属自居。江夏郡郡长程普，因为年长之故，屡屡凌辱周瑜，周瑜委曲求全，始终不跟程普计较。后来，程普受到感动，对周瑜十分敬重亲近，告诉别人说：“跟周瑜交往，好像饮下美酒，不知不觉就会沉醉。”

孙权重新部署兵力，命鲁肃当奋武指挥官 （奋武校尉） ，接替周瑜的统帅位置，而命程普兼任南郡郡长。鲁肃建议把荆州借给刘备，共同抵抗曹操，孙权允许。于是分割豫章郡 （江西省南昌市） 另设番阳郡 （即鄱阳郡·江西省鄱阳县） ，分割长沙郡 （湖南省长沙市） 另设汉昌郡 （湖南省平江县南） 。再任命程普回任江夏郡郡长，鲁肃当汉昌郡郡长，驻军陆口 （湖北省嘉鱼县西南陆溪镇。所谓“借荆州’，只是把长江以北及长江三峡以东一带土地借给刘备，使他能够从汉水流域，正面对抗中央政府辖地。至于原属荆州的陆口、汉昌、夏口一带，因为是孙权基地〔扬州〕的门户，所以仍牢牢把守，没有“借”出。除此之外，便只有对刘备管治长江以南四郡的承认，但四郡早已归降刘备，也不在“借”之列） 。

最初，孙权对吕蒙说：“你现在手握权柄，不可以不读书。”吕蒙辩护说，不是他不读书，而是军中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孙权说：“我岂是要你研究儒家经典，去当教书匠？只不过希望你大略有个印象，知道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就够了。如果说没有时间，谁能比我更忙，我还常常读书，自以为大有裨益。”吕蒙才开始求学。后来，鲁肃路过寻阳 （湖北省武穴市东北） ，跟吕蒙谈论，不由大吃一惊，说：“你今天的才识智略，已不是当年吴郡 （江苏省苏州市） 时代的吕蒙。”吕蒙说：“士别三日，就要刮目相待，大哥发现得未免太迟！”鲁肃遂拜见吕蒙的娘亲 （“登堂拜母”，表示情义密切） ，结交成为好友，然后告辞。

刘备任命参谋官 （从事） 庞统代理耒阳 （湖南省耒阳市） 县长，到官后，政事荒废，免职。鲁肃写信给刘备，说：“管辖方圆一百里面积的县长，不足以劳动庞统。如果使他当总务官 （治中） 、行政官 （别驾） ，才可以看出他的才能。”诸葛亮也竭力推荐。刘备遂召见庞统，相谈之下，大为器重，任命庞统当总务官，待他仅次于待诸葛亮，跟诸葛亮同时担任军师警卫指挥官 （军师中郎将） 。

7 、最初，苍梧郡 （广西梧州市） 人士燮，当交趾郡 （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 郡长。交州 （广西、广东及越南北部） 州长 （刺史） 朱符，被蛮夷变民斩杀，州郡陷于混乱，士燮推荐并任命 （表） 他的老弟士壹代理合浦郡 （广西合浦县东北） 郡长、士 （音huì〔慧〕） 代理九真郡 （越南清化市） 郡长、士武代理南海郡 （广东省广州市） 郡长。士燮性情忠厚，心胸开阔，中国本土知识分子，很多人前往投靠。士燮权威震慑一州，在广袤万里的土地上，尊严无以复加。每逢出入，警卫仪仗，都非常盛大，蛮夷全都归附。

中央政府派南阳郡人张津当交州州长，张津迷信鬼神，经常用赤红色的毛巾缠到头上，弹琴、焚香、读道家学派书籍，声称可以帮助他升天，后来被部将区景斩杀。荆州全权州长刘表，派零陵郡 （湖南省永州市） 人赖恭，接任张津留下的空缺。当时，苍梧郡郡长史璜逝世，刘表又派吴巨代理。中央政府直接颁发给士燮皇帝诏书，任命士燮当绥南警卫指挥官 （绥南中郎将） 、交州军区司令长官 （董督七郡） ，仍兼交趾郡郡长。

吴巨跟赖恭发生冲突 （交州州政府及苍梧郡郡政府皆设在广信县〔广西梧州市〕） ，发兵攻击赖恭，赖恭逃走，奔还零陵郡。孙权任命番阳郡 （江西省鄱阳县） 郡长、临淮 （江苏省泗洪县南〔此时没有临淮郡〕） 人步骘，当交州州长，士燮兄弟归附孙权。吴巨表面上服从，内心另有打算，步骘把他引诱出来诛杀，声威震动全州。孙权擢升士燮当左将军，士燮派他的儿子到京口 （孙权总部·江苏省镇江市） 充当人质。从此，岭南 （南岭以南） 地区开始隶属孙权。

二一一年　辛卯

东汉·建安　　十六年

1 、春季，正月，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中央政府任命丞相曹操的长子曹丕，当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 （五官中郎将） ，设立官属，做丞相的助手 （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下，设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五官中郎将〕、左翼警卫指挥官〔左中郎将〕、右翼警卫指挥官〔右中郎将〕。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仅管辖高级警卫官〔五官〕，从来没有官属；仅隶属宫廷禁卫官司令，跟宰相没有关系。至曹丕而权力为之一变，而其他官制，也逐渐更改） 。

2 、三月，曹操派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校尉） 钟繇，讨伐据守汉中郡 （陕西省汉中市） 的张鲁，命征西副将军 （征西护军） 夏侯渊，率军从河东郡 （山西省夏县） 出发，跟钟繇会师。丞相府仓库官助理 （仓曹属） 高柔劝阻说：“大军一旦出动，韩遂、马超一定怀疑袭击他们，将集结起来对抗。应该先把注意力集中三辅 （关中地区·陕西省中部） ，三辅如果平定，汉中郡可用一纸文告使张鲁归附。”曹操不接受。

关中 （陕西省中部） 割据各地的将领，果然怀疑 （胡三省原注，认为曹操就是要逼他们叛变，然后加以消灭） 。马超、韩遂、侯选、程银、杨秋、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等十人，联合叛变，共有部众十万人，据守潼关 （陕西省潼关县） 。曹操命安西将军曹仁，率领各军进逼，但下令不可以接战。命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曹丕留守邺城 （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奋武将军程昱当留守府的军事参议官 （参丕军事） ，大本营警卫司令 （门下督） 广陵郡 （江苏省扬州市） 人徐宣当左翼军事总监 （左护军） ，在邺城统御所有留守部队；乐安国 （首府临济〔山东省高青县东南〕） 人国渊当留守府秘书长 （居府长史） ，统筹全局。

秋季，七月，曹操亲率大军，攻击马超等。很多参与决策人士都认为：“关西 （函谷关以西） 士兵精于使用长矛，除非挑选精锐作前锋，不能抵挡。”曹操说：“战场形势，在我之手，不在敌人之手。敌人虽精于使用长矛，我教他们长矛无用武之地，各位且在一旁参观。”

八月，曹操抵达潼关，跟马超等叛军隔着关隘扎营。曹操对马超急剧地施加压力，却暗中命徐晃、朱灵率步骑兵混合兵团四千人，从蒲阪津 （山西省永济市西黄河渡口） 渡过黄河，在黄河西岸建立基地。

闰八月，曹操从潼关北渡黄河：士兵先乘船过去，曹操单独跟虎贲警卫武士一百余人，留在南岸断后，马超率步骑兵一万余人，发动攻击，箭如雨下，而曹操仍坐在小凳上，一动不动，许褚扶曹操上船，水手被流箭射中而死，许褚左手拿起马鞍，掩护曹操；右手执篙刺岸，使船驶入中流。指挥官 （校尉） 丁斐看到情况紧急，把所有供应大军的牛马，统统赶出，转移敌人注意，马超等叛军纷纷抢夺牛马，果然大乱，攻势才告停止，曹操方平安渡过黄河。

曹操抵达蒲阪后，再渡黄河而西，然后沿着黄河修筑夹道，向南推进。马超等退到渭口 （渭水入黄河处，也就是潼关） 。曹操派军四处游击，使马超等无法判断曹操意向。然后，曹操工兵乘船进入渭水，搭建浮桥。深夜，部分主力部队已在渭水南岸筑营。马超等这时才发觉腹背受敌，乘夜攻击，被伏兵击败。马超等只好放弃潼关，撤退到渭水之南，派人向曹操表示，愿割让黄河以西土地，请求和解；曹操拒绝。

九月，曹操大军挺进，主力全部渡过渭水。马超等屡次挑战，曹操严守营垒，不做反应。马超等恐惧，坚持献出土地，并愿送儿子充当人质。智囊贾诩认为可以假装允许，曹操请教下一步如何？贾诩说：“挑拨离间！”曹操说：“我已经了解。”

韩遂请求跟曹操相见，曹操跟韩遂本是老友，于是，大军阵前，两马相交，寒暄问候，为时良久，但没有一句话谈到军事，只叙说当年京师 （首都洛阳） 种种往事和昔日亲友；说到高兴处，鼓掌大笑。这时，部队中汉人、胡人围在四周，前后拥成一团。曹操笑对大家说：“你们要看曹操是不是？我也是一个人，并没有四只眼睛两张嘴，只不过智谋多一点儿罢了。”会见后返防，马超等问韩遂：“你们谈什么？”韩遂说：“没有谈什么。”马超等顿起疑心。不久，有一天，曹操又写信给韩遂，涂抹圈点之处很多，好像是韩遂改定的，信件在意料中地落入马超之手，马超等更加疑心。曹操估计敌人已离心离德，遂约定日期决战，先用轻装备部队突击，厮杀很久，然后投入野战军主力，大破马超叛军，斩成宜、李堪等。韩遂、马超逃奔凉州 （甘肃省东部南部） ，杨秋逃奔安定郡 （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 。

将领们问曹操说：“当初，敌人主力据守潼关，渭水北岸 （河西） 成为真空，我们不从河东 （山西省西南部） 直接攻击冯翊郡 （陕西省大荔县） ，反而把重兵屯在潼关之下，然后再北渡黄河，为什么多此一举？”曹操说：“敌人据守潼关，我们重兵一旦进入河东，敌人一定沿着黄河布防，严密把守渡口，我们就无法强渡。所以我把重兵集中在潼关城下，吸引敌人主力，黄河西岸的防备自然松懈。徐晃、朱灵两位将军才能轻易取得西河 （陕西省中部北部） ；然后，我才从潼关北渡黄河。敌人所以愿意割让西河，就是因为有两位将军的大军已先进入。我们用车辆和树木，沿着黄河，向南修筑夹道，一方面为了安全，一方面向敌人示弱；渡过渭水后筑营，敌人猛攻而不应战，目的在使敌人骄傲，心浮气躁。他们果然不建筑营垒做长期对抗，而一味要求割地。我满口承诺，一切接受，在于使他们自以为获得安全保障，不再警觉。而我们养精蓄锐，攻击一旦开始，正是所谓‘疾雷不及掩耳’ （《六韬·军势》：巧者一决而不犹豫，是以疾雷不及掩耳） ，战略战术，变化莫测，不能固执。”

最初，关中叛军每一个部队将领率军抵达，曹操便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将领们问他缘故，曹操说：“关中土地广阔，道路遥远，叛徒们如果各人留在他们的根据地，我们必须一一击破，没有一两年时间，不可能平定。而今集中在一起，人数虽多，却谁也不服谁，大军没有权威统帅，一战就可破灭。从来没有一场战役这么容易取得胜利，所以心里高兴。”

冬季，十月，曹操从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向北讨伐漏网的叛将杨秋，包围安定郡。杨秋投降，曹操恢复他的官职爵位，留他安抚他的部众。

十二月，曹操从安定郡班师，命夏侯渊驻军长安，命参议官 （议郎） 张既当西都长安市长 （京兆尹） 。张既鼓励流亡在外的难民重返家园，振兴农村，重整城池，人民安居乐业。

3 、韩遂、马超当初叛变时，弘农郡 （河南省灵宝市东北） 、冯翊郡两郡所属县城，很多起兵响应，只河东郡立场坚定，没有贰心。曹操跟马超等隔着渭水对峙时，大军粮秣跟所有军需，全都依赖河东郡。等到击败马超等，储备的军粮还剩下二十余万斛。曹操增加河东郡郡长杜畿年俸中二千石 （郡长秩俸仅“比二千石”，“中二千石”是部长级最高秩俸） 。

4、扶风郡 （陕西省兴平市） 人法正 （法，姓） ，当益州 （四川省及云南省） 全权州长 （牧） 刘璋的参谋指挥官 （军议校尉） ，刘璋把他当作一个平凡的部属，并不看重，而同是流亡客的那些同乡们，对他也怀轻视，心情十分烦闷。州政府行政官 （别驾） 张松，跟法正友好；张松自负他的才干，超过当世，而刘璋庸庸碌碌，毫无作为，使自己的才干无法施展，经常暗中叹息。

张松建议刘璋结交刘备，刘璋说：“应该派谁去？”张松保荐法正。刘璋命法正前往，法正推辞，但在刘璋的坚持下，他假装万不得已，才委屈万状地接受。等到从公安 （湖北省公安县） 晋见刘备回来，向张松简报：刘备有雄才大略，二人遂密谋迎奉刘备当益州之主。

不久 （三月） ，曹操命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校尉） 钟繇讨伐张鲁，进攻汉中郡。刘璋得到消息，内心恐惧。张松遂向刘璋建议：“曹操的部队，天下无敌，如果运用张鲁的实力，攻击我们，谁能抵抗？刘备是阁下的同宗 （二人皆是西汉王朝苗裔） ，更是曹操的仇敌，精通军事，如果能使他讨伐张鲁，张鲁一定降服。张鲁一旦降服，我们的声势转强，曹操即令南下，也无能为力。而今，本州 （益州） 将领庞羲、李异等，都自以为有天大的功劳 （庞羲的女儿嫁给刘璋的长子刘循；迁都长安时代，庞羲曾携带刘璋的儿女跟诸侄，逃出长安；参考一九四年。赵韪之变时，李异击斩赵韪；参考二〇一年） ，态度傲慢，都心怀二志，企图跟外力勾结。如果我们得不到刘备的帮助，则敌军在外攻击，人民在内叛变，可是必然失败。”刘璋完全同意，遂派法正率四千人，前往迎接刘备。主任秘书 （主簿） 巴西郡 （四川省阆中市） 人黄权劝阻说：“刘备以骁勇闻名于世，请他前来，把他当作部属，他一定不满足；把他当作宾客，则一国不容许有两个主人。如果客人有泰山般的安全，则主人一定有累卵般的危险。不如一切稍缓，关闭边界，等待天下尘埃落定。”刘璋不理，把黄权逐出成都 （益州州政府所在县·四川省成都市） ，担任广汉郡 （四川省广汉市） 郡长。参谋官 （从事） 广汉郡人王累，头下脚上，倒悬在成都城门，劝阻迎接刘备，刘璋一律不听。

法正到荆州，向刘备秘密献计，说：“以将军的才干和英明，正应利用刘璋的昏庸。张松是高级重要干部，在内部作内应，用来夺取益州，易如反掌。”刘备迟疑不决。庞统进言说：“荆州荒凉残破，人才已尽，东有孙权，北有曹操，很难向外发展。而益州户口一百万，土地肥沃，财产丰富，如果能当作自己资本，大业可以成功。”刘备说：“而今，跟我势如水火的，只有曹操。曹操严厉，我则宽厚；曹操凶暴，我则仁慈；曹操诡诈，我则忠信。事事跟曹操相反，才能成功。现在，为了小利，竟抛弃信义，面对天下，将如何善后？”庞统说：“战乱时代，固执一个标准，并不能安定天下。吞食弱小，兼并愚昧，逆取顺守，这些行为，一向受到古人赞扬。不妨等到事情过去之后，封刘璋一个广袤的采邑，大义有什么亏欠？今天不夺取，终会落入别人之手。”刘备认为正确。遂命诸葛亮、关羽等，留守荆州，赵云兼留守府军政官 （领留营司马） 。刘备率步兵数万人，进入益州。

孙权听到刘备西上消息，派船迎接妹妹 （刘备之妻孙夫人） 。孙夫人打算把刘备的儿子刘禅携回吴郡 （江苏省苏州市） 娘家，张飞、赵云紧急动员，封锁长江，孙夫人才把刘禅放回。

刘璋命沿途地方政府，随时供应刘备远征兵团军需物资，刘备进入益州州境后，好像游子回到自己家乡。刘璋赠送的财物，前后达一亿之多。刘备抵达巴郡 （重庆市） ，巴郡郡长严颜，抚胸叹息说：“这正应验了‘独自坐在深山之中，放出老虎自卫’的谚语。”刘备从江州 （巴郡郡政府所在县·重庆市） 北上，经过垫江 （重庆市垫江县） ，直赴涪县 （四川省绵阳市） 。刘璋率步骑兵三万余人，车辆豪华，色泽跟阳光互映，眩人耳目，跟刘备会面。张松命法正秘密通知刘备，要刘备就在会面时，发动袭击。刘备说：“此事不可以这么仓促！”庞统说：“如果能乘会面时把刘璋捉住，将军可以不用一兵一卒，坐在那里得到一州。”刘备说：“我们刚到一个陌生的新地方，恩德和信义两缺，不可以冒险。”

会面之后，刘璋推举刘备代理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 （行大司马） 兼京畿总卫戍司令 （领司隶校尉） ；刘备则推举刘璋当代理镇西大将军，兼益州全权州长。所有的将领士卒，互相交往，欢宴达一百余日。刘璋更增加刘备远征兵团的部队及装备，充分供应给养，使北上攻击张鲁。又命刘备统御白水 （四川省广元市北朝天镇） 驻军。刘备连同刘璋拨付的军队在内，已有三万余人。车马、盔甲、武器、粮秣，无不丰盛。刘璋返成都，刘备远征兵团推进到葭萌 （四川省广元市西南） ；还没有对张鲁发动攻击，先行广树恩德，收买人心。

二一二年　壬辰

东汉·建安　　十七年

1 、春季，正月，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丞相曹操返邺城 （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东汉帝 （十四任献帝） 刘协 （本年三十二岁） 下诏，特别准许曹操：“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一切遵照萧何前例 （萧何当初所享有的，仅后两项；参考前二〇一年。董卓时，又增加“赞拜不名”，臣僚朝见天子，司仪在旁高声介绍“某官姓甚名谁”时，只称“某官”，不称姓名；只称“丞相”，不再加“董卓”；参考一八九年。曹操此举，公开显示他篡夺东汉王朝政府的野心） 。

2 、曹操西征韩遂、马超时，河间国 （首府乐成〔河北省献县〕） 人田银、苏伯聚众起兵，引起幽州 （河北省北部） 、冀州 （河北省中部南部） 混乱。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 （五官将） 曹丕，打算亲自率军讨伐，行政官 （功曹） 常林说：“北方官民人等，喜爱太平，厌倦战争，归服中央，为日已久，奉公守法的占大多数。田银、苏伯不过一群狗羊，聚集在一起，造不成伤害。现在，大军远出，境外又有强大敌人 （指孙权、刘备） ，将军镇守邺城，身系天下安危 （当时首都虽在许县，但曹操私人武力大本营则在邺城） ，轻率远征，即令平定敌人，也不算威风。”遂派将军贾信讨伐，叛军终被消灭。残余的变民一千余人，请求投降。参与意见的人异口同声说：“丞相 （曹操） 从前颁布过命令，凡是围城之后才投降的，一律诛杀。”留守府军事参议官 （参军） 程昱说：“屠城举动，是天下大乱之际，暂时应变的办法。而今，天下已粗略平定，不可以随便杀戮。即令要杀，也应该先向丞相报告。”大家都说：“军事应该专断，不应该请示。”程昱说：“专断的意义，指因应临时发生的紧急情况。而今，变民首领在贾信之手，所以我不愿将军擅自行动。”曹丕说：“对极！”即向老爹曹操报告，曹操下令赦免。后来听说这是程昱的建议，高兴地说：“你不但了解军事，同时还正确地协调别人父子间的亲情。”

