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一〇年　辛亥

西汉·元延　　三年

1 、春季，正月十日，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蜀郡 （四川省成都市） 的岷山 （四川省若尔盖县东） 崩塌，土石泻入江水 （岷江，发源于四川省松潘县北岷山南麓，南流至四川省宜宾市，注入长江） ，堵塞河床三天之久，长江下游江水枯竭。中垒兵团指挥官 （中垒校尉） 刘更生 （刘向） 十分震惊，说：“从前，周王朝时，岐山 （陕西省岐山县东北） 崩塌，三条河流 （泾水、渭水、洛河） 同时枯竭 （此事发生于前七八〇年，周王朝十二任王〔幽王〕姬宫湦在位） ，结果姬宫湦被杀。岐山，是周王朝的老根据地。西汉王朝本在蜀汉起家 （西楚霸王项羽，封刘邦当汉王，首府南郑〔陕西省汉中市〕，拥有汉中郡、巴郡及蜀郡三郡之地。参考前二〇六年） ，而起家的地方，却山崩水枯。孛星的短尾巴又扫过摄提、大角二星，从参星一直到辰星，西汉政府恐怕难逃覆亡。”

2 、二月二十日，西汉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 （本年四十三岁） 封淳于长当定陵侯。

3 、三月，刘骜前往雍县 （陕西省凤翔县） ，祭祀五色帝。

4 、刘骜为了向外国贵宾炫耀御花园 （上林苑） 里的奇禽怪兽，秋季，下令西长安市 （右扶风） 发动人民深入南山 （南山，指秦岭，也称终南山。唐王朝时代是隐士集中的地方，在历史上占重要位置） ，西从褒谷 （陕西省留坝县褒河河谷） 、斜谷 （陕西省眉县西南） ，东到弘农郡 （河南省灵宝市东北） ，南到汉中郡 （陕西省汉中市） ，张设网罗，捕捉熊豹之类野兽，装上槛车，运送到长杨宫 （陕西省周至县境） 的射熊馆。四周架设围障，把所有禽兽都放到里面。命外国勇士赤手空拳，跟野兽搏斗，格杀后就归他所有。刘骜亲临观看，大为兴奋。

公元前九年　壬子

西汉·元延　　四年

1 、春季，正月，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皇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 （本年四十四岁） 前往甘泉 （陕西省淳化县西北） ，祭祀天神。

2、中山王 （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 刘兴 （刘骜幼弟） 、定陶王 （首府定陶〔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 刘欣 （刘骜大弟刘康的儿子） ，都到京师 （首都长安） 朝贺。刘兴只由亲王师傅 （傅） 陪同，而刘欣则带着封国的三位最高官员：亲王师傅、封国宰相 （相） ，跟首府定陶警备区司令 （中尉） 。刘骜有点奇怪，询问刘欣，刘欣说：“中央规定，封国国君入朝，可以由封国部长级 （二千石） 官员陪同。而亲王师傅、封国宰相、首府警备区司令，全是部长级官员，所以全部带来。”刘骜又教这位侄儿背诵《诗经》，刘欣不但能背诵，还能解释清楚。

另有一天，刘骜问刘兴：“你只带师傅一人，有什么法令根据？”刘兴回答不出。教他背诵《尚书》，刘兴又背不下去。兄弟二人共餐，刘骜早已放下筷子，刘兴却仍在那里慢慢地吃。好不容易吃饱，告辞下台阶时，袜带松开了，他还不知道。

刘骜由此判断，这位幼弟没有承当大事的能力，认为侄儿刘欣贤能，不断称赞他的才干。

这时，亲王之中，只有刘兴、刘欣二人，在血缘上最为亲近。刘欣的祖母傅太后 （刘奭的小老婆傅昭仪，参考前三三年） ，跟着孙儿同来朝见，用贵重的珍宝，送给皇后赵飞燕与昭仪赵合德，又送给掌握实权的骠骑将军王根。而赵飞燕、赵合德、王根，眼看刘骜没有儿子，也正打算为未来的长远日子铺路。因之也乘势顺着刘骜的语气，轮番称赞皇侄刘欣英俊不凡，建议刘骜指定他当合法继承人。刘骜欣赏侄儿的聪明，于是，亲自主持“加冠礼”，然后才遣送他回国。本年 （前九年） ，刘欣十七岁。

3 、三月，刘骜前往河东郡 （山西省夏县） ，祭祀后土神。

4 、两颗陨石，坠落都关 （山东省鄄城县东北） 。

5 、王根推荐谷永，遂征召谷永当农林部长 （大司农） 。谷永前后上疏四十余次，内容大致相同，集中力量攻击刘骜跟后宫美女之事。谷永是王姓家族的党羽，刘骜十分了解，所以对他并不十分亲信。农林部长当了一年有余，有病，请假三个月期满，刘骜拒绝延长假期，于是免职。数月后逝世。 （西汉王朝高官病假，只有三个月，超过期限，就自动免职。普通情形之下，皇帝总是特别优待，准其延期，术语称“赐告”。）

公元前八年　癸丑

西汉·绥和　　元年

1 、春季，正月，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呈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 （本年四十五岁） 大赦天下。

2 、刘骜自知生子无望，于是召集宰相 （丞相） 翟方进、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孔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同到内宫，征询他们意见：刘兴、刘欣，谁比较适合继承帝位？翟方进、王根、廉褒、朱博，一致认为：“定陶王 （刘欣） 是皇上的嫡亲侄儿。《礼记》说：‘弟兄们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儿子。只要当继承人，就是儿子。’所以，应该使定陶王过继在皇上名下。”只孔光一人反对，他认为：“依照礼教，选择继承人，应看血缘的亲疏。《尚书·盘庚》记载：商王朝君王传位，都是‘兄终弟及’——哥哥死后，把宝座传给老弟。中山王 （刘兴） 是先帝 （刘奭） 的儿子、皇上的嫡亲弟弟，应该立为继承人。”

刘骜认为刘兴缺少才干。更重要的是，依照宗法制度的礼教规定，老哥死后的牌位，不能跟老弟死后的牌位同时进入祭庙，所以拒绝孔光的意见。

二月九日，刘骜下诏立刘欣当皇太子。为了安抚失望的中山王刘兴，封刘兴的舅父议论官 （谏大夫） 冯参当宜乡侯，增加中山国 （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 采邑三万户，作为补偿。派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 （执金吾） 任宏，暂代藩属事务部长 （守大鸿胪） ，“持节”前往迎接刘欣。刘欣上书推辞说：“我的天资愚鲁，不应占据太子的宫殿。我愿暂住设立在首都的定陶国宾馆，早晚进宫问安，等陛下生下皇子，再返回封国。”刘骜批复：“知道了。”

二月十四日，孔光由于议论不合皇帝的意思，调降司法部长 （廷尉） 。擢升何武当最高监察长。

3 、最初，前任帝 （十一任元帝） 刘奭 （刘骜的老爹） 下诏寻访商王朝皇家后裔，发现子姓皇族，已分成十余姓 （诸如，姓华、姓戴、姓桓、姓向、姓乐） ，无法找出子姓皇家的嫡系血亲。匡衡、梅福，都认为应该肯定孔丘是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的后裔 （这是前一世纪五〇年代，刘奭在位，匡衡当宰相时的事。今年，梅福旧事重提） 。刘骜批准，封孔吉当殷绍嘉侯。

三月，孔吉跟周承休侯姬 （名不详） ，一齐晋封公爵，采邑各一百里。

4 、刘骜前往雍县 （陕西省凤翔县） ，祭祀五色帝。

5 、最初，何武担任司法部长，上书建议：“世事到了近代，政府事务复杂繁重，宰相的才干，又赶不上古人。但宰相之位，却兼管‘三公’的事，所以国家不能治理，请恢复古代‘三公’制度。”刘骜接受。

夏季，四月，发给曲阳侯王根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 （大司马） 印信绶带，设立最高指挥部，撤销骠骑将军官位。 （前一一九年，刘彻〔七任武帝〕设立“大司马”，仅只是一项最高荣誉。前六七年，刘病已〔十任宣帝〕恢复“大司马”，仍是一个空衔，无权无责，没有印信、绶带，也没有官署。本年，才发给金印和紫色绶带，设立总部，骠骑将军的权柄全被吸收，没有存在的必要。） 擢升最高监察长何武当大司空 （三公之三） ，封氾乡侯，俸禄跟宰相完全相同，使“三公”的结构完备。

6 、秋季，八月九日，中山 （孝） 王刘兴逝世。

7 、匈奴汗国车牙若鞮单于 （十七任） 挛鞮且莫车逝世。老弟挛鞮囊知牙斯继位，称乌珠留若鞮单于 （十八任） 。封幼弟挛鞮乐当左贤王，挛鞮舆当右贤王。西汉政府派皇家警卫指挥官 （中郎将） 夏侯藩、副指挥官 （副校尉） 韩容，出使匈奴。

有人向王根建议：“张掖郡 （甘肃省张掖市） 北方，匈奴有块土地 （内蒙古阿拉善右旗北巴丹吉林沙漠） ，楔入西汉王朝边塞，出产奇异的木材，可以制造箭杆；也出产鹫鹰的羽毛，可以制造箭翎。如果能够取得这块土地，能使边塞一带的民生富饶。国家有开疆拓土的实惠，将军也可名垂万世。”

王根向刘骜报告。刘骜考虑到，如果由皇帝出面向单于要求，万一匈奴拒绝，不但伤害皇帝的威信，而且使西汉王朝在蛮夷面前丢脸。于是王根采取另一种方式，把刘骜的意思告诉夏侯藩，命夏侯藩作为私人意见，向单于提出。

夏侯藩抵达匈奴汗国，会谈时候，顺便说：“我曾经考察，匈奴汗国有一块土地，孤单地楔入我国边塞，直逼张掖郡。西汉王朝方面，派出三个司令 （都尉） ，沿边驻守 （两名民兵司令，一驻肩水金关〔甘肃省金塔县东北〕，一驻居延〔内蒙古额济纳旗〕，另一屯垦区驻军司令〔农都尉〕驻番和〔甘肃省永昌县〕） ，战士数百人，天气寒冷难熬，守望任务辛劳。单于最好把这块土地呈献给皇帝，划归西汉王朝。西汉王朝就可以减少两个司令跟战士好几百人，用来报答天子的厚恩。而天子的回报，一定更重。”

挛鞮囊知牙斯问：“这可是天子诏书上的话，还是你的意思？”夏侯藩说：“当然是诏书上的意思，不过我也是为单于着想。”挛鞮囊知牙斯说：“那块地方，是温偶 王的辖区 （ ，音tú〔图〕） ，不知道地理情形跟物产情况，等我派人前去调查。”

夏侯藩、韩容回国后，不久，再出使匈奴汗国，正式提出割地要求。挛鞮囊知牙斯说：“自从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挛鞮稽侯 ） 传位到我，已经五世，贵国从没有要求过这块土地。今天，忽然向我要求，是什么原因？我已经问过温偶 王，匈奴汗国西部各部落酋长制造帐幕、车辆的木材，全仰仗这块土地供应。而且是祖先 （指呼韩邪单于） 留下来的土地，我不敢失掉它。”夏侯藩回国，被贬作太原郡 （山西省太原市） 郡长 （太守） 。后来，挛鞮囊知牙斯派使节到长安，上书刘骜，报告夏侯藩要求割地经过。刘骜用诏书回答：“夏侯藩假传圣旨，向单于要求割地，依法应当处死。不过已经经过两次大赦 （本年之后明年〔前七年〕大赦；后年〔前六年〕又大赦。推测挛鞮囊知牙斯对西汉政府的反应，当在前五年或前四年） ，现在把夏侯藩调任济南郡 （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 郡长，不使他接触匈奴。”

8 、冬季，十月十四日，王根患病，免职。

9 、刘骜认为，皇太子刘欣，既继承“大宗”，就不能再对亲爹刘康有父子之情。

十一月，刘骜封楚 （孝） 王 （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 刘嚣 （刘病已子） 的孙儿刘景，继任定陶王 （首府定陶〔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 。刘欣准备上书叩谢恩德 （刘欣过继伯父刘骜之后，他亲爹定陶〔孝〕王刘康的香火断绝。刘景继任定陶王，也就是刘康的祭祀得以延续。所以刘欣为这项措施叩谢） 。太子教师 （太子少傅） 阎崇认为：“既当别人的继承人，就不能再有父子亲情，不应该叩谢。”可是太子师傅赵玄，却认为：“应该叩谢。”刘欣听信赵玄的意见去做，刘骜大不高兴，下诏问：“为什么叩谢？”宫廷秘书 （尚书） 立刻弹劾赵玄。赵玄被贬作宫廷供应部长 （少府） ，由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师丹，担任太子师傅 （太子太傅） 。

最初，刘欣小时候，祖母傅太后 （傅昭仪） 亲自喂养。等到封皇太子，刘骜下诏：傅太后以及刘欣的娘亲丁姬，全都留在定陶国，不能跟随到京师。祖孙母子，遂无法相见。过了些时，皇太后 （王政君） 准备让傅太后、丁姬，每隔十天到太子刘欣家，作一次探望。刘骜抗议说：“皇太子 （刘欣） 继承大统，应当奉养陛下 （王政君） ，不可以再有祖孙母子之情。”王政君说：“刘欣小的时候，傅太后抱他养他。现在让她去太子家，不过把她当作奶娘，并不妨碍什么！”于是下令傅太后可以到太子家，而丁姬虽然是娘亲，却仍不能前往。

柏杨曰：

传统的封建社会，依靠儒家学派所定的宗法制度，维持秩序。主要精神是：过继给别人膝下当儿子，就是别人的儿子。对亲爹亲娘，不能再有父子母子之情。这是一项纯理性的决定，必须如此，才可以使权力中心稳定和祭祀祖先的香火不绝。儒家学派知识分子在这方面下的功夫至深，坚持也最力。

问题是“过继给别人当儿子，就是别人的儿子”容易办到，第一个特征是称呼，本来叫“伯伯”的，开始改叫“爸爸”，而对亲爹亲娘，改叫“叔叔”“婶婶”，明确地表示亲情的关系位置。然而，第二个特征“对亲爹亲娘，不能再有父子母子之情”却很难办到，只好采取蛮横的高压手段。偏偏亲情是压不断的，只要遇到这个节骨眼，政坛就一定掀起风波。西汉王朝九任帝刘贺偷偷摸摸祭祀了一次他的亲爹，就构成被罢黜的罪状之一 （参考前七四年六月） 。现在，刘欣又碰上这个结。表面上似乎已完全解决，但从以后历史发展可以看出，纠纷永不停止。

我们实在不懂，儒家学派为什么一定要去斩断绝对斩不断的亲情？可称之为天下煞有介事的四大无聊之一。其他的三大无聊：一是帝王尊号 （及谥号） ，一是帝王年号，一是对大家伙名字的避讳。

10 、皇城保安司令 （卫尉） 兼宫廷随从 （侍中） 淳于长，深受刘骜的信任，刘骜对他十分宠爱，权力和尊贵，压倒公卿 （三公跟部长级官员） 。结交封国亲王、侯爵、全权州长 （牧。此时仍未设“牧”，应是“刺史”〔州督导官〕） 、郡长 （守） 。外界送给他的贿赂跟皇帝对他的赏赐，累积有亿万之多，使他完全沉溺在声色犬马之中。被罢黜了的许皇后的姐姐许孊 （音mí〔迷〕） ，是龙雒侯 （思侯） 韩宝 （韩增的儿子） 的妻子。韩宝逝世后，许孊守寡，淳于长跟她通奸，并进一步把她收作小老婆 （以侯爵夫人的尊贵身份，竟愿屈居别人小老婆，定不简单） 。许皇后自被罢黜 （参考前一八年） ，移居长定宫，拜托姐姐许孊贿赂淳于长，不求恢复皇后地位，但求恢复自由，能够重当婕妤，便心满意足 （这种屈辱的心情，使人怆然） 。淳于长接受许皇后贿赂的金钱、车马以及各种衣服器具，前后累积到千余万钱。淳于长欺骗许皇后说，他会为她在刘骜面前尽力，想办法教她当左皇后。许孊每次到长定宫妹妹处留宿，淳于长写信给许孊，充满戏弄许皇后的字句，侮辱轻薄，无所不言 （淳于长轻佻无赖，还可理解。而许孊骨肉姐妹，却毫无心肝） 。这种情形，一连维持好几年。

当时，曲阳侯王根仍然掌权，患病已久，屡次提出辞职。淳于长也是皇亲 （王政君姐姐的儿子） ，而且居于部长级高官，依照顺序，有接替王根的可能。宫廷随从、骑兵总监 （骑都尉） 、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王莽，对淳于长心怀猜忌，希望铲除横亘在他前途上的这个障碍，而他对这对男女间的勾当，已掌握资料。于是，在侍奉王根病时，说：“淳于长知道将军一直患病，非常高兴，自以为将接替你的位置，主持政府，甚至预先与知识分子及富家子弟，讨论任官封爵。”还攻击淳于长的隐私。王根吼叫说：“竟有这回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王莽说：“不知道将军的意思，不敢直说！”王根说：“快去禀告皇太后 （王政君） ！”王莽求见姑妈王政君，详细陈述淳于长骄傲奢侈，打算代替王根，私跟长定宫被罢黜的许皇后勾结，接受她的贿赂。王政君气得发抖，说：“这孩子怎么敢如此无礼？快去奏报皇上！”王莽再奏报刘骜。刘骜因淳于长是娘亲姐姐的儿子，仅只下令把淳于长免职，不另加罪，遣送他返回封国 （淳于长封定陵侯。定陵，今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区西北） 。

当初，红阳侯王立不能辅政 （参考前一二年） ，怀疑是淳于长从中破坏，把淳于长痛恨入骨。这种情形，刘骜完全了解。等到淳于长被遣回封国，王立的嫡长子 （爵位的合法继承人） 王融，请淳于长把仪仗队的车辆马匹送给他 （回到封国后，这些便派不上用场） 。淳于长一口答应，并加送贵重的珠宝，求王融转送老爹王立。王立遂改变态度，上“亲启密奏” （封事） ，请求把淳于长留在京师，说：“诏书上既说明为了皇太后的缘故，就不必再遣送他返回封国。”刘骜对王立突然替仇人淳于长求情，大起疑惑，交给有关单位调查。有关单位逮捕王融，王立惊慌失措，逼王融自杀灭口。想不到更促使刘骜疑心，认为其中必有更大的罪恶。这时淳于长已在返回封国中途。遂逮捕淳于长，囚禁洛阳诏狱，严厉追究。淳于长全部供出如何戏弄许皇后，承诺立她当左皇后情形。于是，罪名“大逆不道”成立，就在狱中处决。妻子放逐合浦郡 （广西合浦县东北） ，娘亲王若 （王政君的姐姐） 送回故乡魏郡元城 （河北省大名县东北） 。刘骜派司法部长孔光，“持节”前往长定宫，逼许皇后服毒自杀。

宰相翟方进弹劾：“红阳侯王立，狡猾不道，请逮捕审讯。”

刘骜说：“王立是我舅父，不忍心教他受法律制裁，遣送回到他的封国 （红阳国，今河南省叶县南） 。”翟方进再弹劾王立党羽后将军朱博、巨鹿郡 （河北省平乡县） 郡长孙闳，二人被免职。跟前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陈咸，一齐驱逐回乡 （朱博是杜陵〔陕西省西安市东南〕人，孙闳是长安人，陈咸是相县〔沛郡郡政府所在县·安徽省淮北市相山区〕人） 。陈咸知道从此没落，不能再起，忧愤而死。

11 、宰相翟方进，无论智慧和办事能力，都绰绰有余，又精通法令规章，有丰富的行政经验，而又善于运用儒家学派的经典，被称赞通情达理。刘骜对他十分器重。翟方进很会揣摩刘骜的心意，所以，凡是建言处事，都跟刘骜的想法相合，无不批准。当淳于长刚开始被起用时，唯有翟方进用心结交，时常赞扬他，遇事为他隐瞒。等到淳于长犯下“大逆”之罪伏诛，刘骜认为翟方进官高位重，故意使官司不牵连到他。但翟方进心里有数，感到惭愧，声称有病，请求辞职。刘骜回报说：“淳于长已经用生命洗涤他的邪恶，你虽跟他来往密切，古书上岂不是说：‘早上有过失，晚上便改正，正人君子都赞扬。’你还疑心什么？请专心调养，不要耽误医治，好好保重。”翟方进这才上班，为了划清界线，立刻弹劾淳于长亲近好友首都长安特别市长 （京兆尹） 孙宝、西长安市长 （右扶风） 萧育、州督导官 （刺史） 以上高级官员 （二千石） ，凡二十余人，全部免职。函谷关 （河南省新安县） 驻军司令 （函谷都尉） 建平侯杜业 （杜延年的孙儿） ，平素一向轻视翟方进。翟方进再弹劾杜业：“接受红阳侯王立书信，嘱咐他照顾淳于长，犯大不敬之罪。”杜业免职，遣回封国 （建平国，今河南省永城市西北） 。

刘骜认为，王莽首先揭发奸恶，忠心正直。而王根病重，也推荐王莽接替自己职务。

十一月丙寅日 （十一月辛未朔，没有丙寅） ，任命王莽当大司马 （三公之二） 。本年 （前八年） ，王莽三十八岁。

王莽突然擢升，继承四位叔父 （王凤、王音、王商〔王家班〕、王根） 主持政府，准备使他的声望远超过前辈，遂刻苦自励，修身养性，聘请贤能人才，作为自己的助理。封国人民缴纳给他的赋税，全都分赠给有才干的人士。特别节俭，娘亲患病，三公及部长级官员夫人前去王宅问候，王莽的妻子亲自开门，迎接招待，衣服长度不到地面，外套长度只刚好遮住膝盖。贵夫人们还以为她是婢仆，询问之下，竟是最高指挥官夫人，无不大吃一惊。王莽博取美誉，都与此相类。

12 、宰相翟方进、大司空 （三公之三） 何武，联名奏称：“《春秋》昭示的大义是：用尊贵的人，治理微贱的人，而不会用微贱的人，去控制尊贵的人。各州督导官，位置比初级国务官还低 （六百石） ，却督导部长级官员 （二千石） ，轻重贵贱，完全颠倒。我们建议：撤销督导官，而在各州设立全权州长 （州牧） ，用以符合古代制度。”

十二月，刘骜下诏撤销督导官，改设全权州长，薪俸跟部长相等 （二千石） 。

13、犍为郡 （四川省宜宾市） 郡政府在水畔捡到十六个古代的石磬 （音qìnɡ〔庆〕） ，中央官员们认为是一种祥瑞。刘更生 （刘向） 乘机向刘骜进言说：

“应该在中央设立大学 （辟雍） ，在地方设立中学、小学 （庠序） ，提倡礼教圣乐，传播文雅赞颂的声音，表扬人们谦让的举止，用以教化天下。能够这样而国家仍不治理，还从来没有过。或许有人说：‘不能全靠礼教。’礼教以培养人才为主要目的，如果有什么差错，也是为了礼教才出差错。刑罚同样也会出差错，有时甚至造成死伤。然而，今天所用的刑法，并不是公元前二十三世纪皋陶时代的刑法，有关官员请制定刑法，遵从君王的指示，当增加的就增加，当减少的就减少，为的是适应这个时代。只对于礼教圣乐，却推辞说：‘不敢。’是敢杀人，而不敢培养人才。只为了祭器和乐器不齐全，就索性放弃。是为了小事不备，而竟使大事 （礼教圣乐） 不成，使人困惑。

“用礼教圣乐来比刑法，刑法轻微。我们却恰恰舍弃了重要的，而只掌握轻微的。礼教圣乐是治理国家的基础，刑法只不过担任配角。如今废掉基础，把配角看得那么重要，就不可能治理天下。连京师 （首都长安） 这里，都有凶暴不孝的子孙，甚至身陷死刑，仍不能根绝，原因在于人们不懂得‘五常’ （仁、义、礼、智、信） 的道理。西汉王朝上接千年衰弱的周王朝，又继承凶暴的秦王朝遗留下的弊端。人民染上恶劣风习，贪婪奸险，不了解仁义，不了解道理。不在礼教圣乐上用功夫，而独靠刑法，终无法使民心改变。”

刘骜把奏章交付高官会议。宰相、大司空联合奏请在首都长安设立大学，并且派人到长安南郊选定地址，打下木桩。可是，还没有开工，即作为罢论。

当时，又有人建议：“孔丘不过一个平民，却有门徒三千人。而天子的学生，竟这么少。” （天子的学生，指“博士弟子”〔研究生〕刘奭在位时，已增加到一千人。参考前四四年。） 于是，刘骜下令增加到三千人。然而，一年后，又恢复原来的一千人。

刘更生 （刘向） 自信获得刘骜信任，所以常常替刘姓皇族所受的委屈，提出抱怨。讥刺王姓家族跟盘踞高位的官员，言辞痛切，出于内心至诚。刘骜每次想任命他担任部长，却得不到王姓家族高官及宰相、监察官 （御史） 支持，所以职位一直不能升迁。停留在国务官 （大夫） 的行列，前后三十余年，死于任内。死后十三年，而王莽篡夺西汉王朝政权。 （依“死后十三年”推测，王莽的新王朝于公元九年建立，则刘更生当死于公元前四年。）

公元前七年　甲寅

西汉·绥和　　二年

1 、春季，正月，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皇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 （本年四十六岁） 前往甘泉 （陕西省淳化县西北） ，祭祀天神。

