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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北京时间11月27日凌晨,正是北美时间的下午,对我来说,这本来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我坐在电脑前专心改稿,正想着再改几页就该去厨房做晚饭了。17点14分,我突然收到一条友人的微信,援引微博消息说高以翔Godfrey出事了,向我求证真假。朋友是电视剧《遇见王沥川》的加拿大粉丝,以前做活动时相识,但也有一年多没联系了。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消息上也只是说进行了抢救,送进了医院,我觉得以Godfrey的体质一定能恢复如初。当时还在想,嗯,下次遇到他一定要好好问问,濒死究竟是一种什么体验?

虽是这么想,我还是第一时间上了微博,发现上面的消息早已铺天盖地。于是我问了所有我认识的与高以翔关系亲近的朋友或是家在浙江的消息灵通人士。很快就收到了确定的坏消息,但我还是不肯相信,一定要等权威新闻机构的正式通告,然而通告很快也来了。

那一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除了伤心和痛惜就是不甘与愤怒。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坏人都还没有死!如果身边有及时专业的医疗抢救,以他强壮的体质至少还有一两分希望吧?就这样毫无准备地离开人世,对他来说可谓残酷,对我们来说也无法接受。我一面万分难过,一面又气到想摔东西骂人。而当我漫无目的地打开维基百科去搜索Godfrey Gao这个关键词时,描述他的英文已经换成了过去式。在看见“was”的那一刹那,我泪如雨下。他还那么年轻,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有那么多未尽的心愿、未了的计划、未完成的理想,那么多的人生阶段尚未开始,为什么是他?偏偏是他!

紧接着我就收到了大量作者朋友、读者粉丝、合作同事发来的短信,大家都觉得我跟以翔很熟,纷纷托我安慰他的家人。而实际的情况是:我认识以翔七年了,和他相处的时间全部加起来只有七天,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十句,至今没有他的微信——我们算不上很熟。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我们又很亲近,因为以翔主演过两部由我小说改编的电视剧、背诵过我写下的近万句台词。是他把我笔中虚构的角色变成了“真人”。他演得如此惟妙惟肖,令粉丝们傻傻地分不清真假,以至于他的离去,不仅带走了自己,也带走了大家心中的沥川和季老师。

当时我是害怕见到以翔的。正如所有的编剧都害怕碰到差劲的演员,所有的演员都害怕遇到糟糕的角色。电视剧制作人周恬女士决定请以翔来演沥川时,曾经发给我很多他的照片。我的第一印象是:让这位温哥华长大的帅哥演沥川,气质、颜值绰绰有余,只是……他会不会觉得这个故事很cheesy(腻歪)?沥川不是英雄,不是警察,他有一身的病,还是个残疾人,他会不会不想演?后来经纪人阿May告诉我,她们看完沥川的人物小传,都说这个人从背景到家教、从脾气到习惯就是高以翔,太像了,举手投足都是他,根本不用去模仿。

但Godfrey仍然很紧张,因为官宣之后,很多书粉都对他的大胡子有意见,认为形象过于人高马大,不符合书中沥川苍白、消瘦、充满书卷气的人设,纷纷喊说“弃剧”“心都碎了一地”。主创们也跟着被骂眼光有问题。当时我还跟周恬叹气说,唉,看来我们的审美与观众心里的沥川还有着不少距离呢!以翔后来向陈铭章导演请教,导演说不要担心,本色出演就好。饰演“小秋”的焦俊艳也以优秀的演技为他护航。尽管如此,以翔仍然做了不少功课,琢磨人物,揣度情感,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故事的情境之中,两人的对手戏果然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片花一出,粉丝们纷纷转向,夸他是“沥川本尊”。

以翔出演沥川,可以说形象上并未占到多大优势,一度还被观众唱衰,是他靠着自己的领悟塑造出了令人难忘的角色,用真诚的表演说服了大家,也深深地打动了我,直到今天,我看到他仍然觉得恍惚,觉得他就是沥川,表情、眼神、动作都是,就像书中的人物活生生地走了出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是很多观众的感觉,也是很多作者朋友的感觉。那段时间,和我一起写言情小说的作者也纷纷向我打听他,都说要努力创作,争取吸引到高以翔来演她们的男主。