一向惯例：击败敌人，报告杀伤人数时，为了夸张战功，总是十倍计算。留守府秘书长 （长史） 国渊报告杀伤人数，完全据实统计。曹操问他缘故，国渊说：“讨伐境外敌人，故意多报，在于夸大战力，使人民震撼。河间国在封疆之内，对田银等叛逆，虽然传出捷报，我内心却感到羞耻。”曹操大为欣赏。

3 、夏季，五月癸未日 （五月壬辰朔，没有癸未） ，诛杀皇城保安司令 （卫尉） 马腾，屠三族。 （马腾家族全部内迁，参考二〇八年。至此老幼全死，报复他儿子马超去年〔二一一年〕之叛。）

4 、六月二十九日，日食。

5 、秋季，七月，螟灾。

6 、马超等残余部众驻守蓝田 （陕西省蓝田县） ，征西大军保护总监 （征西护军） 夏侯渊进击，全都平定。鄜县 （陕西省洛川县东南） 变民集团首领梁兴，掠夺冯翊郡 （陕西省大荔县） ，各县震恐，县长不得不放弃城池，把县政府迁到郡政府所在地 （临晋·陕西省大荔县） 。有关人员认为当各返本县，据守险要。左冯翊 （陕西省大荔县） 郡长郑浑说：“梁兴等已经破散，所以逃窜到高山深谷，虽然仍有人追随，但大多数出于胁迫。而今应做的事，是大开招降之门，广播政府威望和信誉。如果只知道据守险要，正是向他们显示政府已经无能为力。”遂动员官属和人民，修筑城池，严密防备。募集青年，组织民兵部队，跟变民集团作战，凡是抢夺到变民的财物、妇女，十分之三呈缴政府，十分之七由民兵自己留下享受，人民大为高兴，都愿参加追捕。变民中有些妻子被抢夺的，都向政府军投降。郑浑限令他们送回他们同党所掳掠的别人的妇女，然后再归还他们的妻子。变民集团遂告分裂，互相攻击，部众离散。郑浑又物色平常被人民尊敬的官员，分别前往高山深谷，传达政府的德意；出来投降的变民，前后相继，郑浑命各县县政府迁回本县，安抚他们。

梁兴等恐惧，率残余部众在鄜城集结。曹操命夏侯渊协助郑浑进击，遂斩梁兴，部众全降。郑浑，是郑泰的老弟。

7 、九月二十一日，皇帝刘协封皇子刘熙当济阴王、刘懿当山阳王、刘邈当济北王、刘敦当东海王。

8 、最初，张纮认为，秣陵 （江苏省南京市江宁区南秣陵乡） 山川雄伟，形势险要，建议孙权作为将军府所在地。后来，刘备前往京口 （江苏省镇江市） 访问时 （参考前年〔二一〇年〕） ，经过秣陵，也建议孙权作为首府。孙权遂修筑石头城 （南京市西北石头山） ，把首府迁到秣陵 （自京口迁。秣陵也迁至石头城） ，改秣陵名建业。

9 、孙权部将、寻阳 （湖北省武穴市东北） 县长吕蒙，听到曹操将再度东征消息，建议孙权在濡须水口两岸建立城寨 （濡，音 rú 〔如〕。濡须水，源出巢湖，东南注入长江） 。将领们反对，说：“上岸攻击敌人，离岸便登上船只，要城寨干什么？”吕蒙说：“军事有利有不利，战争从来没有过百战百胜的场面，如果敌人强大的步骑兵猝然出现，人马奔腾，势如风暴，我们连跳到水里都来不及，怎么还能上船？”孙权说：“对极。”遂在濡须水两岸修筑城寨，称濡须坞 （安徽省含山县西南跟巢湖市交界处，夹水筑垒，也称偃月坞） 。

冬季，十月，曹操东征，攻击孙权。

10、宫廷秘书 （尚书） 董昭建议曹操，说：“自古迄今，人臣拯救国家，从没有建立像你今天这样伟大的功业。有你今天这样伟大的功业，不可能长久屈居臣属地位。你深以为德行赶不上古代，内心感到不安，乐意于保持自己已有的名声节操。然而，你身为大臣，如果使人因这件大事对你怀疑，不可以不多加考虑。”于是，跟侯爵、将领们商议，一致认为丞相曹操应晋级“公爵”，加颁“九锡”，用以表彰曹操对国家的特殊贡献 （“九锡”，是旧王朝的丧钟，新王朝的喜讯。参考四年） 。然而，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荀彧有不同的意见，他认为：“曹操当初，本是大义起兵，一心一意，辅佐政府，安定国家，忠贞诚恳，谦恭退让。君子爱人，应砥砺他的品德，不应采取这种行动。”曹操大不高兴。

等到曹操东征孙权，上书刘协，要求荀彧到前线劳军，荀彧走到谯县 （豫州州政府所在县·安徽省亳州市） ，才赶上大营，曹操遂留下他，以宫廷随从 （侍中） 、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身份，“持节”，担任丞相府军事参议官 （参丞相军事） 。曹操大军推进到濡须 （安徽省含山县西南） ，荀彧因病留在寿春 （九江郡郡政府所在县·安徽省寿县） ，服下毒药，逝世。荀彧坚持大义，行为端正而又有智谋，喜爱推荐贤能，死讯传出，时人惋惜。

司马光　曰：

孔丘对于仁爱十分重视，认为仲由、冉求、公西赤等一些杰出的门徒，以及楚王国宰相 （令尹） 斗子文、陈文子等一些杰出的封国官员，都没有资格担当。却单单地赞扬管仲，岂不是因为他辅佐姜小白，有恩德于人民？姜小白的行为，事实上跟猪狗没有分别，管仲并不认为羞辱，反而当他的助手，因为管仲了解：在当时，如果没有姜小白，人民就跳不出火坑！东汉王朝末年，天下大乱，人民涂炭，非有绝高的才干，不能拯救天下苍生。荀彧如果不追随曹操，还能追随谁？

姜小白时代 （前七世纪春秋时代） ，周王朝中央政府虽然衰弱，但比起东汉王朝末年 （二世纪九〇年代之后） ，可是强大得多。二世纪九〇年代，四海动荡，东汉王朝中央政府已成了一个空壳，连一尺一寸土地，连一个人民，都不能管辖。荀彧辅佐曹操，使东汉王朝复兴，推荐任用贤能人才，训练武装部队，掌握机要，制定谋略，征伐四方，连获胜利。于是转弱为强，化乱为治，十分天下，占有八分，他的功勋，岂在管仲之下？然而，管仲不为姜纠而死，荀彧却为东汉王朝尽节，可看出他的仁德，又在管仲之上。

可是，杜牧竟认为：“荀彧劝曹操攻取兖州 （山东省西部） 时，就把曹操比作刘邦、刘秀；在官渡 （河南省中牟县东北） 劝阻曹操撤退时，也比为楚汉相争。等到大事已经完成，却企图在汉王朝留下声名，好像是教强盗小偷挖墙破柜，却炫耀他没有跟强盗小偷一同偷东西，难道他就不是强盗小偷？”

臣，司马光认为：孔丘有言：“大话不根据事实，一定肤浅虚夸。” （“文胜质则史”，《论语》孔丘语） 凡是写历史的人，记载历史人物的言辞，一定会加以修饰。把曹操比作刘邦、刘秀，楚、汉，是史学家的文字，怎么会是荀彧口中的话？用这个来贬责荀彧，并不是他的罪状。而且，假使曹操当了皇帝，荀彧就是开国功臣，跟萧何居于同等地位。荀彧不贪图这个富贵，却牺牲性命，去博取忠于汉王朝的名声，岂不是不近人情。

11 、十二月，五诸侯星旁出现孛星。

12 、左将军刘备，驻军葭萌 （四川省广元市西南） ，庞统建议说：“现在，秘密派出精锐部队，昼夜不停地用双倍速度前进，直接袭击成都 （益州州政府所在县·四川省成都市） ，刘璋 （益州全权州长） 既不懂军事，又从来没有防备，大军突然逼面，立即可以征服，这是上策。杨怀、高沛，是刘璋部下著名将领，各拥有强大的兵力，据守白水关 （四川省广元市北朝天镇） ，听说多次上书刘璋，要求把将军 （刘备） 送返荆州 （湖北省及湖南省） 。你可以通知他，说荆州发生紧急情况，打算回军赴援，一面下令整顿行装，表示即将开拔。这两位既敬慕你的英明，而又高兴你终于离去，一定会只率少数卫士，前来晋见惜别。就乘此机会，把他们生擒，吞并他们的部队，径向成都进发，这是中策。不然的话，我们撤退到白帝 （重庆市奉节县东） ，跟荆州联合，慢慢再决定方略，这是下策。如果犹豫不决，我们将被困在这里，不可能长久。”

刘备同意庞统的“中策”，正好曹操大军东征，孙权要求刘备回军援救。刘备遂写信给刘璋，说：“孙权跟我，唇齿相依。关羽的留守部队，十分微弱。如今不往救援，曹操一定夺取荆州，兵锋一转，势将侵犯益州边界，灾难远超过北方的张鲁 （汉中郡郡长） ，张鲁不过一个自保的小贼，不足挂虑。”因而要求增加一万士兵和军需物资。刘璋只答应拨付四千人，军需物资随之减少一半。

刘备于是找到跟刘璋翻脸的借口，激怒他的部下说：“我们替益州讨伐强敌，殷勤劳苦，刘璋却如此吝啬，凭什么教我们将领卖命送死？”张松听到刘备要回荆州的消息，误以为是真的，写信给刘备及法正，说：“今天，大事就可以完成，为什么放弃？”张松的老哥、广汉郡郡长张肃恐怕一旦事发，连累自己，遂向刘璋告密。刘璋斩张松，下令各关隘守将，不准跟刘备交往。刘备老羞成怒，召见白水关驻军司令官 （军督） 杨怀、高沛，责备他们对客人重大冒犯，把二人诛杀；进逼关门，吞并二人手下的部队，据守涪城 （四川省绵阳市） 。

二一三年　癸巳

东汉·建安　　十八年

1 、春季，正月，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丞相曹操大举进攻濡须口 （安徽省含山县西南） ，步骑兵混合兵团号称四十万，击破孙权江西 （长江以西） 大营，生擒司令官 （都督） 公孙阳。孙权亲率七万人的江东 （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 兵团抵御。僵持一个月有余，曹操观察孙权的船舰、武器，以及军队的严整，叹息说：“生儿子应该像孙权，至于刘表的儿子 （刘琮） ，不过一只猪狗！”孙权写信给曹操，说：“春季已到，江河水势将涨 （春季天暖，遍地冰解） ，阁下应该早早撤退。”另附一小纸条：“阁下不死，我不能安枕。”曹操告诉手下将领说：“孙权不欺骗我！”遂即班师。

2 、正月三日，东汉帝 （十四任献帝） 刘协 （本年三十三岁） 下诏，把全国十四州合并成为九州 （十四州：司隶〔京畿卫戍区〕、豫州〔河南省〕、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兖州〔山东省西部〕、徐州〔江苏省北部〕、青州〔山东省北部〕、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扬州〔安徽省中部及江南地区〕、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凉州〔甘肃省东部南部〕、雍州〔甘肃省中西部〕、并州〔山西省中部〕、幽州〔河北省北部〕、交州〔广东、广西及越南北部〕。合并之后，撤销司隶、凉州、幽州、并州、交州，所属郡县，划归邻州。九州的位置面积，约略吻合上古的“禹贡九州”） 。

3 、夏季，四月，曹操返抵邺城 （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

4 、最初，曹操在谯县 （安徽省亳州市） 时，深恐沿长江一带郡县受孙权侵略，打算把居民强行迁移到内地。询问扬州 （安徽省中部及江南地区） 行政官 （别驾） 蒋济：“我从前跟袁绍在官渡 （河南省中牟县东北） 对抗时 （参考一九九年、二〇〇年） ，强行迁移燕县 （河南省延津县东北） 、白马 （河南省滑县） 居民，住民仍聚集一起，没有走散，敌人也不敢掠夺。我如今打算强行迁移淮河以南居民，你以为如何？”蒋济回答说：“那时候，我们的军力弱，而敌人 （袁绍） 的军力强，如果不强行迁移，一定落入敌人之手。然而，自从击破袁绍以来，你的声威，震撼天下，人民信任中央，意志坚定，而且眷恋乡土，不愿离开，我恐怕将引起广泛的不安。”曹操不肯采纳，开始实施。人民互相传告，大为恐慌。西从庐江郡 （安徽省寿县西南） 、九江郡 （安徽省寿县） 、蕲春郡 （湖北省蕲春县） ，东到广陵郡 （江苏省扬州市） ，十余万户人家，全都渡过长江，投奔江东 （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孙权辖地） ，江西 （安徽省中部巢湖流域） 人烟一空。合肥 （扬州州政府所在县·安徽省合肥市） 以南，只剩下一个皖城 （安徽省潜山县） 还有居民。

蒋济后来因公前往邺城，曹操接见他，大笑说：“本来的目的是免得人民落入敌人 （孙权） 之手，想不到反而把他们全驱逐到敌人那里。”擢升蒋济当丹阳郡 （安徽省宣城市） 郡长 （遥领） 。

5 、五月十日，中央政府指定冀州 （黄河以北） 的十个郡国 （河东郡〔山西省夏县〕、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魏郡〔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赵国〔河北省邯郸市〕、中山国〔河北省定州市〕、常山郡〔河北省元氏县〕、巨鹿郡〔河北省宁晋县西南〕、安平郡〔河北省冀州市〕、甘陵郡〔山东省临清市〕、平原郡〔山东省平原县〕） 作为曹操的采邑，称魏国，擢封曹操公爵——魏公，仍担任丞相，兼冀州全权州长 （牧） ，加“九锡” （参考四年） ，并赏赐：御车 （大辂） 、警卫车 （戎辂） 各一辆，黑色雄马八匹；龙袍龙帽，附带红色木屐；封国国君专用音乐跟六佾舞蹈 （佾，音yì〔意〕。佾舞，是一种方阵舞，纵横人数相等；纵八人横八人〔六十四人〕，称“八佾舞”，天子专用。纵六人横六人〔三十六人〕，称“六佾舞”，封国国君专用） ；朱红色大门；从斜坡台阶登堂；武装卫士三百人；象征权威的大刀巨斧各一个；红色弓一把，红色箭一百支；黑色弓十把，黑色箭一千支；美酒 （秬鬯） 一坛，附带舀酒用的白玉勺瓢一只 （参考五年王莽事迹） 。

6 、天降大雨。

7 、益州参谋官、广汉郡 （四川省广汉市） 人郑度，听到刘备已发动攻击，对全权州长 （牧） 刘璋说：“刘备孤军深入，士卒不满一万人 （刘备率领的荆州兵团，有两万多人，再加上刘璋增添，已达三万人。稍后吞并杨怀、高沛部队，益州兵即令奔散，荆州兵人数不会减少） ，裹胁或投降过去的部众，于心不服。尤其是刘备没有粮秣辎重，全靠劫掠。针对这个弱点，我们最好坚壁清野，把巴西郡 （四川省阆中市） 、梓潼 （四川省梓潼县） 一带人民，强行迁移到内水 （涪江） 以西，所有仓库存粮以及田野庄稼，全部放火焚毁。加高加厚所有城垒，挖深挖阔所有壕沟，安静地等待变化。刘备挑战，不做反应。他们得不到补给，不出一百天，一定逃走，等他们逃走时截击，可以生擒。”

刘备听到这项可怕的战略，恐惧忧虑交集，请教法正，法正说：“刘璋不可能采用，不必担心。”刘璋果然对他的部属说：“我只听说抵抗敌人，安抚人民；从没有听说迫害人民，躲避敌人！”拒绝郑度的建议。

刘璋派部将刘 、冷苞、张任、邓贤、吴懿等抵抗刘备，都被击败，退保绵竹 （四川省德阳市北黄许镇） ；吴懿投降。刘璋再派部将大军保护总监 （护军） 南阳郡 （河南省南阳市） 人李严、江夏郡 （湖北省武汉市江夏区） 人费观统御绵竹各路兵马，李严、费观也率所领部队投降。刘备军容更盛，分别派出将领，夺取附近郡县。

刘 、张任跟刘璋的儿子刘循，退守雒城 （广汉郡郡政府所在城·四川省广汉市） ，刘备用大军包围，张任反攻，在雁桥 （雒城东南） 决战，大败，张任战死。

8 、秋季，七月，魏国 （首府邺城） 开始建立天地祭坛 （社稷） ，跟曹姓祖先祭庙。

9 、魏公曹操，献出三个女儿给皇帝刘协，作为小老婆群第一级“贵人” （曹操三女：曹宪、曹节、曹华） 。

10 、最初，曹操追击马超时，抵达安定郡 （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 ，得到田银、苏伯叛变消息 （参考去年〔二一二年〕正月） ，即行回军。凉州 （应是雍州〔函谷关以西〕） 州政府军事参议官 （参凉州军事） 杨阜，警告说：“马超有韩信、英布的英勇，而且得到羌人、胡人的信服。如果回军，而又不能严密防备，陇上 （即陇西·陇山以西） 各郡，恐怕不再隶属中央。”

曹操回军后，马超果然卷土重来，率羌胡兵团，攻击陇上各郡县，各郡县纷纷响应，只剩下一个冀城 （甘肃省甘谷县） ，是州郡政府所在 （雍州州政府及汉阳郡郡政府） ，单独固守。马超吞并陇右所有武装部队。据守汉中郡的张鲁，更派大将杨昂率军助战，共集结一万余人，围攻冀城，从正月围攻到八月，而救兵不至。凉州州长 （刺史） 韦康，派行政官 （别驾） 阎温，向驻屯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的征西大军保护总监 （征西护军） 夏侯渊告急，围兵数重，阎温乘夜从护城河游水而出。第二天，马超军发现水迹，顺着方向搜索，把阎温捕获。马超把阎温带到城下，命他告诉城中守军：“东方已无救兵！”阎温却向守军大喊说：“大军最多三天便到，各位努力。”城中守军感动流泪，高呼“万岁”！马超虽然大怒，只因攻城困难，太长时间无法攻破，乃慢慢劝说阎温，盼他改变主意。阎温说：“侍奉君主，只有一死，没有贰心。阁下怎么能够使长者口出不义之言？”马超遂斩阎温。

然而，救兵毕竟不来，城中不能支持，州长韦康跟汉阳郡郡长打算投降。杨阜痛哭劝阻说：“我跟我的老爹以及我的兄弟子侄，用大义互相激励，只求一死，不作其他想法，为的是帮助二位长官坚守此城。今天为什么放弃就要建立的功业，而陷于叛逆恶名？”州长韦康、郡长都不能接受，遂开城门，迎接马超。马超既入城，诛杀韦康跟郡长；自称征西将军，兼并州 （山西省中部〔此时无并州〕） 全权州长 （牧） 、凉州军区司令长官 （督凉州军事〔此时无凉州〕） 。

曹操命夏侯渊救援冀城，军锋未到，而冀城陷落。在距冀城二百余里处，马超迎战，夏侯渊不利，攻势受阻。而号称“氐王”的氐民族部落酋长千万叛变，响应马超，驻军兴国 （甘肃省静宁县南） 。夏侯渊撤回原防地。

正好，杨阜的妻子逝世，向马超请假安葬。杨阜妻兄天水郡 （即汉阳郡·甘肃省甘谷县） 人姜叙，当抚夷将军，驻军历城 （甘肃省西和县北） ，杨阜见到姜叙跟姜叙娘亲，流泪唏嘘，至为悲伤，姜叙说：“什么事使你这个样子？”杨阜说：“守城而城陷落，长官 （韦康） 被杀而不能同死，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人世？马超背叛父母君王，屠杀州长 （韦康） ，岂是我一个人忧心？又岂是我一个人不能尽责？一州士大夫都有耻辱。你手握重兵，却没有讨伐叛逆的心，这正是赵盾所以被肯定为‘弑君’的原因 （晋国二十六任国君灵公姬夷皋暴虐，国务官〔大夫〕赵穿在桃园之内，诛杀姬夷皋。当时，主持国政的赵盾在外，回来后，国史官〔太史〕写：“赵盾杀了他的国君。”赵盾说：“我岂跟这件事有关？”国史官〔太史〕回答：“你主持国政，出国时没走出国境；回国后又不惩罚凶手，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 。马超虽然强大，但无情无义，缺点太多，容易图谋。”姜叙的娘亲慨然说：“好了，姜叙！韦州长被杀，你也有责任，岂止杨阜？人，谁能不死，死于忠义，才是死得其所。你只管马上行动，不要管我。我自会为你小心，不会用我的余年使你牵肠挂肚！”姜叙遂跟同郡 （天水郡） 人赵昂、尹奉，武都郡 （甘肃省成县） 人李俊等，秘密磋商讨伐马超。又派人到冀城暗中结交安定郡人梁宽、南安郡 （甘肃省陇西县东南） 人赵衢，使他们在城中作为内应。马超命赵昂交出儿子赵月，当作人质，赵昂对妻子士异说：“我的密谋如此，事情一定可以成功，可是赵月怎么办？”士异郑重地说：“雪除长官的大耻，纵是砍头都不在意，何况一个儿子！”

