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况晗用铅笔画的胡同,你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这才是北京的胡同!那些原汁原味的北京胡同只能在他的画册里看到了!
不知道您是否在北京的胡同里生活过?不知道您是否在胡同里的大杂院用小车拉过煤,用拔火罐生过蜂窝煤炉子?不知道您是否在院子里用自来水淘过米、洗过菜,在炉子上烤过窝头片儿,站在院门口吃过炸酱面?不知道您是否早起端着小铝锅去胡同口的小吃店打过豆浆买过油条,是否在凉爽的傍晚,坐在院门口摆把椅子当茶桌,跟老街坊喝“高茉”,山南海北聊闲篇儿?不知道您是否在夏天用自行车里带熬的胶粘过季鸟儿(知了),是否在冬天的晚上挨家挨户地喊要回水了,然后在雪地上撅着屁股对着自来水龙头一通儿狂吹?
我以为只有在北京的胡同见识过这些烟火的人,才能看懂况晗用铅笔画的胡同。也只有经历过这种生活的人,才会对况晗的铅笔胡同有身临其境之感。
况晗用铅笔所描绘的胡同天地,会让人展开想象的羽翼,穿越时空,穿越记忆,把我们带到那个并不遥远的世界,去体验逝去的岁月。这正是况晗铅笔画所独具的艺术魅力。
况晗是江西宜丰人,那是距离北京几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城。少年时代的况晗便崭露出艺术天赋,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并成为这所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个举办个人画展的学生。
那时的况晗,也曾幻想成为当代徐悲鸿或李可染,但绝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胡同结缘,成为胡同历史变迁的记录者,成为胡同文化的传播者。
命运有时就是喜欢跟人开玩笑。20世纪90年代,初到北京的况晗,操着浓浓的乡音,衣着看上去那么随意,面对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说话还显得木讷呆滞。谁能想到三十年后的他,却对胡同如数家珍,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把许多在城区大拆迁中永远消失的胡同留在了他的画册里。
这一切,皆因他的胡同情结。胡同里的景与人,特别是胡同里那浓浓的人情味已经深深刻在了况晗的记忆中。看着他用铅笔画的一条条胡同,您会感受到他对胡同爱得那么深沉,那么忘我。从某种意义上说,况晗不仅用心、用笔,更是用情、用血在画胡同。这样的作品,想不打动人都难。
有耕耘才有收获,而耕耘的艰辛,只有一路走过来的人最有感受。
那时,已经在胡同大杂院里住出感情的他,眼看着自己熟悉的胡同要拆迁,一种从没有过的悲凉感划过他的心头:历史如此久远的胡同为什么要拆呀?失去胡同的北京将是什么样子?那还叫古都,还叫历史文化名城吗?
漫步在即将拆迁的一条条胡同,他百感交集。看着那即将消逝的老槐树、老院子、老门楼、老门墩,况晗扼腕长叹,泪洒衣襟。
正是在那一刻,他萌生了用画笔留住胡同的愿望。而这一愿望,让他一直在跟推土机赛跑,三十年来,他步履匆匆,追赶着胡同拆迁的脚步。
北京城区那些拆了的老胡同,几乎全都留在了况晗的画册里。这是一段了不起的历程,当然,这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工程。现在的人可能看不出它的珍贵,可几十年后,等我们的后人再看这些画儿,定会发现它是多么了不起。
当愿望变成了希望,真情也就变成了痴情。况晗对胡同真可以用痴情来形容。阴雨天,他打着伞在胡同里画,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无动于衷,只要画纸没湿,就坚持画下去。风雪天,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俨然成了雪人,手冻得僵硬,但只要还听使唤,就接着画下去……
您会说,他是不是有病啊?干嘛在那么恶劣的天气还要去画?不,您一定要理解他的这种痴情。首先,他画胡同几乎都是在业余时间,因为他还有本职工作。其次,他画胡同是在跟推土机抢时间,如果晚到几天,胡同很可能就没了。
正是他的痴情,我们才有幸看到这本画册。要知道这本画册里的许多胡同已经没了,而这正是此书弥足珍贵之处。
况晗在微信上的名字是“磨铅笔的人”。为什么要用“磨”字?我想他的意思是:手中的这支铅笔要不停地画下去。况晗是美院科班出身,擅长多种绘画方法——国画、油画、水彩画、工笔画等,选择哪种画法,对他来说都很得心应手,但他为什么要选择用铅笔画胡同?
况晗认为铅笔画出来的画儿深沉凝重,在视觉上有立体感和穿透力。为此,他自己还发明了一种宽线条铅笔画技法。
的确,我们看到的这些铅笔画,确有一种透视效果,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而这种视觉效果是摄影作品难以企及的。
不知您是否跟况晗通过电话?如果您有这样的经历,相信您会说:没见过这么节约语言的人。是的,一句废话也没有。我每次跟他通电话,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
现代人的生活理念是:细节决定生活,甚至决定命运。从打电话这个细节可以咂摸出况晗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风格,可以体会到他的生活节奏。
为什么他打电话如此简短,因为他虽然在北京住了三十多年,但至今乡音浓重,他怕您听不懂,所以不愿多说。此外,还说明他是一个珍惜时间的人,不愿意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无聊的闲谈中。
一个画北京的江西人,潜心三十年,把自己的心血融入对北京胡同的热爱中,为所有热爱老北京文化的人奉献出这样一本精美的画册,我们难道不该向这个“磨铅笔的人”致敬吗?
刘一达
于北京如一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