我第一次见到以翔是在2013年2月12号,沥川剧组杀青前在苏黎世拍摄最后三天的戏,邀请我去探班。听剧组里的人说,以翔是“宝宝”一样的存在,安静低调、沉默寡言、服从安排、从不找事,性子好到了让坏脾气的人在他面前都发不出火来。大家都说他是个害羞的人,一般不会主动和人攀谈,而我自己也有严重的社交障碍,所以我们之间的对话屈指可数。问他对台词和人设是否适应,他的回答很诚实,没有半点迎合我的成分,只说剧本里经常出现四字的成语,需要多花时间理解,其他都没问题。我这才意识到我写的台词可能有书面化的倾向,在之后的写作中,我都特别注意去掉不必要的连词、不必要的成语、不必要的引文——让对白更加口语化。以翔见我第一面就教了我一课,他自己并不知道。

剧组里流传着关于他的各种各样的小段子,其中之一就是反射弧特别长。比如助理给他的保温杯里倒开水,忘记兑冷水,他喝了一口,半天不作声,过了好久才慢悠悠地说:“好烫。”又比如苏黎世的菜会放很多盐,那天我们一起吃工作餐,其中就有一个炒鸡蛋,里面的盐是一团一团的,被以翔不小心吃到一口,他也是怔了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才说:“好咸。”制作人说他是一个特别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宁肯勉强自己,也不好意思说“不”。但对朋友,他又是一个特别不计较的人,能帮的忙都帮,根本不顾自己的商业价值。我的出版社几次举办活动找他录影宣传,甚至让他拿着我的书录像做广告,他都答应。他的简单、他的真诚、他的宽容体贴也许让他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娱乐圈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失去一些利益和机会,但他自己对此淡定自如,从未想要有所改变。不过也没人敢随便地欺负他,因为他充满“佛性”的同时又气场强大,往人面前一站,周围的气压都会变化。有时候他很沉稳,有时候又十分地孩子气。有一场戏是沥川和小秋一起去苏黎世的湖边喂天鹅。大家一时找不到喂的东西,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买过一包糖炒栗子,连忙从包里掏出来贡献给他们。一听说有糖炒栗子吃,以翔的眼睛顿时亮了,里面全是星星,欣喜地问我:“那我们可以先吃一点吗?”“对不起,是冷的,昨天吃剩的。”星星没了,换成一脸失落。我至今记得他可爱的神态。场间休息,他最喜欢吃的还是西餐:吃薯条,一根一根地往嘴里塞;吃汉堡、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吞——他自己胡吃海塞,自顾自地享受生活,旁人看到都觉得很酷:“哇,高以翔吃东西都那么好看,不做美食直播可惜了!”没错,不论是静态还是动态,以翔都是帅的,如空谷幽兰,如急流飞瀑,遇见他就是遇见了美好的大自然。

我跟制作人抱怨说,唉,我和以翔都太腼腆,见面根本不好意思说话,想聊个剧本啥的就甭提了,完全找不着编剧的感觉。次日早上,妆发师给以翔做造型,我和制作人也在同一间房。制作人说,好了,定柔,抓紧时间跟以翔聊剧本吧。我看着以翔,以翔看着我,我们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造型弄完离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遇见王沥川》的成功完全出乎意料。毕竟播出的时间离杀青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在这期间,制作人为发行四处奔走,导演将片花长期置顶,我也转向了下一个项目。你们很难想象原创团队在这段时间的心理煎熬,我们一面绝望地等待,一面又互相打气,心中只有一个愿望,能播出就好,不论是以何种方式。2016年9月7日,为了庆祝《遇见王沥川》的播出并答谢粉丝,周恬邀请我回北京参加“沥秋夫妇”的生日聚会。我们提前一天住进了酒店,当晚派去接以翔的工作人员差点被热情的粉丝挤掉了高跟鞋。接他的汽车被人跟踪,司机不得不带着他们躲进了地下停车场。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以翔,他没有太大的变化,仍然那么地温和安静、喜欢小动物,看见小猫Mia,立即抱在怀里逗它玩耍。

我们在休息室坐了半个小时,其间以翔马不停蹄地接受媒体采访。采访结束后,工作人员递给他一本英文版的《追忆似水年华》,说等下上台要用它来表演节目,于是我叮嘱以翔别弄丢了,因为那本书是我很多年前买的兰登书屋的老版,后来又千里迢迢扛到剧组当作道具,丢了可惜。以翔一边点头一边问我:“定柔,想不想体验一下沥川给你读这本书是什么感觉?”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翻开第一页读了起来:“Remembrance ofThings Past.Volume one.Swann’s way…”写作十年,《沥川往事》是我的第一部影视改编作品,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对以翔来说又何尝不是?我们共同塑造了这个人物,虽然彼此并未多言,在宇宙的某个时空,定然神交已久。以翔知我内向,就用这种方式邀我共享他创造的“沥川世界”。那一刻我的心中十分欣慰,为这份珍贵的友情感到开心。

彩排的时候以翔忽然问我:“定柔,沥川是左腿跛,对吧?”