九月，杨阜跟姜叙突击卤城 （地望在今甘肃省天水市西北） ，赵昂、尹奉进驻祁山 （甘肃省礼县东北） ，号召讨伐马超，马超听到消息，大怒。赵衢说出一套理由，请马超出城作战。等到马超一出冀城，赵衢跟梁宽立刻紧闭城门，把马超的妻子儿女，全部屠杀。马超陷于进退失据苦境，遂袭击历城，俘虏姜叙的娘亲。姜叙的娘亲诟骂说：“你这个背叛父母的逆子 （指不顾父亲马腾身在邺城充当人质，仍要造反） ，杀害长官 （指州长韦康） 的恶贼，天地岂能长久容你？你不早死，怎么还敢见人？”马超把她诛杀，又诛杀赵昂的儿子赵月。

杨阜跟马超决战，身负五处重伤；马超终于大败，向南逃亡，投奔汉中郡郡长张鲁。张鲁任命马超当教育总监 （都讲祭酒。张鲁是五斗米教，门徒都要学习李耳的《道德经》，特设“都讲祭酒”高位，仅次于号称“师君”的张鲁） 。张鲁打算把女儿嫁给马超，有人警告说：“有一种人，连爹娘都不爱，怎么能爱别人？”张鲁才打消这个念头。

曹操酬劳讨伐马超有功的官员，封侯爵的十一人，杨阜封关内侯 （准侯爵） 。

11 、冬季，十一月，魏国建立政府，设政府秘书 （尚书） 、高级咨询官 （侍中） 、六部部长 （六卿） 。任命荀攸当政府秘书长 （尚书令） ，凉茂 （凉，姓） 当政府秘书署执行官 （仆射） ，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当政府秘书 （尚书） 。王粲、杜袭、卫觊、和洽当高级咨询官，钟繇当司法部长 （大理） ，王修当农林部长 （大司农） ，袁涣当宫廷禁卫官司令 （郎中令） 、代理最高监察长 （行御史大夫事） ，陈群当总监察官 （御史中丞。秦汉王朝的文官制度，至此开始改变，官名如昔，而职位却大不一样，宫廷秘书署〔尚书〕脱离宫廷，成为政府的一个单位，以后更演变成中央最高权力机关——国务院〔尚书省〕，在国务院中，设立五部：（1）文官部〔吏部曹〕、（2）民政部〔左民曹〕、（3）外务部〔客曹〕、（4）军事部〔五兵曹〕、（5）财政部〔度支曹〕。而宫廷随从〔侍中〕也脱离宫廷，成为政府中的独立官员，负责政府咨询工作——到了大分裂时代，成为监督院〔门下省〕最高监督长）。

袁涣得到的赏赐，全分散给别人，没有积蓄，家用不足时，就拿别人的，从不在乎小节，但大家都敬佩他的清廉。当时传言刘备已死，群臣都为这项好消息道贺，只袁涣不如此 （原文：“群臣皆贺，惟涣独否。”是他不相信这项消息，还是相信而拒绝道贺？含糊不明） 。

曹操打算恢复肉刑，下令给陈群：“从前藩属事务部长 （大鸿胪） 陈纪认为死刑更为仁慈。总监察官 （御史中丞） 陈群，可否就你老爹的理论，加以引申？”陈群回答：“我老爹陈纪，认为汉王朝除去肉刑之后，却增加鞭打 （参考前一六七年） ，本是一番爱心，想不到死于鞭打之下的人更多，正是名义上轻，实质上重。名义上轻，人民容易冒犯，实质上重，人民受到伤害。而且，杀人抵命，合乎古代法制；至于伤人，残害身体，剪下毛发，便不合情理。如果恢复古代刑法，犯强奸罪的割掉生殖器，犯强盗罪的砍掉双脚，就永远没有淫荡和挖洞的人。刑法三千条，虽然不可以全部恢复，但是像上面所举的几项，正是现在社会的严重问题，应该先行采用。汉王朝法律，犯‘唯一死刑’的囚犯，仁爱对他们已失去功效，固可以诛杀；但其他‘最高死刑’的囚犯，应该可以改判肉刑。如此的话，处罚的痛苦跟保存性命的喜悦，可以平衡。现在，用鞭死的方法，代替可以不杀的刑法，是重视人的四肢而轻视人的生命。”

参加议论的人，只有钟繇跟陈群持同一见解，其他的人都认为不可以施行。曹操因为四方征战还没停止，考虑到大多数人的意见，遂作罢论。

二一四年　甲午

东汉·建安　　十九年

1 、春季，变民首领马超请求汉中郡 （陕西省汉中市） 郡长张鲁拨付一部分军队，向北攻击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中央政府的凉州 （甘肃省。去年〔二一三〕凉州并入雍州，此时已无凉州；只是史书未改） ，张鲁命马超回军包围祁山 （甘肃省礼县东北） ；姜叙向驻守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的征西大军保护总监 （征西护军） 夏侯渊，紧急求援。各将领认为应向丞相曹操先行请示，才可出动大军。夏侯渊说：“魏公 （曹操） 远在邺城 （魏国首府·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往返四千里 （邺城、长安，航空距离五百五十千米） ，等到命令下达，姜叙已经溃败，还谈什么救急？”遂即出发，命张郃率步骑兵混合兵团五千人当前锋。马超败退。

韩遂 （参考二一一年） 驻军显亲 （甘肃省秦安县西北） ，夏侯渊准备袭击夺取，韩遂撤退；夏侯渊尾追到略阳 （甘肃省秦安县东北） ，距城三十余里，将领们要求发动攻击。但有人建议应先攻击兴国 （甘肃省静宁县南） 氐民族部落。夏侯渊认为：“韩遂军全是精锐，而兴国城垣坚固，如果进攻，不可能马上攻克。不如先行攻击长离川 （葫芦河，发源于宁夏西吉县，南流至甘肃省天水市注入渭河） 一带西羌民族各叛变部落。羌人很多在韩遂军中服役，得到消息，一定回军援救他们的家乡。韩遂如果准许羌人部队离开，他的势力就会孤单；如果他援救长离川，则我们可以跟他野战，就能把他生擒。”

夏侯渊命属下司令官 （督将） 看守辎重，亲自率轻装备部队抵达长离川，攻击烧当羌部落军营；韩遂果然率大军援救长离川。将领们发现韩遂兵多，打算先行兴筑营垒，挖凿壕沟，再作决斗。夏侯渊说：“我们转战千里，为的是要歼灭敌人的野战军，而今却缩在营垒之中，士兵一定疲惫，不能再战。敌人虽多，容易打发。”擂鼓进攻，大破韩遂，遂包围兴国。氐民族部落酋长 （氐王） 千万，投奔马超；剩下的部众，全部归降。夏侯渊转击高平 （宁夏固原市） 及匈奴屠各部落，全都击破。

2 、三月，东汉帝 （十四任献帝） 刘协 （本年三十四岁） 下诏，命丞相曹操朝会位置，在侯爵、亲王之上。改发金印、红色绶带，头戴“远游冠” （“金印”“红色绶带”“远游冠”，是亲王特有。“远游冠”和“通天冠”相似，高九寸，帽顶稍稍倾斜。仅靠文字形容，无法了解全貌） 。

3 、夏季，四月，旱灾。

五月，大雨。

4 、最初，曹操派庐江郡 （安徽省寿县西南） 郡长朱光，驻防皖城 （安徽省潜江县） ，开田种稻。吕蒙警告孙权说：“皖城土地肥沃，如果等到稻熟收割，一定丰收，他们的部众势将增加，必须早早铲除。”

闰五月，孙权亲率大军进攻皖城，各将领打算兴筑土山，添置攻城武器。吕蒙说：“兴筑土山和添制攻城武器，需要相当时日。等我们做好，城里的防御工事也会同时完成，援军又适时赶到，我们将束手无策。而且，因为大雨水涨，舰队才可以深入，延迟到几天之后，水位降低，舰队连大营都回不去，那才是一个危险局面。我看这个城并不十分坚固，应鼓起三军锐气，四面八方，同时发动猛烈攻击，几个时辰，便可攻破。在水势仍涨期间，振旅班师，这是全胜之道。”孙权允许。吕蒙推荐甘宁当攻城指挥官 （升城督） ；甘宁身先士卒，手攀绳索，爬城而上。吕蒙率精锐后继，手擂战鼓，士卒奋勇攀登。拂晓时发动攻击，早饭时便全部占领，俘虏朱光跟男女数万人。

不久，援军张辽抵达夹石 （安徽省桐城市北夹山） ，得到皖城陷落消息，即行撤退。

孙权任命吕蒙当庐江郡郡长，回军驻屯寻阳 （湖北省武穴市东北。是孙权回军驻屯寻阳，还是吕蒙回军驻屯寻阳？不得而知） 。

5 、诸葛亮率军西上，增援荆州 （湖北省及湖南省） 全权州长 （牧） 刘备，留关羽镇守荆州 （此时州政府设江陵〔湖北省江陵县〕） ；诸葛亮跟张飞、赵云，逆长江而上，攻陷巴东郡 （重庆市奉节县东） ，挺进到江州 （重庆市） ，俘虏巴郡 （郡政府江州县） 郡长严颜。张飞向严颜咆哮说：“大军既到，你为什么不投降，竟敢抵抗？”严颜说：“是你们恶形恶状，侵夺我们土地。益州 （四川省及云南省） 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张飞大怒，命左右拉下去砍头，严颜面色举止，毫不改变，只说：“砍头就砍头，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张飞对严颜的胆量大为敬佩，解开他的捆绑，请到上座作为贵宾。于是，赵云从外水 （岷江） 深入，攻陷江阳郡 （四川省泸州市） 、犍为郡 （四川省彭山县） 。张飞则北上，攻陷巴西郡 （四川省阆中市） 、德阳 （四川省江油市东北马角镇） 。

刘备包围雒城 （广汉郡郡政府所在城·四川省广汉市） 将近一年。庞统被流箭射中，逝世 （死年三十六岁。庞统被称为“凤雏”〔参考二〇七年〕，《三国演义》因之有死于落凤坡故事，使史迹有血有肉） 。

法正写信给益州 （四川省及云南省） 全权州长刘璋，分析大势，强调说：“刘备自从发兵以来，仍深怀当年那种倾慕之情，实没有负心之意，我建议似乎可以考虑使主人跟客人，变换位置，用以保护你的家族。”刘璋不理。

雒城不久陷落，刘备进围成都 （益州州政府所在县·四川省成都市） ，诸葛亮、张飞、赵云，先后抵达会师。

马超 （时在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 知道张鲁不足以计议大事，而张鲁的部将杨昂等，对马超的能力又深为嫉妒，马超内心积郁。刘备命益州郡 （云南省晋宁县东晋城镇。原文误为建宁郡，此时还没有建宁郡） 视察官 （督邮） 李恢，前往游说，马超遂从武都郡 （甘肃省成县） 逃到氐中 （甘肃省南部，氐民族所在） ，暗中写信给刘备，要求归降。刘备派人前往阻止，但秘密交付给他一支军队。马超遂抵达成都，在城北扎营，城中震动恐怖。

刘备包围成都数十日，命参谋指挥官 （从事中郎） 涿郡 （河北省涿州市） 人简雍，入城游说刘璋。当时，城中还有精兵三万人，粮秣绸缎，还可支持一年，军民士气轩昂，都愿决一死战 （深恨刘备忘恩负义之故） 。刘璋说：“我们父子在益州二十余年 （一八八年刘焉到职，至今二十七年） ，对人民没有特别的恩德。现在已有三年战乱，人民的肌肉脂肪都化成肥料，滋润荒郊野草，这都是为了我一个人的缘故，我怎么能安心？”遂大开城门，跟简雍同乘一辆车子，出城投降，部属无不感伤流涕。刘备把刘璋送到公安 （湖北省公安县） ，把属于刘璋的财产，全部归还刘璋，命刘璋仍佩“振威将军”印信 （“振威将军”是中央政府任命，所以仍然保持） 。

刘备进入成都，摆设筵席，犒劳士卒，取出库藏金银，分别赏赐将士，而把粮秣、绸缎退回给当初缴纳的原主。刘备自兼益州全权州长；任命军师中郎将诸葛亮当军师将军，兼益州郡郡长；南郡 （湖北省江陵县） 人董和当掌军警卫指挥官 （掌军中郎将） ，兼左将军府总管 （署左将军府事。中央政府任命刘备的官衔是左将军，左将军府是当时最高权力机关） 。擢升偏将军马超当平西将军；军议指挥官 （军议校尉） 法正当蜀郡郡长、扬武将军；裨将军南阳郡 （河南省南阳市） 人黄忠当讨虏将军；参谋指挥官 （从事中郎） 麋竺当安汉将军；简雍当昭德将军；北海郡 （山东省昌乐县西） 人孙乾当秉忠将军；广汉县 （四川省射洪县东南柳树镇） 县长黄权当偏将军；汝南郡 （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 人许靖当左将军府秘书长 （左将军长史） ；庞羲当军政官 （司马） ；李严当犍为郡 （四川省彭山县） 郡长；费观当巴郡 （重庆市） 郡长；山阳郡 （山东省巨野县东南大谢集镇） 人伊籍当参谋指挥官 （从事中郎） ；零陵郡 （湖南省永州市） 人刘巴当左将军府行政秘书 （西曹掾） ；广汉郡 （四川省广汉市） 人彭羕当益州州政府人事官 （治中从事） 。

最初，董和当郡长 （益州郡郡长） ，清廉公正，受到汉人跟蛮夷的信任和拥戴，蜀中 （四川省） 推崇他是善良本分的官员，所以刘备擢升他。

当刘备从新野 （河南省新野县） 逃奔南下时 （参考二〇八年九月） ，荆楚 （湖北省） 知识分子纷纷追随，只刘巴向北投靠曹操；曹操延聘他当秘书 （掾） ，派他前往招降长沙郡 （湖南省长沙市） 、零陵郡 （湖南省永州市） 、桂阳郡 （湖南省郴州市） 。恰好碰上刘备大军夺取三郡，刘巴功败垂成，打算从交州 （广东、广西及越南北部） 乘船返回京师 （首都许县） ，当时诸葛亮驻军临蒸 （湖南省衡阳市） ，写信邀请，刘巴拒绝，刘备衔恨在心。后来，刘巴从交趾郡 （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 绕道到蜀郡 （四川省成都市） ，依靠刘璋。等到刘璋决定迎接刘备 （参考二一一年） ，刘巴劝阻说：“刘备是一代奸雄，来了之后，一定害人！”等到刘备已经入境，刘巴再劝阻说：“使刘备讨伐张鲁，可是把猛虎放回山林！”刘璋全不听从，刘巴宣称有病，闭门不理外面事务。刘备进攻成都时，下令军中说：“有敢伤害刘巴的，屠灭三族。”等得到刘巴，大为高兴。

当时，益州郡县望风迎降，只黄权 （广汉县县长） 闭城固守，直等到刘璋归降后，才开城归附。

原先情形是：董和、黄权、李严，本是刘璋任命的官员；吴懿、费观，本是刘璋的姻亲 （刘璋的老哥刘瑁，娶吴懿的妹妹；而费观是刘璋母亲费女士的家人） 。彭 ，本是被刘璋迫害的人物 （刘璋处彭 髡刑〔剃光头发〕、钳刑〔脚镣手铐〕，罚做奴工） 。刘巴，本是刘备从前怀恨的人物。刘备把他们全部擢升到显明的高位，使每人都能发展才能，有志气的人士，无不兢兢业业，发愤从公。益州人民，一团和睦。

最初，刘璋任命许靖当蜀郡郡长，当成都快要陷落时，许靖密谋翻过城墙，投奔刘备。刘备因此瞧不起这个人，不任命他担任任何官职。法正说：“天下之大，有一种只有虚名而没有实质的人，许靖就是这一类型 （许靖跟堂弟许劭，有极高的知名度。名震天下的汝南郡“月旦评”，就由二人主持，连曹操都需要他们的赞扬〔参考一八四年〕。评论别人易，自己实践难） 。然而，主公 （刘备） 开创大业，不可能向全国人民挨家逐户，一一解释，所以对这种人，应该也加敬重，不使远近失望。”刘备才对许靖礼遇，命他当官。

包围成都时，刘备向全军承诺：“如果破城，州政府库藏的金银财宝，我不要一件。”等到攻克，官兵部众都放下武器，拥到仓库抢掠；搜刮一空的程度，竟使军事经费枯竭，刘备十分忧虑，刘巴建议说：“这件事容易解决，只要重新制定一种新钱，一枚钱值现在流行的一百枚钱，然后限制物价上涨，命官员依照官价，用旧钱兑换新钱。”刘备采纳。数月之间，政府库存充实。

当时，参与决策的人打算瓜分成都肥沃的土地和著名的庄宅，赏赐给有功的将领，赵云说：“霍去病曾因匈奴没有消灭，不要家产 （参考前一一九年） 。今天，强大的敌人，不仅仅是匈奴而已，将领们不可以当作太平盛世。必须等到全国统一，各人回到各人的家乡，在本土耕田种桑，才是恰当的时候。益州刚受到战争破坏，田地庄宅都应该发还原主，教他们恢复旧业，平安定居，然后政府才可以征调他们纳税服役。要使他们心悦口服，就不可以夺取他们的财产，用来偏爱自己手下的将士。”刘备采纳。

刘备对刘璋发动攻击时，命警卫指挥官 （中郎将） 南郡 （湖北省江陵县） 人霍峻，留守葭萌城 （四川省广元市西南） 。据守汉中郡 （陕西省汉中市） 的张鲁，命部将杨昂引诱霍峻接受杨昂入城协防。霍峻说：“我的头可以得到，葭萌城得不到。”杨昂只好撤退。后来，刘璋部将扶禁 （扶，姓） 、向存等，率大军一万余人，由阆水 （嘉陵江上游） 逆流而上，围攻霍峻，将近一年，霍峻守城部队才数百人，抓住围城军怠惰的间隙，遴选精锐，开城出击，大破围城军，斩向存。等到刘备平定全蜀 （四川省） ，把广汉郡分出若干县，另设立梓潼郡 （四川省梓潼县） ，任命霍峻当郡长。

法正对外统辖首府 （成都。法正身为蜀郡郡长，而蜀郡郡政府设在成都，等于首府市长） ，对内参与重要决策，爱恨分明；一顿饭的恩德、一瞪眼的怨恨，无不回报，于是，擅自诛杀好几位过去曾伤害过他的人。有人请诸葛亮干预，说：“法正毫无忌惮，将军应该启禀主公 （刘备） ，稍稍限制他作威作福。”诸葛亮说：“主公在公安 （湖北省公安县） 时，北方畏惧曹操的强大，东方畏惧孙权的逼迫，家庭之内，又畏惧孙夫人变生肘腋 （孙女士婢女都带刀剑，可能为了老哥的利益，刺杀刘备） 。幸而法正做主公的翅膀，使主公能翱翔天空，不再受别人控制。怎可以禁止法正，使他连稍稍称心快意都不行？”