2 、二月十三日，宰相 （丞相） 翟方进逝世。

当时，火星接近心宿星 （火星如何接近心宿星，不懂。但显示的意义，十分严重。星象家认为，星象如此变异，中国皇帝将有死亡的灾难） 。宰相府咨议官 （丞相府议曹） 、平陵 （陕西省咸阳市西） 人李寻，签报翟方进，说：“天象变异，接二连三，而且更为明确。上帝的责备，每天都在增加。如何能够逃过比被斥退、被放逐更严重的杀戮厄运？合府三百余人 （指宰相府职员数） ，靠你明智决定：只有自己牺牲，才能转移凶险。”翟方进忧愁，不知道如何才好。恰巧宫廷禁卫官 （郎） 贲丽 （贲，音féi〔肥〕） ，精通天文星象，坚持说，大臣应代替皇上身当大祸。刘骜遂召见翟方进。翟方进回府后，徘徊留恋，没有立即行动。刘骜不能忍耐，下诏斥责翟方进：因为没有尽到辅佐职责，致使政治混乱，天灾人祸，同时降临，人民穷困不堪。然后，冷冽地说：“本打算把你免职，可是我于心不忍。现在派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赏赐给你上等美酒十石，肥牛一头，你要善自保重。”翟方进知道他无法逃出此劫，当天自杀。

刘骜对逼死翟方进这件事，保持高度隐秘。所以接到翟方进死亡的消息，故意表示震惊哀悼。派遣部长 （九卿） 送上皇帝特别颁发的准予陪葬的印信绶带，赏赐车马跟墓园使用的明器；房柱跟栏杆，一律裹上白色绸缎，统由宫廷供应部 （少府） 供给。刘骜还亲自到灵堂祭吊达数次之多。礼仪隆重，远超过其他宰相。

司马光曰：

晏婴说过：“上帝的意思，不容怀疑。命运，无法改变。”福祸都是命中注定，怎么可转移到别人身上？从前，楚王国十三任王 （昭王） 芈轸、宋国二十八任国君 （景公） 子头曼，不忍心把灾祸转移给他们的大臣，说：“把肚子的病，转移到胳膊上或大腿上，有什么益处？” （《左传·哀六年》：天际出现红云，形状像火鸟，挟持着太阳奔驰。芈轸派人去周王国问天文台长〔太史〕，天文台长说：“大祸可能降临到大王头上，如果使用法术，可以把这种大祸转移到宰相〔令尹〕或最高统帅〔司马〕头上。”芈轸说：“把肚子的病，转移到胳膊上或大腿上，有什么益处？”《史记·宋微子世家》：子头曼当国君时，火星接近心宿星〔荧惑守心〕，星象官〔司星〕子韦建议：“可把大祸转移给宰相。”子头曼说：“宰相，是我的四肢。”子韦说：“可转移给人民。”子头曼说：“君王全靠人民。”子韦说：“可转移给庄稼。”子头曼说：“一旦饥馑，人民困苦，我还当谁的国君？”子韦叹息说：“上帝虽在极高天际，但能够听到下界细弱的声音。国君三句充满爱心的言语，火星定会远离。”继续观察，果然远离心宿星三度。） 假如灾难可能转移，仁慈的君王还不忍心去做。何况根本不可能转移。假使翟方进没有死罪，却把他诛杀，用以承当天变，是侮辱上帝；假使翟方进犯了死罪，却不敢公开处决，反而赐给他丰厚的葬礼，是侮辱人民。刘骜既欺天，又欺人，而并没有得到好处，只因他不知道天命。

3 、三月，刘骜前往河东郡 （山西省夏县） ，祭祀后土神。

4 、三月十八日，刘骜在未央宫逝世 （本年四十六岁） 。

刘骜身体素来强壮，没有疾病。这时，楚 （思） 王 （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 刘衍、梁王 （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市〕） 刘立，正来京师朝见，明天就要启程返回封国，下榻未央宫白虎殿。刘骜本来要任命左将军孔光当宰相，侯爵的印信已经刻好，诏书也已经写好。黄昏时候，还一切如常。清晨，刘骜起床，弯腰穿衣裤鞋袜，直起身子时，忽然手臂麻痹，衣裳滑落，不能言语，天亮后不久即死。民间谣言哗然，认为昭仪赵合德应负责任。皇太后王政君下令王莽跟监察官 （御史） 、宰相、司法部长 （廷尉） ，组成合议法庭，调查刘骜死因。赵合德自杀。

班彪曰：

我的姑妈曾在后宫充当婕妤 （就是那位几乎被害死的班婕妤，参考前一八年） ，我的长辈父子们和兄弟们，在宫廷中侍奉床帐，屡次告诉我：“成帝 （十二任帝刘骜） 衣冠整齐，喜爱修饰，无论是乘车或步行，不乱看，不大声呼喊，不过问小事 （“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论语·乡党》形容孔丘的话，班彪借来形容刘骜） 。在金銮宝殿上主持朝会，不多说话。尊严得像一尊神灵，严肃而温和，完全是天子容貌。学识渊博，贯通古今，从容倾听官员们的直率报告，所有奏章及言论，都有充实的内容。正逢着太平盛世，上下和睦。然而，他酗酒好色，赵飞燕姐妹扰乱宫廷，王姓家族把持政府，使人叹息。自从公元前三二年以来，王姓家族掌握国家命运。后来，哀帝 （十三任帝刘欣） 、平帝 （十四任帝刘箕子） ，都很短命，王莽遂篡夺政权。由于王姓的权威，建立已久。

柏杨曰：

刘骜之死，仅只看正史资料，死得平淡无奇。然而，他却可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死于春药的君王。不是说只有他第一个服用春药，只是说他第一个死于服用春药过量。刘骜跟其他君王一样，有生之年，都沉迷在漂亮女人的酥胸上。而赵合德更是美女中的美女。不过，男人最大的悲哀也正在此，女人性行为过度，并不影响她继续的性行为，而男人一旦性行为过度，性能力就会衰退。男人所以称为男人，表现在性行为的强度上，一个男人如果被女人奚落或指摘性无能，那可是最难堪的羞辱。有些人为了维持男人的这份尊严和性的享受，往往乞灵于春药。可是，任何春药都伤害身体。《金瓶梅》对西门庆之死，有绘影绘声的描写。

刘骜之死，不过“西门庆之死”的翻版，异曲而同工。刘骜到了最后，连走路都有点迟钝，对娇艳欲滴的赵合德，束手无策，必须握着赵合德的玉足，才能勃起。于是，法术师 （方士） 呈献仙丹，这种仙丹在烈火中烧炼，需要一百天才可以炼成。先用大缸贮满了水，把仙丹放到水中，水立刻沸腾。再换新水，经过十天之后，方才不沸，然后吞食。每次一粒，功效如神，赵合德的芳心大悦，而且不久就认为，如果吃一粒有一倍大悦，吃十粒则将有十倍大悦。最后，一次就教刘骜吞下十粒，御床上颠鸾倒凤，“笑声吃吃不止”。然而到了午夜，刘骜陷于昏迷，好容易挨到天亮，有点苏醒，勉强下床，就在穿裤子袜子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地，急抬到床上。精液凶猛涌出，不能停止，裤子被子，全被玷污。刹那之间，气绝身亡。

刘骜一死，赵家姐妹势力瓦解，十余年累积下来的怨毒，开始爆发。王政君下令宫廷事务总管 （掖庭令） 、宰相、司法部长 （廷尉） ，组织合议法庭，审讯赵合德，调查她谋杀皇帝的阴谋。

赵合德现在第一次遇到靠绝世美貌不能克服的困难，哀哭说：“我一向把刘骜看成一个婴儿，玩弄在股掌之上。我所受的宠爱和荣耀，冠于天下。怎能在公堂之上，跟宫廷事务总管这一类芝麻小官，争辩床上男女的事？”然后用手捶胸，呼唤丈夫：“你往哪里去了？”自杀身死。

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似乎天生的是性的奴隶。一个民间幽默故事，可帮助我们加强印象。一个老头娶了一位少妻，终于一病不起，医生警告他：“你骨髓已尽，只剩下脑髓了。”老头大喜说：“脑髓还可供我战上几次？”中国君王们的寿命，大都十分短促，在这上面可找到答案。我们并不嘲笑或轻视刘骜，每个男人都可能犯同一毛病。而事实上每个君王也无不如此，只不过刘骜之死，留下史料而已。但我们可以发现，叔孙通建议的“君尊臣卑”，所产生的中国特有的隔离式的宫廷制度，除了对人民有害外，对君王本身，也灾难无穷。

5 、刘骜逝世当日 （三月十八日） ，孔光在刘骜灵堂前，就任宰相，接受侯爵 （博山侯） 印信及绶带。

6 、富平侯张放，得到刘骜逝世消息，怀念悲痛，哭泣过度，也跟着逝世。

苟悦曰：

张放并不是不爱刘骜，但只不过是爱，而并没有忠心。爱而不忠，是仁义的蟊贼。

柏杨曰：

忠可以不爱，而爱无不忠。忠基于义，爱基于情。张放对刘骜的爱，纯洁笃实，一心倾慕，不羼杂任何杂质。他可以不死，也没有人要他死。亲情如王政君，没有为儿子死。爱情如赵飞燕，没有为丈夫死。而张放却为友情丧生，不贪图富贵，不贪图荣誉，只是追求至友于地下，这种罗曼蒂克的情操，值得我们尊敬。

我们可以责备张放忠得不得其法，没有想出一条正确的效忠道路，不能责备他是仁义的蟊贼。因为，爱，就是忠，就是仁义的化身。

7 、皇太后王政君下诏：恢复首都长安南北郊祭祀天地大典 （古代，天子冬至日在首都南郊“圜丘”，祭祀天神。夏至日在首都北郊“方泽”，祭祀地神。前一四年，刘骜撤销南北郊祭。本年〔前七年〕恢复） 。

8 、夏季，四月八日，太子刘欣 （本年十九岁） ，继位皇帝 （十三任哀帝） ，晋谒刘邦 （一任帝） 祭庙，尊皇太后王政君当太皇太后，皇后赵飞燕当皇太后。大赦天下。

刘欣即位最初几个月，厉行节俭，减少各项费用，收回政权，政事由自己裁决。政府气象，焕然一新，大家认为国家终于建立正常秩序。

9、四月己卯日 （四月己亥朔，没有己卯） ，把刘骜安葬延陵 （陕西省咸阳市北四千米） 。

10 、太皇太后王政君，命刘欣的祖母傅太后、娘亲丁姬，每隔十天，前往未央宫探望孙儿、儿子。

刘欣下诏问宰相、大司空 （三公之三） ，说：“定陶 （共） 王 （首府定陶〔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 刘康的娘亲 （傅太后） ，应该住什么地方？”宰相孔光，早就听说傅太后性格刚强凶暴，工于心计，爱弄权术。当刘欣在襁褓中时，便亲自抚养，直养到长大成人。而刘欣之能坐上皇帝宝座，傅太后又尽了全力 （结交皇后赵飞燕等，参考前九年） 。孔光深恐傅太后干预政治，不希望皇帝跟这样的祖母早晚接触，于是建议，说：“傅太后应另行兴筑宫殿。”只大司空何武建议，说：“傅太后可以住在北宫。”刘欣接受何武建议。北宫建有“紫房双层大道”，直通未央宫。傅太后遂利用这条双层道，每天都去看她的孙儿，而且还企图当中央的“皇太后” （目前她只是封国〔定陶国〕的王太后） ，改变称号，跟王政君一样，亲属也都能封爵掌权，使刘欣无法坚持“大宗”立场 （宗法制度下，封国王太后不能跟中央皇太后匹敌，小宗亲属不能享受大宗亲属的特权） 。

高昌侯董宏，迎合祖孙二人的心意，上书说：“秦王国五任王 （庄襄王） 嬴异人 （嬴楚） ，亲娘本是夏女士，但他被华阳夫人认领当儿子。他即位后，二位都称‘太后’ （参考前二五〇年） ，所以，应该尊称定陶共王太后 （傅太后） 为帝太后。”刘欣把奏章交给主管单位。大司马 （三公之二） 王莽，左将军、关内侯 （准侯爵） 兼主管宫廷机要 （领尚书事） 师丹，联合弹劾，说：“董宏明知道‘皇太后’是最尊贵的称号，现在天下一统，却去引用偏处一隅而又灭亡了的秦王国的故事，作为例证，使圣明的西汉王朝陷于错误，不是恰当的建议，大逆不道！”刘欣刚刚坐上宝座，权力还没有稳固，为了表示谦让，遂采纳王莽、师丹的意见，把董宏贬成平民。傅太后大发雷霆，强迫刘欣，非要当中央皇太后不可。刘欣转向太皇太后王政君求情，王政君遂下令尊刘欣的老爹定陶王 （共王） 刘康为恭皇。

11 、五月十九日，刘欣封傅女士当皇后。傅女士，是傅太后堂弟傅晏的女儿。

12 、王政君下诏：“《春秋》规定：‘儿子尊贵，娘亲也跟着尊贵。’ （母因子贵。参考《春秋公羊传·隐元年》。） 所以，应尊称定陶太后傅太后为‘恭皇太后’，丁姬为‘恭皇后’，各自设置左右总管 （詹事） ，采邑如同长信宫和中宫。” （王政君住长信宫，赵飞燕住中宫。也就是傅太后比照王政君〔二人本来就同是十一任帝刘奭的大老婆和小老婆〕，丁姬比照赵飞燕。） 追尊傅太后的老爹 （名不详） 当崇祖侯，丁姬的老爹当褒德侯。封刘欣的舅父丁明当阳安侯，舅父的儿子丁满当平周侯，岳父傅晏当孔乡侯。再封皇太后赵飞燕的老弟宫廷随从 （侍中） 、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赵钦当新城侯。太皇太后王政君下令王莽辞职回家，把政权交给刘欣的亲戚。王莽遂上书请求辞职，刘欣派宫廷秘书长传达皇帝命令，勉强王莽继续任职。又派宰相孔光、最高监察长 （大司空） 何武、左将军师丹、皇城保安司令 （卫尉） 傅喜，向王政君报告：“皇上听到太后的诏令，十分悲痛。大司马 （王莽） 如果拒绝继续供职，皇上就不敢主持政府。”王政君再命王莽复行视事。

13 、刘骜时代，郑国那种淫荡的音乐歌曲 （周王朝末期，封国之一的郑国，其音乐歌曲，被视为淫荡） ，非常盛行，供职在宫廷的名歌手丙强、景武者流，都成巨富，声誉满天下。皇亲国戚 （王姓家族及淳于长等） 跟皇帝之间，竞争比赛，看谁的美女歌舞压倒对方。

刘欣当定陶王时，就讨厌这种事，而性格上又不喜欢音乐。于是，到了六月，刘欣下诏：“孔丘岂不是说过：‘不要听郑国的音乐，郑国的音乐淫荡。’ （《论语》上的话。） 兹撤销音乐署 （乐府。前一二〇年，七任帝刘彻设立音乐署〔乐府〕） ，郊祭大典所用的音乐 （首都南郊祭天、北郊祭地） ，跟古代兵法上的军乐 （武乐） ，都记载在儒家学派的经典之中。郑国、卫国以外的音乐，改属于其他单位。”裁减的人员超过原来的一半。然而，人民长久以来，习惯于传统音乐，而政府又没有制定其他高尚的音乐代替。所以，富豪之家跟官吏、人民之家，喜爱一如往昔。

14 、王莽保荐中垒兵团指挥官 （中垒校尉） 刘歆 （刘更生〔刘向〕的儿子。歆，音xīn〔心〕） ，有才干品德，担任宫廷随从 （侍中） ，稍后升迁到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地位尊贵，又受到宠幸，遂改名刘秀 （从现在开始，以后的一段长达半世纪之久的日子里，一种类似基督教《新约·启示录》的神秘暧昧预言书简，不断出现，称之为“图谶”“谶语”或“符命”。掌权人物相信它的权威，遂支配中国政坛，引起流血、政变、篡夺。只因一部《河图赤伏符》怪书上有句怪话：“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刘歆遂改名刘秀，企图应验这项恍惚的预言） 。刘欣又命刘秀 （刘歆） 负责审核儒家学派的五经 （《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 ，完成他老爹刘更生未完成的大业 （参考前二六年） 。刘秀于是综合群书的精华，编成“七略”：《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 （《辑略》，群书摘要。《六艺略》，儒家学派的六经。《诸子略》，儒家学派之外的其他学派学说。《诗赋略》，包括屈原、荀况、扬雄等著作。《兵书略》，有关权谋、武器、战略、战术。《术数略》，有关天文、历法、占卜、阴阳五行。《方技略》，有关医学、神仙） ，共六部，包括三十八种著作，五百九十六家言论，共一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在叙述中国学术思想时，把思想家分为九个学派：一、儒家学派。二、道家学派。三、阴阳家学派。四、法家学派。五、名家学派。六、墨家学派。七、纵横家学派。八、杂家学派。九、农家学派。认为：“当初，王道衰弱，封国国君纷纷独立自主，君王们各有喜爱，九种学派，一时兴起，各自提出主张，坚持他们的理念，互相传播，希望说服各国国君。主张虽然不同，看起来好像水火不能相容，但事实上，却又互相阐扬。‘仁’和‘义’，‘敬’跟‘和’，相反而相成。《易经》说：‘天下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可是走向目的地的道路却多得很。天下人的灾难也都相同，可是因应的方法却有一百种。’而今，从每一个学派中，找出它的特点，深入研究它的主旨，发现虽然都有欠缺，但综合它们的意见，大致上不过是儒家学说的支派或末梢下游。他们那些人如果遇到圣明的君王，只要加以修正，都可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孔丘说：古代的礼仪已经失传，但是可以在荒村僻壤中看到。’现今，距离圣人的时代，已很遥远。当时的道德跟治术，都已消失，无法追寻。而我们所列举的九种学派，岂不胜过荒村僻壤？如果专心研习儒家学派的六艺 （诗、乐、射、艺、书、数） ，再参考九家学派的学说，抛弃短处，采取长处，就可以精通万种方略。”

15、河间 （惠） 王 （首府乐成〔河北省献县〕） 刘良，能够继承祖先献王刘德的高尚品德 （刘良是刘德的六世孙。刘德以品德谨厚，闻名当时，曾向七任帝刘彻呈献“雅乐”。参考前一三〇年） ，刘良的娘亲王太后逝世，刘良守丧礼仪，完全依照规定。刘欣下诏褒奖，增加采邑到一万户，作为皇族的榜样。 （一个亲王仅只为娘亲穿戴丧服，完全依照规定，竟使皇帝动容，可看出大多数“白马王子”连最重要的孝道，已经不能维持。）

16 、最初，董仲舒曾劝说刘彻 （七任武帝） ：“秦王国采用公孙鞅的变法，废除井田，人民可以自由买卖。终于，富豪的土地一望无际，贫农却穷得连竖立一个锥子的地方都没有。一个县城，有人像君王那样，神圣不可侵犯。一个乡村，有人像爵爷那样，金钱财富，堆积成山。这种情形下，小民怎么能不困苦？井田制度虽然难以实行，但我们也应该尽量恢复：限制人民购买土地的数量，不使它超过太多。阻止富贵之家吞并，取消随时杀害奴隶婢女的特权，减轻赋税，减少差役，使人民得到休息，然后才可以谈到建立国家秩序。”刘欣即位后，师丹重提此事，再作建议：“而今，经过一连几代的太平盛世，富有的官员和小民，家产数目，都有几百万之多，而贫农的穷苦，越发凄惨，请政府限制私有土地的数量。”

刘欣交给高阶层官员会议讨论。宰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报：“从封国亲王，到侯爵、公主，土地都应限制最高数额。关内侯 （准侯爵） 、官吏、人民，最多不能超过三十顷，奴隶婢女不能超过三十人 （《资治通鉴》这段话，含糊不清，《汉书·哀帝纪》：亲王、侯爵可以在他们的封国购买土地。留在首都长安的侯爵跟公主们，可以在首都长安购买土地。准侯爵的关内侯、官员、小吏、人民，都可以购买土地。但一律不可以超过三十顷。亲王、刘姓〔皇族〕侯爵的奴隶婢女数目限定二百人，异姓侯爵跟公主的奴隶婢女数目限定一百人，关内侯、官员、小吏、人民的奴隶婢女限定三十人） ，奴隶婢女的期限是三年，满期时即应恢复自由。不恢复自由的，政府即行接管。”

这个奏章呈报上去之后，土地跟奴隶婢女的价格，急剧下跌，有权势的皇亲国戚认为对自己不利，乘着刘欣的诏书还没有颁发，从中竭力阻挠，结果不能实行。刘欣仅下诏：“设于齐国 （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区〕） 的皇家织造厂 （三服官） ，刺绣绮罗，十分艰难，浪费太多，以及其他有害的织绣等工作，全部停止，不要再向京师运送。撤销‘任子令’ （西汉王朝部长级〔二千石〕以上官员，任职满三年，可以保荐同一个娘亲的兄弟或自己的儿子当宫廷禁卫官或政府中级官员〔郎〕。这种人当官，完全靠血缘关系，而不由于学识品德，一直成为攻击的对象，本年废除） ，废除‘诽谤讥讽法条’。宫中年龄三十岁以下的宫女，一律遣送出宫，使她们婚嫁。判决服役的奴隶婢女，年龄超过五十岁，免除刑罚，恢复平民身份。增加低级官员 （三百石以下） 的俸禄。”

17 、刘欣在未央宫摆设筵席，宫廷内务官 （内者令） 把傅太后的座位，设在太皇太后王政君的一旁。大司马王莽，在最后一次检查场地时，看到这种安排，责备内务官 （内者令） 说：“定陶太后 （傅太后） 不过是封国的臣属，怎么可以跟至尊的太皇太后 （王政君） 平起平坐！”下令把座位搬到下面。傅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拒绝参加宴会，把王莽痛恨入骨。王莽只好再度呈请辞职。

秋季，七月一日，刘欣批准王莽辞呈，赏赐他黄金五百斤和四匹马驾的安车，送回侯爵府宅。很多高级官员对王莽这项卫道的壮举，十分赞美。刘欣于是更加恩宠，特别派遣禁宫中级侍从官 （中黄门） 到王莽家，供给差使。每隔十天，由宫廷送去一桌酒席。为了安抚王姓家族的情绪，刘欣再下诏增加曲阳侯王根、安阳侯王舜、新都侯王莽、宰相孔光、大司空何武等采邑户数，多少不等。再命王莽位置“特进”，担任御前监督官 （给事中） ，每月一日和十五日，到金銮宝殿上朝见，朝见时的礼节，跟三公相同。又下诏把红阳侯王立，征召返回京师 （首都长安。去年〔前八年〕，王立被遣回封国〔红阳国，今河南省叶县南〕） 。

傅太后的堂弟、右将军傅喜，学问丰富，有品德节守。王莽既被罢黜，政府官员全体认为傅喜将接替王莽的位置。最初，刘欣加封傅太后、丁太后 （丁姬） 娘家人官爵时，只有傅喜谦虚退让，声称患病在身，不肯接受。傅太后刚刚插手政治，傅喜不断进言规劝。傅太后对这位性格退缩的堂弟，深感不满，不愿他掌握大权。

七月四日，刘欣下诏擢升左将军师丹当大司马，封高乡亭侯 （《汉书·师丹传》及《恩泽侯表》，都说封高乐侯） ，赏赐傅喜黄金一百斤，解除他右将军职务，以特级国务官身份，在家养病。任命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淮阳国 （首府陈县〔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区〕） 人彭宣当右将军。

大司空何武、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唐林，上书说：“傅喜行为谨慎廉洁，忠心为国，是一位最恰当的辅政大臣，而今因患病之故，忽然被遣返家宅，人民大失所望，一致认为：‘傅姓家族的贤能人才，只因为他的见解跟傅太后不合，而被逐出政府。’文武百官，莫不痛惜失去英才。要知道，忠臣是国家的卫士。鲁国的治理衰乱，全看季友是不是掌权 （公元前七世纪，鲁国国君〔十六任庄公〕姬同，有兄一人：姬庆父，弟二人：姬牙、姬友〔即季友〕。姬同逝世，姬牙准备拥戴姬庆父，季友毒死姬牙，立姬同的儿子姬般嗣位〔十七任〕。姬庆父杀姬般，立姬般弟姬启〔十八任闵公〕，但不久又杀姬启，企图篡夺。季友乃再立姬启的老哥姬申〔十九任僖公〕） 。楚王国的国际地位，全看成得臣是不是仍在人世 （公元前七世纪，楚王国跟晋国在城濮〔山东省鄄城县西南〕会战，楚军大败。然而晋国国君〔二十四任文公〕姬重耳仍愁眉不展，直到楚王国把统帅成得臣诛杀，才转忧为喜） 。魏王国全仗恃王子魏无忌，才能维持主权完整 （参考前二四七年） 。项羽的西楚王国，则由范增一人，决定兴亡 （参考前二〇六年、前二〇四年） 。百万精锐的雄兵，不如一个贤能的人才，所以秦王国使用千两黄金，挑拨赵王国政府不再信任廉颇 （参考前二五四年） 。西汉王朝散发万两黄金，使项羽对范增猜忌怀疑 （参考前二〇四年） 。傅喜能列身政府，是陛下的光辉，也是傅姓家族兴起或退废的契机。”刘欣一向也尊重傅喜，所以，明年 （前六年） ，把傅喜召回。

