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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毛泽东一生喜欢读《庄子》用《庄子》

毛泽东在长沙读书时,就熟读了《庄子》一书。这不仅从萧子升的回忆里可以知道,而且从毛泽东当时所记的《讲堂录》和为泡尔生《伦理学原理》所作的批注中,也可以知道。

在第一师范读书时期,毛泽东在《讲堂录》里写道: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予诵斯言,未尝不叹其义之当也。夫古今谋国之臣夥矣,其雍容暇豫游刃而成功者有之,在跼蹐失度因而颠踬者实繁有徒,其负大舟也无力,岂非积之也不厚乎?吾观合肥李氏,实类之矣。其始也平发夷捻,所至有功,则杯水芥舟之谓也;及其登坛□理国交,着着失败,贻羞至于无已者,何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孟子曰: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群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浅薄者流,亦知省哉。”

从“且夫水之积也不厚”至“水浅而舟大也”,是《庄子·逍遥游》的原文,意思是:积水如果不深厚,它负载大船就没有力量。在厅堂的低洼地方倒一杯水,它只能负载草芥那么大的船,这时如果放上一个杯子,杯子就会被胶住了。这是因为水浅而船大的缘故。

这段话包含着很深的哲理。浅水负载不了大船;在浅水里去行大船,那船就要搁浅,就要被胶住。一切事情都离不开条件,这在哲学里叫做“有待”。

“予诵斯言,未尝不叹其义之当也”,说明毛泽东已经被《逍遥游》中的真理所折服了。一切事物都是有待的,都是有条件的。这其中反映着自由与必然的辩证关系。必然就是规律,掌握了必然的规律,才能获得自由;离开掌握必然规律去追求自由,是根本办不到的。这就像大船离不开大水、鲲鱼离不开大海、大鹏离不开大风一样。

毛泽东在《讲堂录》中提到的合肥李氏,即近代的李鸿章。他“平发夷捻”(镇压太平军和捻军起义)很成功,是因为杯水负载了小舟,合乎了事物的规律;后来,他处理国家大的政务却“着着失败”,是因为浅水负载了大舟,违反了事物的规律。

《讲堂录》中,毛泽东记录读魏际瑞《铭书案曰净厚宽平》一文时,对其中内容的解释,摘用了《庄子》中的许多词句。诸如,《庄子·齐物论》中的“毛嫱丽姬”、《庄子·应帝王》中的“浑沌”。《讲堂录》也有对《庄子》原著的解释记录,如对《逍遥游》的解释等。

在《<伦理学原理>批注》中,毛泽东也不时地引用了庄子的思想。例如,批注中谈到“人类之目的在实现自我”时,就引用了庄子说的“痀偻者承蜩”,认为“癯瘘丈人承蜩,惟吾蝉翼之知”(意思是:驼背老人之取蝉,只有老人自己知道捕蝉之趣)。

庄子,名周,战国时哲学家。有著作《庄子》,约有10多万余字。庄子继承和发展了老子关于“道”、“天道”的观念和“无为”的思想。杨柳桥在《庄子译诂》一书中说,“庄子把‘天道’发展为‘天倪’或‘天钧(均)’说,并且把老子的‘无为’的下半截‘而无不为’予以抛除,这就和老子的本旨大不相同了”。

庄周的“天倪”或“天钧(均)”说,是形而上学的循环论和相对主义。他看到了事物的变动不居,却忽视了它的稳定性和差别性。他提倡“安时处顺”、“安之若命”,即安于时运、听从命运安排的思想,倡导宿命论、虚无主义和出世哲学。这种思想,说好一点是旷达,说不好一点就是颓废。对后世的影响,也有完全不同的两个方面。胡适说:“古代的‘命定主义’,说得最痛切的,莫如庄子。……庄子把天道看作无所不在,无所不包……后来庄子这种学说的影响,养成一种乐天安命的思想,牢不可破。在社会上,好的效果,便是一种达观主义;不好的效果,便是懒惰不肯进取的心理。造成的人才,好的便是陶渊明、苏东坡;不好的便是刘伶一类达观的废物了。”

《庄子》全篇汪洋恣肆,其想像力之丰富,在先秦诸子百家中少有其比,“寓真于诞,寓实于玄”,通篇以说寓言、讲故事的形式,阐发玄深的哲学思想。看似海阔天空,不着边际,荒诞玄远,其实思想脉络是很清楚的。