诸葛亮辅佐刘备治理蜀地 （四川省） ，用法严厉，很多人感到不满。法正对诸葛亮说：“从前，高祖 （西汉王朝一任帝刘邦） 西入函谷关 （河南省灵宝市东北） ，约法三章 （参考前二〇六年） ，秦地 （陕西省） 人民，感恩戴德。而今，阁下权柄在手，控制一州 （益州） ，刚刚占领这一片国土，还没有恩惠安抚；而且基于主人和客人的形势，客人的姿势应该降低。我建议手段稍微和缓，满足大家盼望。”诸葛亮说：“你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秦王朝政府横行暴虐，政令苛刻，人民痛恨，一个小民 （指陈胜） 大声呐喊，天下遂即土崩瓦解，高祖 （刘邦） 面对如此局面，自应该采用宽大政策。刘璋懦弱，情形恰恰相反，自从他老爹刘焉以来，留下父子两世的恩德，全靠繁杂的典章礼仪维系，互相拍马奉承，以致只有美言，没有美政，政府无威，刑罚虚设。蜀地人士，一个个专权放肆，君臣之间的大道，逐渐破坏。用高官来笼络人，官高到了极限，反而使人轻视；用恩德来宠爱人，恩德一旦不继，就会立刻翻脸；弊端百出的原因在此。我今天用法律吓阻人民，法律彻底执行之后，人民才知道恩德；对官爵严格审查，人民得到官爵后，才感到荣耀。恩德和荣耀，相辅相成，上下都有适当的节制。政治的主要关键，在这上面明白显示。”

刘备任命零陵郡县长蒋琬，当广都 （四川省成都市南华阳镇） 县长。有一天，刘备出游，突然前往广都，发现蒋琬百事荒废，而当时又沉醉不醒。刘备大为愤怒，打算把蒋琬处死。诸葛亮说：“蒋琬是国家栋梁材料，不是县长材料。他治理的方法是，只追求人民安居乐业，不追求自己表现，请主公再作考察。”刘备一向尊敬诸葛亮，赦免蒋琬不死，仅罢黜官职。

6 、秋季，七月，魏公曹操出动大军攻击孙权 （但以后并没有军事行动，而于明年转攻张鲁） ，命幼子临菑侯曹植 （本年二十三岁） 留守邺城 （魏国首府·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曹操给他的儿子们谨慎地遴选官属，任命邢颙当曹植的侯爵府家务总管 （家丞） ；邢颙处处用礼教规劝曹植，不肯宽容，遂跟曹植的气味不投。而随从助理官 （庶子） 刘桢，文章言谈，都渊博动人，曹植对他特别亲爱。刘桢写信给曹植，警告说：“侯爷，你采摘像随从助理官 （刘桢） 表面的鲜花，忘了家务总管 （邢颙） 那种秋季结出的果实。将替君上 （指曹操） 招致毁谤，罪过不小，使我感到恐惧。”

7、魏国 （首府邺城） 政府秘书长 （尚书令） 荀攸逝世。荀攸深怀智谋，行事严密。自从追随曹操东征西战，常常运筹帷幄之中，当时的人以及他的子弟，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曹操常说：“荀彧推荐善良的人，不获任用，就不停止；荀攸排除邪恶的人，不看到免职，永不罢休。”又说：“两位荀秘书长 （荀彧、荀攸） 对人的评论，时间越久，越发现它的正确，使我一生不忘。”

8、最初 （约一八四年） ，枹罕 （音fú hǎn〔浮喊〕。甘肃省临夏市） 人宋建，因凉州 （甘肃省） 大乱 （二世纪八〇年代） ，自称河首平汉王 （“河首”，黄河头部，即赐支河首〔青海省玛多县一段黄河〕） ；更改年号，设置文武百官；他的独立王国，维持三十余年。

冬季，十月，曹操命夏侯渊从兴国 （甘肃省静宁县南） 出发讨伐，攻陷枹罕，斩宋建。

夏侯渊另派张郃等渡过黄河，进入小湟中 （青海省阿尼玛卿山西北） 。河西 （即小湟中） 诸羌部落全都归降，陇右 （陇山以西） 地区，全部平定。

9 、东汉王朝自从迁都许县以来 （一九六年八月迄今） ，皇帝刘协不过只端坐他的宝座而已，左右侍从和武装卫士，全是曹家班的人。参议官 （议郎） 赵彦常向刘协陈述时势及对策，曹操大感厌恶，于是诛杀赵彦。后来，曹操因事在金銮宝殿参见刘协，刘协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遂说：“阁下如果愿意辅佐我，感激不尽；如果不愿意辅佐我，求你开恩，放我一条生路。”曹操脸色大变，频频行礼，请求告辞。旧有制度：身为三公，而又兼武装部队统帅时，每逢朝会，都由虎贲武士，手执利刀，左右挟持入殿。曹操既出，回顾左右，汗流浃背，从此不再参见。

柏杨　曰：

三公官位，已够崇高，三军统帅，更是大权在握。晋见皇帝时，皇帝却教虎贲武士，手执钢刀，在两旁挟持。对东汉王朝这种传统制度，我们怀疑它的存在。胡三省注释说“惧其为变”，简直不知所云。平常时期，三公统帅，都是皇帝亲信，根本不会“变”；非常时期，三公统帅如果要变，像梁冀、董卓，岂容你钢刀挟持？曹操是何等人物，他如果乖得像一个婴儿，任你钢刀挟持，岂不早就身首异处？仇家也好，政客也好，何必玩“衣带诏”那一套？而刘协又何必哀哀求告，只要一点头，曹操就会当场身首异处。

而且，既然皇帝所有侍从卫队，都是曹家班的人，虎贲武士更关系性命，怎么会由非曹家班的人担任？所以，即令双刀加颈，曹操也不会汗流浃背。皇帝权力衰弱时，无力如此，皇帝权力强大时，不必如此。而何以有此记载，令人不解。

董承的女儿，是皇帝刘协小老婆群第一级“贵人”，曹操既诛杀董承 （参考二〇〇年正月） ，斩草除根，要同时诛杀董承的女儿。刘协因董贵人怀孕，屡屡恳求，曹操不许。皇后伏寿因此大为恐惧，写信给老爹伏完，指控曹操残暴迫害，请老爹秘密对付曹操。伏完胆小，不敢反应。而就在十四年后的本年 （二一四） ，事情外泄，曹操怒不可遏。

十一月，曹操派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郗虑，“持节”，收缴皇后印信，命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华歆充当郗虑的助手，率军进入皇宫，逮捕伏寿。伏寿紧闭屋门，藏到夹墙之中，华歆拆屋毁墙，把伏寿强行拉出。这时，刘协坐在殿外，请郗虑就座。伏寿已不成人形，披头散发，光着双脚，一面走一面哭，经过刘协身旁，哀号说：“能不能救我一命？”刘协说：“我也不知道我命尽何时？”对郗虑说：“郗公，天下难道真有这种事！”伏寿被囚入宫廷事务署纺织厂附设监狱 （暴室） ，处决。伏寿所生的两个皇子，全用毒酒灌死，兄弟及娘家人被杀的一百余人。

10 、十二月，魏公曹操抵达孟津 （河南省孟津县东黄河渡口） 。

11 、曹操任命魏国政府秘书署助理 （尚书郎） 高柔当司法秘书 （理曹掾） 。旧有法令：出征士卒如果逃亡，就逮捕拷打他的妻儿，可是逃亡的仍然络绎不绝。曹操打算再加重处罚：扩大到逮捕拷打他的父母兄弟。高柔说：“士卒逃亡，实在可恶，但是，我也听到有些人后来非常懊悔。我的意思是，应该宽大，饶恕他们的妻儿，使他们诱导他回心转意。逮捕拷打妻儿，已经使他们绝望，如果处罚更重，恐怕从今之后，军中人士，看见一人逃亡，想到诛杀将临到自己，也会跟着逃亡，弄到后来，可能无人可杀。重刑并不能阻止逃亡，反而鼓励逃亡。”曹操说：“你说得对。”取消原议。

二一五年　乙未

东汉·建安　　二十年

1 、春季，正月十八日，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皇帝 （十四任献帝） 刘协 （本年三十五岁） 擢升贵人 （小老婆群第一级） 曹节当皇后。曹节，是魏公、丞相曹操的女儿。

2 、三月，曹操亲自率军攻击汉中郡 （陕西省汉中市） 郡长张鲁，打算从武都郡 （甘肃省成县） 西上，进入氐族地区。氐人部落得到消息，立即堵塞道路。曹操命张郃、朱灵等，击破氐人部落抵抗。

夏季，四月，曹操从陈仓 （陕西省宝鸡市东陈仓） ，出大散关 （宝鸡市西南） ，抵达河池 （甘肃省徽县） 。氐王 （氐民族部落酋长） 窦茂，有部众一万余人，仗恃险要，拒绝归降。

五月，曹操攻陷河池，屠城。

西平郡 （青海省西宁市） 、金城郡 （甘肃省兰州市东） 地方将领麹演 （麹，姓） 、蒋石等，共同斩杀韩遂，把人头呈献曹操。

3 、最初，刘备在荆州 （湖北省及湖南省） ，周瑜、甘宁不断要求孙权夺取蜀地 （四川省。当时孙权尚未把长江北岸一带及长江三峡以东“借”给刘备，势力范围与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东北部接壤） 。孙权派人告诉刘备说：“刘璋武备败坏，不能自保。如果蜀地 （指益州） 落入曹操之手，荆州就会陷于险境。我准备先攻刘璋 （益州全权州长） ，再攻张鲁，使南方归于统一，即令有十个曹操，也不必忧虑。”刘备回信说：“益州人民富庶，地势险阻，刘璋虽然暗弱，足可以保护自己。而今把大军摆到蜀地和汉中地 （陕西省南部） ，粮秣军备，转运万里，却打算战胜攻取，沙场上不致失利，恐怕孙武、吴起复生，都会感到困难。参与决策的人，看到曹操在赤壁 （湖北省赤壁市西北赤壁镇） 受到挫败，认为他的力量消耗已尽，不复再有远略。事实上，三分天下，曹操已有二分，势将在东海饮马，在吴会 （吴郡及会稽郡） 阅兵，怎么能满意于目前的局面，坐等年老？我们跟刘璋本属一条战线，无缘无故，先自己内斗，给曹操制造机会，使敌人有机会动手，不是久安之计。而且，我跟刘璋都是刘姓皇族，靠着上天保佑，辅佐东汉王朝。刘璋得罪阁下左右，我同感恐惧，实在不敢听从你的计划，请求宽恕。”

孙权坚持派奋威将军孙瑜，率水军前往夏口 （湖北省武汉市） ，刘备用舰队封锁江面，不准通过，对孙瑜说：“你如果非夺取蜀地 （四川省） 不可，我宁可披散头发，逃入深山，也不能向天下失信。”命关羽驻军江陵 （荆州州政府所在县·湖北省江陵县） ，张飞驻军秭归 （湖北省秭归县） ，诸葛亮驻军南郡 （此时南郡郡政府设于公安·湖北省公安县） ，刘备自己据守孱陵 （湖北省公安县西南） 。孙权无可奈何，只好命孙瑜撤退。等到刘备自己攻击刘璋，孙权跳起来诟骂说：“这个狗娘养的老滑头，奸诈到如此地步。”

刘备命关羽留守江陵，汉昌郡 （湖南省平江县南） 郡长鲁肃 （时驻陆口〔湖北省嘉鱼县西南陆溪镇〕） 辖土跟关羽交界，关羽不停地猜忌挑衅，使边境紧张情势升高，而鲁肃却始终用友善的态度回报。刘备夺取益州之后，孙权派中央军政官 （中司马） 诸葛瑾，晋见刘备，要求交还荆州 （鲁肃建议孙权把荆州借给刘备事，参考二一〇年） ，刘备拒绝，说：“我正打算进攻凉州 （此时无凉州，应指二一三年重划州界之前的凉州〔甘肃省东部南部〕） ，等凉州平定，一定把荆州交还。”孙权说：“只是不想还罢了，空口说白话，拖延时日。”遂即派遣长沙郡 （湖南省长沙市） 、零陵郡 （湖南省永州市） 、桂阳郡 （湖南省郴州市） 三郡郡长等官员，命他们赴任。关羽把他们全都驱逐，孙权大发雷霆，命吕蒙统军二万人，攻击三郡。

吕蒙通知长沙郡、桂阳郡，二郡望风归降。只零陵郡郡长郝普坚守。刘备听到消息，从蜀地亲自回到公安，派关羽争夺三郡。孙权亲自进驻陆口，统御各军，命鲁肃率一万人进驻益阳，堵截关羽。孙权用紧急军报召唤吕蒙，命吕蒙放弃零陵郡，回军协助鲁肃。吕蒙接到命令，密不宣布，连夜召集各将领，面授机宜，准备天色拂晓之时，就对零陵郡发动攻击。然后，吕蒙告诉郝普的老友、南阳郡人邓玄之说：“郝普听说世界上有忠义这回事，也打算效法，可惜他不知道时间不对。现在，刘备远在汉中郡，被夏侯渊包围；关羽逗留南郡 （指旧郡政府所在的江陵） ，我们领袖 （孙权） 亲自阻截。他们目前的处境是，头下脚上地倒挂在那里，连救自己不死都来不及，哪有多出来的力量照顾这里？如今，我估计我的兵力，经过周密计划，发动攻势，当天就可以破城。试问，到那时候，断送性命，有何裨益？却使百岁娘亲，在白发满头之时，受到诛杀，岂不悲痛？我想，郝普被困孤城，得不到外界音信，认为援军一定会来，才誓死抵抗。阁下不妨前去拜访，为他分析祸福。”邓玄之遂见郝普，把吕蒙的话告诉他，郝普大为恐惧，出城投降。吕蒙握住他的手，一齐下船，谈话既毕，把孙权的信拿出来给郝普看，忍不住鼓掌大笑。郝普这才知道刘备已返公安，关羽援军已抵益阳，羞惭悔恨，无地自容。吕蒙命部将孙河 （非二〇四年已死的孙河） 留守，处理善后事宜，即日率军前往益阳。

鲁肃打算跟关羽面对面会谈，将领们恐怕发生变化，认为不可以如此安排。鲁肃说：“今天的事，应开诚布公，解释清楚。刘备虽然忘恩负义，不过是非还没有到最后结算关头，关羽岂敢为了他一个人的私欲，做重大的冒犯？”于是，邀请关羽会晤，双方兵马停留在百步之外，将领们仅随身携带佩刀。在会议上，鲁肃责备关羽，不应该拒绝交还三郡 （长沙郡、零陵郡、桂阳郡） 。关羽说：“乌林之战 （赤壁之战，赤壁在长江南岸，乌林在长江北岸，两地遥遥相对；曹操大营驻扎乌林，崩溃也在乌林，称“乌林之战”较“赤壁之战”更为确切） ，左将军 （刘备） 置身战场，全力击破强敌，怎么可能白白辛劳，连一块土地也分不到？老哥前来，难道是打算强行夺取？”鲁肃说：“不然。我跟刘州长在长坂 （湖北省当阳市东北） 第一次见面，刘州长的部众，不能抵挡一小撮人马，穷途末路，士气低落，形势衰弱，打算向更远的地方逃窜 （刘备本要投奔苍梧郡〔广西梧州市〕郡长吴巨） 。当时，你们岂敢奢望拥有荆州？主上哀怜刘州长没有栖身之所，不爱自己土地，不惜自己民力，使刘州长有个立足地方，解决他的困难。想不到刘州长自私自利，存心诈欺 （指阻截孙瑜西征） ，辜负大恩，撕毁盟约。而今，益州已经得手，又打算吞并荆州全土，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都不忍心做出之事，何况盖世英雄的领袖人物？”关羽无言可答。

正好传来消息，曹操将攻击汉中郡张鲁，刘备恐怕失去益州，派使节向孙权请求和解。孙权命诸葛瑾主持谈判事宜，重订友好同盟。遂中分荆州，以湘水作为边界，湘水之东的长沙郡、江夏郡、桂阳郡三郡属孙权；湘水之西的南郡、零陵郡、武陵郡 （湖南省常德市） 三郡属刘备 （事实上，零陵郡郡政府在湘水东岸。以湘水为界只是一个概念） 。

诸葛瑾每次奉派前往蜀地，跟老弟诸葛亮只在会议上公开见面；会议过后，从不私相会晤 （双方避嫌） 。

4 、秋季，七月，魏公曹操讨伐张鲁大军，进抵阳平关 （陕西省勉县西） 。张鲁打算献出汉中郡投降，老弟张卫不肯，率数万人固守关头，沿山筑墙，长达十余里。

最初，凉州 （甘肃省东部南部） 参谋官 （从事） 跟武都郡 （甘肃省成县） 投降的人向曹操报告：“张鲁容易攻破，阳平关下，南北两山相距很远，敌人无法严密防守。”曹操相信。可是，等到兵临关下，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禁叹息：“别人的看法，很少能使人满意。”进攻阳平山各垒，山陡如削，不能攀登，一时难以攻克，而士卒伤亡太多，粮秣又快吃尽，曹操心情沮丧，打算切断山下通道 （阻挠追击） ，班师而回。派大军统帅 （大将军） 夏侯惇、将军许褚，传唤已攀登上山的部队撤退，想不到前锋在夜里迷失道路，阴差阳错，竟忽然闯入张卫另一大营，营中大惊，一时崩溃。魏国高级咨询官 （侍中） 辛毗、主任秘书 （主簿） 刘晔等，紧跟在部队之后，立即通知夏侯惇、许褚：“已攻陷敌人重要据点，敌军瓦解。”夏侯惇、许褚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夏侯惇亲自察看，遂报告曹操。立即转向张卫大营攻击，张卫在黑夜掩护下逃走。

张鲁听到阳平关陷落消息，打算投降，阎圃劝阻说：“在强大压力下投降，分量便轻。不如依靠杜濩 （音huò〔祸〕） ，投奔朴胡 （杜濩是 族部落〔四川省东北部〕酋长；朴胡是板楯部落〔四川省阆中市一带。参考一一四年〕酋长） ，对峙一段时间，然后再采取行动，会增加自己身价。”于是，逃向南山 （陕西省南郑县东南米仓山） ，进入巴中地区 （四川省东北部） 。左右打算纵火焚烧金银财宝跟仓库，张鲁说：“我本来就想归顺中央政府，一直不能表达。今天逃避军锋，并不出于恶意，财宝仓库，都是国家物资。”加上封条后，撤退。曹操进入南郑 （汉中郡郡政府所在县） ，对张鲁保护国家财产，深为嘉许。又因为张鲁心存善意，特别派人前去慰问。

5 、丞相府主任秘书 （丞相主簿） 司马懿建议曹操：“刘备用诈力劫持刘璋，蜀地人民还没有归附，他却远在江陵 （湖北省江陵县） 争夺土地 （指荆州三郡） ，这个机会不可错过。我们攻克汉中郡，益州震动，如果用大军压境，他们一定瓦解。圣人行事，既不可以违背时机，也不可以不顺应时机。”曹操说：“人，最痛苦的事是不能自我满足。既得到陇地 （指陕西省南部） ，又盼望蜀地！” （东汉王朝一任帝刘秀，也曾有此感叹。不断征战的结果，厌倦之情，溢于言表） 刘晔说：“刘备，是人中豪杰，有谋略但反应较慢，而且夺取蜀地的日子还少，蜀地人民不见得为他尽忠。乘着我们刚刚击破汉中之际，蜀地人民震恐，势将自己崩溃。以主公 （曹操） 的英明，顺着他们自己崩溃之势，施加压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果稍微拖延，诸葛亮身为宰相，精于治理国家，关羽、张飞身为大将，勇冠三军；蜀地人民一旦安定，然后据守险要关卡，就不容易击败。今天不夺取，以后定有忧患。”曹操不能接受。

七天之后，蜀地投降的人报告说：蜀中一日之内，曾经发生数十次惊扰，将领们虽用诛杀镇压，仍不能安定。曹操问刘晔说：“今天再发动攻击，如何？”刘晔说：“蜀地已大略就绪，时机已失，军事行动，已经太迟。” （时间仅隔七天，由可击变成不可击，判断的正确性，使人怀疑。曹操已兴致索然，再次询问刘晔，不过要封评论者之口，刘晔揣摩主人意愿，提供一个下台阶的工具。他如果坚持仍可出击，曹操岂会改变主意。） 曹操遂班师。命夏侯渊当都护将军，统御张郃、徐晃等，镇守汉中郡；丞相府秘书长 （丞相长史） 杜袭，当御马总监 （驸马都尉） ，兼汉中行政区总管 （留督汉中事） 。杜袭怀柔开导，人民自愿迁移到洛阳 （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 、邺城 （魏国首府·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的，有八万余人。