我怔住:“哎,你不是演沥川的吗?哪条腿跛都不记得了?”心想也不怪他,都已经过去三年了。

“那你记得吗?”他问。

“我也不记得了。”后面又写过三部小说,人物天天在脑子里打架,哪里记得?

他又笑:“我记得,我只是不记得哪只手拿手杖了。你记得不?”

“不记得,你随便吧。”

“不能随便,”他认真地说,“不能错,去查一下?”

我看着他哭笑不得,想到场外那么多的粉丝正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场内的我们居然连沥川的手杖在哪边都想不起来了。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个虚构的故事、虚构的人物,在镜头面前、在电脑面前我们会倾情演绎,活灵活现;离开它们,我们还得做回自己,继续着我们与小说、电视剧不一样的人生。

我们一起问旁边饰演沥川大哥的连凯老师,连凯说他也不记得了。我看着以翔一会儿把手杖拿在左边,一会儿拿在右边,只得掏出手机查资料,最后说:“是右手。因为左腿不能用力,重量就压在右半身了,所以右半身需要支撑。”两个男人同时点头,在我面前感叹医学考据很有道理。

剧组的人告诉我,以翔的记性极佳,虽然中文不是他的母语,但他能在短时间内抢记大段生涩的台词,尽管并不一定知道每个字的意思,偶尔还会犯点拼写错误:比如把“瞎逛”说成“逛瞎”,把“花卉”说成“卉花”……弄得周围的人捧腹大笑。但以翔的忘性也大,一场台词背完,第二天可能忘得一干二净,清空大脑继续背诵下一场。作为一个生活在海外的华人,我知道精通第二语言是多么的不容易,这也正好说明以翔是有语言天分的,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不论说中文还是说英文都完全没有外国口音的人。拍摄完毕,因为时间和档期的关系,我们一度考虑过找人配音,但最终还是舍不得放弃以翔,因为他的嗓音太好听了——低沉、温柔、富有磁性——非常适合沥川。后来粉丝们也说,“沥川”的声音能让耳朵怀孕,令她们百听不厌。

我第三次探班见到以翔是2018年10月,他主演我的另一部电视剧《彩虹的重力》。这一次他扮演的季老师是中文系教授,对白更加富有挑战,里面不但有诗歌比赛,还有激烈的学术辩论,听制片人说,他背台词很辛苦。还好我去探班时,那几场最难的戏已经拍完了。我见到他的那三天,他正和宣璐老师一起拍攀岩的戏,和王德顺老师拍拳击馆的戏,以及拍绿皮火车顶上扛着自行车远去的戏。在我看来,比起五年前的沥川,以翔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更瘦了,也更加安静了。我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以翔你好,背我的台词还会崩溃吗?”他笑着说,哪里哪里,崩溃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按理说,这一次是我和以翔的第三次见面,应该很熟了吧?然而并没有。拍攀岩戏的那天,以翔只有一场戏,却在片场足足等了一天。我们都坐在攀岩墙的背面休息。饰演韩清的岳以恩曾经在北美留过学,我们一见如故,聊起了剧本。以恩非常健谈,我们聊了一个小时,以翔当时就坐在我们旁边。他很安静地听着,从不插话。聊完之后我想,是不是也要跟以翔聊一会儿?弥补一下在苏黎世的遗憾?接下来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都在等对方先说话……然而我们谁也没有先说,我只好去吃午饭。次日晚上我又去片场,制作人告诉我:这是我探班这几天以翔的最后一场戏。记得那是一场夜戏,外景是一截废弃的绿皮火车,天空下着小雨,以翔在车厢的顶上拍摄,工作人员都坐在雨棚里。以翔拍完了,路过我身边,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告诉他过一天我要去台湾参加活动,可能见不到他了,想跟他合个影,他连忙站过来,让助理拿我的手机拍照。还问我最近有没有看多伦多的篮球比赛。我说我不看篮球,连多伦多的篮球队叫啥名都不知道。他一听就急了,连忙说:“猛龙队呀,Raptors呀!你一定要去看,很好看!”后来我回到多伦多,真的让我先生买票去看了一场,虽然没怎么看懂,但的确热闹,是很好的体验。