18 、建平侯杜业，上书攻击曲阳侯王根、高阳侯薛宣、安昌侯张禹，竭力赞扬朱博。刘欣在小时候就知道王姓家族骄傲蛮横，气焰不可一世，心里一直都不愉快，只因为刚刚登上宝座，不得不表示优待。不久，大约一个月之后，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校尉） 解光，上书说：“曲阳侯王根，在先帝 （刘骜） 坟墓还没有完成时，就公然夺取宫廷女歌星、五官 （小老婆群第十二级） 殷严、王飞君等，在酒席前歌舞。王根的侄儿 （王商〔王家班〕子） 成都侯王况，也公然夺取宫廷小老婆 （贵人） 当妻子。这是对皇家的冒犯，没有人臣的礼义，有大不敬不道之罪！”刘欣下诏：“先帝看待王根、王况叔侄，何等优厚，想不到竟如此忘恩负义！”因为王根曾参与并促成刘欣继承帝位的决定，所以仍保留侯爵，仅遣送他返回封国 （曲阳国，今安徽省淮南市） 。而只撤销王况的侯爵，贬成平民，逐回故里 （魏郡元氏县，今河北省大名县东北） 。王根、王况及王况的老爹王商 （王家班） 所荐举的官员，一律免职。

19 、九月二十五日，地震。从首都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到北方边塞之间，三十余处城郭损坏，共压死四百余人。刘欣就这项灾异，询问候见官 （待诏） 李寻，李寻回答说：

“太阳，是所有男性的领袖，象征君王。君王昏乱，则太阳的光亮和热度减低，景象暗淡。最近，太阳光线尤其微弱，因为被外界某种力量侵夺之故，失去原有颜色。太阳四周，邪气朦胧，副虹屡次出现 （副虹，也就是“虹”的内环，俗语称“霓”） 。我是一个卑小的臣僚，不知道皇宫里的事。然而观察陛下的行为，比起初即位时，相差太多。只有请陛下意志坚决，严守国家的法令制度，不要接受美女的摆布，不要容忍邪恶臣属的作弄，不要听信保姆乳娘甜言蜜语的请托。要有勇气一律拒绝，用大义勉励。并不是请陛下不通人情，而是事不得已。对这些人，可以赏赐他们金银财宝，但不可以任官封爵，这是皇天禁忌。

“我曾经听说：月亮，是所有女性的领袖。象征皇后、小老婆群、大臣、封国的亲王和侯爵。最近，月亮数次发生变化，显示母后可能干预政治。结果阴阳俱伤，两相妨碍。我是政府门外的小臣，不知道政府内的事情。只是就天象变异，判断如此。最亲近的官员，已不足以担负重任。陛下唯有另行遴选贤能人才，切忌把邪恶的人培养壮大。这样才能使国家隆盛，西汉王朝兴旺。

“我曾经听说，五行之中，‘水’是根本 （五行：金、木、水、火、土） ，水的特征是公平。王道就是政治公平。政治公平，则河川治理，脉络畅通。如果政治偏失，河川溃决，土地一定败坏。而今，汝水 （淮河支流） 、颍水 （也是淮河支流） ，大雨成灾，给人民带来巨大灾害。这正是《诗经》形容的‘百川沸腾’，责任正在皇甫总管 （卿士） 之辈 （《诗经·十月之交》，本是一篇抒情的诗篇，被朱熹解释为：天象变异的原因，由于小人在外掌权，美人在内迷惑君王） 。对皇亲国戚，陛下要少亲近。

“我曾经听说，大地温柔宁静，是阴性事物的正常状态。最近关东 （函谷关以东） 不断发生地震。唯一的因应办法是，崇扬阳刚，抑制阴柔，才能补救。意志坚强，建立威严，断绝私下请托的道路，选拔英俊的人才。罢黜不称职的官员，加强中央政府的功能。根本强壮，则精神振奋；根本衰弱，则招灾来祸，会受到邪恶的侵凌。当年，淮南王刘安谋反时，他所恐惧的，只不过汲黯一个人，连公孙弘都没看到眼里 （参考前一二二年） 。而公孙弘是西汉王朝的著名宰相，直到今天，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他。他还被轻视，何况现在连公孙弘都没有。所以说，政府中没有人才，贼盗叛徒当然看不起，这是自然趋势。”

20、骑兵总监 （骑都尉） 平当，兼任治河总监 （领河堤） ，上书说：“古代的九河，而今全都淹没。依照儒家学派的经典，治理洪水，有决开堵塞，挖深河床的记载；没有兴筑堤防，约束水流的记载。黄河在魏郡 （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东边决口，洪水四流，轨迹并不分明 （参考前一七年） 。四海之内的广大人民，不可以欺骗，请陛下广为征求有治理河水能力的水利工程人员。”刘欣同意。

候见官贾让上书说：

“治理河川，有‘上’‘中’‘下’三项方案。古代君王建立都城，集结国民，选择方位，一定放弃低洼地区，物色洪水所不能到达的高地。在洪水不能到达的前提下，供给饮食用的小河小溪，却能流过。山坡底下，聚集成为湖泊沼泽，秋季可以利用它容纳洪水，因面积广阔，流速自然缓慢。大地上之有河川，犹如人之有口。用土石去阻塞河川，就好像为了不让孩子们叫嚷，而去塞住他们的嘴巴；如果不立刻停止，就会死亡。所以说：‘优良的水利工程师，一定注意水势的疏导；高明的政治家，一定鼓励人民畅所欲言。’ （《国语》召公〔名不详〕规劝周王朝十任王〔厉王〕姬胡的话） 因一味兴建堤防，开始于战国时代。各国为了本国利益，修筑堤防，堵塞百川。齐王国 （山东省） 跟赵王国 （河北省中部南部） 、魏王国 （河南省东部） ，黄河都在他们的边境之上。赵王国、魏王国，一片高山，而齐王国一片平原。齐王国在距黄河二十五里处，兴筑堤防。黄河东下，到达齐王国堤防，不能前进，一定在西岸泛滥，使赵王国、魏王国受到水灾。赵王国、魏王国为了因应，也在距黄河二十五里处，兴筑堤防。虽然已增加了黄河的危险性，但河床还算很宽，足够容纳。洪水过去后，土壤变得十分肥沃，人民就在上面耕种。如果长时间没有再来洪水，有些人就陆续地兴建住宅家园，成为村落。可是，一旦洪水再临，不可避免地会全部淹没漂流。人们为了自救，只好更使堤防增高。甚至离开城郭，排除积水，在那里定居。由此可以了解，黄河沿岸人民，屡屡受到洪水灾祸，理所当然。现在所有的堤防，近的距河床只数百步，远的不过数里，大堤之内，又有小堤，小堤往往有数重之多，人民就住在那里，这都是历代的安排。黄河从河内郡 （河南省武陟县） 黎阳 （河南省浚县） 到魏郡 （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 昭阳 （河南省濮阳市西北古黄河西岸） ，两岸互相建筑石头堤防。洪锋受到阻挡，急剧回转。于是，仅只一百余里的距离，黄河竟成连续的‘之’字形状，两次向西流，三次向东流。紧迫成这个样子，必然不断发生灾难。

“上等的方案是：把冀州 （河北省中部南部） 低洼地区的居民，全部迁徙。然后，在黎阳遮害亭 （河南省滑县西南古黄河北岸） ，决开堤防，使河水向北溃决，流入渤海。黄河西受太行山山脉约束，东面被金堤 （即千里堤·河南省濮阳市南） 拦阻，故道的残水，不会流得太远。决堤所造成的混乱形势，一个月左右，就可以稳定。有些人可能提出疑难说：‘如果这样，势必埋葬数以万计的城郭、田地、房舍、坟墓，恐怕引起人民怨恨。’然而，姒文命 （大禹） 当年治理洪水时，山陵挡路，就摧毁山陵，所以凿通龙门 （山西省河津县西北龙门口） ，洞穿伊阙 （河南省洛阳市南五千米，有龙门山，也称伊阙山，跟香山平行，悬崖绝壁，互相对峙） ，开辟底柱 （底柱山又称三门山，在河南省三门峡市黄河中流，成语“中流砥柱”来源于此） ，击破碣石 （碣石山，在河北省昌黎县北） ，完全改变大地固有面貌。而城郭、田地、房舍、坟墓，不过人工造成，根本用不着考虑。现在，沿着黄河的十个郡 （河南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魏郡〔河北省临漳县邺城镇〕、平原郡〔山东省平原县〕、千乘郡〔山东省高青县东北〕、信都郡〔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区〕、清河郡〔河北省清河县〕、勃海郡〔河北省沧州市东南〕） ，每年整修河堤的费用，达到万万之巨。一旦决口，堤防全毁，留下来的寥寥无几。如果把数年的筑堤费用，拿来照料被迫迁出洼地的冀州居民，遵照古代办法，确定河水位置，使天上的神跟地上的人，各得其所，互不干扰。大汉国土广大万里，难道还跟黄河争那一线土地？这件工程一旦完成，黄河才能稳定，人民才能安居，千年不会再有灾害。所以称为上等方案。

“如果在冀州 （河北省中部南部） 地区，大量修筑运河沟渠，一方面使人民可以用来灌溉，一方面可以分杀水势。虽不是圣人所指示的法度，但也可救济人民于一时。办法是：从淇口 （淇水注入古黄河处，河南省淇县东南十五千米。三国时代，改名枋头，是一著名战场） 开始，顺着河势向东，修筑石头堤防，多设闸门。有人可能认为，黄河是庞然大物，闸门不能胜任。但是，荥阳 （河南省荥阳市） 那里的粮道运河，可作为例证 （荥阳境内筑有狼汤渠〔即鸿沟〕，于荥阳西北接驳黄河，使黄河部分河水流向东南方向的淮北地区，以控制黄河下游所承受的水量，运河本身也是东部及东南部地区的西向漕运要道） 。冀州灌溉用的河渠干涸时，就关闭荥阳粮道运河闸门，导使河水进入灌溉渠道。旱灾来临时开东方闸门，用来灌溉。洪水暴发时则开西方闸门，使水流分散，农田受到保护。当此之际，堤防才能发挥功用。可以使国家富庶，人民安定，兴利除弊，能维持数百年之久。所以称为中等方案。

“如果只一味整修原有堤防，事倍功半，浪费人力物力，永无止境。我们已经受到无数次灾害，那是最下等的方案。”

柏杨曰：

世界上所有的河流，对人类都有益处，但治理不力，也会带来祸害。比如黄河就横穿中国国土，像一条喜怒无常的巨蟒，翻滚奔腾，血腥四溢，制造了不少可怕的灾难。从公元前二十三世纪到公元二十世纪初叶，四千余年间，便有一千五百余次的大小决口，包括七次惨绝人寰的改道——每一次改道，都是一场屠杀，仅次于改道的小型泛滥，每次也都造成沉重伤亡。它一半以上经过黄土高原，冲刷下来的黄土，跟来自北方瀚海沙漠群的尘沙，使它在上游时，就十分混浊。到了三门峡 （位于河南省三门峡市） ，突然从两山中进入坡度极小的平原，河面放宽，水流速度减低，所夹带的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大量泥沙，开始沉淀。从洛阳到渤海间八百余千米长的河床，逐渐升高，最后终于超过地面，全靠人工修筑的堤防，对它约束。一个投宿在河南省开封市二十层楼上的旅客，如果开窗向北眺望，他会赫然发现黄河正在与他眼齐的高处，滚滚东流。每年春冰融解和夏秋之际雨量充沛时，都是溃决的危险季节。冬天仅只数百米宽的河面，会徒然扩张，使南岸看不见北岸，只看见一望无际的汹涌黄涛。堤防如承受不住急剧的冲击，即行决口。新河道上的无数人民，除非特别幸运，很少不像灌穴的蚂蚁一样，被洪水吞没。历史上几个重要的王朝，都设有专人和专门机构，负责堤防保持和修护工作。可是，这个专门机构，反而成了最大浪费和最大贪污场所。为了维持这项最大浪费和最大贪污，官员们甚至还窃窃盼望黄河溃决。因溃决之后，一定合龙，开支一百万元，便可报销一千万元。材料全都沉入河底，无法查验，想报多少，便报多少。黄河带给中原人的不仅天灾，还有人祸。

中国人的智慧在两件事上，受到无情的考验，一是建立民主法治的政治制度，一是治理黄河。建立民主法治的政治制度，属于人文范围。而治理黄河失败，固然限于科学知识，但更限于政治制度不允许产生伟大的政治家，去支持一项百年千年大计的决策。官场文化只贪图“眼前欢”，缺乏远程眼光。贾让先生的上等方略是不是就是上等方略，我们不知识。基本上，必须用政府力量，使上游两岸的水土保持，达到最高水准，然后含沙量才会减少，才能维持河床不再上升。高堤防不是危险之物，荷兰王国的土地就在高堤防保护之下。危险之物是河床不断上升，只有严格的水土保持才可克制，但软弱的政府和贪污的官员，无力承担这项重担。等到含沙量减少之后，再用坚固的堤防夹紧下游河道，在水势冲刷下，河床自会降低，水色可能清澈，才会产生灌溉、航行、渔业的利益。

21 、宰相孔光、大司空何武，联名奏称：“撤除皇家祖先祭庙 （太庙） ，应该早日决定原则，请召集高官会议讨论。” （刘奭在位时，贡禹提出撤除皇家祖先祭庙建议。韦玄成、匡衡也都支持，认为除了开国君王刘邦祭庙外，从现任皇帝上推四世，保持四世祭庙，其他的因为亲情已尽，全部撤除。这是“五庙”制度的由来。可是议论纷纷，并没有定案。本年，旧事重提。） 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彭宣等五十三人，联合表示：“孝武皇帝 （七任） 刘彻，虽然对国家有极大的贡献，但亲情已尽，祭庙也应撤除。”交通部长 （太仆） 王舜、中垒兵团指挥官 （中垒校尉） 刘秀提出异议，说：“按照《礼记》，天子应有七座祭庙。‘七’是一个‘正数’‘常数’ （《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左三右，加上开国君王的祭庙，合而为七。封国国君五庙，二左二右，加上开国国君的祭庙，合而为五。国务官〔大夫〕三庙，一左一右，加上始祖的祭庙，合而为三。”祭庙的排列方法，开国君王或始祖的祭庙在中央，然后顺序排下来，左边第一个祭庙是现任君王的高祖父，右边第一个祭庙是曾祖父，左边第二个祭庙是祖父，右边第二个祭庙则是老爹。左边的祭庙，术语称“昭”。右边的祭庙，术语称“穆”） 。但是，被尊为‘宗’的 （如“太宗”“高宗”“世宗”等） ，不在‘七庙’之内，是一个‘变数’。祖先中有特别功业的，则尊称为‘宗’，应不受‘七庙’的限制。我们愚昧地认为：孝武皇帝 （七任帝刘彻） 功勋是那样盛大，而孝宣皇帝 （十任帝刘病已） 又是那样地尊崇他 （刘病已给刘彻的祭庙，加上尊称“世宗”。参考前七二年） ，不应撤除。”刘欣看到后，批示：“王舜、刘秀的建议可行。”

22 、大司空何武的继母住在蜀郡 （何武原籍蜀郡郫县〔四川省成都市郫都区〕。郫，音pí〔皮〕） ，何武派人迎接她来首都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正逢刘骜 （十二任成帝） 逝世，护送人员恐怕中央政府的突然震撼，会使道途不宁，遂暂时停止出发。刘欣左右亲信，乘机攻击何武：拒绝奉养继母，是一种不孝。刘欣也有意更换高级官员，重组使自己满意的政府。

冬季，十月，下诏免除何武职务，遣回他的封国。 （何武封氾乡侯，割南阳郡犨县〔河南省鲁山县东南张官营镇〕的博望乡〔今地不详〕设置。）

十月九日，刘欣任命大司马师丹当大司空。师丹看到刘欣屡屡变更刘骜在位时的法令措施，上书规劝说：

“古时候，新君登基，沉默不言 （《尚书》说，子武丁〔夏王朝二十三任帝高宗〕在服丧期间，沉默不言，长达三年之久） ，国家大事，交给宰相裁决，表示三年之中，不改变老爹所作的决定。先帝 （刘骜） 的尸首棺柩，仍停在灵堂，而我们这些当臣属亲属的，升官封爵，却赫然显贵起来。像陛下封舅父丁明当阳安侯。皇后的地位还没有确定，就预先封她爹傅晏当孔乡侯。解除宫廷随从 （侍中） 王邑、射击兵团指挥官 （射声校尉） 王邯等职务 （二人都是太皇太后王政君的亲属） 。诏书突然发布，人事剧变，急如闪电，毫不缓和。我固然不明大义，而且又不能辞让赏赐给我的官爵，随波逐流，接受侯爵封号 （高乡亭侯） ，更加重陛下的过失。然而，最近各郡各封国经常发生地震，涌出大水，淹死人民。而太阳和月亮，都失掉应有的光泽，五星 （金星〔西方太白星〕、木星〔东方岁星〕、水星〔北方辰星〕、火星〔南方荧惑星〕、土星〔中央镇星〕） 的秩序，也陷于混乱。这都是陛下行动举止，有背正道，号令摇摆不定，制度有悖常理，阴阳颠倒的反映。

“观察人之常情，如果没有儿子，年纪虽然老得已经六十岁或七十岁，仍要多娶妻妾，希望生育。孝成皇帝 （刘骜） 深刻地了解上天旨意，知道陛下具有至高的品德，虽然他只不过壮年，而仍大公无私，立陛下作为帝位继承人 （立刘欣当太子时，刘骜四十五岁。参考去年〔前八年〕） 。等到先帝 （刘骜） 暴死，舍弃天下，陛下登极，四海安宁，人民没有丝毫惊慌。这正是先帝 （刘骜） 伟大的恩德，有天人合一的功绩。我听说：‘天的威严并不太远，就在面前咫尺。’ （参考《左传》〔前六五一年〕。） 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擢拔陛下当太子的意义，努力克制自己，实践古训，观察臣属们如何从善向上。国家者，是陛下的私产，亲信们何必忧愁没有金钱权势？只是不应该急吼吼如此迫不及待，那就不会长久。”

师丹建议的奏章，呈上过数十次，很多言辞，都很痛切率直。 （传统史书最特殊的一种畸形现象是，只载言论文章，不载行为实施。目的只在留下这篇言论文章，却不管这篇言论文章的成效。所以刘欣是接受或是拒绝，一概不知） 。

傅太后的堂侄傅迁，侍奉刘欣左右，行为邪恶。刘欣讨厌他，下令免职，遣回故乡 （河内郡温县〔河南省温县西〕） 。傅太后冒火，刘欣不得已，只好再把这位表叔留下。宰相孔光跟大司空师丹奏称：“前后所下诏书，内容往往相反，天下无不疑惑，人民对政府将无法信任。我们请求仍把傅迁送回故里，消除奸邪。”但傅迁终于仍留在首都长安，再任宫廷随从。刘欣被祖母傅太后控制的情况，都类乎此。

23、参议官 （议郎） 耿育上疏，为陈汤呼冤 （陈汤被放逐到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参考前一五年，迄今已经八年） ，说：

“甘延寿、陈汤，在很远的蛮荒异域，建立威震万国的勋业 （诛杀郅支单于，参考前三六年） ，洗掉国家经年累月的长久耻辱，讨伐绝域不服从我国的君王。万里之外，捕捉毫无可能制伏的强虏，历史上谁能比得上他们？先帝 （刘奭） 兴奋嘉许，发布诏书，宣扬功绩，并为之更改年号 （前三三年，本是“建昭六年”，为了陈汤诛杀郅支单于跟匈奴汗国呼韩邪单于〔十四任〕到西汉王朝朝见，于正月稍后，改称“竟宁元年”） ，使这项英雄事业，传之无穷。于是，南郡 （湖北省江陵县） 进贡白虎，边塞再没有警报。先帝 （刘奭） 卧病在床，仍念念不忘，不断派宫廷秘书 （尚书） 催促宰相，迅速核定奖励等级。只宰相匡衡，硬从中排斥，结果只封甘延寿、陈汤数百户采邑。功臣战士，无不失望。

“孝成皇帝 （十二任帝刘骜） 登基之初，乘着强大战力的威势，兵马不动，四境太平。可是，高级官员层不过一群邪恶之辈，专制立威，嫉妒有功之士，使陈汤像一块泥土一样，囚入监狱，无法把所受的冤枉，向上级倾诉，终于以无罪之身，年老之躯，被遗弃边陲。敦煌郡 （甘肃省敦煌市） 正当西域 （中国新疆及中亚东部） 来往通道，威震万国的名将，一转身工夫，便成了罪犯，呈现在各国使节面前，受到郅支单于残余部众的讥笑，实在可悲。直到今日，我国前往各国的使节，仍在强调郅支单于的往事，宣扬我国的强盛。利用英雄的功勋，使敌国恐惧。可是我们却把英雄放逐囚禁，使那些谗言陷害的人，称心快意，岂不使人由衷哀痛？

“平安时不忘危险，鼎盛时必须考虑到衰弱。而今，国家并没有文帝 （五任帝刘恒） 累年节余留下的积蓄，又没有武帝 （七任帝刘彻） 延揽的那么众多能征惯战的名将，所有的，只不过陈汤一人而已！假如他已经死亡，没有逢到陛下，我们还希望追溯他的功劳，加高他的坟墓，用以鼓励以后的仁人志士。竟而有幸，陈汤得遇圣明的陛下，而距他立功的时间，又不太久，却反被奸佞之辈，用鞭子把他驱逐到偏远边塞，使他家破人散，死无葬身之地。有远见的人，都在自问：陈汤的贡献，几世以来无人能及；陈汤所犯的过失，却都是人情之常，而他还受到如此残酷的待遇。我们纵然断筋碎骨，血战蛮荒，免不了也会被奸佞的官员，用法律条文钳制；被妒火中烧的官员，像对贼虏一样陷害捆绑。这正是我为国家忧心的原因。”

奏章呈上去后，刘欣立即下诏释放陈汤。陈汤后来在首都长安逝世。

公元前六年　乙卯

西汉·建平　　元年

1 、春季，正月，十六颗陨石坠落北地郡 （甘肃省庆城县西北马岭镇） 。

2、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赦天下。

3、调查前任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死因案，侦讯结束，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校尉） 解光，奏报，说：

“我曾经听说：许美人跟故皇后宫女教师 （女史） 曹宫，都蒙孝成皇帝 （十二任帝刘骜） 的恩典，召唤上床，生下儿子。可是儿子却像被大地吞没了似的，迄今无影无踪。我派官员们调查，每个人的报告，都是一样，事实真相是：公元前十二年，曹宫怀孕，同年十月，曹宫在宫廷事务署家畜管理官宿舍 （牛官令舍） ，生下一个男孩。而就在此时，禁宫中级侍从官 （中黄门） 田客，把先帝 （刘骜） 手写的便条，交给宫廷事务署附设监狱秘书 （掖庭狱丞） 籍武，命他逮捕曹宫囚禁，并且吩咐籍武：‘不可以问她生的是男孩子或女孩子，也不可以问是和谁生的孩子！’然而，曹宫在被捕时，告诉籍武：‘请好好照顾我儿，你应该知道我儿是什么人！’三天后，田客再来，拿着先帝手写的便条，交给籍武，询问：‘男孩子死了没有？’籍武说：‘没有死！’田客说：‘皇上 （刘骜） 跟昭仪 （赵合德） 非常愤怒，你怎么还不下手？’籍武叩头大哭说：‘不杀男孩子，是违抗诏令，固难逃一死；然而杀了男孩子，是谋害皇子储君，也难逃一死。’就在田客面前，写下‘亲启密奏’ （封事） ，呈报先帝，‘亲启密奏’上提醒说：‘陛下迄今还没有儿子，而今幸而有了儿子。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贵贱？请陛下三思。’田客代他呈递上去后，带回来另一张便条，要籍武把男孩子交给另一位禁宫中级侍从官王舜。王舜接受托付，把男孩子抱走，选择乳娘喂奶，告诉乳娘：‘小心喂养他，会有特别赏赐，可是千万不可走漏消息。’乳娘的名字叫张弃，是没入宫廷的女性罪犯。三天后，田客第三次拿着先帝手写的便条，连同毒药，交付曹宫。 （刘骜在便条上写着：“信能〔曹宫别名〕：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宫，汝自知之。”） 曹宫哭说：‘果然！赵飞燕姐妹要独霸天下。我生的是一个男孩，额上有壮发，跟他祖父 （刘骜的爹刘奭） 一模一样 （“壮发”，颜师古注：“壮发在额前，侵下而生，今俗称‘圭头’。”颜师古的“今”是七世纪，距二十世纪八〇年代的“今”，相差一千三百年，已无法了解壮发到底是什么。姑妄推断，“圭”是尖端成为钝角的一种玉石，形状像丩。圭头可解释为：额前中央只有一小撮头发，两边都是光秃秃的） 。现在我儿在哪里？难道把他杀了？求求你！用什么方法报告长信宫 （皇太后王政君所居） 。’遂服毒身死。而张弃所喂养的男孩，到了十月十一日，宫女总管 （宫长） 李南，拿着先帝的正式诏书，把男孩抱走，以后就再不知道下落。