6 、八月，孙权亲率大军十万人，包围合肥 （中央所设扬州州政府所在县·安徽省合肥市） ，当时，中央政府将领张辽、李典、乐进率七千余人据守。曹操西征张鲁时，把一纸手令交给合肥军区大军保护总监 （护军） 薛悌，在信封上写：“敌人到时，拆开。”等到孙权大军抵达，拆开手令，上面写：“如果孙权亲至，张辽、李典出战，乐进守城，薛悌不可作战。”将领们认为众寡不敌，迟疑不决，张辽说：“曹公远征在外，等到援军来到，敌人早把我们击破。所以曹公手令要我们在敌人包围圈还没有完成时，迎头痛击，摧毁他们的锐气，先使人心安定，然后才可以固守。”乐进等都不作声，张辽大怒说：“成败关键，在此一战。你们如果迟疑不决，我单独出马。”李典跟张辽，素不和睦，慨然说：“这是国家大事，只看各人如何打算？我岂可以因私人恩怨，妨碍公义！我跟你一起迎战。”

张辽连夜募集敢死队壮士，遴选八百人，宰杀牛只，犒赏将士 （史书上常出现这种记载，在决战前夕，总要用“牛酒”作为犒赏，可见士卒平日饮食多么简陋。只在拼命之前，才得一顿肉食） 。第二天拂晓，张辽身披铠甲，手持铁戟，冲锋陷阵，杀数十人，斩二员大将，大喊自己的名字，直闯孙权元帅大营。孙权大吃一惊，张皇失措，急奔上附近一座山丘，东吴卫士用长戟列成围墙保护。张辽叫骂，要孙权下来决战。孙权不敢稍动，但看到张辽兵力单薄，命大军把张辽重重围住，张辽奋勇攻击，率左右数十人破围而出。重围中的残余部队齐声呼喊：“将军，你要抛弃我们？”张辽再翻身杀入重围，救出部众。孙权部队人马纷纷退后躲避，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挡。从早晨血战到中午，孙权军气势全失。张辽回城后，积极备战，大家心情才安定下来。

孙权在合肥城外十余天，无法攻克，只好撤退。大军已分别开拔，孙权跟各将领仍逗留逍遥津 （合肥市东南） 北，张辽遥遥望见，率步骑兵混合部队，发动奇袭。事情猝然发生，甘宁跟吕蒙等联合抵御，凌统率侍从搀扶孙权突围后，回军再跟张辽接战，左右全都阵亡，凌统自己也受重伤，猜测孙权已脱离险境，才向后退。孙权乘骏马奔上河桥，河桥南端已被破坏，塌陷一丈有余，没有木板。侍从官 （亲近监） 谷利追随马后，要孙权放松缰绳，紧抱马鞍，谷利在后用马鞭猛烈抽打，加强马的冲势，马遂一跃而登南岸。平东指挥官 （平东校尉） 贺齐率三千人在逍遥津南迎接，孙权才免于被俘。

孙权在船上摆设筵席，贺齐离开座位，流泪说：“人主地位至尊，要考虑如何保护自己。今天发生的事，几乎变成大祸，部属们无不震动恐怖，好像失去了天地，但愿主公当作终身鉴戒。”孙权亲自到他跟前擦去眼泪，说：“十分惭愧，我会永记在心，不仅仅写成座右铭而已。”

7、九月，巴郡 （此指刘璋分割巴郡之前的辖地〔中央政府不曾承认其分割〕，辖地包括今四川省东部、东北部及重庆市） 族部落酋长朴胡、杜濩、任约，各率他们的部众，归顺东汉王朝中央政府。中央分割巴郡，命朴胡当巴东郡郡长，杜濩当巴西郡郡长，任约当巴郡郡长，全封侯爵 （三郡郡政府所在不详，中央政府只遥作声援。后来，三人被刘备击斩） 。

8 、冬季，十月，中央政府开始设立仅有名号的爵位，作为建立军功的酬报 （即“名号侯”，只有名号，没有采邑封国，称为“虚封”。“名号侯”十八级，“关中侯”十七级，黄金印信，紫色绶带。另设“关内外侯”十六级，铜质印信，黑色绶带） 。

9 、十一月，张鲁 （时在南山〔陕西省南郑县西南米仓山〕） 率领家属，出来投降。曹操派人迎接，任命他当镇南将军，待他以宾客之礼，封阆中侯，采邑一万户人家。张鲁的五个儿子及阎圃也都封侯爵。

习凿齿　曰：

阎圃劝阻张鲁不要当王 （参考二〇一年） ，而曹操追封他侯爵，以后的人，谁还不归顺政府？“塞住泉源，流下的水自会停止”，岂不就是说这件事？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而特别重视焦头烂额的功劳 （焦头烂额事，参考前六六年） ，高级爵位和丰厚的赏赐，只限于从事作战的将领，则人民就会认为国家战乱，对自己有利。各仗军力，互相杀戮，战乱就不会停止。曹操这一封爵，可谓了解赏罚的基本原理。

程银、侯选、庞德，跟随张鲁一齐出降 （程银、侯选，是关中〔陕西省中部〕割据将领。庞德，是马超部将。渭水和冀县之败，都投奔张鲁） 。曹操恢复程银、侯选原来的官爵，任命庞德当立义将军。

10 、张鲁逃亡巴中时，黄权向刘备建议：“如果没有汉中郡，三巴就全被压制 （三巴：巴东郡〔重庆市奉节县东〕、巴西郡〔四川省阆中市〕、巴郡〔重庆市〕） ，等于砍掉蜀地的右臂。”刘备任命黄权当大军保护总监 （护军） ，率各将领迎接张鲁，而张鲁已经出降曹操。黄权遂攻击朴胡、杜濩、任约，全都击破。曹操命张郃统御各军夺取三巴，打算把三巴居民强行迁移到汉中。张郃推进到宕渠 （四川省渠县东北三汇镇） ，刘备命巴西郡郡长张飞，出军阻截，对抗五十余日，张飞袭击，张郃败走，退返南郑 （汉中郡郡政府所在县） 。刘备也回成都。

11 、曹操强行迁移从前韩遂、马超等的部众五千余人，命平难将军殷署等督导执行，又任命扶风郡 （陕西省兴平市） 郡长赵俨，当关中大军保护总监 （护军） 。曹操命赵俨派出一千二百人的部队，增援汉中郡，由殷署率领。而这一千二百人不愿前往。赵俨护送到斜谷口 （陕西省眉县西南） ，刚刚折返，还没有回到基地，殷署部下已哗然叛变。赵俨所统的步骑兵混合部队一百五十人，都是叛军的亲戚、同乡，得到消息，十分震惊，每人都身披铠甲，手持武器，军心惶惶。赵俨镇静如常，耐心地开导他们，说明成败利害，关切慰问，态度诚恳。部属慨然说：“无论生死，都追随总监 （赵俨） ，不怀贰心。”赵俨就命他们前往各营，召唤所相识的叛军，约八百余人，散布在原野之上。赵俨下令：只找出首领人物治罪，其他的人，一概不问。郡县逮捕的零星逃犯，也全都释放，于是相继投降。赵俨秘密呈报：“最好派大将押解这批人前往大营 （邺城） ，请派中央部队，镇守关中。”

曹操命将军刘柱率二千人赴关中，约定抵达之后，原来驻军再行出发。不久，秘密泄露，各营震惊恐惧，群情激愤，已不能用空话安慰。赵俨遂宣称：“要在韩、马旧部中，遴选温和敦厚的士兵一千人，留下来镇守关中，其他的全送到东方。”遂召见各营主管军籍的官员，呈报名册，马上审查，定出差别。于是，被留下来的将领士卒，心情安定，拥护赵俨；而应遣送东去的，孤掌难鸣，不敢妄动。赵俨遂在一天之内，把应遣送东去的，全部强迫上路，而把所留的一千人，分布各处安置。刘柱部队不久抵达，赵俨劝告胁迫并用，连留下的一千人，也强迫东迁，跟在前面所遣的原来驻军之后，遥遥连接。安全抵达邺城的，有二万余人。

二一六年　丙申

东汉·建安　　二十一年

1 、春季，二月，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魏公、丞相曹操，返抵邺城 （魏国首府·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

2 、夏季，五月，东汉帝 （十四任献帝） 刘协 （本年三十六岁） 晋封曹操当魏王。

最初，魏国首府邺城警备区司令 （中尉） 崔琰推荐巨鹿郡 （河北省宁晋县西南） 人杨训给曹操，曹操礼聘他。等到曹操晋封王爵，杨训上书歌颂曹操功德。有人讥笑杨训阿谀世俗、虚伪浮夸，责备崔琰不该推荐这种马屁精。崔琰向杨训索取奏章草稿观看，写信给杨训，说：“呈递奏章，是一件好事。时机！时机！自会发生变化。”崔琰的本意是，讥刺议论的人，只知道苛责，不知道寻求事理。当时跟崔琰有仇的人，向曹操检举：“崔琰态度傲慢，怨恨诽谤，意在悖逆侮辱。”曹操大怒，逮捕崔琰下狱，剃光头发，罚当奴工。检举者再检举：“崔琰当奴工，会见宾客时，手捻胡须，双眼直往前看，好像对谁愤怒。”曹操下令把崔琰处死。

魏国政府秘书署执行官 （尚书仆射） 毛玠，对崔琰无辜受害，心情哀伤。又有人向曹操检举毛玠怨恨诽谤，曹操逮捕毛玠下狱。高级咨询官 （侍中） 桓阶、和洽，替他辩解，曹操听不进去。桓阶要求调查是不是真有其事，曹操说：“检举人说，毛玠不但攻击我，而且为了崔琰的事，内心充满了怨恨。这是抛弃君臣之间的恩义，狂妄地为死友呼冤，简直不能忍受。”和洽说：“假如这项检举是真的，毛玠的罪过当然严重，天地之间，不容他立足，我并不敢曲意维护毛玠，破坏君臣伦常。只因为毛玠历年以来，受到大王 （曹操） 宠信，刚直忠心，被大家忌惮，按理不应该有这种言论。然而，人心常有变化，应该深入调查，了解检举人和被检举人，到底是谁说谎？大王圣恩，不交付司法单位公开审判，反而使是非曲直，不能分明。”曹操说：“我所以不深入调查，是成全毛玠跟检举人两方。”和洽说：“毛玠果真有诽谤主公的话，应该在街市斩首；如果毛玠没有说过这种话，检举人诬陷大臣，迷惑主公的心智，而竟不予追究，我私下感到不安。”曹操仍不肯深入调查，毛玠遂被罢黜，寿终自己家宅。

这时，丞相府行政秘书 （西曹掾） 沛国 （首府相县〔安徽省淮北市〕） 人丁仪，正在当权。毛玠之受到罪刑，丁仪尽了大力，所有臣属对他都十分畏惧，不敢正眼相看。魏国政府秘书署执行官 （尚书仆射） 何夔，以及丞相府人事管理官助理 （东曹属） 东莞郡 （山东省沂水县东北） 人徐奕，偏不奉承他。丁仪说坏话陷害徐奕，徐奕遂被逐出魏国中央政府，当魏郡 （郡政府邺城） 郡长，幸靠桓阶帮助，得以逃脱伤害。政府秘书 （尚书） 傅选对何夔说：“丁仪已陷害了毛玠，你应该对他稍微礼敬。”何夔说：“行为不义，只能害自己，怎能害人？这种邪恶心肠，在圣明的政府之中，不会长久！”

崔琰的堂弟崔林，曾经跟陈群共同评估冀州 （黄河以北） 人士，称赞崔琰居于首位，陈群认为崔琰的才智不足以保护自己，对崔琰略有贬辞。崔林说：“大丈夫只看能不能遇到明主，像你们这些人，靠着谄媚保命，有什么可贵？”

3 、五月一日，日食。

4、代郡 （河北省蔚县） 乌桓三个部落的酋长都称“单于”，野蛮横暴，郡长无力控制。曹操任命丞相府粮食管理官助理 （丞相仓曹属） 裴潜当郡长，打算配属他精锐部队。裴潜说：“那些单于自己知道行为不端，为时已久，今天中央大军忽然入境，他们一定惊恐抗拒；如果带的军队过少，他们又会毫不在乎，应该用谋略来制伏他们。”遂只坐一辆车子到职，三位单于惊喜交集，裴潜恩威并用，他们全都慑服。

5 、最初，南匈奴汗国 （王庭设平阳〔山西省临汾市〕） 臣民长久地居住边塞之内，跟编入户籍的居民大致相同，但不缴纳田赋捐税。参与决策人士恐怕他们人口逐渐增加，可能无法控制，应早作预防。

秋季，七月，南匈奴单于 （四十二任） 挛鞮呼厨泉到魏国 （首府邺城） 晋见魏王曹操，曹操遂把挛鞮呼厨泉强留在邺城，命右贤王挛鞮去卑，监理他的汗国。对挛鞮呼厨泉，每年致送丝绵、绸缎、金钱、粮秣，待遇视为侯爵，子孙仍保持单于封号。分汗国为五部 （左部定居兹氏〔山西省汾阳市〕，右部定居祁县〔山西省祁县〕，南部定居蒲子〔山西省隰县〕，北部定居九原〔新兴郡郡政府所在县·山西省忻州市〕，中部定居大陵〔山西省文水县〕） ，每部遴选有声望能力的贵族担任统帅，另遴选汉人充当军政官 （司马） ，作为监督 （南匈奴汗国于五〇年内迁，迄今一百六十六年，人民完全接受汉文化。匈奴汗国自前二一四年崛起，于今年覆亡，立国四百三十年，但匈奴人并没有退出中国政治舞台） 。

6 、八月，魏国擢升司法部长 （大理） 钟繇当魏国国相。

7 、冬季，十月，魏王曹操统军攻击孙权。

十一月，曹操抵达谯县 （豫州州政府所在县·安徽省亳州市） 。

二一七年　丁酉

东汉·建安　　二十二年

1 、春季，正月，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魏王曹操率军抵达居巢 （安徽省巢湖市） ；孙权坚守濡须 （安徽省含山县西南） 。

二月，曹操开始攻击。

最初，孙权部将、大军右翼保护总监 （右护军） 蒋钦驻守宣城 （安徽省宣城市西） ，芜湖 （安徽省芜湖市） 县长徐盛逮捕蒋钦官属，上书指控罪行，该官属遂被斩首。等到孙权身在濡须，蒋钦跟吕蒙共同负责军事调度，蒋钦每次都赞扬徐盛。孙权问他，蒋钦说：“徐盛忠心刚直，有胆量、有谋略、有胸襟，有领导万人以上的才能。而今大事未定，我当帮助国家寻求人才，岂敢为了私恨，遮蔽贤能？”孙权称许。

三月，曹操率军撤退 （《资治通鉴》对此交代不明，初读似乎是曹操虎头蛇尾，力量已尽，不战而退。事实上是孙权望风迎降，史书故意说不清楚，以贬曹操） ，命伏波将军夏侯惇、司令官 （都督） 曹仁、张辽等二十六军，留守居巢。

孙权无法承受曹操连年不断的军事行动，决定采取当初拒绝采取的行动：向中央归降。派民兵司令 （都尉） 徐详，前往晋见曹操，提出请求，曹操允许，派人报聘，双方盟誓，愿重缔婚姻。

孙权命平虏将军周泰留守濡须，统御朱然、徐盛大军。周泰出身寒微 （这是袁绍那种以“四世三公”为荣耀的时代，贫苦家庭子弟，自遭轻视） ，大家都瞧他不起，内心不服。孙权特别摆下筵席，集合所有将领，命周泰解开衣裳，露出满身伤痕，孙权指着伤痕，逐一询问受伤经过，周泰就记忆所及，叙及当时战役情形，逐一回答。问罢，命穿上衣裳，孙权握住他的手臂，流泪说：“幼平 （周泰别名） ，你为了我们兄弟，在战场上猛如熊虎，不惜身体、不惜性命，受到数十次创伤，全身肌肤，都是刀刻剑割，我怎么能忍心不把你看成骨肉，交给你军事重任 （孙权曾追随老哥孙策，讨伐山越，驻军宣城，一时忽略，疏于戒备，山越突然来袭，孙权刚爬上马背，刀锋已指前胸；周泰奋勇迎击，用身捍卫孙权，身受十二伤，当日，如没有周泰，孙权难以逃生。后来周泰在皖城攻黄祖，在赤壁拒曹操，在南郡战曹仁，在濡须抗魏军，都建功勋） ？”筵席散后，孙权暂时留座，用自己的仪队作为前导，在盛大鼓角军乐中，送周泰回营。于是，徐盛等才心服口服。

2 、夏季，四月，东汉帝 （十四任献帝） 刘协 （本年三十七岁） 下诏，命魏王曹操设置天子旌旗，出入戒严 （警跸） ，限制行人，清除街道。

3 、六月，魏国擢升总参谋长 （军师） 华歆当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

4 、冬季，十月，刘协命魏王曹操官帽上配挂十二个旒穗 （旒，音 liú 〔流〕。古代君王皇冠上前后垂下来的玉石串珠） ，乘黄金装饰的车辆，驾马六匹；另有五种颜色的五辆副车 （以上都是皇帝特有的威仪，曹操政治地位的上升，已势不可当） 。

5 、魏国命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 （五官中郎将） 曹丕当太子。

最初，曹操娶丁夫人，没有儿子。小老婆刘女士生儿子曹昂；卞女士生四个儿子：曹丕、曹彰、曹植、曹熊。曹操请丁夫人养育曹昂，而曹昂在穰城战死 （参考一九七年） ，丁夫人悲哀哭泣，不能自止，曹操大为愤怒，跟丁夫人离婚，送出府门 （曹操并不是没有父子之情，只是儿子为自己的荒淫而死，内疚实深。丁夫人永恒的哀伤，徒使曹操无地自容，因而恼羞成怒） ，由卞女士继任夫人。曹植性情机警，多才多艺，学识丰富而反应敏捷，曹操特别喜爱。曹操打算把女儿嫁给丁仪。当大哥的曹丕，认为丁仪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容貌丑陋，坚决反对。丁仪遂深恨曹丕，跟老弟禁宫咨询官 （黄门侍郎） 丁廙，以及丞相府主任秘书 （丞相主簿） 杨修，每每称赞临菑侯曹植的才干，建议曹操立曹植当法定继承人。杨修是杨彪的儿子 （杨彪，参考一九七年九月） 。曹操用机密函件，向外界探访对两位儿子的印象，魏国政府秘书 （尚书） 崔琰，偏偏公开回答：“《春秋》大义，法定继承人应属于嫡子 （《春秋公羊传》：“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而且，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 （五官中郎将曹丕） ，仁爱、孝顺、聪明，应该继承正统，我誓死维护这项原则。”曹植是崔琰的侄女婿。政府秘书署执行官 （尚书仆射） 毛玠回答：“就在近代，袁绍因为不能分别嫡子、庶子，使家族覆灭，政权消失。罢黜、晋封是一件大事，我不愿听到这欺罔消息。”丞相府人事秘书 （东曹掾） 邢颙回答：“用庶子代替嫡子，是古代最大的禁忌，请殿下 （曹操） 多多考虑。”

曹丕感到不安，派人向中级国务官 （太中大夫） 贾诩请求指教保护自己的方法，贾诩说：“盼望将军 （曹丕） 培养德性，放开胸襟，早晚不停地学习贫苦学生们学习的学业，不违背做儿子的道理，这样就够了。”曹丕采纳，深切地要求自己。

有一天，曹操屏退左右侍从，询问贾诩的意见，贾诩沉默不语，曹操说：“跟你谈话，你不作声，为什么？”贾诩说：“心里正在想一件事，所以不能立即回答。”曹操说：“正在想一件什么事？”贾诩说：“正在想袁绍、刘表父子 （袁绍跟刘表，都因罢黜嫡子，改立庶子，而被消灭。袁绍父子事，参考二〇一年、二〇二年。刘表父子事，参考二〇八年） ！”曹操大笑。