没想到这就是我和以翔的最后一面,最后一张合影。

对我来说,高以翔是季篁、是王沥川。

对粉丝和同行来说,高以翔是高以翔,他演过很多的电影、电视剧,演过学生、教授、总裁、巫师、建筑师、摄影师、运动员、企业家、武术高手……

对家人和亲友来说,高以翔是曹志翔,是儿子、是兄弟、是男朋友、是好哥们……

我看到的以翔只是他人生中很小的片段,却像珠宝那样精美。我希望能够了解更多,他已变成了一道远去的背影。

电影《星际穿越》中曾经反复地提到狄兰·托马斯的诗歌《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面对离去,每个人都要顽强抗争,努力挽留属于自己的最后一道光芒。然而就算是这样的机会,以翔也没有得到。我更愿意相信他只是温和地去了另一个平行宇宙,在那里幸福地生活、愉快地旅行、天天打着他最喜欢的篮球。

以翔,谢谢你让我遇见了沥川和季老师。不论你变作天上的哪一颗星星,它将永远在我的夜空闪烁,明亮璀璨,永不消逝。

施定柔
2019年12月7日 z5vljPXdOSp2vVuTpsjhhinj1oNHgBovO4aGqWiK3jM1K5DDaFmW0dXlOYFoul/a



Chapter·1·

说完,父亲的人影迅速消失了。消失得如此之快,没等看见我滴下的眼泪。

去上大学的那天,父亲送我到火车站。我们提着行李,坐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汽车才到省城。汽车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等我们匆匆忙忙地进入站台,离开车的时间只剩下了十五分钟。父亲不喜欢送别,尤其不喜欢在最后一刻送别。他把我所有的行李放好之后,就迅速地下了火车。

“别太想着省钱,下月初一,我会给你寄钱过去。”

我含着泪,点头。

“记得先去开个银行账户,把带着的钱存了,别一去就丢了。”

“哦。”

“好好学习。”

“嗯。”

“小秋,咱们是从穷地方去大城市,但咱们人穷志不短。记住爸爸的话,做人要有分寸,更要有气节。”

有关气节的话,从小到大,父亲不知说了几百遍,好像他生活在明代末年。其实,父亲就在我们生活的小镇中学里教书,他自己倒是城里的大学生,分配那年自愿下乡,接着又娶了我母亲,便永远地留在了乡下。如今,他看上去未老先衰的样子,胡子已经花白了。

“明白,爸爸。”

他笑了笑说:“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课呢。”

说完,父亲的人影迅速消失了。消失得如此之快,没等看见我滴下的眼泪。

我坐着拥挤的火车,整整三天后,到达北京。然后,按着“入学通知”的指点,坐了几站公共汽车,终于到达S大学。这是一个师范大学。我的成绩其实上北大有余,不知为什么北大没有录取我,录取我的是第二志愿S师大。我报的本是国际经济,国际经济系也没有录取我,录取我的是外语系。虽然我的外语很好,但我从没有想过要终生以此为业。我便是带着一分失落几分沮丧进了S大的校门。排队办完入学手续,在绿荫中穿梭了良久,找到了我的寝室。

寝室的门是开着的,六个铺位一览无余。三个下铺都堆上了行李。三个女孩子正坐在铺边谈笑,其中一个高个子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新生吗?”

我点头。

“哪个系的?”

“外语系。”

她眉毛一挑:“哪个语种?”

“英语。”

她指着其中的一个上铺说:“下铺都有人了。上铺还空着,你自己挑一个吧。”

她长得很美,高鼻梁,大眼睛,皮肤白皙,举止之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悠闲淡定。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谢小秋。”

“我叫冯静儿。这是魏海霞,这是宁安安。我们都是本地人。”她指着另外两个衣着时尚的女生,“我们是你的室友。”

“大家好。”

“等会儿还有一个上海人住进来。她已经到了,补办什么手续去了。”宁安安指着门脚的一堆行李。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她说:“还有一个铺会一直空着,那是刘萱的位子。她是刘校长的女公子,家就在学校,估计大多数时候会住在家里。”

“你们以前就认识?”我轻轻地问了一句。

“我们都是一个高中的。”

我没再说什么,以最快的速度打开行李,爬上上铺开始铺床。我的行李很简单,床很快就铺好了。

魏海霞四下一望,问道:“喂……你没带帐子?”

我摇头:“没有。冬天快到了,这里还有蚊子吗?”