“至于许美人，于公元前十一年怀孕，十一月生下一个男孩。昭仪 （赵合德） 对先帝说：‘你每次都骗我，说是从中宫 （皇后赵飞燕住处） 出来，既然每次从中宫出来，许美人的儿子从哪里出来？许家难道就要翻身？’ （最后一句原文：“许氏竟当复立邪？”有两种解释：一、许美人曾提名皇后，被赵飞燕夺走，如今许美人有子而赵飞燕无子，母以子贵，可能把赵飞燕挤掉。二、许美人可能是被罢黜的许皇后的亲属，许美人有子，即令不当皇后，也将显示许姓家族的复兴） 昭仪自惭自恨，用手捶她自己的酥胸，又用头撞墙壁跟门柱，从床上故意跌到地下，哭泣悲痛，不肯进食，说：‘你把我放到什么地方？我只有回家！’先帝说：‘我特地向你请罪，你反而大怒大叫，真是不懂！’也不肯进食。昭仪着急，说：‘你如果认为你对，为什么不吃饭？你自己曾经发过誓：永不辜负我！而今，许美人生了孩子，不是背叛盟誓是什么，你还有什么说的？’先帝说：‘盟誓仍在：因为赵家的缘故，永不教许家翻身。天下没有人能在赵家之上，你不要忧虑这个！’

“后来，先帝下令，命禁宫中级侍从官靳严，从许美人那里，把男孩抱走，装在箩筐里，放到昭阳舍 （赵合德居住） 户帘南边。先帝跟昭仪坐在上首，命侍从 （御者） 于客子，解开男孩襁褓，还没有完全解开，先帝命于客子等所有侍从，全部退出，自己亲手关闭门户，只剩下先帝与昭仪二人。一会儿工夫，房门打开，呼叫于客子，教她包起襁褓。先帝亲手写一便条，命禁宫中级侍从官吴恭，拿给籍武，便条上写：‘告籍武：箩筐中有男孩尸体，应埋在隐秘处所，不可教外人得知！’籍武在监狱楼墙下挖凿深洞，掩埋其中。

“其他强迫吞服毒药，强迫堕胎的事件，还有无数，虽然都发生在四月十八日大赦令发布之前，但我考察：公元前四一年，男子忠 （姓不详） 一伙人，发掘长陵 （一任帝刘邦墓·陕西省咸阳市东北二十千米） 傅夫人的坟墓，已经过了两次大赦，可是，孝元皇帝 （十一任帝刘奭） 下诏说：‘这件事我不应该饶了他！’严厉追究，全体伏诛，天下人认为立场严正。昭仪赵合德扰乱西汉王朝法度，灭亲断嗣，家属应受到诛杀。可是，她的亲兄弟以及亲属，反而高高在上，位居高官，接近皇上，天下人无不寒心。请求陛下深入调查，交给宰相，召集高官会议，决定刑责。”

西汉帝 （十三任哀帝） 刘欣 （本年二十岁） 于是撤销新成侯赵钦、赵钦侄儿咸阳侯赵 的封爵，贬作平民。赵姓家属全体放逐到辽西郡 （辽宁省义县西） 。

柏杨曰：

赵合德虽然在刘骜死后自杀，但皇太后王政君彻查刘骜死因的命令，仍在继续执行，终于有京畿总卫戍司令解光的这份调查报告。俗云：“虎毒不食子。”畜生还爱自己的儿女，刘骜连毙两个亲生骨肉，而最后一子，恐怕还是亲手扼死，这个比畜生都不如的杂种，在班彪笔下，却是“尊严如神”“穆穆天子容”。

把刘骜弄得人性全失的动力，是赵合德的美色。赵合德临死前，愤慨地说：“我把刘骜当成一个婴儿，玩弄股掌之上！”并不夸大。然而，刘骜虽然深爱赵合德，仍然到处打野食，今天跟曹宫上床，明天跟许美人睡觉。似乎说明一件事：男人的爱情永久而不易专一，女人的爱情专一而不易永久。

赵合德在惨烈的夺床斗争中，不断获得胜利，但她无法克服能致她于死的重大危机：没有儿子。唯一的救命之路，是抚育曹宫或许美人的男孩，爱如亲生之子；此爱必须从内心发出，视同己出。就在东汉王朝以及宋王朝，都有成功的例证。然而赵合德的美丽有余，聪明有余，智慧却十分贫乏，不能支持她的野心，使她以及赵姓全家，付出代价。

在解光的奏章中，可看出中国皇宫的全貌：无法无天，血腥残忍，暗如长夜。

4 、对赵飞燕的控诉，引起反应。参议官 （议郎） 耿育上疏说：

“我曾经听说：皇帝宝座的继承秩序，一旦混乱，抛弃嫡子 （大老婆所生） ，而立庶子 （小老婆所生） ，是圣人和法律都不许可的事，古今无不禁止。然而，吴太伯 （吴王国始祖） 发现老弟姬历适合当嫡子，就逐渐引退，坚决辞让，然后逃到吴越 （江苏省南部及浙江省北部） 。只因情况特殊，不能考虑到正常法则。情愿把嫡子的地位，让给姬历 （王季） ，用以表示尊重姬历的儿子姬昌 （周王朝一任王武王姬发的老爹。不过，事实上，这是一桩夺嫡斗争，吴太伯失败逃亡。儒家学派却美化成嫡子位置是吴太伯自动拱手让出来，为的是姬历有一个“圣嗣”——好儿子） ，结果姬昌的儿子姬发统一天下，子孙相传，达七八百年之久，功勋居三王 （夏王朝一任帝姒文命、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周王朝一任王姬发） 之首。道德最为完备，尊号追加到始祖姬亶父，称为太王。

“世界上有非常的变化，然后才有非常的因应。孝成皇帝自知早年没有生下合法的继承人。因而想到，如果晚年再有儿子，万一自己逝世，儿子还小，不能当家作主，政府权柄，一定会转移到娘亲女主之手。一旦娘亲女主骄傲横行，无所不为，少主幼弱，大臣们也束手无策。到那时候，如果没有姬旦 （周公） 那样抱负的大臣，将面临一个危局，伤害政府，使天下大乱。

“孝成皇帝知道陛下 （刘欣） 有圣贤英明的品德，仁爱孝顺的厚道。他高瞻远瞩，独具慧眼，不再传唤后宫美女们到寝宫陪宿，杜绝她们生子的可能性，目的就在于断绝祸乱的根苗，一心一意，把皇位传授给陛下，使领导中心，固若金汤。有些愚蠢的官员 （指解光） ，既没有安邦定国、可以珍藏到金柜石室 （皇家祖庙里的特室） 中的长久方略，又不知道传播神圣君王的美德，发扬先帝正大无私的志向。反而到皇宫禁地，挑剔搜索，调查审讯，连床笫 （音zǐ〔子〕） 上的隐私生活，都揭发出来。诬称先帝竟是那么地被美色迷惑，竟是那么地被嫉妒的小老婆摆布，作无谓的诛杀。没有把握先帝那种远见的圣贤精神，辜负他为国家所做的牺牲。要知道，评论伟大的品格，不应受世俗见解的拘束；建立盖世的功业，也不必要求大多数人同意你的意见。这正是孝成皇帝的深谋远虑，比大家高明万万倍之上。陛下神圣品德的伟大，正符合上帝的要求，岂是现在那些庸庸碌碌、身价不过只值斗升粮食的官员，所能具有？而且，赞美发扬君父的美德，弥补消灭君父以往的过失，是古今共有的大义。当事情发生之时，不敢据理力争，去防止更大的灾祸，反而顺着风向，谄媚拍马。等到先帝死了之后，皇后 （赵飞燕） 正式被尊为皇太后，尊号已定，万事都告结束时，却去翻老账，追究已无法挽救的往事，宣扬死人的种种过错，使我至感悲痛。因此建议，请把这件事交给主管单位，再作研究。如果像我所说的，就应该公开向天下宣布，使小民们都了解先帝的神圣旨意；如果不是这样，势将使这种诽谤，伤害到山陵 （刘骜坟墓） ，还要流传到后世，以及流传到四方蛮夷部落跟全国国土，这可不是先帝把后事托付给陛下的本意。孝的意义是：妥善完成老爹的遗志，妥善完成先人没有完成的工作，请陛下考虑。”

耿育的奏章解除了刘欣的困境。刘欣得以当上太子，曾受皇太后赵飞燕的强大支持，所以对解光的指控，不了了之。傅太后也感激赵飞燕当初对她的厚恩接待，而赵燕飞对傅太后也倾心相结。可是，身为太皇太后的王政君和王姓家族，却更加怨恨。

柏杨曰：

耿育这番议论，使人目瞪口呆，他应是中国五千年历史上，最突出的文妖之一。用他的文字功力和丰富的知识，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使淫棍刘骜成了“大德”“大圣”，谋杀亲子的凶手，成了“远见”“至思”。把不能生育，解释为故意断子绝孙，以免女主主政。想象力的丰富，跟他内心的邪恶，恰成正比。如果耿育是受了赵飞燕的贿赂，或为了博取后福，固然下流，但不过利令智昏而已；在没有财势可贪图时，良心仍在。如果他由衷地认为确实如此，主动干这么一票，问题就十分严重，成了败类的标杆：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杜撰任何有思考力的人都不相信的大谎。企图一手遮天，掩盖天下人耳目。

自耿育之后，“耿育型”身怀绝技的无耻文妖，几乎层出不穷。

5 、正月四日，任命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傅喜，当大司马 （三公之二） ，封高武侯。

6 、秋季，九月十五日，两块陨石，坠落虞县 （河南省虞城县北） 。

7 、宫廷禁卫官司令 （郎中令〔此时没有郎中令〕） 泠褒、禁宫顾问官 （黄门郎） 段犹等，再次奏称：“定陶共皇太后 （刘欣祖母傅太后） 、定陶共皇后 （刘欣娘亲丁姬） ，都不应该把‘定陶’封国名称，加到尊号 （太后、皇后） 之上。我们建议：她们的车马仪仗以及衣裳服装，都应符合‘皇’的身份，并应设立官属，选任部长级 （二千石） 以下官员，担任各项职务。并且应该为共皇 （刘欣的老爹刘康） 在首都长安，建立祭庙。”刘欣交付高官会议讨论，官员们早已了解大势所趋，都顺着方向说：“儿子尊贵，母亲当然也跟着尊贵。应该建立尊号，使孝道发扬。”只有宰相 （丞相） 孔光、大司马傅喜、大司空师丹，认为不可。师丹说：“圣明君王建立国家体制，仿效天地的运作法则。有尊有卑，为的是使天地立于正确地位，不要混乱。现在，定陶共皇太后、定陶共皇后，特别加上‘定陶’称号，表示母亲跟随儿子、妻子跟随丈夫。假如设立官属，车马衣服都跟太皇太后 （王政君） 一样，就无法显明‘至尊只有一个’的大义。定陶共皇的谥号，前已确定，绝不允许更改。《礼记》：‘老爹是武官 （士） ，儿子当天子，祭祀时，用天子的祭礼。但代替老爹受祭的人 （尸） ，则仍穿老爹生前的武官制服。’ （古代祭祀，需要请一位活人，穿着死者生前的衣服，站在那里，代替死者受祭。这位代替受祭的人，称“尸”。这样做当然十分麻烦，所以，后来改由画像或牌位代替。） 表示儿子不能对老爹任官封爵，而只能表示尊敬。‘为人后者为人子’ （当某人的继承人，就是某人的儿子） ，所以被继承人一旦死亡，继承人就要穿上不缝边的粗麻衣服 （斩衰） ，守三年之丧。而对亲爹亲娘，却只守一年之丧。主要的用意是，明显地表示尊重被继承人的祖先，坚持正统。

“孝成皇帝 （刘骜） 恩深德重，特别给共皇选定继承人 （刘骜在征召定陶王〔共王〕刘康的独生子刘欣入继大宗，特别选定楚王〔孝王〕刘嚣的孙儿刘景，封定陶王，作为刘康的儿子。参考前八年） ，使刘景接续刘康的香火，使共皇刘康成为定陶国的开国始祖，即令延续一万代，祭庙也不会撤除，恩德仁义，两者俱备。陛下既是先帝的继承人，身居‘大宗’ （宗法制度下的嫡子系统） ，上承祖庙、天地、神坛的祭祀，绝对不可以同时再把共皇奉入皇家祖庙。而今打算把祭庙设在首都长安，由我们当臣僚的观察，那将是一座无主孤庙。同时，皇帝的祭庙，当亲情已尽时，有被撤除的厄运。平白抛弃封国始祖高位跟永远存在的祭祀，而去兴建既无主而又不能长久，既要毁弃而又违背礼教的建筑，这并不是尊敬共皇的方法。”

从此，刘欣不满意师丹。

就在这时，有人上书，说：“古代用龟甲、贝壳当作货币。而今，改成用钱，所以人民贫穷。为了使人民富庶，应该改变货币。”刘欣询问师丹的意见，师丹认为应该改变。于是，把奏章交付主管单位讨论。讨论的结果，一致认为钱币流行的时间，已经很长，不可能一下子废除。师丹年纪太老，忘记了他所说过的话，就又反对改变，转而附和大家的意见。刘欣对他的反复，大不高兴。不久又发生一件事：师丹命他的助理，代写奏章，助理暗中留下原稿，流传到外边。丁姓家族跟傅姓家族的子弟们得到消息，使别人出面，上书指控：“师丹呈递‘亲启密奏’ （封事） ，而街市上行路的人，却拿到那份最机密的奏章的副本。”

刘欣询问将军跟宫廷官员 （中朝臣） ，大家都说：“当一个忠臣，绝不炫耀他对君王的规劝。大臣们的奏章建议，更不可泄露，应交付司法部 （廷尉） 依法办理。”于是司法部弹劾师丹：犯了大不敬罪 （大不敬，十恶不赦中的一恶，唯一死刑） 。刘欣还没有作出最后裁决，御前监督官 （给事中） 兼研究官 （博士） 申咸、炔钦 （炔，音ɡuì〔桂〕。这是一个奇异的姓） ，上书抗议说：“师丹的经学 （儒家学派五经） 跟品德，都高贵无比。近世大臣之中，能像师丹的很少。由于对国家的悲愤，呈递‘亲启密奏’，没有深思远虑，交给主任秘书 （主簿） 拟稿。泄露的过失，不在师丹。假如用这个理由，把他贬斥，恐怕人心不服。”刘欣下令：申咸、炔钦，降级二等 （研究官年俸比六百石，降级二等之后，只有四百石） 。接着下诏免除师丹的职务跟封爵，说：“阁下位居高官，责任重大，却心怀虚伪，误导国家。无论进退，全违诏令，反复无常，言辞矛盾，我为阁下感到羞耻。只因阁下曾担任过我的师傅 （刘欣当太子时，师丹任太子太傅） ，不忍心交付法庭审判。请交还大司空以及高乐侯的印信、绶带，贬作平民。”

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唐林，上书说：“我曾拜读对师丹撤职夺爵的诏书，至感悲痛。正人君子发诸文章，一定会对贤能的人隐瞒过失。师丹精通五经，是儒家学派一代宗师。品德高洁，又是国家重要元老。亲自教导辅佐陛下，位居三公高官。而被指控的过失，却极轻微，全国人民看不到他有什么错误。即令处罚，如果连侯爵也都撤销，未免太重。首都长安有见识的人士，都认为应恢复师丹的爵位跟采邑，使他有机会参加御前朝见 （奉朝请） 。请陛下考察大家心愿，用以安慰当过师傅的大臣。”

刘欣接受建议。下诏：封师丹关内侯 （准侯爵） 。同时，也接受杜业的建议 （参考前七年） ，召见朱博 （朱博原任后将军，因淳于长案，被宰相翟方进劾奏免职。参考前八年） ，命他当特级国务官。不久，擢升朱博当首都长安特别市长 （京兆尹） 。

冬季，十月二十三日，再擢升朱博当大司空。

8、中山王 （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 刘箕子 （祖父十一任帝刘奭，老爹中山王刘兴） ，患有先天性心脏狭窄症 （中医称“眚病”〔眚，音shěnɡ·省〕，或称“肝厥”。病发时，嘴唇跟手脚十个指甲，都呈青色） 。祖母冯媛太后亲自喂养，不断求神问鬼，祭祀祷告。刘欣派宫廷礼宾官 （中郎谒者） 张由，陪伴御医，前往医治。张由精神一向失常 （狂易病） ，到中山国后，忽然病发，霎时怒不可遏，谁也挽留不住，返回长安。宫廷秘书 （尚书） 用正式公文要张由回答他仓促返回长安的原因，张由这时才感到恐惧。于是编了一个故事，说他发觉中山太后冯媛，诅咒现任皇帝刘欣跟傅太后，才急急回来奏报。

这一项诬陷竟击中要害。因傅太后跟冯媛，都是十一任帝刘奭的一级小老婆——婕妤 （后来才改昭仪） ，在夺床斗争中，傅婕妤总是挫败。现在新仇旧恨，一时爆发。傅太后认为机会已到，于是派监察官 （御史） 丁玄，前去调查，历时几十天，调查不出指控的事迹。傅太后加派宫廷内务宦官 （中谒者令） 史立，取代丁玄。史立决心完成傅太后交给他的任务，希望因为侦破这项打击领导中心的巫蛊阴谋，而封一个侯爵。于是，史立逮捕冯媛太后的妹妹冯习跟亡弟妻子冯君之等。酷刑之下，拷死数十人。遂取得口供，奏称：“冯太后诅咒并且阴谋杀害皇上，另立中山王刘箕子。”史立在公堂上，义正词严地要冯媛太后承认这项罪行，冯媛拒绝承认。史立讥诮说：“当年，野熊破栏上殿时，你何等英勇 （参考前三八年） ！今天怎么又怕成这个样子？”冯媛回宫之后，对左右说：“挡熊救夫的事，距今已三十年，怎么还有人记起？而宫禁秘密，史立不过一个小官，又怎么知道？情势十分明显，宫中有人陷害，无人可救。我不死，她不会罢休。”服毒自杀。宜乡侯冯参、冯君之、冯习、冯习的丈夫、儿子，凡被口供牵连在内的，有的自杀，有的被绑到街头斩首。丧生的十七人，天下怜惜。

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前七年，把“司隶校尉”改为“司隶”，改属大司空） 孙宝，认为这是一场冤狱，请求重新调查。傅太后咆哮说：“皇上任命京畿总卫戍司令 （孙宝） ，原来是要打击我呀！姓冯的谋反叛乱，事实这么明显，证据这么确凿，孙宝却认为我公报私仇，破坏我的形象。好吧，诬告反坐，我就去投案！”刘欣为了安抚祖母，只好下令逮捕孙宝。宫廷秘书署执行官 （尚书仆射） 唐林上疏抗议，刘欣认为唐林结党营私，袒护党羽，把唐林贬谪到敦煌郡 （甘肃省敦煌市） 鱼泽障 （敦煌市东北） 当哨官 （候） 。大司马傅喜、特级国务官龚胜，强烈地要求收回成命。刘欣禀报傅太后，才释放孙宝，官复原职。

张由因为首先检举叛乱案，封关内侯。史立擢升皇后宫交通宫 （中太仆） 。

柏杨曰：

因为古代司法的无边黑暗和司法官的普遍堕落，百姓们不得不发出“屈死不告状”的哀鸣。其实，不仅小民，失势的皇亲国戚，一旦落到狱吏之手，遭遇同样悲惨。上古时代一连串冤狱，狱吏的名字，往往失传，冯媛冤狱中，史立堂皇出现。拷死了冯媛的妹妹冯习和冯媛的亡弟妻子冯君之之后，仍得不到口供。于是，他在医治刘箕子的御医群中，挑选了徐遂成。经过一番密谈，徐遂成挺身作证说：“冯习跟冯君之，曾秘密拜托我。她们说：‘武帝 （七任帝刘彻） 有个名医修先生，医好皇帝的病，赏赐不过两千万。而现在，听说皇上 （刘欣） 的身体不好，你曾经自告奋勇，给他治病。即令把病治愈，不过多赏赐几个钱而已，总不能封侯吧？不如把他毒死，中山王刘箕子就可以登基，包管封你一个侯爵。’”

任何一场像样的冤狱，在判决书上都看不出是一场冤狱。路温舒曾经指出，仅凭判决书，即令皋陶看了，都不得不承认铁证如山，罪有应得 （参考前六七年） 。徐遂成这段供词，绘影绘声，跟真的一样。而在情理上，也确实有这种可能。当徐遂成肯定有这种事时，没有人敢肯定绝对没有这种事，口供主义的刑事诉讼法下，“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但是，诬陷终是诬陷，冯媛当堂把徐遂成的伪证拆穿。眼看全案就要瓦解之时，史立才发出最后一击，明白告诉对方底细。幸亏冯媛是封国的太后，而法庭又设在封国之内，否则，冯媛连回宫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法律是神圣的，一旦被权势或金钱污染，法律就不再神圣，人民只有诉诸比法律更神圣的东西——公义。冤狱制造者就在这个公义上，为他的恶行，受到惩罚。

公元前五年　丙辰

1 、春季，正月，牵牛星旁出现孛星。

2、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丁姓家族 （刘欣的母族） 、傅姓家族 （刘欣的祖母族） ，骄傲奢侈，对傅喜 （傅太后堂弟） 的谦虚节俭，事必克己，认为非我族类，十分厌恶。而傅太后强烈要求她的尊号跟太皇太后王政君的一模一样。傅喜、孔光、师丹，又联合反对。西汉帝 （十三任哀帝） 刘欣 （本年二十一岁） 不愿意跟三位最高级的国家官员发生冲突，但又不愿意拒抗祖母傅太后的旨意，拖延了一年有余。傅太后大发雷霆，刘欣不得已，先行把师丹免职，希望影响傅喜，但傅喜仍坚持原来立场。朱博跟孔乡侯傅晏，互相结交，共同发起一项改变傅太后尊号运动。经常晋见刘欣，并经常呈递“亲启密奏” （封事） ，不断强调傅喜跟孔光的短处。

二月二十日 （原文误置于正月，据《汉书·百官公卿表》改） ，刘欣下诏把傅喜免职，以侯爵身份返回家宅。

3 、公元前八年，西汉政府撤销“御史大夫” （最高监察长） 。文武百宫中多数人认为，古今的制度，并不相同，西汉王朝上自天子，下到最底层的官员小吏，名称都跟古代不一样 （西汉王朝继承秦王朝的制度，而秦王朝制度，很多自行创设） ，仅只变更“三公”的称号，职权难以分明，对治理国家，毫无帮助。朱博奏称：“依照前例，遴选各郡郡长及各封国宰相，考绩最优的，颁发部长级最高阶薪俸 （中二千石） 。而在最高阶薪俸官员中，物色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如果能胜任愉快，则升作宰相 （丞相） 。升迁有一定的顺序，目的在于发扬皇上圣德，加重宰相权威。而今，最高阶薪俸官员，不必经过最高监察长这一阶层，就直接升到宰相高位，权威不能建立，不是加强中央政府功能的办法。我愚昧地认为，大司空 （三公之三） 可以撤销，仍设最高监察长，恢复旧有制度。我愿放弃大司空头衔，担任改制后较低一阶的最高监察长，作为表率。”刘欣接受。

夏季，四月二日，任命朱博当最高监察长。再任命丁太后 （丁姬） 的老哥阳安侯丁明，当大司马 （三公之二） 兼首都卫戍司令 （卫将军） ，设立总部。大司马仅名义上统率武装部队 （恢复公元前八年之前原状） 。

4 、傅太后深恨堂弟傅喜不肯合作，亲自下诏给宰相、最高监察长，说：“高武侯傅喜，欺下骗上，和前任大司空师丹，勾搭为奸，有心背叛，违反法令，毁灭宗族，不适合出席早会，应立即送返回他的封国！”

5、前任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在位时，讨论建立储君，宰相孔光曾表示异议 （刘骜跟大臣们讨论选立继承人，大家都推荐定陶王刘欣，只孔光推荐中山王刘兴。参考前八年） ，傅太后对他已经衔恨。接着，孔光又一连串冒犯傅太后 （如，反对傅太后住进北宫，弹劾傅迁，不赞成傅太后尊号） 。傅姓家族官员，跟朱博结合，共同诋毁孔光。

四月十九日，刘欣下诏罢黜孔光，贬成平民。任命最高监察长朱博当宰相，封阳乡侯。再任命宫廷供应部长 （少府） 赵玄当最高监察长。

二人上殿接受任命时，天际忽然传出雷一样的巨响。在金銮宝殿值勤的宫廷禁卫官 （郎） 跟其他低级职员 （吏） 以及手执武器、站在阶前的卫士，全都听到。刘欣询问禁宫顾问官 （黄门侍郎） 蜀郡 （四川省成都市） 人扬雄 （《法言》的作者） 、李寻。李寻说：“这正是《洪范五行传》上说的那种‘鼓妖’。凡是君王听闻不广，被人迷惑，拥有虚名的人进入政府，获得升迁，则‘鼓妖’发言——有声无形，不知来自何处？注解说：‘凡是发生在一年中期、一月中期、一日中期，高级官员 （正卿） 将承受灾害。’一年分为三等份，四月已入年的中期。一日分为三等份，辰 （七时到九时） 巳 （九时到十一时） 已入日的中期。高级官员指实际掌握权柄人士。应该罢黜宰相 （朱博） 、最高监察长 （赵玄） ，用以因应天象变异。如果现在不罢黜，恐怕不出一年，他们将为自己招来灾难。”扬雄也认为：“鼓妖，是一种不听规劝的象征。朱博这个人，强悍而富于权术，应该命他当将领，不应该命他当宰相，恐怕他会引来凶恶危险的反应。”

刘欣听不进去。

朱博既当宰相，刘欣接受他的建议，下诏说：“定陶共皇这个称号，不应特别加上‘定陶’二字。现在，尊共皇太后 （傅太后） 为‘帝太太后’，称永信宫。共皇后 （丁姬） 为‘帝太后’，称中安宫。在首都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兴建共皇 （刘欣的爹刘康） 祭庙，比照宣帝 （十任帝刘病已） 老爹‘悼皇考’ （刘据） 祭庙规模。”