有一次，曹操出征，曹丕、曹植都在路旁送行。曹植歌功颂德，出口成章，左右都十分注意，曹操也大为高兴。相形之下，曹丕爽然若失。济阴国 （首府定陶〔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 人吴质附到曹丕耳朵上低声说：“大王 （曹操） 出发在即，你只要流泪就行了。”等辞别时，曹丕下拜，泣涕满面，曹操跟左右也都伤感，于是人们都认为曹植词藻华丽，但不如曹丕忠厚。曹植纵情任性，对自己不肯克制；而曹丕施用权术，矫揉造作，知道塑造自己形象。王宫里的人跟曹操左右，同时对他称道，曹操终于决定立他当太子。王宫女侍卫长 （长御） 齐向卞夫人致贺说：“将军被封太子，天下人全都高兴，夫人应该把库房里的东西，全拿出来赏赐。”卞夫人说：“大王因曹丕年纪最大，所以定为合法继承人，我只能庆幸我免除了教导无方的责备，有什么理由高兴赏赐？”女官回来，向曹操报告，曹操愉快地说：“怒时不形于脸色，喜时不忘记节制，最是难得。”

曹丕抱住参议官 （议郎） 辛毗的脖子，叫喊说：“老辛，你知道不知道我多兴奋？”辛毗告诉他的女儿辛宪英 （羊耽妻） ，辛宪英叹息说：“太子的责任是代替君王主持祭庙，管理国家。代替君王，不可不忧虑责任重大；管理国家，不可不恐惧治理困难，他应该忧虑恐惧才对，反而大喜若狂，如何能够长久？魏国国运难道能兴隆？”

6 、很久之后，临菑侯曹植大开司马门 （宫城外门） ，乘车奔驰御用大道 （驰道） ；曹操大为愤怒，斩宫门接待官 （公车令） 。从此对各封国国君 （诸侯） 开始严厉禁制，对曹植的宠爱也开始衰退。曹植的妻子穿锦绣衣服，曹操在高台上 （应是铜雀台） 望见，认为她违背节约诏令，送回娘家，处死。

7 、法正向刘备建议：“曹操一举就收服张鲁，平定汉中郡 （陕西省汉中市） ，却没有乘胜南下，图谋巴蜀 （重庆市、四川省） ，只命夏侯渊、张郃留守，他自己北返。并不是他才智不够，而是力量不够，一定有严重的内忧。我评估夏侯渊、张郃的才能，不能胜过我们的将领，我们如果发动攻击，定可攻克。占领汉中郡之后，推广农业，积蓄粮食，等待时机。上可以消灭敌人，尊崇皇家；中可以逐步夺取雍州 （函谷关以西） 、凉州 （此时凉州已撤销） ，开拓疆土；最下的收获，也可以据守险要，做长久打算。这是上天的赐予，机会不可丧失。”刘备认为明智，于是，率领各将领向汉中郡出发，分别派张飞、马超、吴兰等，进屯下辨 （武都郡郡政府所在县·甘肃省成县） 。

魏王曹操，命都护将军曹洪阻截。

8 、鲁肃逝世，孙权命参谋主任 （从事中郎） 彭城 （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 人严畯 （音jùn〔俊〕） 接任鲁肃的职位，率军一万人，镇守陆口 （湖北省嘉鱼县西南陆溪镇） 。大家都祝贺严畯这项升迁，严畯却坚决推辞，说：“我不过一个老实的书生，不懂军事。”情辞恳切，甚至流泪。孙权遂命大军左翼保护总监 （左护军） 、虎威将军吕蒙，兼任汉昌郡 （湖南省平江县南） 郡长，接替鲁肃遗缺。大家赞许严畯据实相让。

9、定威指挥官 （定威校尉） 吴郡 （江苏省苏州市） 人陆逊，向孙权建议：“克制大敌，平定变乱，非有充分人力不行。而山越 （居住山区的江南土著） 为患已久，盘踞深山，跟平地相隔。腹心的灾难不早日平息，不可以往远处发展。我们的武装部队应该扩大编制，挑选精锐。”孙权采纳，命陆逊当参谋本部右翼作战司令 （帐下右部督） 。

正好，丹阳郡 （安徽省宣城市） 变民首领费栈，起兵背叛，煽动山越。孙权命陆逊讨伐，大破变民集团，遂在东方三郡 （丹阳郡、新都郡、会稽郡） 建立征兵制度，强迫青年入伍当兵，老弱则作为后备民户，集结精锐部队数万人；消除以前的残存盗匪，对所经过的地方，作一次清剿，遂西返驻屯芜湖。会稽郡 （浙江省绍兴市） 郡长淳于式，弹劾陆逊：“随意逮捕人民，强夺财产，遍地愁苦。”陆逊后来到首府 （建业·江苏省南京市） 晋见孙权，言谈之间，称赞淳于式是一位尽责的官员，孙权说：“淳于式攻击你，你反而推荐他，什么缘故？”陆逊回答：“淳于式盼望人民安居乐业，所以对我控诉。如果我再反过来破坏他，混淆听闻，这种风气，不可以鼓励。”孙权说：“你这是忠厚长者做的事，一般人做不到。”

10 、曹操命丞相府秘书长 （丞相长史） 王必，统御军队，总管首都许县军事 （典兵督许中事） 。这时，据守公安 （湖北省公安县） 的刘备部将关羽，势力强盛，京兆 （陕西省西安市） 人金祎，眼看东汉王朝政权将被曹操夺取，乃跟宫廷供应部长 （少府） 耿纪、首都许县政务总管 （司直） 韦晃、宫廷御医管理官 （太医令） 吉本、吉本的儿子吉邈、吉邈的老弟吉穆等，密商谋杀王必，然后挟持皇帝刘协，攻击魏国，南方联合关羽，作为后援。

二一八年　戊戌

东汉·建安　　二十三年

1 、春季，正月，吉邈率他的部众一千余人，乘夜攻击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丞相府秘书长王必，焚烧大门，一箭射中王必肩膀；参谋本部作战官 （帐下督） 搀扶王必，逃奔首都许县南城。正好天亮，吉邈等部众溃散，王必跟颍川郡 （河南省禹州市） 人农耕区首长 （典农中郎将） 严匡，共同反击，全部斩首。

2 、三月，东方天际出现孛星。

3 、都护将军曹洪打算攻击驻屯下辨 （武都郡郡政府所在县·甘肃省成县） 的刘备部将吴兰，而张飞驻屯固山 （下辨西北） ，宣称要切断曹洪军的后路，大家紧张狐疑。骑兵总监 （骑都尉） 曹休说：“敌人如果有能力切断我们后路，应该不声不响，暗中埋伏；而今先行宣扬，他们没有这个能力，至为明显。应乘他的部队还没有集结，立即攻击吴兰，吴兰一破，张飞不能独留。”曹洪听从，大军出动，大破吴兰军，斩吴兰。

三月，张飞、马超撤退。曹休是曹操的堂侄。

4 、夏季，四月，代郡 （河北省蔚县） 、上谷郡 （河北省怀来县） 两郡乌桓部落酋长无臣氐等叛变。

当初，魏王曹操把代郡郡长裴潜召回京师 （首都许县） 当丞相府司法秘书 （理曹掾） 。曹操赞扬裴潜治理代郡的功勋，裴潜说：“我对汉人虽然宽厚，但对胡人 （匈奴人及乌桓人） 却十分严峻。现在接任的新郡长，一定认为我太过严峻，事事改为宽厚。胡人一向桀骜不驯，过度宽厚，法纲一定松弛，法纲松弛，一定再转成严厉，胡人受到骤然的约束，遂会生出怨恨，最后甚至叛变。根据情势推测，代郡胡人将再度叛变。”曹操后悔太快召回裴潜。

数十日后，三单于叛变消息传来 （乌桓部落三单于：普卢单于、无臣氐单于，另一单于名字不详） 。曹操派他的儿子鄢陵侯曹彰，代理骁骑将军，出征讨伐。曹彰自幼精于骑马射箭，膂力超过常人。曹操警告曹彰说：“在家我们是父子，接受政府命令之后，便是君臣，一举一动都要依照法令处理事务，你要切记。”

5 、左将军刘备驻军阳平关 （陕西省勉县西） ，都护将军夏侯渊跟张郃、徐晃等 （时都在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 与刘备抗拒，刘备派部将陈式等，断绝马鸣阁 （四川省广元市北） 隘道，徐晃击破陈式。张郃驻军广石 （今地不详） ，刘备进攻，不能取胜，下令征调益州 （四川省及云南省） 部队急行增援。诸葛亮询问参谋官 （从事） 犍为郡 （四川省彭山县） 人杨洪的意见，杨洪说：“汉中郡是益州的咽喉，也是益州生死关键。如果没有汉中郡，等于没有蜀郡 （四川省成都市） ，这是家门口的灾难，对发兵有什么犹豫？”这时法正追随刘备，正在前方。诸葛亮上表推荐杨洪代理蜀郡郡长 （法正本是蜀郡郡长） ，杨洪把所有工作，全部妥善完成，于是任命杨洪当正式郡长。

最初，犍为郡郡长李严，延聘杨洪当人事官 （功曹） ，李严还没有离开犍为郡，而杨洪已主持蜀郡。杨洪推荐所属文书员 （门下书佐） 何祗，干练而有谋略；杨洪仍在蜀郡，而何祗已当广汉郡郡长。所以西土 （西中国·益州） 人士无不诚心悦服，认为诸葛亮能识拔人才，使他们竭尽才能。

秋季，七月，魏王曹操亲统大军攻击刘备。

九月，曹操抵达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

6 、曹彰攻击代郡乌桓部落，亲身冲锋陷阵，铠甲上被射中数箭，而斗志更为激昂。乘胜追击，抵达桑干 （河北省阳原县东） 之北，大破乌桓部落，诛杀及俘虏数千人。当时，鲜卑部落 （内蒙古东部中部及以北地区） 酋长轲比能 （鲜卑民族的一个旁支小部落；轲比能以勇敢闻名于世，执法公正，不贪财物，被推为“大人”） ，率数万人骑兵，在旁观战，判断强弱，看到曹彰奋力搏杀，所向无敌，遂请求归降，北方全部平定。

7、南阳郡 （河南省南阳市） 官员及人民，苦于差役 （当时，供应曹仁军需） 。

冬季，十月，宛县 （南阳郡郡政府所在县） 守将侯音叛变。南阳郡郡长东里衮 （东里，复姓。衮，音ɡǔn〔滚〕） 跟人事官 （功曹） 应余同时逃出城外，侯音派骑兵追捕，流箭四射，应余用身体遮蔽东里衮，身中七处创伤而死；侯音骑兵生擒东里衮回城。当时征南将军曹仁，驻军樊城 （湖北省襄阳市汉水北岸） ，镇守荆州 （州政府设襄阳〔湖北省襄阳市〕） 。魏王曹操命曹仁回军讨伐侯音。另一人事官宗子卿游说侯音说：“阁下顺应民心，兴起大事，远近莫不望风归附；然而，囚禁郡长，冒犯他却没有一点益处，为什么不放了他？”侯音允许。宗子卿遂于夜间跳出城墙，追随郡长东里衮，集结残余部众，包围侯音。正好，曹仁大军抵达，共同进攻。

二一九年　己亥

东汉·建安　　二十四年

1 、春季，正月，东汉王朝 （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 征南将军曹仁攻陷叛变的宛县 （南阳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南省南阳市） ，屠城，斩守将侯音，再回军樊城 （湖北省襄阳市汉水北岸） 。

柏杨　曰：

宛县人民受不了暴政的逼迫，才铤而走险，群起反抗，假定历史上有过顺天意应民心的军事行动，侯音领导的此次抗暴义军，正是顺天意应民心。

曹仁击破抗暴义军之后，不但诛杀义军，而且屠城。千万老弱丁壮、妇女幼儿，在官军刀锋下，化成一堆血肉。历史上不断出现的“人相食”场景，说明了中国人的苦难。而不断出现的“屠城”悲剧，说明暴君暴官内心的卑怯残忍。使身为中国人的我们感到羞耻和愤怒。然而，更感到羞耻和愤怒的是，屠城之后，暴政依旧。

2 、最初，夏侯渊虽然屡战屡胜，曹操常警告他：“当一个将领，应当有害怕胆怯的时候，不可以完全仗恃勇敢。勇敢当然是基本，但行动必须依赖智慧计谋；一味不怕死，不过只能成为一个人的敌人。”

夏侯渊跟左将军刘备僵持，自去年 （二一八） 直到现在，刘备从阳平关 （陕西省勉县西） 南方渡过沔水 （汉水） ，沿着山麓，稍稍向前推进，在定军山 （勉县南） 扎营。夏侯渊率军夺取，法正说：“时候已到！”刘备命讨虏将军黄忠在高处擂动战鼓，大声呐喊，开始攻击，夏侯渊军大败，遂斩夏侯渊，并斩益州州长 （刺史） 赵颙 （曹操所任命，遥领） ，张郃不能独留，率军退回阳平关。

这时，元帅丧生，人心浮动，军中不安，不知如何才好。汉中郡军区司令长官 （督汉中军事） 杜袭，跟夏侯渊的军政官 （司马） 太原郡 （山西省太原市） 人郭淮，集结散兵溃卒，通令各军：“张郃是国家名将，刘备最为忌惮；今天事情紧急，非张将军不能领导。”遂推举张郃暂时继任元帅。张郃下令各军戒备，亲自巡视阵地，各将领都接受节制，军心转安。

第二天，刘备打算渡过汉水攻击，张郃部下将领们认为敌众我寡，无力抵挡，准备沿着汉水构筑阵地抗拒。郭淮说：“这只能暴露我们的弱点，而不能伤害敌人，不是好的计策。不如远离汉水，引诱刘备渡河，等他渡过一半，我们再发动攻击，可以击破。”阵势既布置完成，刘备犹豫，不敢渡河，郭淮遂坚守营寨，表示不再撤退；并把情形呈报曹操，曹操嘉勉他处理恰当。派使节送给张郃皇帝符节 （“假节”“持节”） ，仍命郭淮当军政官。

3 、二月三十日，日食。

4 、三月，曹操从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穿过斜谷 （陕西省眉县西南） ，沿途严密防守要害地带，接近汉中 （陕西省汉中市） 。刘备说：“曹操虽然亲自出征，已不能挽救颓势，我一定可以夺取汉川 （汉中） ！”集中兵力，据守险要，拒绝交战。曹操军粮都运到北山 （大本营北方之山） 之下，黄忠欲发动突击，在预定的时间内，不见回军。翊军将军赵云率数十人的骑兵斥候，出营察看，正逢曹操大军出动，双方猝然相遇，赵云下令攻击，一面搏斗，一面撤退。曹操大军被冲散后，立即集结，紧追不舍，直逼赵云大营。赵云入营后，大开营门，拔除旗帜，停止击鼓，呈现一片坟墓般死寂。曹操怀疑赵云故设埋伏，不敢进击，向后撤退。赵云营内突然战鼓雷鸣，天地震动，用强弓射击曹操大军后卫部队，曹操大军惊骇狂奔，自相践踏，很多人坠入汉水中溺死。第二天，刘备亲自到赵云军营视察战场，说：“子龙 （赵云别名） 一身都是胆！”曹操跟刘备对峙一个多月，曹操大军官兵很多逃亡。

夏季，五月，曹操撤退，率领汉中郡所有部队，返回长安，刘备遂完全占领汉中郡。曹操恐怕刘备西上夺取武都郡 （甘肃省成县） 氐族部众，用来进逼关中 （陕西省中部） ，询问雍州 （函谷关以西） 州长 （刺史） 张既意见，张既说：“有一个办法是劝告氐人向北迁移，由政府供应粮食，用以躲避刘备。先到的氐部落，发给丰厚的赏赐，封他们官爵，利益所在，留在后面的一定羡慕。”曹操采纳，命张既前往武都郡，共计迁出氐族五万余村落，定居扶风郡 （陕西省兴平市） 、天水郡 （甘肃省甘谷县） 两郡之间 （曹操已决心放弃武都郡） 。

5、武威郡 （甘肃省武威市） 人颜俊、张掖郡 （甘肃省张掖市） 人和鸾、酒泉郡 （甘肃省酒泉市） 人黄华、西平郡 （青海省西宁市） 人麹演等，分别夺取本郡，各人自称“将军”，互相攻击。颜俊派人送他的娘亲跟儿子给曹操，作为人质，要求援助。曹操问张既的意见，张既说：“颜俊外面借中央政府的声威，内心却一直傲慢悖逆，等到谋略完成，势力强大，然后再公开跟中央决裂。然而，现在蜀地 （四川省） 的事情还没有平定，我们无力西顾，应该让那批人同时并存，互相斗争。好像卞庄刺虎 （参考前二〇四年） ，我们安坐一旁，静等收拾两败之局。”曹操说：“这是好主意。”一年多后，和鸾斩杀颜俊，武威郡人王秘又斩杀和鸾。

6 、刘备派宜都郡 （湖北省宜都市） 郡长、扶风郡人孟达，从秭归 （湖北省秭归县） 向北进攻房陵 （湖北省房县） ，斩曹操任命的房陵郡郡长蒯祺。又命义子副军警卫指挥官 （副军中郎将） 刘封，从汉中顺沔水 （汉水下游） 而下，统辖孟达的部队，跟孟达共同攻击上庸 （湖北省竹山县西南田家坝） 。曹操任命的上庸郡郡长申耽，献郡投降。刘备擢升申耽当征北将军兼上庸郡郡长，任命申耽老弟申仪当建信将军兼西城郡 （陕西省安康市） 郡长 （上庸、房陵、西城等地，原皆是汉中郡属县；中央政府收复汉中郡后〔二一五年〕，皆升为郡。如今，刘备已据有故汉中郡全境） 。

7 、秋季，七月，刘备自封汉中王，在沔阳 （陕西省勉县） 兴筑高台，由武装部队列阵，官属陪伴，宣读呈递皇帝刘协的奏章 （奏章事实上不能上达，用宣读代替上达，表示仍居于臣僚地位，不敢自专） 。奏章读毕，行礼，接受印信，戴上王冠 （跟曹操的魏王王冠——“远游冠”一样） 。把奏章派人乘驿马车，送往首都许县，同时缴还“左将军”“宜城亭侯” （都是曹操所表授） 印信。立儿子刘禅当太子；擢升牙门将军、义阳 （河南省桐柏县东） 人魏延当镇远将军兼汉中郡郡长，镇守汉中。

刘备返首府成都 （四川省成都市） ，任命许靖当皇家师傅 （太傅） 、法正当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关羽当前将军、张飞当右将军、马超当左将军、黄忠当后将军，其他将领依照等阶，都有擢升。派遣益州 （四川省及云南省） 前部军政官 （前部司马） 、犍为郡 （四川省彭山县） 人费诗前往荆州 （州政府设江陵〔湖北省江陵县〕） ，送给关羽前将军印信。关羽听说黄忠的官位跟自己相等，大发脾气，说：“大丈夫到死也不跟老兵站在一排！”拒不接受。费诗说：“开创伟大的帝王事业，不能只用同一类型的人。从前，萧何、曹参跟高祖 （西汉一任帝刘邦） 是幼年时的玩伴，而陈平、韩信，不过是后来才投靠的亡命之徒。可是，排列官位，韩信最高 （楚王） ，没有听说萧何、曹参口出怨言。而今，汉中王 （刘备） 因黄忠一时的战功 （指斩夏侯渊） ，特别对他推崇。然而内心的亲疏轻重，黄忠岂能跟你相提并论？大王跟你，二位一体，忧喜相同，祸福与共。我认为阁下不应斤斤计较官爵高下，以及俸禄多少。我不过一个平凡的送信使臣，奉命转达，阁下不接受，我就拍拍巴掌回去。只是可惜你做出这种事，恐怕后悔。”关羽顿时觉悟，遂即就职。

8、东汉帝 （十四任献帝） 刘协 （本年三十九岁） 下诏，封魏王曹操妻子卞夫人当王后。

9 、孙权攻击合肥 （去年〔二一八〕，孙权刚降曹操，今年又叛） 。东汉政府各州部队驻屯淮南 （指淮河以南的九江郡〔安徽省寿县〕） 。扬州 （安徽省中部及江南地区） 州长温恢，对兖州州长裴潜说：“这里显然发现敌踪，但不值得忧虑。值得忧虑的是，春雪初融，不久就遍地是水；征南将军曹仁悬军在外 （驻屯樊城） ，没有长远准备。关羽一代骁将，恐怕曹仁会遇到困难。”