魏海霞淡笑:“帐子不是用来挡蚊子的,它是一个世界,里面是你的隐私。你总得有点自己的隐私吧?”

我觉察到此言不善,脊背顿时挺直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没什么隐私。”

三人目光交替,无声的语言在眼光中传递。

末了,宁安安笑道:“这屋子别看在四楼,灰尘挺大的,还是有个帐子好,睡着干净。大家都有帐子,这屋子看着也整齐。你说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小秋。”

下午的时候,我到杂货店买了蚊帐,花掉四十块。又去买这个学年的课本,花掉一百三十块。身上就只剩下了三十块钱。学校食堂奇贵,一顿饭要至少两块。

回到女生寝室,那个上海女孩子已经坐在自己挂好的帐子里了。她叫萧蕊,小个子,奶白的肌肤,黑油油的长发,盘着腿,吃着巧克力,好像一个小精灵。

“晚上学校礼堂放电影,三块钱一张门票,大家都去吧。放完电影是舞会,女士免费。静儿,你的保镖来不来?”宁安安笑道。

“好呀!”所有的人都举手,除了我。

“巧克力?”萧蕊递给我一块,“德芙的。其他的牌子我不吃。”

“谢谢,我……不大吃甜食。”

“吃嘛,客气啥。”她继续往我手里塞。

“好吧,谢谢。”

萧蕊一面吃,一面“啧”了一声,忽然说:“我觉得,这个上下铺的安排是不是应当每个学期更换一次才合理呢?比如说,上个学期住下铺的下个学期住上铺,上个学期住上铺的下个学期住下铺。大家都有机会住下铺,这样才公平。小秋,你说呢?”

我点头。

冯静儿的脸色有几分不自在,魏海霞更是不悦地看了我们一眼。宁安安笑道:“下学期还早,等下学期再仔细商量吧。也许到那个时候你住习惯了,还不肯搬下来了呢。”

萧蕊用力咬了一口巧克力:“我肯定愿意搬下来!我现在就住得不习惯!”大眼瞪着众人,几乎是怒目圆睁的。

大约抵抗不了这目光的压力,魏海霞转身问我:“你呢,小秋,你也不想住上铺吗?”

“我觉得萧蕊说得有道理。住不住上铺无所谓,重要的是公平。”

“先去看电影吧。”宁安安拿起小挎包走了出去,冯静儿紧随其后。

“小秋,你不去吗?”萧蕊问道。

“我要见一个老乡,今天晚上。”

门外传来一声嗤笑:“还没开始学外语呢,中文语法已经忘了。小姐,时间短语的位置在前面啦。”是魏海霞的声音。

其实我已经见到了我的老乡林青。她跟我来自同一个小镇,历史系四年级,眼看就要毕业了。我下午见到她,寒暄之后就问她在北京的生活之道。

“这里的消费实在太高,你必须打工,才能维持生活。”

深有同感,我连忙告诉她带来的钱已经花掉了大半。她忽然一拍大腿,想起了一件事:“我知道有个咖啡馆招人,本来我打算去的。因为离学校有些远,要坐四站路的公共汽车,所以改了主意。你想去吗?那是家星巴克,做服务生。不累,主要是早班和夜班,时间灵活。他们倒喜欢外语系的学生,因为那里外国人多。你想去现在就告诉我,我得先给人家打个电话。”

真是天上掉馅饼。我连连点头。

老乡替我写了一个简历,借了一套衣服给我,临走时,又递给我一支口红。

“我们是小城市来的,本来口音就土,再不穿时髦点,更要让人笑话了。你的普通话说得还好吧?”

“还好。口音不是太明显。”

“卷舌不卷舌就不说了,这里的人in和ing都是要分清的。”

“一定注意。”

“话里尽量多带些英文,别时时都说老实话,别乱露自己的底细。老实就会受欺负,明白吗?”

“明白,谢谢学姐提醒。”我做了一个鬼脸。

“在咖啡馆里打工的都是大学生,挣的是正经钱,所以我倒不担心你会学坏。别学你们系和音乐系那些不长进的女生,为了高消费,做鸡做二奶做小三,什么都做。”

“哦。”

林青指点完了工作,就出去给我打了电话。回来告诉我说咖啡馆有三天的试用期,今晚就开始。问我愿不愿上晚班,晚班从六点钟开始,到半夜十二点。其他的时段都没空。

我当然愿意。 z5vljPXdOSp2vVuTpsjhhinj1oNHgBovO4aGqWiK3jM1K5DDaFmW0dXlOYFou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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