于是，宫廷之内，四太后并立 （太皇太后王政君、皇太后赵飞燕、帝太太后傅太后、帝太后丁姬） 。每个太后所住的皇宫，都设供应官 （少府） 、交通官 （太仆） ，支领部长级俸禄。

傅太后取得中央尊号后，更加骄横，跟王政君对话时，甚至称她“老太婆” （妪） 。当时，丁姓家族跟傅姓家族，在一两年短促的时间内，从平地崛起，霎时间贵不可言，很多人被封侯爵或担任部长高级官员。然而刘欣不太赋给他们实权，所以实质权力不如刘骜初即位时的王姓家族。

6 、宰相朱博、最高监察长赵玄奏称：“前高昌侯董宏，首先建议改正尊号，竟受到关内侯师丹弹劾，贬作平民 （参考前七年） 。当时正逢大丧，由师丹主持政府，不仅不深思推崇尊号的大义，反而荒谬地压制尊号。伤害陛下的孝道，是最大的不忠。幸而陛下仁慈圣明，明确地使尊号实现。董宏应恢复高昌侯爵位；师丹叛逆恶状，已经暴露，虽然经过赦免，但不应再有封爵采邑，请贬作平民。”刘欣批准。

朱博、赵玄又奏称：“新都侯王莽，担任大司马时，不能阐扬推崇尊贵的大义，反而故意贬抑尊号，伤害孝道，应该公开诛杀。幸而经过赦免，得免一死，但不应该再有爵位采邑，请贬作平民。”刘欣说：“王莽是太皇太后 （王政君） 的亲属 （侄儿） ，免予处分，只遣送他回封国 （新都国，今河南省新野县东南） 。”平阿侯王仁 （王谭子） 因藏匿赵合德的亲属，也遣回封国 （平阿国，今安徽省淮南市西北） 。

政府官员对王姓家族成员，连续受到惩处，大都心抱不平。议论官 （谏大夫） 杨宣，呈递“亲启密奏”，说：“孝成皇帝 （刘骜） 深思祖宗祭庙的重要，夸奖陛下至高的品德，入继正统。圣明的决定，非常深远，丰富的恩德，更是厚重。推想先帝 （刘骜） 的原意，岂不是想请你代替他侍奉太皇太后？而今，太皇太后已七十高龄，经历很多忧伤 （先是哭夫刘奭，继又哭子刘骜） ，仍下令王姓家属退避，而把政权转让丁姓家族跟傅姓家族。用心之苦，路上的行人，听了都会流泪。陛下如果登高远眺，望见延陵 （刘骜坟墓·陕西省咸阳市北四千米） ，难道不觉得惭愧？”

刘欣深为感动，复封成都侯王商 （王家班） 的第二子王邑当成都侯 （前七年，王商嫡子王况因罪撤销爵位，本年由王邑继封） 。

7 、朱博又奏称：“西汉王朝规矩，中央政府设立‘州督导官’ （部刺史） ，地位卑微，而前途远大 （州督导官年俸六百石，在官九年，就可能出任郡长或封国宰相〔二千石〕） 。大家兢兢业业，工作认真。公元前八年，撤销‘州督导官’，改设‘全权州长’ （州牧） ，年俸跟中央‘次部长 （列卿） ’级官员 （真二千石） 相同，地位仅比正式部长 （中二千石） 低一阶而已。部长 （九卿） 出缺，自然由‘全权州长’递补。才干庸碌的，谨慎自保，功能消失，犯法的行为，无法禁止。我建议撤销‘全权州长’，恢复‘州督导官’。”刘欣批准 （约在此时，“刺史”开始在各州有固定办公处所。长期驻守，权力渐凌驾郡政府，我们改译为“州长”，以符合实际情况） 。

8 、六月五日，帝太后丁姬逝世。刘欣下诏把娘亲的棺柩运回定陶 （济阴郡郡政府所在县·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原为定陶国首府） ，跟老爹共皇刘康，埋在一起。征发定陶附近陈留郡 （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 、济阴郡 （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 等郡跟封国民夫五万人，挖土填坟，完成合葬。

9 、最初，刘骜在位时，齐郡 （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区） 人甘忠可，假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共十二卷。预言西汉王朝正逢天地生命的转换点，将丧失政权，然后再行夺回。把这两部神秘的书传授给勃海郡 （河北省沧州市东南） 人夏贺良等。中垒兵团指挥官 （中垒校尉） 刘更生 （刘向） ，向刘骜检举：“甘忠可假借鬼神，诬蔑圣上，蛊惑民众。” （甘忠可声称：“天帝命真人赤精子，下到凡尘，教导于我。”其实刘更生的那一套，跟甘忠可一模一样，都是装神弄鬼，只不过甘忠可不幸是一个平民，刘更生在朝当官。） 于是逮捕甘忠可，取得认罪的口供，还没有结案，甘忠可在狱中病死。但夏贺良等仍私相教授。

刘欣即位后，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校尉） 解光、骑兵总监 （骑都尉） 李寻，向刘欣推荐夏贺良等，命他们当候见官 （待诏黄门） ，经常不断地被召见。夏贺良陈述说：“西汉王朝已经中衰，但将再度崛起。成帝 （十二任帝刘骜） 不在天命之中，所以没有后嗣。而今陛下卧病已久，天象变异，屡屡发生，正是上天的警告。应该立即改换年号，才能延年增寿，诞生皇子，平息灾难。了解道理而不去实行，所有祸害都会降临——洪水会出，火灾会起，祸延人民。”

刘欣一直患病，盼望有助于恢复健康，遂采纳夏贺良的建议，下诏大赦天下，改本年“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 （宋祁考证：根据《汉书·王莽传》神秘预言书解释，年号应是“太初元将”，后人不了解四字年号，削去“元将”二字。唐王朝的《汉书》版本，还存有“元将”二字。司马光根据的《汉书》，恐怕并非唐版） ，自称“陈圣刘太平皇帝”。把计时用的漏器，刻成一百二十度 （旧制一百度，现在增二十度） 。

10 、秋季，七月，刘欣在渭城 （陕西省咸阳市） 西北平原上永陵亭 （陕西省咸阳市东北南贺村） ，为自己兴筑坟墓。不再强迫各郡各封国富户移民。

11 、刘欣改年号月余，病情依旧。夏贺良等还打算建议改变行政措施，高级官员都坚持绝不可以。夏贺良等奏称：“大臣们都不知道天命，应该罢黜宰相 （朱博） 、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赵玄） ，而任命解光、李寻辅政。”刘欣认为他的预言不能应验，决定予以惩处。

八月，下诏说：“候见官 （待诏） 夏贺良等建议改变年号，增加时漏度数，就可以永保国家平安。我的自信心不够坚定，竟作错误的选择，听信他们的说法，只不过盼望为人民谋求幸福，可是并没有效果。有过失而不知道改正，才是真正的过失。六月九日发布的诏书，除了大赦一项之外，其他所有措施 （如改年号、称“陈圣刘太平皇帝”、增加漏刻度数） ，全都撤销。夏贺良等妖言惑众，奸恶行径，应予追究彻查。”夏贺良跟他的党羽，全体下狱，诛杀。李寻跟解光，特免除死刑，放逐敦煌郡 （甘肃省敦煌市） 。

12 、刘欣因患病之故，把从前撤除或停止祭祀的所有祭坛神庙 （刘骜在位时，匡衡等建议废除祭坛神庙，参考前三一年） ，共七百余所，全部恢复。一年之中，举行祭祀大典三万七千次 （有一年五次祭祀的，有一年四次祭祀的，所以次数可观。而人民的负担，相对沉重） 。

13 、傅太后对堂弟傅喜越来越恨。命孔乡侯傅晏，传话给宰相朱博，定要免除傅喜的侯爵。朱博跟最高监察长赵玄商议。赵玄说：“皇上已经裁决 （已裁决遣回封国） ，不能做第二次处罚，是不是不合时宜？”朱博说：“我已对傅晏承诺。平民相约，还誓死履行，何况对于至尊 （傅太后） ，我只有一死。”赵玄马上答应。朱博不敢单独指控傅喜，以免露出马脚，因想到前大司空 （三公之三） 氾乡侯何武，在被指控后免职，遣回封国 （参考前七年） ，事情跟傅喜相似。于是，同时弹劾二人，说：“傅喜、何武，在位之时，对国家都没有贡献，虽然已经免职，但爵位采邑，不应该继续拥有，请一律贬作平民。”

刘欣知道祖母傅太后一向厌恶傅喜，疑心朱博、赵玄受到指使。立即召见赵玄查问，赵玄承认。刘欣遂下诏：“左将军彭宣与高级将领 （中朝官） 组织合议法庭审讯。” （西汉王朝有“外朝官”“中朝官”之分。“外朝官”指文官系统，“中朝官”指宫廷系统与武官系统。朱博、赵玄是文官系统最高首长，其他官员都是属下，不便主持审判，所以由武官系统高级将领出面。） 彭宣等即行提出弹劾说：“朱博、赵玄、傅晏，所作所为，不道不敬，请他们前往司法部 （廷尉） 诏狱报到。”

刘欣减赵玄死罪三等，罚作苦役。削傅晏采邑封户四分之一。派皇家礼宾官 （谒者） “持节”，命宰相朱博前往司法部诏狱，朱博自杀，封国撤除。

14 、九月，刘欣任命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平当，当最高监察长。

冬季，十月一日，擢升平当当宰相。因是冬季的缘故，暂时封关内侯 （西汉王朝行政惯例，冬季是刑杀的季节，不封爵位） 。再擢升首都长安特别市长 （京兆尹） 平陵 （陕西省咸阳市西） 人王嘉，当最高监察长。

15 、刘欣打算使丁姓家族 （母族） 、傅姓家族 （祖母族） 掌握权柄。本年 （前五年） ，免除左将军、淮阳国 （首府陈县〔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区〕） 人彭宣职务，以关内侯 （准侯爵） 身份遣回家宅，任命宫廷禁卫官司令丁望代替。

16、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吉尔吉斯共和国伊赛克湖东南〕） 流亡将领卑爰疐 （乌孙王国小国王末振将的老弟，参考前一一年） ，侵略劫掠匈奴汗国 （王庭设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西境。匈奴汗国反击，杀数百人，俘获千余人跟大批牲畜。卑爰疐大为恐慌，吞并大小国王的雄心顿消，派儿子趋逯 （音lù〔鹿〕） 到匈奴汗国当人质。匈奴汗国接受，呈报西汉王朝。西汉政府使节到匈奴，命归还人质 （卑爰疐叛离祖国，跟西汉王朝对抗，是西汉王朝之敌） 。乌珠留若鞮单于 （十八任） 挛鞮囊知牙斯服从，把人质送回。

公元前四年　丁巳

西汉·建平　　三年

1 、春季，正月，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皇帝 （十三任哀帝） 刘欣 （本年二十二岁） 封广德 （夷） 王 （首府广德〔安徽省黟县〕） 刘云客的老弟刘广汉，当广平王 （首府广平〔河北省曲周县东北〕） 。

2、帝太太后 （傅太后） 所住的桂宫，正殿失火。

3 、刘欣派使节召唤宰相 （丞相） 平当，要封侯爵 （春季已至） ，平当虽然病重，仍可行动，但不愿前往。家人对他说：“难道不能勉强去接受印信，为子孙打算？”平当说：“我居宰相高位，已不能胜任。勉强起床，到金殿上接受侯爵印信，回家后却马上死掉，岂不是死有余罪？我所以不勉强前去接受，正是为子孙打算。”上书请求辞职，刘欣不许。

三月二十八日，平当逝世。

4 、河鼓星旁出现孛星。

5 、夏季，四月十七日，刘欣任命王嘉当宰相，河南郡 （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 郡长 （太守） 王崇当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王崇，是前首都长安特别市长 （京兆尹） 王骏的儿子 （王骏，参考前二一年九月） 。王嘉看到当时政治严苛，郡长跟封国宰相经常变动，上书说：

“我曾经听说：圣明君王最主要的工作，在于得到贤能人才。孔丘说：‘人才难得！难道不是如此？’所以，‘后代遴选封国国君 （诸侯） ，只要多少有一点半点像老爹或祖父的就够了。’ （《礼记·郊特牲》篇。意思是，只要有老爹或祖父一点半点本领就够了。） 虽然不能赶得上老爹、祖父那么贤能，也没有关系，天子会为他遴选助理，委派幕僚 （卿） ，作为辅佐 （《礼记·王制》：大封国三位幕僚长，全由天子任命。次封国三位幕僚长，二位由天子任命，一位由国君任命。小封国二位幕僚长，全由国君任命。西汉王朝封国则亲王师傅〔傅〕、封国宰相〔相〕、首府警备区司令〔中尉〕，全由皇帝任命） ，定居在封国之中，一连数世，代代尊荣，然后官员人民，才能顺服。礼教文化，才可以推行，社会才能建立秩序。

“现代的郡长，尊贵远超过古代封国的国君 （周王朝初期，爵分五等。公爵侯爵，地方一百里。子爵男爵，地方五十里。西汉王朝郡的面积，地方一千里，拥有十数巨城） ，前代物色贤能人才，而贤能人才却不容易获得。为了擢拔可以胜任的官员，甚至不惜起用囚犯。像魏尚被羁押监狱，文帝 （五任帝刘恒） 被冯唐的言论感动，派人‘持节’赦免他的罪，任命他当云中郡 （内蒙古托克托县） 郡长，匈奴深为畏惧 （参考前一六六年） 。武帝 （七任帝刘彻） 在囚犯群中挑出韩安国，任命他当梁国 （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市〕） 秘书长 （内史） ，使骨肉得到平安 （这是六任帝刘启的事，王嘉误记。《汉书·韩安国传》：韩安国被控犯罪，囚禁监狱。正好梁国秘书长出缺，中央政府使节就在监狱中发布命令，年俸一开始就是最高阶〔中二千石〕） 。张敞当首都长安特别市长，犯罪应该免职，狡猾的小官僚知道他当权不久，故意冒犯他，张敞把他诛杀，死者家属呼冤，钦差大臣查办，弹劾张敞杀人，要求逮捕；宣帝 （十任帝刘病已） 搁置不批，张敞逃亡十数日，最后却征召他当冀州 （河北省中部南部） 督导官 （刺史） ，国家终于得到他的贡献 （参考前五三年） 。前世君王，并不是对这三人怀有私心，而是贪图他们的贤明和干才，有益于国家人民。

“孝文皇帝 （五任帝刘恒） 在位时，官吏担任公职，甚至子孙们把官名当作姓氏。像仓姓、库姓，就是管理仓库官员们的后裔。其他部长级高官 （二千石） 、高级官员 （长吏） ，也都安于现状，敬爱他的工作，上下互相勉励，没有苟且混世的想法。以后逐渐改变，从部长级高官起，层层督促，要求严苛，不断更改法令规章。京畿总卫戍司令部 （辖区：一、首都长安特别市〔京兆〕，二、西长安市〔右扶风〕，三、北长安市〔左冯翊〕；以上称“三辅”，三市市政府都设在长安城内。四、河东郡〔山西省夏县〕，五、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六、河南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以上称“三河”。另外，七、弘农郡〔河南省灵宝市东北〕） 和中央派到各州、各郡、各封国的州长 （刺史） ，他们吹毛求疵，连最细小的过失，都提出指责，甚至揭发别人隐私。官员们在座位上不过几个月，就要离开。大家不停地送旧迎新，路上不停地奔走回乡的和上任的官员。中等才干的人，都无法保护自己。下等才干的人，更怕开罪别人，恐惧畏缩，只求保住饭碗。于是，郡长和封国宰相 （二千石） 的威信，越发低落，属下官员人民，也越发瞧他不起。有的更抓住长官们一点细微的过失，作为把柄，再把它扩大，向京畿总卫戍司令部 （司隶） 或各州州长检举。人民发现郡长跟封国宰相原来这么脆弱，禁不住一次控告。于是，遇到小不如意，立刻生出背叛之心。

“前些时，山阳郡 （山东省巨野县东南大谢集镇） 亡命之徒苏令等，纵横各郡及各封国 （参考前一四年） ，政府官员面对危险，没有一个人肯伏节死义，因为他们的威信和权力，早被破坏。孝成皇帝 （十二任帝刘骜） 非常懊悔，下诏说，郡长跟封国宰相，不适用‘故意纵敌’之罪。派使节前往各郡，赏赐他们黄金，诚恳安慰。国家如果发生急难，关键握在郡长跟封国宰相之手。郡长跟封国宰相如果有威信有权力，才能使急难消灭。孝宣皇帝 （十任帝刘病已） 最重视政绩优良的地方政府首长，凡是弹劾他们的奏章，都故意搁置，不马上处理，等拖到颁发赦令，这件控案，也就无形化解。依照惯例，宫廷秘书 （尚书） 很少把弹劾的奏章，交付查办。为的是，一旦交付查办，一定使人民骚动不安，搜证、询问、逮捕、囚禁，有的甚至屈死牢房。所以，弹劾奏章上必须注明‘诬告反坐’，才认真处理。

“我建议陛下，留意选择贤能人才，永记他们的善行，忘掉他们的过失。容忍部下的短处缺点，不去要求完美。郡长、封国宰相、各州州长 （部刺史） 、三辅 （大长安） 所属各县县长 （县令） ，有能力才干，可以升迁的，都应升迁。人之常情，谁能不犯错误？所以请把标准放宽，使那些尽心努力的官员，得到鼓励。这正是当今最迫切的需要，可以使国家蒙受其利。当苏令事件发生之时，中央打算派遣国务官 （大夫） ，去跟苏令谈判，调查所以聚众起兵的原因，而竟找不到适当人选。后来，征召盩厔 （陕西省周至县东） 县长尹逢，擢升他当议论官 （谏大夫） 前往。而今，官员中有这样才能的人更少，应该早日培养，才能使知识分子 （士） 面对危难时，不辞一死。事到临头，再仓皇找寻，不是政府的光荣。”

王嘉乘势保荐儒家学派知识分子 （儒生） 公孙光、满昌跟干练的官吏萧咸、薛修，都是已经离职而素有声誉的郡长跟封国宰相级官员。

刘欣采纳。

6 、六月，刘欣封鲁 （顷） 王 （首府鲁县〔山东省曲阜市〕） 刘封的儿子郡乡侯刘闵，继承王位。

7 、刘欣一直患病。

冬季，一月五日，由太皇太后王政君下令：恢复甘泉 （陕西省淳化县西北） 天神祭坛 （泰峙） 、汾阴 （山西省万荣县西南荣河镇） 地神祭庙 （后土祠） 。撤销首都南郊祭天、北郊祭地典礼 （参考前七年） 。但刘欣并不能亲自到甘泉、河东 （汾阴属河东郡） ，只好派主管官员代表祭祀。

8、无盐县 （东平国首府·山东省东平县东南） 境内的危山 （东平县东北） ，山上泥土忽然翻动，压盖草木，形成一条道路，好像人工开凿的御用大道 （驰道） 。县境内的另一座瓠山 （东平县西北。瓠，音hù〔户〕） ，山腰有块大石头，忽然自行起立。东平王 （首府无盐） 刘云跟他的王后妻子刘谒 （姓不详，且冠夫姓） ，前往祭拜。并在王宫中兴筑一个跟瓠山一模一样的假山，把那块大石头搬到上面，用茅草搭一个遮棚，向它祈祷。

河内郡 （河南省武陟县） 人息夫躬 （息夫，复姓） 、长安人孙宠，准备向中央检举，互相祝贺说：“这是封侯的妙计。”于是，跟皇家警卫官 （中郎） 右师谭 （右师，复姓） ，通过寝殿侍奉官 （中常侍） 宋弘，上书紧急揭发。这时，刘欣体弱多病，心神不安，疑神疑鬼，禁忌特别的多。这项消息正击中痛脚，立刻交付主管单位查办。主管单位逮捕王后刘谒，下狱审问。刘谒承认：“祭祀大石，诅咒皇上，妄求刘云当天子。认为大石忽然起立，跟宣帝 （十任帝刘病已） 时发生的事 （参考前七八年） ，应验相同。”主管单位要求诛杀刘云。

刘欣下诏，把刘云贬作平民，放逐房陵 （湖北省房县） ，刘云自杀。刘谒跟刘云的舅父伍宏、刘骜的舅父安成 （共） 侯王崇 （王家班·已逝世） 的夫人王放，全体绑赴街市，斩首 （伍宏医术精良，王放推荐他当御医，现在一并受祸） 。事情牵连最高监察长王崇 （非王家班） ，贬作农林部长 （大司农） 。任命孙宠当南阳郡 （河南省南阳市） 郡长 （大守） 、右师谭当颍川郡 （河南省禹州市） 民兵司令 （都尉） ，宋弘、息夫躬，分别当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兼宫廷秘书署左厢主管 （左曹） ，兼御前监督官 （给事中） 。

公元前三年　戊午

西汉·建平　　四年

1 、春季，正月，大旱。

2、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关东地区 （函谷关以东） 人民，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间发生惊恐，每个人手里都拿一支麦秆或一支麻秆，互相传递，并互相告诉说：“这是西天王母娘娘的信牌 （筹） ！” （王母娘娘，古代神话中一位法术高强的美貌仙女，住在神话世界最古老的西方仙山——新疆跟西藏交界，长达二千五百千米，高达五千米到七千米的昆仑山。据说，公元前二十二世纪时，她曾把一帖长生不死的仙药，赠送给夏王朝第六任君王后羿，被后羿的妻子嫦娥偷吃，上升到月球居住。又据说，公元前十世纪时，周王朝第五任国王姬满，曾驾着有神性马车，从当时的首都镐京〔陕西省西安市西镐京村〕出发，一夜间奔驰三千千米，到昆仑山，跟她相会。神话学家为了使人深信不疑，还坚持那一年是公元前九八六年。） 在道途中奔走相告，多到千余人。有的披散着头发，光着双脚，有的半夜都不休息，硬闯关卡。有的跳墙逃到官府，有的乘车骑马狂跑，有的坐上政府供给官员们专用的驿马车，经过二十六个郡和封国，向首都长安进发，政府无法禁止。地痞流氓们，就在街巷或野地，公开设立赌场，唱歌跳舞，声称祭祀西方王母娘娘。一片混乱，拖延到秋季，才总算停止。

3、西汉帝 （十三任哀帝） 刘欣 （本年二十三岁） 打算封傅太后的堂弟、宫廷随从 （侍中） 、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傅商侯爵。宫廷秘书署执行官 （尚书仆射） 、平陵 （陕西省咸阳市西） 人郑崇规劝说：“孝成皇帝 （十二任帝刘骜） 封亲舅父五人侯爵，天色变成赤黄，浓雾四起，白昼黑暗，太阳中冒出黑气 （参考前三二年） 。孔乡侯傅晏、皇后的老爹高武侯傅喜，身为三公，对他们封爵，多少还有点缘由。而今凭空要封傅商，势将把西汉王朝制度，全部破坏，违背天心人心，不是傅姓家族之福，我愿以生命承当惩罚。”说罢，拿起诏书草稿就走。

傅太后诟骂刘欣，说：“要你这个皇上干什么？反而被一个臣子控制！”

二月二十八日，刘欣下诏封傅商当汝昌侯。

4、御马总监 （驸马都尉） 、宫廷随从、云阳 （陕西省淳化县西北） 人董贤，深受刘欣宠爱。出宫的时候，陪同乘车 （参乘） ；回到皇宫，则在身旁侍奉。刘欣对他赏赐累积到数百千万。尊贵烜赫，使中央政府官员们震动。董贤时常跟刘欣睡在一张床上，曾经有一次，二人同睡午觉，董贤的头压住刘欣的袖子，刘欣想起床，可是董贤还睡得正沉，刘欣不忍心把董贤唤醒，就用佩剑把袖子割断，再悄悄离开 （这正是把同性恋形容为“断袖之癖”成语的来源） 。刘欣命董贤的妻子，出入皇宫，跟董贤同住。刘欣又把董贤的妹妹召入皇宫当小老婆，封一级“昭仪”，地位仅低于皇后。夫妻兄妹三人，日夜侍奉刘欣。刘欣任命董贤的老爹董恭，当宫廷供应部长 （少府） ，封关内侯 （准侯爵） 。

刘欣下令工程总监 （将作大匠） ，在未央宫北门外，给董贤兴建一座豪华住宅。住宅里有前殿、后殿，殿门广阔，相当于天子所住的皇宫。工程浩大，精巧绝伦。赏赐给他军械库 （武库） 中最锐利的武器跟御用库房 （上方） 里稀世珍宝。皇家第一流的贵重物品，都集中董家。刘欣所用的，也不过第二流货色。不仅如此，还有皇家陪葬用具 （东园秘器） ，包括明珠制成的外套，跟璧玉制成的长裤 （珠襦玉匣。依原文的形容，应是“金缕玉衣”） ，都预先赏赐给董贤，应有尽有，无所不备。刘欣又命工程总监在义陵 （刘欣预定墓地·陕西省咸阳市东北南贺村） 旁边，给董贤预筑墓园，墓园里建有秘密房间。用坚实的柏木，根部朝内，作为外椁。墓园之外，修筑武装警卫巡察的道路，四周环绕，长达好几里。墓门和围墙，箭垛高耸，威严壮观。