果然，就在这时候，关羽大规模向北进攻。关羽命南郡 （湖北省公安县） 郡长麋芳，留守江陵 （湖北省江陵县） ；将军傅士仁，留守公安 （湖北省公安县） 。关羽亲自率军攻击曹仁据守的樊城。曹仁命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等，驻防樊城之北。

八月，连绵大雨，汉水决口泛滥，平地水深数丈。于禁等七军全部覆没，于禁跟各将领攀登高冈，躲避洪水，关羽乘大型战舰，猛烈攻击，于禁等走投无路，投降。庞德孤守河堤，身披铠甲，手持强弓，箭不虚发，从清晨奋战，直到日过中午，关羽攻势更急，庞德箭已用尽，两军肉搏，庞德越战越怒，志气越壮，可是水势继续高涨，文武部属全都投降。庞德跳上一艘小船逃走，打算投奔曹仁大营，水流湍急，小船翻覆，弓箭全失，庞德手抱覆船，被关羽生擒；但晋见关羽时，挺身站立，不肯下跪。关羽说：“你的老哥 （堂兄庞柔） 身在汉中郡，我打算命你担任将军，不早早投降，还等什么？”庞德诟骂说：“你是什么东西，什么叫投降？魏王统军百万，威震天下，你们刘备不过一个庸才，怎能抵挡？我宁为中央政府的鬼魂，不当盗贼的将军。”关羽遂斩庞德。曹操听到消息，说：“我认识于禁三十年 （曹操收兵兖州时，于禁就做部将） ，想不到面对危难，还不如庞德！”封庞德两个儿子侯爵。

关羽再猛攻樊城 （湖北省襄阳市汉水北岸） ，城垣在大水中侵蚀，有些地方开始崩坏，守军恐惧。有人对曹仁说：“今天的危险，不是人力所能克服。应该在关羽的包围圈还没有完成之前，乘快艇乘夜逃走。”汝南郡 （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 郡长满宠说：“山洪暴发，来势虽然凶恶，但不能持久。听说关羽派出其他部队，前锋已经抵达郏县 （河南省郏县。郏，音jiá〔夹〕） 。首都许县以南，人民骚动。然而关羽却不敢再向前推进，为的是恐惧我们抄他的后路；我们如果逃走，黄河以南，将不再是国家领土。应该坚持到底。”曹仁说：“好极。”于是，把白马沉入水中，跟全军盟誓 （刘邦曾沉白马对天盟誓；沉白马盟誓，当是古代最严肃的见证） ，同心固守。城中能作战的部队才数千人，而城垣不被洪水淹没的，只差几块木板。关羽乘战舰迫近，大军包围数重，内外消息，完全断绝。

关羽又派部将包围将军吕常驻防的襄阳 （中央政府所设荆州州政府所在县·湖北省襄阳市） 。曹操任命的荆州州长胡修、南乡郡 （河南省淅川县西南） 郡长傅方，都投降关羽。

10、最初，沛国 （首府相县〔安徽省淮北市〕） 人魏讽有迷惑群众的能力，声誉倾动邺都 （邺城·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魏国国相钟繇，延聘他当行政管理官 （西曹掾） 。荥阳 （河南省荥阳市） 人任览，跟魏讽友情至厚；同郡人郑袤，是郑泰的儿子，每每警告任览：“魏讽是一个奸邪之辈，一定作乱。”

九月，魏讽秘密集结党徒，跟长乐宫保安官 （长乐卫尉） 陈祎阴谋突击邺城；还没有到约定日期，陈祎心中恐惧，向政府告发。太子曹丕诛杀魏讽，牵连处死的达数千人 （数千人是一个可怖的数字） 。钟繇免职。

11 、最初，丞相府主任秘书 （丞相主簿） 杨修跟丁仪兄弟阴谋拥立曹植当太子，高级皇家警卫指挥官 （五官中郎将） 曹丕十分忧惧。朝歌 （河南省淇县） 县长吴质，是曹丕的密友，曹丕曾把吴质藏到装绸缎的竹筐里，用车载到家里，秘密商议对策。杨修得到消息，报告曹操，曹操还没有着手调查。曹丕恐惧，紧急通知吴质，吴质说：“没有关系。”第二天，装载绸缎的车辆，又神秘地进入曹丕家；杨修再向曹操报告，立即搜索，却搜索不到人，曹操从此怀疑杨修。后来，曹植骄傲狂妄，行为放荡 （曹植私开司马门，曹操已经不高兴。曹仁被关羽围困樊城，危在旦夕，打算命曹植率援军往救，而曹植却沉醉不醒，无法受命） ，曹操对他的宠爱，日渐衰退，形迹也日渐疏远。曹植跟杨修友善，一直主动地跟杨修交往，杨修不敢拒绝，因为曹植思虑不够周密，杨修揣摩曹操的心意，预先写好若干问题的答案，交给曹植，对助理说：“手令送过来，参考问题的性质回答。”于是，曹操的问题刚刚下达，答案已送到桌上，如此敏捷的反应，使曹操大为奇怪，经过调查，真相大白。再加上杨修是仲家皇帝袁术的外甥，种种因素，使曹操对杨修万分厌恶。于是，清算旧账，指控杨修以前曾经泄露政府机密，结交封国国君 （诸侯） ，逮捕杨修，处斩。

12 、魏王曹操任命杜袭当留守府参谋长 （留府长史） ，进驻关中。关中地方部队将领 （营帅） 许攸 （不是二〇〇年从袁绍那里投奔的许攸） ，坐拥部众，不肯归降，而又口说大话，诋毁曹操。曹操气得发疯，打算先行讨伐。很多臣属劝阻，说：“对许攸应用怀柔手段，用来共同对抗面前的强敌 （关羽） 。”曹操把佩刀横到双膝上，面色铁青，拒绝任何建议。杜袭晋见，打算进言，曹操不等他开口，就说：“我已下定决心，你不必多费唇舌。”杜袭说：“如果你的决心是对的，我当然帮助你完成：如果你的决心不对，即令已经下定，也应该修正。殿下先堵我的嘴，对待臣属岂不是不够开明？”曹操说：“好吧，许攸羞辱我，应该怎么对付他？”杜袭说：“你认为许攸是个什么样的人？”曹操说：“平凡的小人物。”杜袭说：“这就对了，只有贤人了解贤人，只有圣人了解圣人，一个平凡的小人物，怎么能了解一个不平凡的大人物？而且，豺狼当道，却先去捕捉狐狸，人们一定认为你故意躲避强敌，专去欺负弱小。发动攻击，谈不上英勇；向后撤退，谈不上仁慈。我听说，千钧重量的巨弓，不为一只小老鼠发箭，万石重量的大钟，不被一根小草撞出声音。现在一个区区无名的许攸，怎么有资格劳动你的神圣威力？”曹操说：“好极。”厚待许攸，许攸遂即归降。

13 、冬季，十月，曹操返洛阳 （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 。

14、陆浑 （河南省嵩县东北） 变民首领孙狼等聚众起兵，击杀县政府主任秘书 （主簿） ，到南方晋见关羽；关羽发给孙狼印信，拨付一部分部队，命他回去从事游击战争。首都许县以南郡县，很多响应关羽。关羽声威，震撼华夏，曹操甚至考虑把皇帝刘协迁出许县，躲避关羽的攻势。丞相府作战军政官 （丞相军司马） 司马懿、行政管理官助理 （西曹属） 蒋济，向曹操报告说：“于禁等失败，由于被洪水淹没，不由于战场失利，对国家实力，没有损害。刘备跟孙权，外表上很亲密，实际上十分疏远，互相猜忌。关羽的成功，孙权绝不愿看到。我们可以派人劝说孙权抄关羽的后路，承诺把长江以南地区，封给孙权，作为回报，则樊城的包围，自然解除。”曹操采纳。

当初，鲁肃曾经建议孙权，认为曹操雄踞北方，应该安抚结纳关羽，同仇敌忾，不可以失去和睦。等到吕蒙接替鲁肃 （二一七年） ，驻军陆口，认为关羽素来骁勇，有扩张土地的野心，而且，据守长江上游，目前僵持的局势，不可能长久。因而向孙权秘密建议，说：“如果令征虏将军孙皎守卫南郡，潘璋驻军白帝 （重庆市奉节县东） ，蒋钦率领机动部队一万人，沿着长江，上下游弋，支援敌人威胁的据点；而我，进军襄阳据守；这样的话，何必畏惧曹操？何必依靠关羽？而且，关羽君臣一伙 （指刘备） ，自负他们的诈欺本领和颠覆能力，投奔一个地方，背叛一个地方，决不可以把他们当成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关羽所以还没有向东方进攻，只因领袖 （孙权） 英明，以及我吕蒙等这些将领仍然存在。不乘今天我们还强大时反击，一旦我们去世，再想努力，已力不从心。”孙权说：“我们先攻击徐州，然后再攻击关羽，如何？”吕蒙回答说：“曹操远在黄河之北，镇抚幽冀 （此指设于邺城的魏国政府。当时中央政府〔首都许县〕形同虚设，北中国〔中央势力范围〕大小事务皆直接禀告邺城） ，来不及照顾东方 （徐州在冀州之东） 。徐州驻守的部队，并不足以保护领土。我们如果攻击，一定可以夺取。然而徐州地势平坦，位居水陆交通要道，四通八达，是适合骑兵的战场。领袖今天占领徐州，十天之后，曹操一定反攻，即令用七八万人防守，也难保防守得住。不如攻击关羽；长江险要，将全部置于我们控制之下，国力上升，而且防守容易。”孙权认为他的分析正确。

孙权曾经为自己的儿子向关羽求婚，关羽诟骂孙权的使臣，一口拒绝，孙权怒不可遏。等到关羽进攻樊城，吕蒙上书说：“关羽讨伐樊城，却在后方留下相当多的部队，当然是怕我们突袭。我身体不好，时常生病，请求把若干部队调返建业 （江苏省南京市） ，我也以治病为名回来。关羽听到消息，必然抽调他的后备部队，增援襄阳。然后，我们出动大军，昼夜不停，逆江而上，袭击他空虚的大本营基地，则南郡可以夺取，关羽可以擒获。”于是，宣称病重，孙权发布公开命令，征召吕蒙返首府建业就医，而实际上却秘密磋商大计。

吕蒙经过芜湖 （安徽省芜湖市） 时，定威指挥官 （定威校尉） 陆逊对吕蒙说：“关羽就在邻境，你怎么远离？以后可能发生变化，难道你不忧虑？”吕蒙说：“事实如此，但我病势沉重！”陆逊说：“关羽自负他的勇猛，欺凌别人。刚刚取得大胜，一定意态骄傲，谋略疏漏。他专心北伐，并不在乎我们。尤其听说你有病在身，将更不戒备。如果出其不意，发动突击，一定会把他制伏。你看到领袖，请妥善计议。”吕蒙说：“关羽一向英勇，平常已经难以跟他为敌，而且他又据有荆州，恩德信誉，已根深蒂固。加上刚刚建立大功，声势更壮，不容易对付。”

吕蒙抵达首府建业，孙权问：“谁可以接替你的位置？”吕蒙回答：“陆逊考虑深远，有能力担当重任，看他的心胸气宇，可以赋给他重要工作。而且，他缺少知名度，所以也引不起关羽的猜忌，没有比他更恰当的人选。如果由他接替，应命他特别隐藏锋芒，只全力从事备战，一定可以达到目的。”孙权于是召见陆逊，擢升他当偏将军、右翼司令官 （右部督） ，接替吕蒙的职位。陆逊抵达陆口，写信给关羽，颂扬他的功业跟美德，深自谦卑，还暗示愿意向他效忠，托付前程。关羽大为满意，捐弃过去所有嫌隙，抽出军队，北赴樊城增援。陆逊据实向孙权报告，提出擒服关羽的战略。

关羽接收于禁等人的军队，有数万人，粮秣短缺，无法供应，于是夺取孙权所属湘水关卡仓库稻米 （刘备跟孙权的势力范围，双方同意以湘水为界〔参考二一五年〕，所以双方都在湘水码头设立关卡） 。孙权得到报告，认为时机已到，立即出动大军，向关羽做毁灭性的攻击。

孙权打算命征虏将军孙皎当左翼总司令官 （左部大督） 、吕蒙当右翼总司令官 （右部大督） 。吕蒙说：“至尊 （孙权） 认为孙皎有此能力，就专用孙皎；认为我有此能力，就应专用我。从前，周瑜、程普同时担任左右翼总司令官 （左右部督） ，率军进攻江陵时 （参考二〇八年） ，虽然周瑜有实质权力，但程普仗恃他是老将，而且都是总司令官，并不能和睦相处，几乎使军队溃败，现在应引以为戒。”孙权大悟，向吕蒙道歉说：“请你担任总司令官 （大督） ，孙皎作为后备部队。”

曹操攻击汉中张鲁时，命平寇将军徐晃，驻屯宛城 （南阳郡郡政府所在城·河南省南阳市） ，以协助驻屯襄阳的征南大将军曹仁 （南阳在襄阳稍东北，航空距离一百二十千米） 。后来，于禁兵团瓦解，徐晃推进到阳陵陂 （今地不详） ，关羽派出部将进驻偃城，徐晃遂就近扎营，通过侧翼小径，挖掘壕沟，故意显示将一直挖掘到偃城之南，切断关羽部将后路，关羽部将即烧营退走。徐晃既得到偃城，连接军营，稍稍向前推进。曹操命参议官 （议郎） 赵俨，当曹仁的军事参议官 （参军事） ，跟徐晃同时前往。其他援军，都还没有到达，而徐晃一支孤军，没有力量解围。但将领们却大呼小叫，催促拯救曹仁。赵俨对各将领说：“敌人的围城工事极为坚固，洪水仍然很大，我们士兵人数太少，战斗力薄弱。而曹仁隔绝在围城之中，不知道我们抵达，不能发挥内外夹攻的威力。我们如果单独行动，将使城里城外，全受创伤。现在如进逼围城军，派间谍通知曹仁，使他知道外有救兵，用以鼓励将士；计算主力军不过十日即可到达，定能坚守。然后内外一齐发动，一定击破强敌。如果因救援行动太慢而受到责罚，由我全部承担，跟各位无关。”将领们大喜。徐晃进抵距关羽围城阵地只三丈之遥，挖凿地道，用射箭传书，跟曹仁通数次消息。

孙权写信给曹操，请求讨伐关羽，作为对中央政府的报效，并请求保守秘密，免得关羽戒备。曹操询问臣僚意见，大家一致认为应接受孙权的意见，保守秘密。董昭说：“军事行动，崇尚权术，而以获得最大利益为前提。我们可以向孙权承诺绝对保守秘密，但是却暗中故意泄露。关羽听到孙权将要参战，如果回军保护基地，樊城的包围自然解除，我们先得到实际利益。并且可以使他们两个盗匪集团 （指孙权和刘备） 像两匹用缰绳套头、铁勒锁口的斗马，互相撕咬踢腾；我们可以静坐一旁，等待他们筋疲力尽。假定绝对保守秘密，使孙权完成他的如意算盘，不是上等策略。同时，围城中的将士，不知道外有救兵，眼看粮秣不能继续支持，一定恐惧不安。万一发生变化，灾难不小；公开这个秘密，有其必要。而且，关羽这个人，强梁骄悍，自认为江陵、公安二城，一定坚守，绝不会马上撤退。”曹操说：“好极。”即命徐晃把孙权的信，分别用箭射入围城和关羽大营 （我们不知道哪一份是正本，哪一份是复本） ，围城中将士得到消息，一片欢腾，士气上升百倍。关羽果然犹豫不决，不愿回军 （关羽可能怀疑孙权信件的真实性，如果因一纸伪造信件而功败垂成，将使英名扫地。而且即令是真，也会如董昭判断的，关羽太高估他的统御能力，认为两城一定坚守） 。

曹操亲自统率大军，从洛阳出发，南下援救曹仁。臣僚一致认为：“大王如果不立即行动，可要注定失败。”只有高级咨询官 （侍中） 桓阶提出异议，说：“大王认为曹仁等人能不能处理当前的困境？”曹操说：“能。”桓阶说：“大王是不是恐怕曹仁等二人 （另一人是襄阳守将吕常） 不尽全力？”曹操说：“不是。”桓阶说：“那么，你为什么要亲自出马？”曹操说：“我恐怕敌人太多，徐晃等力量不够。”桓阶说：“曹仁等被困在重围之中，所以死守孤城，没有贰心，只因有大王在外作为声援。他们居于非死不可的险地，一定有拼死求生的决心。在内有战死之志，在外有强大的声援。大王控制六军 （《周礼》：天子拥有六军〔每军一万二千五百人〕，大封国三军，中等封国二军，小封国一军。战国时代之后，“三军”“六军”，成为全军的代名词，也不再有古代意义） ，不立即发动，是显示我们有的是多余的军力。为什么忧愁失败，非亲自出征不可？”曹操认为他的分析有理，遂驻军摩陂 （河南省郏县东）， 先后派出殷署、朱盖等十二个梯次部队，增援徐晃。

柏杨　曰：

刘邦是中国历史上最幸运的君王，他只苦战七年 （前二〇八年至前二〇二年） ，便取得全国统治权。刘秀则苦战十五年 （二二年至三六年） ，才统一天下。曹操是最艰难的创业英雄之一，他苦战了三十年之久 （一九〇年至二一九年） ，不过使北中国粗定而已，政权并不稳固，仍需要他南征北讨。纵是钢铁好汉，经过三十年艰辛，也都磨损，何况肉体人身？曹操攻击张鲁时，仰望高山峻岭，就有一种胆怯的悔意，阴差阳错取得胜利后，对于唾手可得的益州 （四川省及云南省） ，已鼓不起兴趣，留下“得陇望蜀”一个著名成语，为自己遮羞 （参考二一五年七月） 。樊城之围，竟使他考虑到迁都，可看出情势严重，然而他虽不断派出援军，自己却迟迟地没有积极行动，救兵如救火，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十年之前，不可能如此反应。

尤其可注意的是两位智囊的高论，劝阻向益州进军的刘晔，最初坚持认为刘备不堪一击；然而七天之后，却忽然又认为刘备安如泰山，不可动摇，何以转变得如此之快？而桓阶更是奇妙，竟肯定不必往救，只要遥作声势，就可胜利。公孙瓒地下有知，当引为知己。这些怪诞的言论，只有一个解释是合理的，那就是，他们看出曹操对战争的厌倦和畏惧，给他找出一个退缩的理论根据，用以保持他的尊严。

明年 （二二〇年） 正月——也就是三个月后，曹操即行逝世，如果说今年此时，他已面有病容，身体已经不适，并不离谱。英雄老去，不复当初；继承人只会做官，不会做事，遂使中国三分。

15 、关羽围城部队总指挥部设在一座较高土丘上，而另在其他四个土丘上，设四个分指挥部。徐晃扬言要攻击总指挥部，却秘密集结部队，攻击四个分指挥部；四个分指挥部不能支持，关羽亲率步骑兵五千人应战，徐晃掉转兵锋，直接攻击关羽，关羽败走。围城阵地中，壕沟跟鹿角 （一半埋在地下削尖了的木桩） 多达十重，徐晃急追关羽，同时进入大营 （关羽军已来不及关闭营门，说明两军缠斗惨烈） ，再度大破关羽军，傅方、胡修同时战死。关羽不能支持，只好解围撤退。但水上船舰，继续巡弋沔水 （汉水） ；樊城、襄阳间交通，仍被切断。