毛泽东对《庄子》一书有很透彻的研究。与人交谈,或撰写文章时,可以随时娴熟地征引书中的有关段落,借庄子的话表达自己的思想,并为谈话助兴,为文章增色。

1927年,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一文中谈到农民做的十四件大事。在叙述第七件事“推翻祠堂族长的族权和城隍土地菩萨的神权以至丈夫的男权”时,毛泽东谈到了发动群众的重要性。毛泽东说:

“菩萨是农民立起来的,到了一定时期农民会用他们自己的双手丢开这些菩萨,无须旁人过早地代庖丢菩萨。共产党对于这些东西的宣传政策应当是‘引而不发,跃如也’。菩萨要农民自己去丢,烈女祠、节孝坊要农民自己去摧毁,别人代庖是不对的”。

在这里,“代庖”一词,出自《庄子·逍遥游》中的典故: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于是就对许由说:“日和月出来了,那小小的火把还不熄灭,它再想发光,是很难的!及时的雨已经降下来了,这时还在那里灌溉,实际是不必要的!你站出来天下就会得到治理,请让我把天下让给你。”许由听了回答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治得很好了。你让我来代替你,我将以什么名义向人们来说呢?名是实之外之宾,难道你就让我做这个外表吗(有名无实)?鹪鹩鸟在森林里为巢,只不过是在一个树枝上;偃鼠到河里饮水,只不过是要喝饱了肚子。你还是回去吧,我是不能为天下做什么的。厨师虽然不能做出祭祀用的饭菜,可掌管祭祀的人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岗位去代替他。”

许由的意思是,你就是扔下天下不管了,我也不会代替你去掌管天下。于是许由便到箕山过隐居生活去了。

据1932年受共产国际委派来中国、任中共中央军事顾问的李德在《中国纪事》一书中回忆,当有人第一次提出,红军的主力是否应突破敌人对中央苏区的封锁这个问题时,毛泽东用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回答说: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不熟悉中国古代典籍的李德以为这段话出自《老子》,其实见于《庄子·养生主》。这段话的大意是:好的庖人一年要换一次刀,因为他用刀割肉;一般的庖人一个月就要换一次刀,因为他用刀斩骨头。我的刀已经用了十九年了,宰杀的牛有几千头了,可是刀刃还像刚刚在磨刀石上磨过的一样。

李德以为,毛泽东背诵的庄子的这段话跟红军的主力是否应突破敌人对中央苏区的封锁这个问题“毫不相干”。实际上不是不相干,而是他听不懂庄子的这段话,更领悟不了毛泽东背诵庄子这段话的用意。庄子讲了三种庖人:好的、差的、优秀的。好的庖人用刀割肉,不致太伤刀;差的庖人用刀斩骨头,很伤刀;优秀的庖人看准牛的骨节,从骨节的空隙处下刀,就不伤刀。毛泽东引用这番话想说明:庖丁解牛,要懂得牛的解剖学;军事指挥员指挥打仗,要懂得战略、战术,要了解敌我形势,知己知彼。李德听不出毛泽东的弦外之音。

1935年12月27日,毛泽东在陕北瓦窑堡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上,作了题为《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的报告。报告中谈到红军的形势时,批评了片面的看问题的一些人。毛泽东引用了《庄子》里的一个寓言:

“马克思主义者看问题,不但要看到部分,而且要看到全体。一个虾蟆坐在井里说:‘天有一个井大。’这是不对的,因为天不止一个井大。如果它说:‘天的某一部分有一个井大。’这是对的,因为合乎事实。我们说,红军在一个方面(保持原有阵地的方面)说来是失败了,在另一个方面(完成长征计划的方面)说来是胜利了。敌人在一个方面(占领我军原有阵地的方面)说来是胜利了,在另一个方面(实现‘围剿’‘追剿’计划的方面)说来是失败了。这样说才是恰当的,因为我们完成了长征。”

在这里,毛泽东化用了庄子的寓言“井底之蛙”。《庄子·秋水》中说:

井里的青蛙对东海来的大鳖说:“你看我在这里该有多快乐呀!在井里,我可以躺在井壁的砖洞里休息;到井外,我可以在井台的四周随意地跳跃;有时我还可以到水里去,水可以托着我,使我的头露出水面,也可以到我的胳肢窝;我还可以到软绵绵的泥地上散步,淤泥只能淹没我的脚,漫过我的脚背。我在这地方向四周一看,觉得那些小虫子、小螃蟹、小蝌蚪谁都赶不上我。我快乐到了极点。”东海大鳖听了感到很惊奇,它准备到井里去看一看,可是当它刚要把左脚伸出来时,右脚就被井台的栏杆绊住了,于是它只好又退了回来。这时,大鳖开始向青蛙介绍了东海的情况。它说:“东海用几千里也无法量它的广阔,用几千仞也不能说明它的深度。大禹时十年有九年发大水,海水并没有因之而增加;商汤时八年有七年大旱,海水也并没有因之减少。海水无穷无尽,不因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也不因雨水的多少而增减。我生活在这无比广阔的大海里,才是真正的快乐呢!”青蛙听了大鳖的话,才感到自己的藐小。