郑崇认为对董贤的宠爱，已超过最高限度，上书规劝。刘欣对郑崇的恶感，也与日俱增，每每借口其他公事，向他责备。郑崇忧虑愤懑，脖子上遂生出疔疮。打算辞职，却又不敢提出。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赵昌老奸巨猾，一向讨厌郑崇，知道刘欣对郑崇已经疏远，认为排除障碍的机会已经成熟，遂奏称：“郑崇跟他的家属交往频繁，我怀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邪恶勾当，请准予查办。”刘欣诘问郑崇，说：“你家热闹得跟街市一样，为什么要求君王不能交朋友？”郑崇说：“我家固然热闹，但我心平静如水，任凭调查。”这句顶撞的话，使刘欣暴怒，把郑崇交付审判，囚禁监狱。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 孙宝，上书营救，说：“宫廷秘书长赵昌指控宫廷秘书署执行官郑崇一案，经过调查求证，把郑崇拷打得已经半死，并没有吐出一句口供。道路上的行人，都知道他冤枉。我怀疑赵昌跟郑崇私人之间，藏有怨恨，才使用这种阴险手段陷害。郑崇在宫禁之内，主管机要，是皇上最亲密的近臣，被诬陷冤枉，将使政府受到伤害，为国家招来诽谤。我要求对赵昌加以调查，解开人心的困惑。”奏章呈上之后，刘欣立即颁下诏书：“京畿总卫戍司令孙宝，附会臣下，欺罔上级，竟企图利用春季为宽大赦免之季，做出欺骗诋毁之事，满足他奸诈之心，这种人是国家的蟊贼。免职，贬作平民。”

郑崇最后死在监狱。

柏杨曰：

在性质上，冤狱分为两种：法律性的，当然由于司法黑暗或证据错误；政策性的，则司法再清明，也没有用。孙宝身为京畿总卫戍司令，他完全了解郑崇是被诬害的，却无法平反。当他企图平反时，自己却先陷了进去。凶手手握权柄，正坐高堂，法官有什么办法？

5 、三月，擢升护从顾问 （散骑） 、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贾延，当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

6 、刘欣决心封董贤侯爵，一时找不到借口。宫廷随从傅嘉，建议在息夫躬、孙宠检举东平王 （首府无盐〔山东省东平县东北〕） 刘云诅咒叛逆 （参考前四年） 的奏章上动手脚：删掉宋弘，改成董贤 （本来是通过寝殿侍奉官宋弘告发的，现在则成了通过董贤告发） ，就可以借口这项功绩加封。刘欣十分高兴，于是，把所有有功人士，一律先封关内侯。

稍后，封正式侯爵时，刘欣恐怕宰相王嘉阻挠，派孔乡侯傅晏，先把诏书送给宰相 （丞相） 、最高监察长过目，征求意见。宰相王嘉、最高监察长贾延呈递“亲启密奏” （封事） 反对，说：“我们看到，董贤等三人封关内侯时，众人议论纷纷，一致认为，为了尊宠董贤，才这样做，息夫躬跟孙宠，不过搭配。到今天流言还没有平息，而陛下对董贤等的深恩厚德，却有增无已。那么，就应该把董贤等当初的奏章，公开出示，召集高阶层官员 （公卿） 、国务官 （大夫） 、研究官 （博士） 、参议官 （议郎） ，共同查考古今前例，使大义显明，然后再赐爵位采邑。不然的话，恐大失民心，引起激烈抨击。公开讨论时，一定会有人认为应该加封，然后陛下再加裁决。即令有人抨击，但责任分担，过失不在陛下。从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爵位时，也曾交给高官会议研究 （参考前一五年） ，农林部长 （大司农） 谷永认为淳于长应该封爵，大家只责备谷永，与先帝 （刘骜） 并无干系。臣王嘉、臣贾延，至为愚劣，不胜任职位，虽死仍有余责。明知道顺应陛下的旨意，可以全家保身。而所以不敢这样做的，只是为了回报陛下相待的厚恩。”

刘欣大不高兴，但不能反驳，只好暂停。

7 、夏季，六月，改称帝太太后 （傅太后） 为“皇太太后”。

8 、秋季，八月十九日，刘欣忍耐已到极限，决定采取蛮干手段。颁布诏书，严厉责备高级官员，措辞激烈，说：“从前，楚王国有成得臣，晋国国君 （二十四任文公） 姬重耳，坐都坐不住。近世，汲黯挫折淮南王刘安的阴谋 （参考前一二二年。事实上刘安只是在谈话中表示汲黯不可轻视而已，汲黯根本没有“挫折”谁） 。而今，东平王刘云等，企图谋杀天子，而身为国家栋梁的高级官员，却丝毫没有察觉，不能消除祸患于无形。幸赖祖先在天之灵，宫廷随从、御马总监 （驸马都尉） 董贤等，揭发阴谋，罪犯得以伏诛。《尚书》岂不是说过：‘用奖赏公开褒扬善行！’现在，封董贤当高安侯，南阳郡 （河南省南阳市） 郡长孙宠当方阳侯，宫廷秘书署左厢主管 （左曹） 兼特级国务官息夫躬当宜陵侯，皇家警卫官 （中郎） 右师谭当关内侯。”接着，封傅太后亲弟傅郑恽的儿子傅业当阳信侯。

息夫躬既受到宠信，常向皇帝进言，议论抨击，毫无顾忌。上疏诋毁所有部长级以上的高级官员，政府中人人畏惧，遇到他不敢正眼相看。

9 、刘欣派禁宫中级侍从官 （中黄门） ，到军械库 （武库） 精选锋利的武器，送给董贤，又送到刘欣的乳娘王阿家，共十余次之多。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 （执金吾） 毋将隆 （毋将，复姓） 奏称：

“军械库武器，是帝国财产。武装部队的武器供应，各种攻击防御装备的冶炼制造，都是用农林部的钱。农林部只负担政府预算以内的开支，连皇上的生活费用，都不负担。皇上的一切开支，都由宫廷供应部 （少府） 负责。从不把维持国家命脉的钱，供给君王赏赐，从不把人民的财力，去作无谓消耗。公私十分分明，我们应选择正道。

“古时候封国国君 （诸侯） ，或独当一面的军政高级官员 （方伯） ，天子授权给他，使他有资格可以随时发动讨伐战争，事先一定颁发给他御斧 （“斧钺”或“鈇钺”） 。西汉王朝边疆官员有军事重任的，才准许动用军械库的武器。但是总在就任正式官职之后，再赏赐这种特权。《春秋》强调，臣民之家，不可私藏武器。目的在于压制臣属的威信，剥夺私人的力量。现在，董贤等不过是一个供陛下欢乐游戏的弄臣，应在私底下以臣妾的身份，承受厚恩。陛下却把国库的东西，送进他们的私门，拿保国卫民的武器，作为他们的家庭用具。人民的纳税钱落到弄臣之手，国家的武器放到卑贱臣妾之家，措施并不恰当。将促使他们骄傲蛮横，引起非分野心，不是显示给四方仿效的好榜样。孔丘说：‘为什么会到三家的庙堂？’ （三家，指鲁国三位强大的国务官〔大夫〕家族：仲孙、叔孙、季孙。周王朝君王在祭庙祭祀祖先时，用“雍乐”在旁演奏。“雍乐”，是祭祀大典结束时的歌曲。周王朝末期，连封国国务官祭祀时都用这种音乐，引起孔丘感慨。） 我请陛下把武器收回，交还军械库。”

刘欣大不高兴。

不久，傅太后命皇家礼宾官 （谒者） 向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部，用最便宜的价钱，购买官府婢女八人。毋将隆上奏章抗议说：“出的价值太低，应照市价补缴。”刘欣不耐烦，下诏给宰相、最高监察长：“毋将隆官居部长级高位 （九卿） ，既不能纠正政府的过失，反而跟永信宫 （傅太后居所） 争论婢女贵贱，伤害教化，败坏风俗。姑念及毋将隆以前曾有推荐我当太子的功劳，贬到沛郡 （安徽省淮北市） 当民兵司令 （都尉） 。”最初，刘骜在位末期，毋将隆担任议论官 （谏大夫） ，曾经呈递“亲启密奏”，说：“古时候，遴选封国国君到中央当部长级以上官员，用以奖励他们的功绩和品德。请征召定陶王 （刘欣） 前来京师，镇守天下。”刘欣为了回报这项推荐，才没有加重处分。

柏杨曰：

当毋将隆正在纠正政府的过失时，刘欣却愤怒地指责他不能纠正政府的过失。以太后之尊，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却贪小便宜，贱买官婢。毋将隆动用正式奏章，向皇家讨债，不仅仅是纠正政府的过失，也是希望皇帝警觉到傅老太婆的脏手，无孔不入，下令阻止。刘欣责备毋将隆向傅太后索钱，而索回的钱却是交还国库，他并没有下私人口袋，这种看守政府财产，一丝不苟的行为，理应受到尊崇。可是，刘欣却倒打一耙，只问毋将隆谈论价款，不问傅老太婆半抢半买。保护政府利益的有罪了，半买半抢的反而神圣不可侵犯。这就是官场文化：有了权，就等于有了理；谁的权大，谁的理也就跟着大。

10 、议论官勃海郡 （河北省沧州市东南） 人鲍宣，上书说：

“私下观察孝成皇帝 （十二任帝刘骜） 时，皇亲国戚的权势特重，每个人都引用他的亲信，使王姓家族的私人，充满政府。妨碍贤能人才上进的道路，以致天下混乱，奢侈豪华，失去控制。而人民穷困，与日俱增。所以发生十次日食，四次彗星。危险覆亡的征候，陛下亲眼看见。想不到，今日情形，比那时更为严重。

“今日，人民面对七种苦难：其一，阴阳不调和，水灾旱灾频仍；其二，政府加重赋税，严苛征收；其三，贪官污吏，勒索不止；其四，富有的大地主，永不停止地兼并；其五，苛刻繁杂的差役和不断调发民夫，无法种田；其六，乡村不靖，警报相接，人民一夕数惊；其七，强盗匪徒，抢劫财物。

“七种苦难，还可勉强忍受。然而，除了七种苦难外，人民还面对七种死亡：其一，陷入法网，被残忍的暴官酷吏刑死；其二，入狱之后，难逃虐死；其三，一旦被捕，无处申诉，含恨冤死；其四，落入盗贼之手，逼献财物拷死；其五，报仇雪恨，互相杀死；其六，荒年饥馑，活活饿死；其七，瘟疫传染，辗转床上病死。

“人民面对七种苦难，没有一种可以逃避。面对七种死亡，更没有一条生路。而竟然想全靠刑罚，促使天下太平，根本就不可能。这难道不是中央高级官员、地方郡长 （守） 、封国宰相 （相） 贪赃枉法的结果？

“这些官员，有幸居于高位，享受高薪，谁肯稍稍怜惜小民，帮助陛下推广教化？他们唯一的志向，不过是经营私产，招徕帮闲分子 （宾客） ，建立摇尾系统，为奸图利而已。认为苟且偷生，遇事听话，才是识时务的俊杰。认为少开口，不抱怨，装聋装哑，才是高度的明智。像我这样指摘弊端，直率陈词，不过被他们肯定我是书生之见，愚不可及。然而，陛下把我从山洞岩穴之中，擢升到政府当官，当然希望我能有羽毛般细微的贡献，难道只是教我吃得好、穿得好、一直上爬，上爬到未央宫高门殿的尊贵地位？

“天下，是皇天的天下。对上，陛下是皇天之子。对下，陛下是人民的父母 （儒家学派的重要学说：皇帝不但是人民的君王，还是人民的爹娘。这种伤天害理的话，不久就成为专制政治的理论基础） ，代替皇天像牧养牛马一样地牧养人民。应没有分别，一视同仁，符合《尸鸠》的诗篇 （《诗经·尸鸠》：布谷鸟在桑树上/爱它的七个儿子/善良的君子/行为一致） 。而今，人民穷苦，无菜无米，身穿满是破洞的衣服。父子夫妇，不能保存，使人酸鼻。陛下，你如果不救你的子民，教他们向谁哀求？为什么只供养皇亲国戚跟宠爱董贤，给他们那么多赏赐，动辄就是十万百万，使他们的奴仆、随从、门客，把酒当成水，把肉当成豆叶，挥霍浪费？奴仆以及奴仆的奴仆，都成了富翁，这不是皇天之意！

“汝昌侯傅商，对国家没有军功，而竟封爵。要知道，官爵不是陛下的官爵，而为天下公器。此官不应加给此人，此人也不应接受此官。在这种情形下，却希望上天喜悦、人民心服，岂不困难？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才可以改变群众的意见，坚强可以使他们胜任孤军奋斗；却是奸邪中最凶恶、迷惑世人中最厉害的角色，应该逐出政府。其他，凡是皇亲国戚以及仅只不过尚是顽童的权贵，连儒家学派的经典都不了解，自不该继续当官，应教他们辞职上学。

“请迅速征召前大司马 （三公之二） 傅喜，使他做皇亲国戚的领袖。前大司空 （三公之三） 何武、师丹、前宰相孔光、前左将军彭宣，他们对儒家学派经典的研究，都出自名师传授，而官位高到国家的‘三公’。宰相府执行官 （司直） 龚胜，态度严正，以致各郡各封国向中央政府推荐人才时，不得不十分慎重。这种官员，应该赋给他们更大的任务。陛下前些时，因一时生气，罢黜何武等，全国人民都感失望。陛下对一些没有功勋、没有品德的人，都能容忍，难道不能容忍何武之辈？治理天下，应把人民的心意当作自己的心意，不能凭着自己的高兴或不高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鲍宣措辞激烈，刘欣因为他是有名的儒家高级知识分子，对他特别包容。

柏杨曰：

鲍宣这篇沉痛的奏章，把公元前一世纪，西汉王朝末年，人民的悲苦和官吏的暴虐，叙述得历历如绘。且听他的呼吁：“陛下，你如果不救你的子民，教他们向谁哀求？”两千年之后捧读，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可是唯一的反应，只因为建言的人有相当知名度，不贬谪他、不逮捕他、不诛杀他而已。这种皇恩浩荡，已使儒家学派沾沾自喜，感激涕零。而人民的七种灾难和七种死亡，依然如故。饿死的尸体，仍横荒野；拷死的囚徒，仍从监狱拖出。以董贤为首的癌细胞群，仍在庙堂之上，回转金莲步，歌舞玉堂春。

刘欣是癌细胞的制造者，西汉王朝政权内溃，已到癌症三期，死亡迫在眉睫。

11、匈奴汗国 （王庭设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乌珠留若鞮单于 （十八任） 挛鞮囊知牙斯，上书西汉政府，请求明年 （前二年） 入朝。这时，刘欣身体一直有病，有人警告说：“匈奴从黄河上游，乘势南下，气势压人。自从前四九年、前三三年以来，单于每到我国朝见，我国就会发生巨大变故 （前四九年十二月，十任宣帝刘病已逝世。前三三年五月，十一任元帝刘奭逝世） 。”刘欣被这项警告吓住，征求高级官员们意见，大家一致认为，招待匈奴单于，徒浪费国库，应该婉转拒绝。

匈奴使节已经告辞，还没有出发。禁宫顾问官 （黄门郎） 扬雄上疏，说：

“我曾经听说，儒家用六部经典治理国家 （六经：《诗经》《尚书》《礼记》《乐经》《易经》《春秋》。《乐经》早已失传） ，最重要的是把变乱消灭于无形。最伟大的军事行动，在于不必经过战争，就把敌人克制。两者的运作，十分微妙。但这都是最基本的理论，不可以不加留意。而今，单于要求来我国朝见皇帝，政府不肯批准。我愚昧地认为，两国之间的猜忌，将从此开始。匈奴汗国是一个强大的国度，五帝不能使他臣服 （五帝：黄帝王朝的姬轩辕、姬颛顼、姬夋、伊祁放勋、姚重华） ，三王对他无法控制 （三王：夏王朝一任帝姒文命、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周王朝一任王姬发） 。说明双方之间的关系，绝不可以发生间隙。我不敢追溯到上古时代，仅就秦王朝以来的近事，向陛下作一分析：

“以嬴政 （秦王朝一任帝） 的强大，蒙恬的雄威，都无法挺进到西河 （河西走廊·甘肃省中西部） ，只好在临洮 （甘肃省岷县） 修筑长城，防备进犯。稍后，西汉王朝崛起，以高祖 （一任帝刘邦） 的英明，率领三十万人精锐兵团，却在平城 （山西省大同市） 被围 （参考前二〇〇年） 。当时，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虽然终于逃生，但世人迄今都不知道其中内幕。到了高后 （吕雉） 当权，匈奴傲慢横暴，幸靠大臣们通权达变，用卑微的书信回答，才把危险化解 （参考前一九二年） 。到了孝文 （五任帝刘恒） 在位，匈奴大举侵犯北方边防要塞，斥候部队，挺进到甘泉 （陕西省淳化县西北） 、雍县 （陕西省凤翔县） ，以致京师 （首都长安） 震动，民心骇恐。中央派出三位将军，驻屯棘门、细柳 （陕西省咸阳市西南） 、霸上 （陕西省西安市东灞河畔） ，僵持数月之久，敌军才告撤退 （参考前一五八年） 。到了孝武 （七任帝刘彻） 即位，设下马邑 （山西省朔州市） 陷阱，打算引诱匈奴主力深入，结果徒然劳师动众，连一个敌人都没有捕获 （参考前一三三年） ，更不要说看见单于的影子。以后，为了国家存亡大计，拟订万年太平策略，动员大军数十万，派卫青、霍去病统率，前后长达十余年之久。穿过西河 （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 ，越过沙漠，攻破窴颜山 （今地不详） 匈奴防线，袭击王庭，征服土地，乘胜追逐，然后在狼居胥山 （蒙古国乌兰巴托市东肯特山） 祭天，在姑衍山 （蒙古国乌兰巴托市东南三十千米） 祭地，穿过瀚海沙漠，擒获名王贵族，达数百人之多 （参考前二世纪七〇、八〇年代） 。自此之后，匈奴受到最大创伤和震恐，越发盼望跟汉朝和亲，然而，仍不肯向汉朝臣服。

“我们的祖先，岂乐意于消耗无数财力，驱使纯洁国民，在那个狼烟遍地之处 （边塞遇警，烽火台夜间燃火，白昼用狼粪燃烟） ，只不过为了称一时之心？快一时之意？而是因为，不能一劳，就不能永逸，不愿一时浪费，就要永远浪费。这才狠下心来，投下百万之师，摧毁饿虎之口；运输国家的财产，填满卢山 （即窴颜山，今地不详） 深谷，而永不后悔。到了公元前七三年左右，匈奴包藏祸心，准备侵犯乌孙，俘虏我国公主 （刘细君） ，我国动员五位大将，率领十五万骑兵，向他们攻击。当时并没有辉煌的胜利，而只是展示国力，显明我国武装部队，疾如雷电。然而，虽然没有损失，只因为空手而返，中央政府仍诛杀两位司令 （参考前七一年） 。这可看出，如果不能使北方蛮夷顺服，我国就不能高枕安卧。

“本世纪 （前一世纪） 四〇年代，我们的优秀文化，上通神明，皇恩远被，国泰民安。而匈奴汗国发生内乱，五位单于争夺政权 （参考前五七年） 。日逐王跟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率领他们的国家，归服我国，匍匐称臣。但我们对他们仍然以客礼相待，并不能把他们完全置于控制之下。

“从那时候开始，只要单于提出入朝的要求，我国从不拒绝。如果单于不想前来，我国也绝不勉强。匈奴人天性凶猛，身体魁梧，仗恃力量，全凭一股盛气。难以教化他们改过行善，却容易激起他们为恶。他们性情倔犟，难使他们屈服。所以目前两国的和平状态，应该特别珍惜。他们没有臣服时，我国出动大军，长征万里，耗尽全国财力，伏尸沙场，流血成河，攻破坚阵，击碎强敌，是那么困难。当他们臣服之后，安抚慰藉，赠送礼物，传布我国威仪，又是这样完备。

“从前，汉军曾攻破大宛王国的首都 （贵山城〔乌兹别克斯坦纳曼干州西北卡散赛城〕）。参考前一〇二年） ，踏平乌桓部落 （内蒙古西辽河上游） 的堡垒 （参考前七八年） ，削平姑缯部落 （云南省楚雄市） 的反抗 （参考前八三年） ，扫荡杉姐 （青海省东北部。原文误为荡姐） 部落的战场 （参考前四二年） ，砍倒朝鲜 （卫氏朝鲜。首都王险城〔朝鲜半岛平壤市〕） 的帐幕 （参考前一〇八年） ，拔掉南越王国 （首都番禺〔广东省广州市〕） 的国旗 （参考前一一一年） 。历时最短的只十天或一月，历时最长的顶多也不过半年，就可以收功奏捷，在他们王宫那里，耕田种桑；把他们的国土，改成我朝郡县。像风吹天上残云，从此晴朗，再没有后遗症。只有北方的匈奴，跟此不同，那才是我们最强最坚的敌人，跟东南西三方的敌人相比，好像天跟地相比，差距太大。前世所以看重他，由此之故，绝不可以轻视此事。

“而今，单于归心，怀着爱慕诚恳之情，打算远离他的王庭，亲来长安朝见，这正是前世遗留下来的恩德，祖先神灵所盼望的景象。政府虽然大大破费，也是不得不如此。为什么因为‘他是从上游来的，气势压人’一句怪话，就加以拒绝？而且只说请单于以后再来，并不另行指定一个确期。把历年所有恩德，一笔勾销，埋伏下将来不愉快的种子。因猜忌而造成误会，将使单于含恨于心，收回对我们的承诺，一味记住今天的不悦，把错误和怨恨全部归到汉朝政府头上，势将跟汉朝决裂，终于失去臣服之念。到那时候，我们的威力吓不住他们，言辞说服不了他们，怎能不造成大的灾难？

“眼睛明亮的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耳朵敏锐的人，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假如我们事先防范，则军事行动不会有，祸害灾难不会生。不然，猜忌一旦开始，即令智慧的人在内辛苦策划，善辩的人在外奔走劝解，都不如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有正确的决策。从前，开拓西域，制服车师国 （新疆吐鲁番市） ，兴筑城池，设立西域总督 （参考前六〇年） ，统御三十六国，岂是为了防备康居王国 （首都卑阗城〔哈萨克斯坦巴尔喀什湖西南锡尔河北岸突厥斯坦〕） 和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东南〕） ，恐怕他们越过白龙堆沙漠 （新疆罗布泊东） ，攻击汉朝西疆边塞？最后目标仍在于伤害匈奴而已。一百余年辛劳获得的辉煌成果，却于今天一日之间丧失。当初开支十分费用去克制匈奴，却只为了爱惜一分费用，激起背叛。我深为国家的前途感到忧虑。请陛下稍加留意，在还没有发生战争，还没有发生变乱时，阻止它发生。”

奏章呈上去，刘欣惊悟，立即召回刚踏上归途的匈奴汗国使节，改换国书，表示欢迎单于明年 （前二年） 访问。赏赐扬雄绸缎五十匹、黄金十斤。

乌珠留若鞮单子 （十八任） 挛鞮囊知牙斯还没有动身，生病，再派使节前来西汉王朝，请求延后一年，刘欣允许。

12 、董贤的权势和地位，急剧膨胀，丁姓家族和傅姓家族，对这个突然间冒出的宠儿，不能容忍。孔乡侯傅晏跟息夫躬，打算谋取辅政大臣 （三公） 的高位。正好匈奴汗国单于因病不能来朝，息夫躬终于找到借口，上书说：

“匈奴单于挛鞮囊知牙斯，应当在十一月进入边塞，后来却忽然声称有病，我疑心可能有什么变化。乌孙王国有两个国王，都十分衰弱，而逃亡在外的将领卑爰疐 （参考前一一年） ，兵力强盛，跟单于勾结，还派儿子到匈奴去当人质 （参考前五年） 。我恐怕他们联合起来，吞并乌孙。乌孙王国灭亡，则匈奴强盛，西域陷于险境。我建议，命归降朝廷的乌孙人，假扮卑爰疐的使节，前来首都长安，上书陛下，请求汉朝对匈奴施加压力，归还他们的人质。然后把奏章交给主管单位，故意泄露给匈奴人知道。这正是：‘上等的取胜之道，不用流血，只用谋略。其次，则是断绝敌人的外援。’” （《孙武子》原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公元前五年，西汉政府已下令匈奴归还卑爰疐的人质，匈奴也已经归还，不知此时为什么再提此事；或许尚未归还，也许再派人质。）

刘欣召见息夫躬，然后召集高阶层文武官员 （公卿、将军） ，举行御前会议。左将军公孙禄认为：“我们全靠威望和信誉，使蛮夷听命。息夫躬却先肯定对方有诈，采取激烈反应。贡献不光荣的阴谋，不可以允许。而且，匈奴汗国承受先帝 （十任宣帝刘病已以下） 的恩德，作为汉朝藩属，替汉朝保卫边塞。只因为单于临时患病，不能朝见，但他已经派人前来报告，完全尽到做藩臣的职责。我愿保证，直到我死，匈奴绝不会进犯。”息夫躬阻止他说下去，说：“我只是为了国家，先他一步行动，消灭外患于无形，为万年太平着想，而公孙禄却只看到他有生之年不会有变化。我们的眼光不同、层面不同，无法交换意见。”

刘欣遂停止讨论，跟息夫躬单独磋商。

息夫躬因之建议：“灾异屡次发生，恐怕会有可怕的巨变。应该派高级将领巡察边塞，重整军备，诛杀一个郡长，建立威严，震动四方邻邦，用来因应天意。”刘欣认为正确，询问宰相王嘉，王嘉反对，说：