吕蒙进抵寻阳 （湖北省武穴市东北） ，把全部精兵埋伏在船舱之内，由平民水手摇橹划桨，船上官兵都装扮成商人，昼夜不停，顺长江逆流而上。遇到关羽设置的江边眺望岗哨或斥候，一律擒拿捆绑，是以关羽不知道一把利刀已在背后举起。留守江陵的南郡郡长麋芳，跟留守公安的将军傅士仁，深恨关羽平常对他们的轻视。关羽北伐，麋芳、傅士仁供应军需，有时不能及时到达，关羽宣称：“等我回来，当用军法制裁。”二人大为恐惧。就在此时，吕蒙命曾经当过骑兵总监 （骑都尉） 的虞翻 （虞翻曾因被控诽谤，免职贬逐丹阳郡，吕蒙请求以平民身份随军） ，写信给傅士仁，分析成败利害；傅士仁接到信后，即刻投降。虞翻对吕蒙说：“我们是一支诡秘的部队，应该要傅士仁跟我们同行，而留我们的将领守城。”遂偕同傅士仁前往南郡，麋芳已经登城守备，吕蒙请傅士仁出面，麋芳遂开城投降。

吕蒙进入江陵，释放被囚禁的于禁；俘虏关羽跟部将们的家属，亲切安抚慰问，下令军中：“不准侵犯民家，不准拿民家一针一线。”吕蒙部属中一位官员，跟吕蒙是同郡 （汝南郡〔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 人，擅自拿民家一个斗笠，盖到铠甲之上；铠甲固然是政府公物，但吕蒙仍认为他违犯军令，不可以因为他是乡里故旧而破坏军令，流泪悲哀，而仍处斩。军中震恐战栗，社会秩序立即建立，东西遗失在路上，都没有人敢捡。吕蒙早晚派人安慰地方长老，问他们需要什么。有病的供给医药，贫寒饥饿的供给衣服食粮。关羽库存的金银财宝，全部封存，等待孙权亲来接收。

16 、关羽得到南郡陷落消息，立即回军南下。曹仁集合将领们会议，一致说：“我们正好乘关羽惊恐畏惧之际，追赶上把他擒获。”赵俨说：“孙权侥幸地利用关羽出征机会，抄他的后路。关羽一定会回军反击，孙权怕我们利用他们双方都疲惫的当儿，从中取利，所以采取低姿态，说话卑微，表示归降投效，目的只在坐看我们战斗，等待胜败揭晓。而今，关羽失去基地，孤军独进，我们应该使他存在，用以危害孙权。如果穷追猛打，消灭关羽，则孙权将以对付关羽之心，转而对付我们，大王必然深为忧虑。”曹仁遂按兵不动，解除戒备。曹操听说关羽败走，恐怕将领们追击，急下令停止，一如赵俨判断。

关羽不断派人跟吕蒙联系，吕蒙对关羽的使节，特别厚待，并让他走遍全城；家家户户都向使节报告平安，有些还亲笔写信给军中子弟，作为见证。使节回去后，将领士卒们私下向他探问消息，当大家都知道家属如故，而且比过去还过得更好时，于是，军心浮动，人无斗志。

不久，孙权到达江陵，刘备所委任的荆州 （州政府江陵） 将领和官员，全都归降。只有人事官 （治中从事） 武陵郡人潘濬，声称有病，不肯晋见。孙权派人去他家用床抬来，潘濬把脸伏到床席上，不肯抬头，流泪涕泣，悲哀呜咽不已。孙权称呼他的别名 （承明） ，安慰解释，辞意恳切，命左右亲近用手帕为他擦泪。潘濬这才起身，下床拜谢，孙权任命他当总务官 （治中） ，荆州方面军事，全向他征求意见。武陵郡参谋官 （部从事） 樊伷 （音zhòu〔宙〕） ，煽动各地蛮夷，企图献出武陵郡，归附汉中王刘备。官员向孙权报告，要求派一万人前往讨伐，孙权不接受，特别召见潘濬听取意见。潘濬回答说：“五千人就足够擒获樊伷。”孙权说：“你怎么那样看轻他？”潘濬说：“樊伷是南阳郡著名的大姓 （东汉王朝一任帝刘秀的娘亲姓樊） ，口才敏捷，但没有内涵。我知道一件事，樊伷曾经请州政府官员饮宴，直到中午，竟没有东西可吃，十几个人只好一哄而散。犹如观察一个侏儒，只要看他身体的一部，就推测他身体的全部。”孙权忍不住大笑，遂派潘濬率五千人前往，果然击斩樊伷，讨平叛乱。孙权任命吕蒙当南郡郡长，封孱陵侯，赏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命陆逊代理宜都 （湖北省宜都市） 郡长。

十一月，汉中王刘备任命的宜都郡郡长樊友，弃城逃走，各县县长跟各蛮夷酋长，都归降陆逊。陆逊请孙权颁发金印、银印、铜印，分别送给他们。随即进击拒绝归降的将领詹晏等，以及秭归 （湖北省秭归县） 豪族们的地方团队，他们也都归降。计前后斩杀、俘虏、招降的，以万为单位计算。孙权擢升陆逊当大军右翼保护总监 （右护军） 、镇西将军，晋封娄侯，进驻夷陵 （湖北省宜昌市） ，防守峡口 （宜昌市西北） 。

关羽知道自己穷途末路，遂向西撤退，抵达麦城 （湖北省当阳市东南） 。孙权派人游说他归降，关羽假装承诺，在城头遍插旌旗，树立稻草假人，然后逃走。这时大军已经瓦解，左右只剩下十余个骑兵。孙权早已派出朱然、潘璋切断他逃亡通道 （关羽向西投奔刘备） 。

十二月，潘璋的军政官马忠，在章乡 （当阳市东北） 生擒关羽跟他的儿子关平，斩首，荆州平定。

柏杨　曰：

关羽是二三世纪之交、东汉王朝末年的名将，他的英勇被当时以及后世所肯定。然而，他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和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得以永垂不朽，历时一千六百年而始终光芒四射，却不由于他的英勇，而由于他对刘备个人的效忠，这种效忠，被解释为“道义”。尤其是十七世纪清王朝，以满洲民族控制汉民族之后，在关羽身上找到政治号召的取向，强调道义、强调满洲人跟汉人是异姓兄弟，海枯石烂，情义不变。不仅中国人崇拜关羽，就是在朝鲜半岛，也遍地都是关羽庙，受到万家香火。跨国英雄，关羽是第一人。

然而，抛开《三国演义》这本影响力最大的小说，仅就史书上提供的资料，关羽实在没有资格在历史上占据一席之地。他虽然英勇，但事实上不过一个莽汉，既缺谋略，又缺修养，而且心胸狭窄、不识大体。他眼睛只有一个主子和一个小圈圈。一开始就排斥诸葛亮，是刘备把他说服；继而排斥黄忠，如果不是费诗能言善道，谁都不能逆料它的演变：那将是，刘备如果不支持关羽，关羽可能生出贰心；如果支持关羽，黄忠可能背叛，麋芳、傅士仁就是例证。

效忠，必须使被效忠的对象受益，才是真正的效忠。如果只能对自己有益——教头目瞧瞧，俺可是为你使出吃奶力气啦。那就不是真正的效忠，而是蠢血沸腾的表态。结果往往使被效忠的对象受害，替被效忠的对象，把天下人得罪精光。关羽之对待孙权跟鲁肃，就是如此。本来可以亲密相处的至亲和盟友，却用粗暴愚妄的手段，逼成死敌。陆逊几封谦卑的信，关羽竟会心花怒放，证明他只是个浅碟子。而在失败后，又派人跟吕蒙交往，使节遂被利用，作为敌人的传信鸽，使全军瓦解。公元前四八二年，吴王吴夫差在黄池，探马驰报首都姑苏陷落，吴夫差立即诛杀探马灭口，为的是怕走漏消息，军心动摇。关羽如果稍有头脑，封锁都来不及，何至使节往返，而且不断往返，不知他希望获得什么。大军解围撤退，反击江陵之日，情势跟当年彭城落入刘邦之手，项羽敌前撤退，反击彭城一样 （参考前二〇五年三月） ，项羽一举就击溃刘邦部队，关羽复仇之师却边走边散，这是什么样的统帅？

关羽从没有指挥过大兵团作战，突然发动灭国性攻击，乘人不备，创造了震撼全国的奇迹，但徐晃不过二流角色，都无法抵挡，不得不解除樊城之围。吕蒙背后还没有下手，关羽已经在疆场上战败。即令战胜，大军北进，跟沙场老将曹操面对，我们没有理由相信关羽定会获胜。更显出关羽低能的一件事是，他把基地托付给恨他入骨而又被他轻视的两位将领。刘邦成功，靠萧何主持关中；刘秀成功，靠寇恂主持河内；曹操成功，靠枣祗主持许县屯田。只有关羽的基地建立在火山口上。刘邦对萧何不断加官晋爵，为的是把萧何套牢，免得他发生变化，关羽却宣称回军之后，要惩处二位留守主管，不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大将，反而像是一个纵情任性的暴发户。

关羽最大的错误是他破坏了诸葛亮十二年前的“隆中对策”，如果像“隆中对策”设计的，跟孙权保持和睦，汉中方面同时出军，局势当可改观。由于关羽一人的冲动，遂使全盘战略，成为虚话。

17 、最初，偏将军吴郡人全琮上书孙权，陈述攻击关羽的策略。孙权恐怕事情泄露，不做回答。等到已经擒获关羽，孙权在公安设置筵席，对全琮说：“你从前提出的建议，我虽然没有答复，可是今天的捷报，也是你的功劳。”封全琮当阳华亭侯 （此时孙权仍没有授予侯爵的资格，当是代中央行使职权〔表〕） 。孙权再任命刘璋当益州全权州长 （参考二一四年闰五月，时在公安，如今孙权打算利用刘璋的前任益州全权州长身份，向益州发出政治号召） ，进驻秭归，但刘璋不久逝世。

吕蒙来不及接受封爵，旧病复发；孙权把他安排到行馆旁边，医疗照顾，无微不至，医生给他针灸时，孙权悲痛忧戚，盼望常探视他的病情，又怕打扰他的安宁，于是在墙上凿一个小洞，悄悄观察，看到吕蒙可以吃下少量食物，就欢喜得回顾左右，有说有笑；不然的话，就叹息不止，晚上不能入睡。稍后，吕蒙病势稍轻，孙权大喜，下令赦免罪犯，作为庆祝，文武百官也都齐集道贺。然而，吕蒙竟然去世，享年四十二岁。孙权万分悲痛，特别指定三百户人家，洒扫吕蒙的坟墓。

后来，孙权跟陆逊评论周瑜、鲁肃、吕蒙，孙权说：“周瑜雄壮刚烈，胆量和智谋，超过别人；击破曹操，开拓荆州，很少人可以跟他相比。鲁肃由周瑜推荐给我，我跟他促膝长谈，第一次便谈到帝王大业 （参考二〇〇年） ，这是一件兴奋的事。后来，曹操乘着征服刘琮的声势，扬言率数十万水陆大军，顺长江而下，我问所有将领，请教如何因应，没有一个人发言，而张昭、秦松，却主张派出使节，拿着正式公文书，前去迎接；只有鲁肃驳斥反对，劝我迅速召回周瑜，把军事责任交给他，迎战曹操大军 （参考二〇八年十月） ，这是第二件兴奋的事。后来，虽然劝我把土地 （荆州） 借给刘备 （参考二一〇年） ，是他的一项失策，但并不减少前两次的贡献。姬旦 （周公） 不会要求一个人十全十美，所以我忘记他的失策，而尊敬他的功勋，常把他当作邓禹 （邓禹在东汉王朝一任帝刘秀称帝之前是大功臣，但之后对赤眉变民的几场重要战役之中，却全都被打败，最后要冯异收拾残局。参考二七年） 。吕蒙年轻时，我认为他做事不怕艰难，果断而有胆识，但也不过如此而已。想不到他年长之后，学问增进，谋略不同寻常，仅次于周瑜，只是不如周瑜那样谈笑风生、英姿焕发。然而，应付关羽的方法，胜过鲁肃。鲁肃在回答我的信上说：‘一个帝王的兴起，都有人替他铲除道路上的障碍，关羽不值得顾忌。’这是鲁肃力量办不到，只在面子上说说大话，我也原谅他，不轻易责备。然而他统御军队，构筑营垒，令出必行，有禁必止，从来没有差错，无论军营之中或所辖的境界之内，没有一个人不尽忠职守，社会秩序良好，路不拾遗，他治理军民的方法，至善至美。”

18 、孙权跟于禁乘马并行，虞翻向于禁吼叫：“你不过一个俘虏，怎么有资格敢跟我们的领袖 （孙权） 并肩骑马？”扬起马鞭要打于禁，孙权呵斥他。

柏杨　曰：

居于绝对安全地位，义愤填膺，正颜严色，在主子面前指控别人的“过失”，态度激烈得甚至痛哭流涕，咆哮如雷，用别人的眼泪或鲜血，换取自己一点儿蝇头小利，这是官场文化的特有产品，名之为“一脸忠贞学”。

虞翻愤怒地要鞭打于禁，正是“一脸忠贞学”中精彩的一页，孙权虽然呵斥他，但对他的一脸忠贞，当留下深刻印象，自会擢升他的官位或增加他的俸禄。似乎只有专制封建社会，才培养出来这种特技表演，我们用这种特技表演作为标准，检查社会的性质和当事人的品质，会得到一个正确答案。

19 、孙权向曹操归降臣服时，曹操征调张辽等各将领 （时皆在合肥〔安徽省合肥市〕一带防备孙权） 全部回军援救樊城，军队还没有到，包围已经解除。徐晃整顿部队，返回摩陂，曹操亲自到七里外迎接，摆下盛大筵席，宴请将领。向徐晃举杯敬酒，说：“保存樊城、襄阳，是将军的功劳。”也厚厚地赏赐桓阶，任命桓阶当魏国政府秘书 （尚书） 。

曹操认为荆州残破，打算把原住民及沿汉水左右两岸的农垦部队，全部迁走。丞相府作战军政官 （丞相军司马） 司马懿说：“荆楚 （湖北省） 人士，容易激动。关羽刚被击败，一些恶棍叛徒，或逃亡、或躲藏，仍在观望。如果把所有善良的人都强迫迁走，既伤害他们的心意，而又使逃亡躲藏的人，永不敢回归。”

20 、曹操说：“你说得对。”遂即停止。后来，逃亡躲藏的人，果然纷纷返回。曹操上书刘协，推荐孙权当骠骑将军，“假节” （持节） ，兼荆州全权州长，封南昌侯。孙权派指挥官 （校尉） 梁寓，到首都许县进贡，又把朱光等送回 （庐江郡〔安徽省潜山县〕郡长朱光被俘事，参考二一四年闰五月） 。

孙权上书给曹操，自称“臣”，强调说，“称臣”是上天的旨意。曹操把孙权的奏章向外公开，说：“这娃儿想教我坐到火炉上。”魏国高级咨询官陈群等都说：“汉王朝政权已经结束，并不从今天开始。殿下功劳品德都达到高峰，人民注目仰望。所以连远方的孙权，都向你称‘臣’，这是‘天’‘人’感应，众口一词。殿下应该坐上正式宝座，还有什么可以犹豫？”曹操说：“如果上天的旨意，果然如此，我宁愿当姬昌 （文王） 。”

司马光　曰：

教化，是国家的紧急工作，伧俗的官员并不了解；风俗，是天下的重要大事，庸碌的君王却往往忽略。只有明智的君子人物，深谋远虑，然后才能知道它们对社会贡献之大、影响之久。刘秀 （东汉一任光武帝） 正碰上西汉王朝晚年衰败，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于是，以一介平民，发愤起兵，继承祖先留下的事业，讨伐四方，每天忙碌，但是仍然崇尚儒家学派经术，用贵宾的礼仪，延聘儒家学派学者，扩大设立学校，研究礼仪圣乐，统一大业固然完成，教育文化也普及大众。

接着是刘庄 （东汉二任明帝） 、刘炟 （东汉三任章帝） ，遵循祖先的遗志，亲自驾临国立大学，拜望三老五更 （参考五九年。“三老”“五更”，是一种尊衔，皇帝在儒家学派中遴选德高望重的“三老”一人，“五更”一人，奉养在国立大学之中，待以父兄之礼，向全国人民显示“孝”“悌”的重要性） ，倒转呈上经书，请求传授道理 （“倒转呈上经书”，原文“横经”，就是把经书展开后，倒转成相反方向，呈给教师，教师立刻就可读下去） 。上自三公、部长，下至郡县政府大小官员，都任用了解儒家学派经典而行为又端正的人；政府以及宫廷的虎贲武士，全学习《孝经》。匈奴汗国贵族子弟，也都进入国立大学。

于是，教化在高阶层建立，风俗在低阶层完成。忠厚廉洁人士，不但受到政府高级官员的尊重，而且受到广大人民的仰慕；卑劣邪恶之辈，不但不见容于政府，也不见容于乡里。自从三代 （夏商周） 灭亡，教化风俗之美，从没有像东汉王朝那样兴盛。可是，刘肇 （东汉四任和帝） 以后，皇亲国戚掌权，受宠爱的奸邪小人物，主持政务，奖赏和惩罚，没有标准，贿赂公开，贤能的跟愚劣的，混淆不分，是非对错，恰恰颠倒，混乱已达极点。然而政府仍能绵延不绝，因为上面有三公跟部长级官员，诸如：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李膺等，跟皇帝在金銮宝殿上，面对面争执，用公义扶持大厦的倾危；下面则有一介平民，诸如：符融、郭泰、范滂、许邵等，建立民间舆论，用以拯救矫正政府的错误措施。

所以，政治虽然腐败，而风俗并不糜烂，甚至甘愿被杀被诛。有人在前面受刑而死，后面的人仍忠义奋发，紧追不舍，随着前人的脚跟，接受屠戮，视死如归。难道只有他们特别贤能？不过是刘秀、刘庄、刘炟遗留下的教化，使他们如此。当那个时候，假如有英明的君王发愤振作，则汉王朝政府仍然不可限量。不幸的是，伤害颓废之余，又加上重重的一击，那就是刘志 （东汉十一任桓帝） 、刘宏 （东汉十二任灵帝） 的昏乱暴虐。宠爱奸邪，胜过宠爱骨肉；屠杀忠良，胜过屠杀仇敌。累积太多人的愤怒，造成全国人民的怨恨，遂使何进征召外军，董卓抓住机会，袁绍之类，乘势兵连祸结。结果是：皇帝四处流亡，皇家祭庙和天地神祇的祭坛全成废墟，政府动荡倾覆，人民好像坠入炭火之中。上天的旨意已经明显，任何人都不能挽救。

然而，州郡拥兵割据的军阀，虽然互相吞噬，却一直尊崇汉王朝皇帝，作为政治号召。以曹操的残暴骄横，加上对天下建立的大功，心里早就没有东汉王朝皇帝的影子，但直到他死亡那天，仍不敢废除汉王朝皇帝而自己即位，难道是他不愿意？不过是畏惧名义，强行克制自己而已。从这个观点来看，教化怎么可以懈怠？风俗怎么可以忽视？

柏杨　曰：

教育文化和风俗习惯的功能和重要性，不容否认。问题是，如果该政权腐败到极点，则任何美好的教育文化和任何美好的风俗习惯，都阻挡不住它的崩溃。而且，因为社会有一个公正价值标准的缘故，反而更加强摧毁的力量，使该政权崩溃加速。一团糨糊的教育文化和风俗习惯，因为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人民丧失鉴别是非黑白的能力，才使一些早就应该被埋葬的政权，仍在那里拖泥带水地挣扎，贻害苍生。

司马光指出：“自从三代灭亡，教化风俗之美，从没有像东汉王朝那样兴盛。”这句话使人有太大的感伤。司马光赞扬的“东汉王朝”，只指刘庄、刘炟二位当皇帝的那段时间，屈指计算，仅仅三十二年，而三代的最后一代周王朝，于前二五六年灭亡，直到司马光撰写《资治通鉴》的十一世纪，一千二百年间，只出现了三十二年美好的教化和美好的风俗，即令断代到东汉王朝末期，四百年间，才出现三十二年治世。说明中国人的幸福日子，是何等之少；相对地，灾难的日子，又何等之多！司马光用曹操不敢篡位之类的例证，归功于教化的成功。如果教化的功能仅表现在政治号召，而对人民的水深火热无动于衷，那么，我们认为，美好的教育文化和美好的风俗习惯，应该改换新的内涵。 Mh5uZ0Qmxfp1LxZqKmjnoZO6Hs3F7nEfTcNEBYF4KzfikYz/WBCi2kayZ08lknT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