这则寓言讽刺的是那些眼光短浅、片面看问题的人。成语“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就是由此而来的。

毛泽东在《读艾思奇编〈哲学选辑〉一书的批语》中,引用了庄子“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庄子·人间世》)的话,因其中揭示了事物变化由小到大的规律。

庄子的“齐物论”,把世上的是非、善恶、物我、生死等,都看成是一样的,都看成无差别的。既然是一样的,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去区别什么是非,去区别什么善恶;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去为生而高兴,去为死而悲痛。

据《庄子·至乐》记载,庄子的妻子死了,庄子并没有痛苦,而是敲着盆子唱起歌来(“鼓盆而歌”)。

毛泽东引申庄子的“齐生死”思想,阐发了事物变化的辩证法。1964年,毛泽东同几位哲学工作者谈话时说:

“如果现在孔夫子还在,那还了得,地球就住不下。死了人应该开庆祝会,庆祝辩证法的胜利。庄子老婆死了,不是鼓盆而歌吗?发生,发展,消灭。一个消灭一个。”

在哲学上,庄子还看到了事物的无限可分性。1964年8月18日,毛泽东在北戴河同几位哲学工作者谈到日本哲学家板田昌一的基本粒子观,毛泽东赞赏板田昌一的基本粒子并不是最后的不可分的粒子的观点。谈到凡事都可分的观点时,毛泽东肯定了庄子的万物永远可分的观念,说:

“列宁说过,凡事都可分。举原子为例,不但原子可分,电子也可分。可是从前认为原子不可分。原子核分裂,这门科学还很年轻。近几十年来,科学家把原子核分裂了。有质子、反质子,中子、反中子,介子、反介子,这是重的,还有轻的。至于电子同原子核可以分开,那早就发现了。电线传电,就利用了铜、铝的外层电子的分离。电离层,在地球上空几百公里,那里电子同原子核也分离了。电子本身到现在还没有分离,总有一天能分裂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这是个真理。不信,就试试看。如果有竭,就没有科学了。”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是《庄子·天下》中的话,意思是一尺之棰永远可分。毛泽东认为这是一个真理。

《庄子·天下》还提出一个“飞鸟之景,未尝动也”的命题,意思是飞鸟的影子是不动的。毛泽东则看到了其中包含着的动与静的辩证法。

在中国共产党第八次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中,毛泽东说:

“看电影,银幕上那些人净是那么活动,但是拿电影拷贝一看,每一小片都是不动的。《庄子》的《天下篇》说:‘飞鸟之景,未尝动也。’世界上就是这样一个辩证法:又动又不动。净是不动没有,净是动也没有。动是绝对的,静是暂时的,有条件的”。

据埃德加·斯诺回忆,1965年1月9日晚,毛泽东邀请他共进饭餐。他们交谈了大约4个小时。谈话涉及的范围很广,可说是“天南海北”,“海阔天空”。斯诺问毛泽东:“你在中国进行一场革命时,你也革了外国‘中国学’的命,现在有了毛学和中国学种种学派。不久前我出席过一个会议,教授们争议你对马克思主义是否作出了首创性贡献。会议结束之际,我问一位教授,如果能表明毛从未宣称自己有过任何创造性贡献,那么这对他们的争论有没有影响?那位教授不耐烦地回答,‘没有,真的,那完全是另一个问题。’”

毛泽东笑了起来,说:“2000多年以前,庄子写了一篇关于老子的著作(即《庄子》一书),于是涌起百家思想学派,争论《庄子》的意义。”

毛泽东以谈论庄子,巧妙地回答了斯诺的问题。毛泽东所说庄子身后各家“争论《庄子》的意义”,可能是指后世注释《庄子》的很多,往往各持一端,争执不下。据《世说新语》一书载,至晋代向秀注释《庄子》时,注家已多达数十家,“莫能究其旨统”,没有一家真正弄清了《庄子》一书旨趣的系统。毛泽东以上谈论庄子的话,或许是想说,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是否作出了首创性贡献这类问题,还是留待后人去争论吧! fDu6pcHzOKlJcIUl9Ek4pAaHQLND5DQAjQvHKtPSBPvSrzeyKUPlCDmnPp2CFD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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