“我曾经听说，引导人民，靠行为不靠言辞。因应天象变异，要有实质，不能只做表面文章。人民卑微脆弱，还不可以用诈术对待，何况上天神明，岂允许欺骗？变异发生，正是为了警告君王，使君王觉醒，改正过失，诚心诚意，推行善政。人民欢悦，天心自然欢悦。能言善辩之士，只看见一点迹象，便用自己的意思，附会星象，推测匈奴、西羌将要发动灾难，竟想大动干戈，发出奇想，不是因应上天之道。

“郡长或封国宰相，如果犯了死罪，应该押解到首都长安宫门之前，捆绑斩首。岂可事先阴谋杀戮？现在，雄辩之士，要摇动安全之基，走向危亡之道，徒逞口舌之快，事实上不可以采信。凡是谈论国家大事，最困扰的是，一些谄媚、拍马、阴险、用心恶毒之辈，在那里口若悬河。从前，秦国国君 （九任穆公） 嬴任好，拒绝百里奚、蹇叔二人的劝阻，结果辱国丧师，对自己责备至深，痛恨误国的大臣；想起白发老人的忠言，而使他们名垂后世。 （前六二七年，嬴任好派大将孟明视，率军袭击郑国。百里奚、蹇叔竭力劝阻，嬴任好不听，结果在崤山遇到晋国伏兵，全军覆没。嬴任好追悔哀伤，作《秦誓》。） 请陛下查考古代鉴戒，反复思考，不要受先入为主意见的影响！”

刘欣听不进去。

公元前二年　己未

西汉·元寿　　元年

1 、春季，正月一日，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皇帝 （十三任哀帝） 刘欣 （本年二十四岁） 下诏：“将军 （武官最高级） 、部长级以上 （中二千石） 官员，分别推举深懂军事跟熟读兵法的人选各一人。”根据推选的结果，任命孔乡侯傅晏当大司马 （三公之二） 兼首都卫戍司令 （卫将军） ，阳安侯丁明也当大司马兼骠骑将军 （依息夫躬建议，准备巡查边塞，诛杀郡长） 。

2、就在当天 （正月一日） ，日食。刘欣命国务官 （大夫） 以上官员，诚心地指出政府过失。下令保荐“贤良”“方正”“直言”各一人。大赦天下。

宰相 （丞相） 王嘉呈递“亲启密奏” （封事） ，说：

“孝元皇帝 （十一任帝刘奭） 继承皇帝宝座，温柔谦恭，自我克制。农林部总库 （都内） 存钱四十亿；有一次到御花园 （上林苑） ，冯贵人陪同左右，参观兽园，猛兽突然出笼，冯贵人用身遮住皇上 （参考前三八年。冯贵人因此跟当时的傅婕妤结下怨恨，被诬谋反，身死族灭。参考前六年） 。孝元皇帝嘉勉她的义勇，赏赐也不过五万钱。在深宫后院，对宠爱的人，如果有特别奖赏，总是特别嘱咐，不要在众人面前谢恩，不愿使人觉得不公，目的在于珍视人心，鼓励节约。所以皇亲国戚的财产，达到千万钱的，十分稀少。而宫廷供应部 （少府） 跟水利署 （水衡） 的存款，非常丰富 （水利署辖钱币铸造厂〔钟官〕） 。虽然遭受五〇年代 （前五〇年至前四一年） 凶年的大饥馑灾难，再加西方羌部落的叛变 （参考前四二年） ，对外供应野战部队，对内赈济贫苦灾民，开支庞大，但没有倾覆崩溃的威胁，因为国库充实。后来，孝成皇帝 （十二任帝刘骜） 时，很多官员抨击皇上 （刘骜） 私自出宫的不当，以及过度宠爱美女，过度酗酒，不但有损品德，还要缩短年寿。言论都非常激烈，但皇上总是包容，从不发怒。最宠信淳于长、张放、史育。而史育屡被贬谪，家产不满千万 （史育的史迹不详） ，张放则被逐回他的封国 （张放并没有被逐回封国，而是贬降到郡政府当民兵司令〔都尉〕，参考前七年） ，而淳于长则被酷刑拷死监狱 （淳于长死时悲惨遭遇，在此透露。参考前八年） ，并不以私情妨害公义。所以虽然招来很大讥刺，而政府没有受到影响，这才能够把皇帝宝座，传给陛下。

“陛下在封国 （定陶国） 之日，喜爱《诗经》《尚书》，崇尚节俭。征召前来首都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之时，经过的郡县，同声赞美。使上天之心，再度垂爱。陛下登基之初，更换帷帐，撤去锦绣，御驾所坐席次，不过用绸缎包边而已。共皇 （刘欣的爹刘康） 的祭庙，本应该兴建，只因为怜悯人民穷苦，思虑国家用度不足，为了公义，舍弃亲情，暂时停止，直到现在，才开始动工。可是御马总监 （驸马都尉） 董贤，却在御花园中设立官衙，而陛下又给他兴建广大的住宅，大门向北，引用御河的水，灌溉花园。在皇上使节监督下，日夜赶工；士卒赏赐很重，比盖皇家祖庙，还要盛大。董贤娘亲害病，首都长安离宫膳食管理官 （长安厨） 为她施舍食物祈祷，行路的人，都分到菜饭。给董贤制造的家具，完工之后，必须报告陛下审查，才送过去；如果工艺精巧，还特别赏赐工匠。即令奉献皇家祖庙，或奉献三宫太后 （太皇太后王政君住长信宫、皇太太后傅太后住永信宫、皇太后赵飞燕住中宫） ，也没有如此认真隆重。董贤家的宾客和姻亲之间的生活费用，都由政府供应。对仆人、奴隶、婢女的赏赐多达十万钱。在皇上使节保护下，强行用贱价购买货物，商人震恐，看到那种半抢半购声势，连走路的人都喧哗奔跑，文武百官也都惊惶。陛下撤销若干御用苑林之时，一下子就赏赐给董贤田地二千余顷。官员限田制度，遂完全破坏 （官员限田制度，参考前七年左将军师丹建言，但并没有实施。看此指控，可能稍后实施） ，奢侈横暴，阴阳颠倒，天象变异，不断发生。人民听信谣言，手拿禾稼麻秆，惊恐奔走 （参考前三年） 。上天迷惑他们，使他们身不由己。陛下一向仁慈智慧，行事谨慎，却造成这种讽刺形势。

“孔丘说：‘有危险而不去解除，见跌倒而不去扶持，要这样的辅佐干什么？’ （《论语》语。） 我有幸在宰相位置上，常内心悲苦，无法使陛下相信我一片愚忠。身死如果对国家有益，绝不敢爱惜自己。请求陛下检讨自己的专断，考察众人共同的疑惧。从前，邓通、韩嫣，骄傲尊贵，荒淫糜烂，超过国家的法度。小人物没有能力克制自己的情欲，终于犯下滔天大罪。把国家搞乱，而自己丧生，不能保全富贵。 （五任帝刘恒，宠爱邓通，赏赐给他一座铜山，让他铸钱，参考前一七五年。刘恒逝世，子六任帝刘启即位，没收邓通的家产，邓通饿死。七任帝刘彻宠爱韩嫣，共起共卧，随意出入皇宫。后来有人控告韩嫣奸情，皇太后王娡下令诛杀。） 这正是：‘看起来爱他，实际上害他。’请陛下留意前世教训，对董贤的宠爱要有节制，用以保全他的性命。”

刘欣看了奏章，把王嘉恨入骨髓。

前凉州 （甘肃省） 州长 （刺史） 杜邺，以“方正”身份，在试卷上回答：

“我曾经听说：‘阳’尊贵而‘阴’卑贱，是上天之道。所以，男子虽卑贱，仍是一家之‘阳’。女子虽尊贵，仍是一国之‘阴’。礼教明显地定下‘三从’大义 （三从：女子在家时听从父亲，结婚后听从丈夫，丈夫死后听从儿子） ，即令有文母 （周王朝一任国王姬发的娘亲太姒） 的盛德，也得依靠儿子。从前，郑国国君 （三任庄公） 姬寤生，听从娘亲武姜的摆布，而终有姬段叛变的灾难 （武姜生二子，长子姬寤生，幼子姬段。她厌恶姬寤生而喜爱姬段，要求把姬段封到京邑〔河南省荥阳市东南〕，大臣祭仲警告说：“这可是国家的大灾难。”姬寤生说：“娘亲要这样，有什么办法？”姬段果然集结武装部队，预备突击姬寤生。前七二二年，姬寤生反击，姬段逃走） 。周王朝国王 （二十任襄王） 姬郑，因娘亲惠后的影响，受到逃亡郑国的困辱 （周王朝十九任王〔惠王〕姬阆有二子，长子姬郑，幼子姬带。姬阆正妻惠后，厌恶姬郑，喜爱姬带。等到姬郑继承王位〔二十任襄王〕，前六三六年，姬带跟北方的狄部落结盟，攻陷京师〔河南省洛阳市〕，姬郑投奔郑国） 。西汉王朝兴起时，吕太后 （吕雉） 把大权交给她的家属，几乎断送国家 （参考前二世纪第二个十年） 。

“我私下观察，陛下节俭克己，本希望改革弊端，开始一种新的气象；然而，祥瑞没有降临，降临的却是日食、地震。《春秋》上记载的灾变，是上天显示的一种警告。太阳象征君王，日食，是君王被阴气侵犯。而阴气，指的是皇后姬妾以及文武百官。我们称‘阴’为‘坤’，‘坤’的根基是‘地’，所以称‘坤’为‘土’为‘母’，主要的特质是安静。也就是说，安静是‘坤’的美德。而竟然发生地震，是阴气已经失去控制，逸出正常轨道。上天的警告，至为明显，我不敢不直率地据实报告。古代，曾参曾向孔丘请教：‘听从老爹的命令，是不是孝顺？’孔丘生气说：‘这是什么话！’孔丘特别夸奖闵子骞：待人做事，不受他父母兄弟的影响。因他的行为合理，无法挑剔。

“现在，皇亲国戚父子兄弟，不管贤能或坏胚，都进入宫廷，位居要津。有的掌握中央军权，有的率兵在外驻防。把宠爱荣耀，集中在一个家族。膨胀的迅速，历史上很少看到，也很少听到。甚至更恢复大司马、将军的官职，比起古代：皇甫虽然强大 （胡三省注：皇甫是周王朝初叶有权势的贵族） ，三桓虽然势大，建立三军 （鲁国十五任国君〔桓公〕姬允，庶子三人：姬庆父〔孟孙〕、姬牙〔叔孙〕、姬友〔季孙〕，世称“三桓”〔桓公之子〕他们的子孙把鲁国国防军分割，各建一军，掌握鲁国政权） ，都没有今天这么严重。

“这批皇亲国戚接受任命的那天，突然日食。不前不后，恰恰在关键时期发生，是在显明陛下太过谦逊，不能独行专断。上面说什么听什么，上面希望得到什么，就让她得到什么 （古文往往没有主词，但可看出指的是刘欣处在傅太后压力之下） 。犯罪的人不处罚，没有功勋的人却受封升官。上天种种变异，原因在此。盼望英明的政府，早早觉悟。诗人的讽刺，《春秋》的讥笑，都是针对这种现象，而不在其他。后人看前人，悲愤前人的错误。可是，自己去做时，却瞧不见自己的行为，自以为所做正确，却正好是一种过失。但愿陛下自我勉励，回顾当初即位之时，每件事都遵守古代规定，用以满足安抚民心。则人民欢悦，上天神灵将收回怒气。然后，祥瑞吉兆，怎么会不回报陛下？”

3 、刘欣征召孔光到未央宫公车门，询问关于日食的事。任命孔光当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支部长级最高阶俸禄 （中二千石） ，兼御前监督官 （给事中） ，地位仅低于宰相。

4 、最初，王莽被遣回他的封国 （新都国·河南省新野县东南。参考前五年） ，闭门不见宾客。次子王获杀死家奴，王莽严厉追究，命王获自杀赎罪。在封国三年，官吏人民数百人向中央政府上疏，为王莽呼冤。而“贤良”周护、宋崇等，在应试的考卷上，更歌颂王莽的功德。刘欣遂征召王莽跟平阿侯王仁 （时在平阿国〔安徽省淮南市西北〕） ，回到首都长安，侍奉太皇太后王政君。

5 、董贤对傅晏、息夫躬反击。指控：所以日食，完全是二人阴谋挑起战争之故。

正月十一日，刘欣收回傅晏大司马及首都卫戍司令印信、绶带，以侯爵身份遣返家宅。

6 、正月十七日，皇太太后傅女士逝世，跟丈夫十一任帝 （元帝） 刘奭合葬渭陵 （陕西省咸阳市东北七千米。刘奭正妻王政君仍在，而小老婆合葬，将来王政君葬在哪里？此仇已不可解） ，称孝元傅皇后。

7、宰相 （丞相） 王嘉、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王崇，弹劾息夫躬、孙宠等犯法有罪。刘欣下令息夫躬、孙宠免职，遣返封国 （息夫躬封国〔宜陵国〕在杜衍县〔河南省南阳市西南〕境；孙宠封国〔方阳国〕在龙亢县〔安徽省怀远县西北龙亢镇〕境） 。又罢黜宫廷随从 （侍中） 、宫廷秘书署各单位主管 （诸曹） 、禁宫顾问官 （黄门郎） ，凡数十人之多 （都是傅姓家族、丁姓家族官员。祖母、娘亲既死，刘欣已无顾忌。董姓妻族，代之而兴） 。

议论官 （谏大夫） 鲍宣上疏说：

“陛下把上天当作父亲一样侍奉，把大地当作母亲一样敬重，把人民当作儿女一样抚养。自从即位以来，上天日食，大地震动，儿女一样的人民，则奔走惊恐。元旦当天，发生日食，而元旦属于‘三始’ （三始：一年之始、一月之始、一日之始） ，使我们恐惧。小民在元旦都小心翼翼，唯恐碰坏一件器具，何况日食？陛下深刻地责备自己，不坐正殿，征求坦白的建议，垂听臣属直率的指摘过失，罢黜皇亲国戚跟身旁帮闲分子。征召孔光当特级国务官，发觉孙宠、息夫躬的丑陋，立刻免职，遣返封国。人民欢悦，普天同庆。人心就是天心，人心欢悦，则天心的愤怒，自然化解。

“可是二月十六日，白虹干犯太阳 （胡三省注：“‘虹’是太阳旁边的一种气。‘白虹’象征战争。”古天文学家认为，这表示臣属将冒犯君王） ，天气又连阴不雨，显示重大的忧虑仍然存在，人民的怨恨还没有平息。宫廷随从、御马总监 （驸马都尉） 董贤，跟陛下连一点最疏远的关系都没有，只靠他的巧言花语，跟他的谄颜媚态，博取陛下欢心，以致陛下赏赐没有限度，国库浪费一空。把赏赐给他的三座家宅，合并成一座，还认为太小。为了扩充，索性连宫廷事务署纺织厂 （暴室） 都被拆掉。董贤跟他的老爹，高高上坐，对皇上的使节，随意呼来喝去。工程总监 （将作大匠） 为他大兴土木，连夜间巡逻的士兵，都得到奖赏。每次到坟前祭典，全由御厨房 （太官） 供应。

“全国人民完粮纳税，为的是要奉养君王一人，如今反而到了董贤家宅，岂是天意，又岂是民意？不可久负上天之恩。陛下待董贤太厚，这不是爱他，而是害他。假如陛下怜惜董贤，就应该向天地请罪，解除全国官民对他的仇视。免除官职，以侯爵身份，回到封国。所用的各种御器，归还宫廷，保全他们父子性命。不然的话，在全国仇视之下，不可能有长久的平安。孙宠、息夫躬，没有资格拥有封国，应该免除侯爵，向天下表示大公无私。再请召回何武、师丹、彭宣、傅喜，使人民一目了然，呼应天心。则治理之政建立，太平之世开始。”

刘欣感到惊奇，接受鲍宣的建议。征召何武、彭宣 （不到一月，都再擢升到三公官位） 。任命鲍宣当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 。

8 、刘欣假托傅太后的遗诏，请太皇太后王政君下令给宰相、最高监察长，增加董贤采邑二千户人家 （董贤原封一千户人家） 。再赏赐给孔乡侯傅晏、汝昌侯傅商、阳新侯郑业三人采邑。

宰相王嘉把诏书封起来退回，呈递“亲启密奏”说：“我听说，爵位、俸禄、土地，是上天所有。《尚书》：‘上天教有品德的人当君王，有五种显示尊卑的衣服 （皇帝〔天子〕、封爵〔诸侯〕、高级官员〔卿〕、中级官员〔大夫〕、知识分子〔士〕，衣服色彩不一样） ，色彩、质料、图案，都不相同。’ （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君王代表上帝，对人民封爵任官，应该特别慎重。割裂土地，划作采邑，如果不能恰当，人心就会不服。刺激阴阳，伤害就会太重。而今，陛下的身体很久不能复原，使我恐惧。

“高安侯董贤，不过一个靠着媚功得到宠爱的奸臣，陛下恨不得把所有的爵位都封给他，恨不得把所有的财富都赏给他，甚至贬降自己的身份去荣耀他。君王的权威，已被降低，国库的储备，已经枯竭，而仍认为不能满足。财富都来自人民的赋税，孝文皇帝 （五任帝刘恒） 打算兴建一个露台，但不愿浪费黄金二千四百两，克制自己，终于作罢 （参考前一五七年） 。而今，董贤却把人民的纳税钱，作为私人恩惠，仅只一家，就得到二万四千两黄金的赏赐。自从开天辟地，再尊贵的大臣，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流言传布四方，人人痛恨。俗谚说：‘千人所指，无病而死。’我为他寒心。

“现在，太皇太后 （王政君） 根据永信宫傅太后的遗诏，下令宰相、最高监察长增加董贤采邑，赏赐三位侯爵封国，我感到很大困惑。就在元旦之日，山崩、地震、日食，同时发生，全是阴气太盛，侵犯阳气之故。董贤已是第二次封爵 （先封关内侯，继封高安侯） ，傅晏、傅商，都换过封国 （傅商最初封汝昌侯，参考前三年二月。后继承崇祖侯〔傅太后老爹的爵位，参考前七年五月〕，增加采邑至五千户。孔乡侯傅晏一开始就封三千户，后来又增加二千户） 。至于郑业，利用私情 （参考前三年） ，横求不已，对他的恩德，已经过厚，而他仍任意贪图，不知道满足，对‘尊尊之义’，是一种侮辱 （封三人侯爵，本来是为了尊敬傅太后，如果太滥，便不尊贵） ，不可以向天下公开。因为，它为害至大。

“臣属们骄傲蛮横，冒犯欺骗，以致天地阴阳，都失去正常调节。激动感应，伤害身体。陛下久病不愈，继承人还没有诞生，正应该使万事纳入正规，顺应天心人心，祈求保佑。而竟忽略自己健康，为什么不念及高祖 （一任帝刘邦） 当初创业的勤劳刻苦，建立制度，岂不是希望帝位传到永远？我谨慎地把诏书封还，秘密陈述，并不是爱惜生命，不敢承认我违抗诏旨，只恐怕天下人知道，所以不敢自我弹劾 （弹劾奏章一上，事便公开） 。”

刘欣怒不可遏。

最初，司法部长 （廷尉） 梁相，审理东平王 （首府无盐） 刘云案时，冬季只剩下二十天。梁相疑心刘云事件是一个冤狱，并不真实。请求刘欣把全案有关人犯，押解首都长安，作深入调查。刘欣交付高官会议决定。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鞫谭 （鞫，音jū〔居〕） 、宫廷秘书署执行官 （尚书仆射） 宗伯凤，认为合理。然而刘欣却认为梁相等别有居心，因自己病情一直不见起色，梁相显然脚踏两只船，等拖过冬季，东平王刘云就有减刑免死的可能；梁相等显然没有痛恨奸邪，为领袖讨贼的忠心，于是，把梁相等免职，贬作平民。几个月后，大赦。王嘉上书说：“梁相等都有才干品德，圣明的君王对臣僚总是纪念功劳，忘掉过失。不用这三个人，我为政府惋惜。”刘欣看了这份奏章，大不高兴。

而二十余天后，王嘉封还诏书，阻挠对董贤等的封赏，刘欣决心教王嘉知道谁是主人。抓住梁相这个题目，下令王嘉到宫廷秘书署 （尚书） ，命宫廷秘书 （尚书） 责问：“梁相等因为心怀奸诈，不忠君王，罪恶至为明确。当时，你也曾自我弹劾。而今又赞扬他们，说‘为政府惋惜’，是什么意思？”王嘉脱下官帽，请求宽恕。

刘欣把全案交付文武百官讨论，特级国务官孔光等指控：“王嘉背叛国家，欺骗领袖，大逆不道，请派皇家礼宾官 （谒者） 通知王嘉，去司法部 （廷尉） 诏狱报到。”参议官 （议郎） 龚 （姓不详） 等，认为：“王嘉对一件事情的看法，前后不一致，应剥夺封爵，贬作平民。”永信宫供应官 （永信少府） 猛 （姓不详） 等，认为：“虽然王嘉所犯的法条，应逮捕下狱。但是，国家的最高官员，一旦束住头发，带上刑具，脱光衣服，被酷刑拷打，并不是尊重国家，赞美祭庙的办法。”刘欣不理会龚、猛 （二者姓不详） 等的意见，而采纳孔光的建议，下诏：“命皇家礼宾官‘持节’，送宰相到司法部诏狱。”

皇家礼宾官“持节”到宰相府时，宰相府全体官员，流泪泣涕，共同送上毒药。王嘉拒绝。主任秘书 （主簿） 说：“宰相、大将，一旦受到皇上指控，从不到法庭为自己诉冤，已成了惯例 （自周亚夫事件〔参考前一四三年〕之后，将相一旦下狱，铁定诛杀，所以都在逮捕之前自尽。不过也不见得每人都有此幸运，像刘彻对付公孙贺、刘屈牦，就是要他们在屈辱痛苦中死亡，逮捕行动快速，想自尽也不能自尽） ，宰相应早日决定。”皇帝使节严肃地坐在宰相府大门那里，主任秘书再把毒药送上，王嘉把装毒药的杯子扔到地下，对他的部属说：“我有幸成为‘三公’之一，担负重责大任，而竟辜负国家，应当在街市上接受国法制裁，向万民宣告。我岂是小儿小女，为什么服毒？”穿上正式官服，出来接见皇帝使节，恭恭敬敬跪下叩头，接受诏书。然后，坐上小吏们坐的小车，去掉车篷，脱掉官帽，随着使节前往司法部。司法部收缴王嘉的宰相印信跟新甫侯印信，用绳索把王嘉捆绑，直接送到河道治安署监狱 （都船诏狱。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部〔执金吾〕，辖有四个单位：一、中垒营房管理官〔中垒令〕。二、宫门守卫指挥官〔寺互令〕。三、皇家军械库管理官〔武库令〕。四、河道治安官〔都船令〕） 。

刘欣本来要逼王嘉自杀，一听说他竟然投案，可能使真相完全暴露，霎时间暴跳如雷，下令除了指定的五位部长级高级官员 （二千石） 外，加派武官将军以下官员，参与审讯 （西汉王朝审理大臣，一向由五位部长组织合议法庭。今加派武职官员，看出刘欣愤怒已极。而且用这种加派武官的方式，展示他的杀机，摧毁别人营救的意图） 。

审问官盘问王嘉，王嘉说：“处理诉讼案件，主要的任务是求得事实真相。梁相审理东平王刘云时，并不认为刘云不该处死，只是盼望公开在高级官员之前，表示慎重。根本没有两面张望、攀附刘云的证据，后来更侥幸蒙受大赦。梁相等都是优秀的干部，我只是为国家惜才，并不是对这三个人有私心。”审问官说：“假定你说的是实话，那么，当初免除他们官职的时候，为什么自我弹劾？这正是辜负国恩。逮捕下狱，一点儿也不冤枉。”对王嘉开始凌辱，王嘉仰天叹息，说：“我有幸能够充当宰相，不能推荐贤能，不能罢黜奸佞，诚然辜负国恩，死有余责。”审问官问：“谁是贤能？谁是奸佞？”王嘉说：“贤能，像前宰相孔光、大司空 （三公之三） 何武，我无法推荐。奸佞，像高安侯董贤父子，扰乱政府，却不能排斥。我应该死，死无所恨！”于是不进饮食，二十余日后，大口吐血，气绝而亡。

柏杨曰：

当王嘉肯定孔光是一代贤才的时候，孔光正在主子面前，猛摇其尾，不但没有一句公道的话，更没有一句像龚、猛二位那样要求保持王嘉自尊或性命的话，反而用“大逆不道”最可怖的必死罪名，套牢王嘉。这位备受赞扬的国家栋梁，事实只不过一只官场中的风信鸽。

宰相是审问官的最高阶层的顶头上司，现在，面对宰相，嘴脸大变。我们对这类小人物，不作苛责。在诏狱中，审问官只是一个工具，对周亚夫都能发明地下谋反，对颜异都能发明心中诽谤，王嘉岂能逃生？纵令审问官待王嘉如同上宾，完全确定他的清白，也救不了王嘉。

后来，刘欣看到王嘉的口供，考虑到他的意见，正好最高监察长贾延免职，夏季，五月十七日，刘欣就任命孔光当最高监察长。

秋季，七月九日，再擢升孔光当宰相，恢复博山侯封爵。任命氾乡侯何武当最高监察长。刘欣承认当初免除孔光的罪名，全是诬陷 （参考前五年） 。责备那些打小报告的左右亲信，下诏说：“傅嘉前些时担任宫廷随从，诋毁贤能，诬陷大臣，使栋梁之才，失去官位。傅嘉的官爵全部撤除，贬作平民，遣返故乡 （傅嘉，温县〔河南省温县西〕人） 。”

9 、八月，任命何武当前将军。八月二十四日，任命高级国务官彭宣当最高监察长。

10 、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 鲍宣，被控侮辱宰相，又闭门拒绝使节，失去做臣属的礼节。免除死刑，判处髡刑 （剃光头发） ，身戴脚镣手铐 （宰相孔光巡察历任皇帝坟墓，官属走到御用大道〔驰道〕上，正好被鲍宣碰上，下令拘捕，把车马没收。刘欣认为鲍宣侮辱宰相，交给总监察官〔御史中丞〕查办。总监察官派执法监察官〔侍御史〕前往逮捕鲍宣，鲍宣闭门拒绝） 。

11、大司马丁明 （刘欣舅父） ，一向尊敬王嘉。对王嘉之死，十分痛惜。刘欣立即反应。九月十九日，把丁明免职，以侯爵身份，遣返家宅。

12 、冬季，十一月壬午日 （十一月丙申朔，没有壬午） ，刘欣任命前定陶国 （首府定陶） 亲王师傅 （定陶太傅） 、特级国务官韦赏，当大司马、车骑将军。

十一月己丑日 （十一月也没有己丑） ，韦赏逝世。

13 、十二月六日，刘欣下诏，任命宫廷随从、御马总监董贤，当大司马兼首都卫戍司令，诏书说：“上天赐下你，作为西汉王朝的辅臣。我一向知道你的忠心，盼望你领导国家，择善固执 （允执厥中） 。”本年 （前二年） ，董贤二十二岁，却跻身到‘三公’高位。但虽然是三公之一，却只在宫中服务，主管宫廷机要 （领尚书事） ，文武百官必须通过董贤，才能见到皇帝，才能把奏章呈送到皇帝面前。董贤的老爹董恭，本来担任皇城保安司令，以儿子尊贵，不适合再当部长级官员，调任特级国务官，支部长级最高阶俸禄。董贤的老弟董宽信，接替老哥御马总监位置，董姓家族都当宫廷随从、宫廷秘书署各单位主管，定期参加御前朝见 （奉朝请） ，宠幸荣耀，超过丁、傅二姓家族。

最初，宰相孔光当最高监察长，董贤的老爹董恭当监察官 （御史） ，见到孔光，毕恭毕敬。等到董贤当大司马，跟孔光地位相等，同是三公。刘欣唯恐孔光抵制，故意命董贤去孔光家拜访。孔光谨慎小心，了解皇帝的目的在使他承认董贤的尊贵。于是，听说董贤驾到，孔光立刻穿上正式官服，到大门口等候。直等到看见董贤车队，才退回中门。董贤车到中门，孔光再退回客厅。董贤下车后，孔光才出面，下跪叩头晋见。无论迎接或送别，都十分恭敬，不敢把董贤当作跟自己平等地位的同僚看待。刘欣得到消息后，喜上眉梢，立刻回报，任命孔光的两个侄儿当议论官 （谏大夫） 兼寝殿侍奉官 （中常侍） 。

从此，董贤的权势，跟皇帝相等。

14 、这个时候，前任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的皇亲王姓家族，衰退微弱，只有故平阿侯王谭的儿子王去疾，还担任宫廷随从。王去疾的老弟王闳，担任寝殿侍奉官。王闳的岳父皇家警卫指挥官 （中郎将） 萧咸，是前任前将军萧望之的儿子。董贤的老爹董恭，对他一向恭敬，打算替儿子董宽信，向萧咸求婚，请王闳先行禀告。萧咸诚惶诚恐，表示小女无福，不敢匹配，然后秘密告诉王闳：“董贤当大司马的任命诏书中，有‘择善固执’，这可是伊祁放勋 （尧） 把宝座禅让给姚重华 （舜） 时用的话，而不是任命‘三公’的话。前辈们看到，无不感到恐惧，这岂是平民承当得起的？”王闳有智慧又有谋略，被岳父萧咸提醒，马上醒悟。回报董恭，代萧咸深表歉意。董恭叹息说：“我家有什么地方得罪天下，竟被人怕成这个样子？”大不高兴。

后来，刘欣在未央宫麒麟殿，摆设洒宴，招待董贤父子跟亲属；宫廷随从、寝殿侍奉官，都在旁侍候。刘欣有点醉意，安详地看着董贤，笑说：“我打算效法伊祁放勋禅让给姚重华的故事，你觉得如何？”王闳插嘴说：“天下是高皇帝 （一任帝刘邦） 打下的天下，并不是陛下一个人私有。陛下继承祖庙的香火，应该传子传孙，直到永远，大业至为尊贵，皇上不可以随便开玩笑。”刘欣不再讲话，左右的人全都震恐。刘欣命王闳出去，回到宫廷禁卫官总部 （郎署） ，免除他宫廷随从官衔 （以后便不能入宫） 。

很久之后，太皇太后王政君代王闳道歉，才把王闳召回。王闳乘机上书规劝：“我听说：君王设立‘三公’官位，是效法‘日’‘月’‘星’三光，得到这种官位的人，必须是贤能人才。《易经》说：‘鼎的脚如果折断，里面的食物就倾泻出来 （鼎折足，覆公 ） 。’这是说明三公人选不恰当的后果。从前，孝文帝宠幸邓通，不过任命他当中级国务官 （太中大夫） 。孝武帝宠幸韩嫣，不过多加赏赐而已。二人都没有身居国家最高官位。可是，今天的大司马兼首都卫戍司令董贤，对西汉政府毫无贡献，跟皇家血统又没有一丝关联，在这世界上更没有高贵的知名度，却几年之间，成为鼎脚之一。掌握武装部队，升官封爵，父子兄弟，全居高位。赏赐之多，使国库空虚，人民喧哗，在道路上传播，真是不得民心。从前，褒国神灵变化成美女褒姒，使周王朝大乱 （夏王朝末年，最后一任帝姒履癸在位，有两条龙降落皇宫，口吐人言，说：“我们，是褒国的两位神灵。”姒履癸把它们的唾涎保存起来。到了一千年后的周王朝十任王厉王姬胡，在宝库中发现，打开一看，唾涎流满一地，一位妙龄宫女不小心踩了一下，竟然怀孕。生下一女，抛弃到水沟里，被一位贩卖弓箭的老汉救起，投奔褒国〔陕西省汉中市西北河东店镇〕长大后成为美女，取名褒姒。褒国国君褒珦得罪了十二任王姬宫湦，献上褒姒赎罪。姬宫湦爱她爱得发昏，生子姬伯服，遂把正妻申后罢黜，改立褒姒当皇后，把太子姬宜臼罢黜，改立姬伯服当太子。申后的娘家申国〔河南省南阳市〕国君，跟犬戎部落结盟，攻陷首都镐京〔陕西省西安市西镐京村〕，诛杀姬宫湦、姬伯服，掳走褒姒，周王朝遂不得不迁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 。恐怕陛下的过失受到讥刺，也恐怕董贤受到小人不知道进退的凶祸，这可不是永垂后世的榜样。”

刘欣虽不采纳王闳的建言，但欣赏他年轻气壮，百折不屈，所以也不再降罪。

公元前一年　庚申

西汉·元寿　　二年

1 、春季，正月，匈奴汗国 （王庭设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乌珠留若鞮单于 （十八任） 挛鞮囊知牙斯，跟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东南〕） 国王伊秩靡，同时到西汉王朝朝见。西汉政府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认为是一项最大的荣耀。

这时，西域 （王门关、阳关以西地区） 共五十国 （原为三十六国，参考前六〇年） ，从翻译官 （译长） 到将军、宰相、侯爵、国王，接受西汉王朝封爵，佩戴西汉王朝颁发印信、绶带的，有三百七十六人。而康居王国 （首都卑阗城〔巴尔喀什湖西南锡尔河北岸突厥斯坦〕） 、大月氏王国 （即月氏王国，首都蓝市城〔阿富汗北部瓦齐拉巴德市〕） 、安息王国 （伊朗） 、罽宾王国 （首都循鲜城〔巴基斯坦伊斯兰堡市西北塔克西拉〕） 、乌弋王国 （即乌弋山离王国，国境东至阿富汗西南至兴都库什山山脉西南，西至伊朗东部。首都在今阿富汗西南法拉市） 等，因距离很远，还不包括在五十国之内。只有在他们进贡时，才做回报，不归西域总督 （都护） 管辖。

自从公元前四九年以来，匈奴单于每次前来西汉王朝朝见，赏赐给他的绸缎锦绣，都比前次更多，用作安抚。本年 （前一年） ，乌珠留若鞮单于挛鞮囊知牙斯，在金銮宝殿上拜谒时，刘欣设筵招待，文武百官云集。挛鞮囊知牙斯对大司马 （三公之） 董贤的年轻，大为惊奇。向翻译官询问，刘欣教翻译官回答说：“大司马年纪虽轻，可是因为他是西汉王朝最伟大的圣贤，才居高位。”挛鞮囊知牙斯起身，祝贺西汉政府得到贤臣辅佐。这时，刘欣因为“太岁”正在“申”地 （“太岁”是什么？神秘的占卜书上，说不清楚，总括起来推测，似是一种“地下凶神”，故俗语有：“太岁头上动土。”“申”指南方） ，所以特别请挛鞮囊知牙斯住在御花园 （上林苑） 的蒲陶宫 （即葡萄，于攻击大宛王国〔首都贵山城·吉尔吉斯斯坦纳曼干市西北卡散赛城〕时传入中原，种植御花园内，宫由此得名） ，告诉他这是一种更隆重的荣耀。可是，挛鞮囊知牙斯仍然得到内幕消息，原来是用他压镇凶神的，大不高兴。

2 、夏季，三月二十九日 （原文误置于四月，据《汉书·五行志》改） ，日食。

3 、五月二日，西汉政府正式确定三公官名跟职掌 （大司徒主管行政，大司马主管军事，大司空负责监察） 。于是重新任命董贤当大司马、孔光当大司徒 （三公之一） 、彭宣当大司空 （三公之三） ，封彭宣当长平侯 （三公分职，只是官名改变，实质没有改变） 。

4 、六月二十六日，刘欣在未央宫逝世 （二十五岁） 。

刘欣亲眼看到十二任帝刘骜在位时，中央权力衰退，落在王姓家族 （太后王政君家族） 之手。所以，登基之后，不断诛杀高级官员 （指宰相朱博、王嘉） ，打算恢复皇帝尊严，效法刘彻 （七任武帝） 、刘病已 （十任宣帝） 。然而，他宠信奸邪，听信谗言，憎恨忠良，西汉王朝在他在位时顿衰。

柏杨曰：

刘欣跟董贤之间，是一种疯狂的同性恋。刘欣不是唯一搞同性恋的君王，但他却是同性恋君王中，为了同性恋，而把政府体制全部摧毁的第一人。刘奭、刘骜，挥动利斧，已把西汉王朝砍杀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但官民效忠的惯性，仍在继续，刘欣如果稍微有一点点正常，小心翼翼，西汉政府仍有维持下去的可能。然而，刘欣却是一个败子。任何一个富贵太久的家族，最后必然要出一个败子，把家产一扫而光。皇家的家产就是政权，这是专制政治的悲剧——领袖是一个拥有无限权威的司机，他如果决心把车开进万丈深谷，谁都挡不住，谁都救不了。

5 、太皇太后王政君得到刘欣逝世消息，当天立即赶到未央宫，收取皇帝印信，召唤大司马董贤，在东厢接见，询问丧葬后事。董贤惊恐过度，不能回答，只有脱去官帽，请求恕罪。王政君说：“新都侯王莽，曾经以大司马身份，办理过先帝 （刘骜） 的丧事，对法令规章，十分熟悉，我想教王莽帮助你！”董贤叩头说：“无限感激！”王政君派使节征召王莽 （当时正在京师） 。下令宫廷秘书署 （尚书） ：所有用来征调武装部队的印信符节、文武百官所有的报告，禁宫中级侍从官 （中黄门） 、期门禁卫武士 （期门兵。参考前七四年） ，统归王莽掌管。

王莽遵照王政君指示，命宫廷秘书弹劾董贤：“在皇上 （刘欣） 卧病时，没有亲自侍奉医药！”禁止董贤进入皇宫司马门：董贤六神无主，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只有脱下官帽，赤着双脚，到未央宫门外叩谢。

六月二十七日，王莽派皇家礼宾官 （谒者） 拿着太皇太后王政君的诏书，就在宫门外向董贤宣布：“董贤年轻，不懂事理，当大司马，不孚众望。着即收回印信、绶带，免职，遣返家宅。”

当天，董贤跟妻子，一齐自杀。全家悲哀恐慌，不敢声张，连夜埋葬。王莽还疑心他诈死，命主管单位奏请查验。于是挖掘坟墓，剖开棺木，把尸体抬到监狱验尸，证实确是董贤之后，就埋在监狱之中。

柏杨曰：

董贤不过一个无知娈童，没有政治欲望，甚至没有官位欲望。然而，刘欣害了他。董贤的悲惨结局人人都看得见，只当事人看不见。刘欣早死，董贤固然如此；即令刘欣晚死，董贤也会如此。女性的美色还不足恃，何况男性？三五年后，已成了胡子脸，而其他的娈童多如牛毛，董贤岂有别的妙法套牢刘欣？赵飞燕失宠，妹妹赵合德卷袖而上。董贤失宠，弟弟董宽信恐怕接不上班。刘欣不把他放上高位，还有逃生可能，一旦把他放上高位，成为愤怒的目标，就注定要为他以及他的全家，带来大祸。董贤被迫自杀之时，回想当初那么多人阻止他升官握权，他恨透了他们，如今才明白，那些人都是救命神仙。

6 、太皇太后王政君下诏：“三公跟部长级高级官员，推举可以担任大司马的人选。”王莽曾经担任过大司马，为了避开丁姓跟傅姓皇亲国戚，才辞去职务。朝野官民，都认为王莽贤明 （参考前七年） ，而他又是王政君的近亲 （王政君的亲侄） ，于是，大司徒孔光以下，全体官员，一致推荐王莽。只有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二人磋商，认为：“往年，孝惠 （二任帝刘盈） 、孝昭 （八任帝刘弗陵） 时代，皇亲吕姓家族、霍姓家族、上官家族，分别把持政权，几乎危害王朝生存。而今，孝成 （十二任帝刘骜） 、孝哀 （十三任帝刘欣） ，一连两任，没有后嗣，面临选立新皇帝的重大决策，不应该再使皇亲国戚，掌握权柄，应教亲近 （皇亲） 的跟疏远的 （皇亲之外其他异姓官员） ，互相羼杂，对国家有益。”于是，何武推荐公孙禄担任大司马，而公孙禄也推荐何武。

六月二十八日 （推荐王莽的次日） ，太皇太后王政君任命王莽当大司马，主管宫廷机要 （领尚书事） 。

王政君跟王莽决定皇帝宝座继承人。安阳侯王舜，是王莽的堂弟，为人谨慎小心，王政君欣赏他，王莽推荐他当车骑将军。

秋季，七月，派王舜跟藩属事务部长 （大鸿胪） 左咸，“持节”迎接中山王 （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 刘箕子继位。

同时，王莽用雷霆万钧手段，打击政敌，报告太皇太后王政君之后，用太皇太后名义下诏：“皇太后 （赵飞燕） 跟妹妹昭仪 （赵合德） ，专宠恃爱，杜绝其他美女上床之路，残忍地灭绝皇帝继承人 （参考前六年） ，贬她为孝成皇后，迁到北宫居住 （北宫，刘邦时代兴筑的古老建筑，在古长安城西北七千米，二任帝刘盈的正妻张嫣，就迁住北宫，直到逝世） 。定陶 （共） 王 （刘康） 太后 （傅太后） 跟孔乡侯傅晏，勾结密谋，忘恩负义，图谋不轨；现任皇后 （刘欣正妻傅女士） ，应迁到桂宫居住。傅姓家族、丁姓家族大小官员，一律免职，遣送回乡。傅晏连同妻子儿女，放逐合浦郡 （广西合浦县东北） 。”

王政君唯独下诏褒扬傅喜：“高武侯傅喜，性情谨严，议论正直，虽然跟故定陶太后 （傅太后） 是亲属，但始终不肯顺应旨意，附从邪恶，严正地保持节操，因此被逐回封国。古书岂不是说过：‘严冬来临，才知道松树柏树，永不凋谢。’征召傅喜前来首都长安，位置‘特进’ （朝会时，位在三公之下，侯爵之上） ，定时参加御前朝见 （奉朝请） 。”傅喜虽然在表面上很受优待，但他知道他的孤立，内心忧惧。后来，再被遣回封国 （高武国，在杜衍县〔河南省南阳市西南〕境） ，终其天年。

王莽扩大复仇范围。于是，撤销傅太后“皇太太后”的称号，改称“定陶共王母”。撤销丁姬“帝太后”称号，改称“丁姬”。王莽又请王政君下令：“董贤父子骄奢淫乱，过去所赏赐给他家的金银财宝，全部收回。凡是因董贤关系当官的，一律免职。董贤老爹董恭、老弟董宽信跟董姓家族，全体放逐合浦郡。特准董贤娘亲回她的故乡巨鹿郡 （河北省平乡县） 。”董姓家族霎时崩溃，民间人心大快。长安一些无赖流氓，前往董家假装哭泣致哀，其实只为了乘虚偷点东西。政府变卖董家财产，值四十三亿钱之多。董贤所宠信的干部沛郡 （安徽省淮北市） 人朱诩，辞去大司马府的职务，购买衣服鞋帽，收殓董贤尸体安葬。王莽立刻找一个罪名罩到朱诩头上，处死。

王莽知道宰相孔光，是著名的儒家学派高级知识分子 （名儒） ，一连在三任皇帝手下担任宰相 （十二任帝刘骜、十三任帝刘欣、十四任帝刘箕子） 。太皇太后王政君尊敬他，全国人民信任他。于是，对孔光毕恭毕敬。任命孔光的女婿甄邯，当宫廷随从 （侍中） 兼御车总监 （奉车都尉） 。王莽对平常所不喜欢的人，统统给他们加一个罪名，然后写好弹劾奏章，教甄邯拿给岳父孔光，告诉他那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孔光一向胆小怕事，不敢不用自己的名字呈递。然后，王莽再在王政君面前，支持孔光的建议，王政君没有理由不批准。于是，开始一连串打击行动：弹劾何武、公孙禄，竟然交互保荐，二人免职。何武因为是侯爵的缘故，遣回封国。又弹劾高昌侯董武的老爹董宏，附会奸佞 （董宏请称丁姬“帝太后”，参考前七年） ，撤销董武的封爵。又弹劾南郡 （湖北省江陵县） 郡长 （太守） 毋将隆，从前担任冀州 （河北省中部南部） 全权州长 （牧） 时，审理中山国太后冯媛案件，制造冤狱，残杀无罪；关内侯张由，诬告皇家骨肉 （冯媛） ；皇后宫交通官 （中太仆） 史立、泰山郡 （山东省泰安市东） 郡长丁玄，共同把人陷入死刑 （从毋将隆到丁玄，都是诬杀中山太后冯媛案主要角色，参考前六年） ；河内郡 （河南省武陟县） 郡长赵昌，诬害郑崇，使死于监狱 （参考前三年） ；他们的事情，幸运地都发生在大赦之前，可以免除一死，但不应该再留在中原土地；一律撤职，免除封爵，贬作平民，放逐合浦郡。中山太后冯媛事件，本是史立、丁玄自编自导，负责处理，毋将隆不过在奏章上签名而已。王莽年轻时崇拜毋将隆，渴望结交，但毋将隆不太听王莽的摆布，王莽遂找出这项借口，把他排出政坛。

红阳侯王立，是太皇太后王政君的亲弟，虽然没有官位，但王莽因王立是叔父的缘故，对他十分尊敬，但也唯恐王立在言语中顺便影响王政君，使自己不能随心所欲。于是，教孔光指控王立的罪恶：“从前，王立明明知道定陵侯淳于长，犯下大逆不道的滔天大罪 （参考前八年） ，却接受贿赂，用虚假言语，欺骗政府。后来，更私自建议，把婢女杨寄的私生子当作皇子；大家都反对说：‘吕后 （吕雉） 跟少帝 （三任帝刘恭、四任帝刘弘） 的局面再度出现 （指刘恭、刘弘不是二任帝刘盈的儿子） 。’因为天下已起疑窦，不能公开，遂破坏了他辅佐幼主的盼望。罪大恶极，请把王立遣返封国。”王政君拒绝。王莽说：“而今，西汉王朝衰弱，一连两任皇帝 （十二任成帝刘骜、十三任哀帝刘欣） ，没有子嗣。太后独当一面，代替幼主，主持国家大计，危机四伏，使人惊惧。即令完全大公无私，还怕人心不服；如果因私人亲情，摧折国家大臣的建议，恐怕邪恶的人将在下面互相倾轧，大乱从此而起。最好命王立先返封国，等情势稍微缓和，再请他回来。”王政君不得已，命王立返回他的封国 （红阳国，今河南省叶县南） 。王莽挟持上下，都用这种手段。

于是，凡是向王莽靠拢的，全都升迁；冒犯王莽的，一律诛杀。王莽用王舜、王邑，作为心腹；甄丰、甄邯，主持司法机关；平晏主管宫廷机要；刘秀 （刘歆） 负责文字宣传；孙建总管武装部队。甄丰的儿子甄寻、刘秀的儿子刘棻、涿郡 （河北省涿州市） 人崔发、南阳郡 （河南省南阳市） 人陈崇，各有才干，同时受到王莽的器重。王莽外貌仪态，故意装得十分严肃，言论决断，也故意表示正直公平。将有行动，只要略为示意，摇尾系统立刻依照他的盼望上奏。遇到擢升他的时候，王莽一定叩头流泪，坚决推辞。对上迷惑当太皇太后的姑妈王政君，对下炫耀他谦恭的美德。

7 、八月，王莽再请太皇太后王政君批准：把孝成皇后赵飞燕 （十二任帝刘骜正妻） 、孝哀皇后傅女士 （十三任帝刘欣正妻） ，贬作平民，遣送二人到各人丈夫的墓园守墓。当天，二人自杀。

柏杨曰：

四大美女之一的赵飞燕，似乎徒有虚名，美丽不如赵合德，而宫廷暴行，又全与自己没有关系。她比妹妹多活了六年，死时三十六七岁，正是魅力如火的年龄。一对姐妹花的惨剧，为中国文学提供丰富的素材。然而，傅皇后也跟着一并被贬，使人感到政治斗争的无情。留得这个年轻寡妇在，对任何人都没有伤害。王莽却要赶尽杀绝，一代皇后，像一粒微尘，无声无息消失。狭窄的胸襟有时候像只眼睛，连一粒微尘都容纳不下。

8 、大司空彭宣，对王莽专横行事，深为痛恨，而又无可奈何，上书说：“三公 （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 像鼎的三只脚，承奉君王，只要有一只脚不能胜任，就会倾覆，把鼎里的食物倒出。我天资浅薄，年纪又老，连年患病，头昏眼花，记忆力衰退。现在，缴上大司空跟长平侯的印信、绶带，请求准许我辞职，返回家乡，等待死亡。”王莽报告王政君，命他仍保留侯爵，返回封国 （长平国，在济南郡〔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境内） 。王莽对彭宣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而竟然辞职，大不满意，所以没有依照惯例赏赐黄金、安车、四马。彭宣回到封国若干年后，逝世。

班固曰：

薛广德保持他悬车的荣耀 （参考前四三年） ；平当拒绝封爵，明礼知耻 （参考前四年） ；彭宣则发现危险时，立即止步。跟患得患失之辈，大不一样。

9 、八月二十七日，王政君任命右将军王崇当大司空；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东海郡 （山东省郯城县） 人马宫当右将军；擢升宫廷秘书署左厢主管 （左曹） 、皇家警卫指挥官 （中郎将） 甄丰，当宫廷禁卫官司令。

10 、九月一日，中山王刘箕子即皇帝位 （十四任平帝） 。大赦天下。刘箕子本年 （前一年） 九岁，太皇太后王政君临朝听政，大司马王莽主持政府，文武百官，全由王莽管辖。王莽权势，急剧上升。大司徒孔光忧愁恐惧，不知道如何才好，只有上书请求退休。王莽报告王政君，认为皇帝年幼，应该遴选师傅。于是，调迁孔光当皇家师傅 （太傅） ，位居“四辅” （《礼记》：古代天子，都有四位年高德劭的辅政大臣：一、前疑；二、后丞；三、左辅；四、右弼，称为“四辅”。奇异的古官名，此后继续不断地出现，显示王莽崇古狂的政治取向） 兼御前监督官 （给事中） ，主管宫廷警卫及皇帝供养，巡查宫内各单位门户，监督皇帝所用的衣服食物。

任命马宫当大司徒，甄丰当右将军。

11 、冬季，十月十二日，把刘欣埋葬义陵 （陕西省咸阳市东北南贺村。自死到葬，共一百零五日） 。 2TpwysgdSXMCtFK4me+c+WxrQ4dYKvO3SSmhv/HoUiC47D7OLxwSAAMZEO0CxN4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