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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国产电影表演美学述评

在2016年增速小幅回落之后,2017年国产电影又继续上扬,电影产业取得了不俗成绩和长足进步。作为大众艺术和文化产业的重要阵地,国产电影已然成为当代中国人的生活习惯和社交方式,并肩负着实施“文化强国”的战略使命。在中共“十九大”报告中,“文化”作为高频关键词共被提及79次,“文化自信”更是习近平总书记近年多次论述的重大时代课题,由此,反映到中国电影创作领域,一是要求向传统文化的深处开掘,重新挖掘和发扬中国电影的文化根基,传递与当代中国人精神相通的思想价值体系;二是学习世界性的表达和沟通方式,将“东方情怀”有效地转化成为“国际语言”,让中国电影“走出去”而实现文化上的“战略输出”。正如张艺谋导演发表在2017年12月4日《纽约时报》上的文章 What Hollywood Looks Like From China (《从中国看好莱坞,是什么样子》)中所言:“中国电影体量规模要承担世界电影发展任务”,同时更应当“考虑对中国电影传统的传承,也要考虑失去独特价值观和美学的潜在风险”。

2017年3月1日正式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影产业促进法》,从法律上有效地规范了中国电影市场的商业行为,引导并保障了电影产业链的良性循环,并逐步实现电影产业的工业美学建构及其升级换代。中国电影正以惊人的速度建立自身的工业体系,从电影大国迈向电影强国已经成为近年电影界内外的普遍共识。虽然这一转换过程必然充满了曲折性和复杂性,通过观察2017年国产电影的创作和产业情况可以发现,符合观众要求的好电影作品并不多或者并不充分,“有赢家、无行家”的现象仍旧延续,偶有影片以“黑马”之势杀出重围,却尚未成为可以复制的案例;国内影业公司尚无股票市值超过千亿的影业公司,经不起市场风险的重大冲击,国际市场所占的份额也仍旧较低,但是,中国电影文化已越来越成熟,2017年观众对于电影的判断已愈加冷静和理性,通过“口碑”相传在票房后期“发力”的影片并非个案;先前的“高科技为王”观看热度逐渐降温,“内容首要”成为新的趋势,个性化和多元化的时代已经到来,动画片、纪录片以及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类纪录片等国内市场中较为新鲜的电影类型,在票房上的活跃以及口碑上的积攒,为中国电影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2017年也是表演作为国产电影的一个美学和产业要素而备受关注的一年。在主流话语、流量媒体、综艺节目以及观众群体中,都引发了广泛的探讨,一众“实力派”“演技派”演员受到观众的追捧和欢迎,社会对电影表演的认识度加重和加厚,在某种层面上触发了对表演艺术的再定义、对表演美学的再认识以及对演员市场价值的再评估。可以说,这一热潮是对前几年颜值化表演和“轻”表演的一次反拨,尤其是今年呈“现象级”登场的《演员的诞生》《国家宝藏》《声临其境》《朗读者》《今日影评·表演者言》等一批具有社会热度或艺术价值的表演类综艺节目,为优秀演员提供了良好的展示平台,赵立新、段奕宏、周一围、雷佳音、吴刚、潘粤明、朱亚文、翟天临、凌潇肃、刘敏涛、万茜、辛芷蕾等耕耘多年的实力派演员表现活跃,演技令人叹服;彭昱畅、徐璐、刘昊然、春夏、张子枫、文淇、周美君、苗苗、钟楚曦等90后甚至00后的新人演员登上大银幕,体现出良好的业务水平和发展潜质,有望成为新一代演员中的领军人物。

2017年,国产电影整体上呈现出了类型化增强的趋势。前两年大行其道的“轻”电影和“IP”电影现象,在今年受到一定的遏制,为电影的多元化发展腾出了空间。“轻”表演、“颜值化”表演以及对“流量明星”“小鲜肉”演员的高涨热情稍显冷却,体现出表演美学思潮在本体性探索中的自我调适和内在更新。在电影市场和受众需求的层面上,国产电影的类型化不断增强,从创作的层面上,很多影视公司也在致力于培育新类型,市场潜力和空间亟待进一步发掘。在这样的情形下,今年的电影表演也产生了一些值得关注的美学新质。

《战狼2》是2017年国产电影中一部现象级的作品,以近57亿元的成绩创下了内地影史单片票房的新高度,刷新多项国产电影记录,并在本年度全球电影票房排行榜名列第五。《战狼2》在全球视野的坐标系中,为国家情感代言,与社会文化心理形成强烈的同频度或者共振度,将其潜在情绪乃至集体有意识与集体无意识的混合情绪深度地挖掘、强化和宣泄出来,从而成为时代精神的发现者、塑形者和歌颂者。《战狼2》以自身血性和强悍,以中国电影的工业化、重金属、高革新、新理念,探索了中国电影可持续发展的赢利模式,被视为“开启了探索自产重工业商业大片的时代”,在中国开创了一个新的电影类型。吴京饰演的“战狼”冷锋,可以说是首个纯中国塑造的“超级英雄”——主要通过个人能力完成影片中的救援任务,尽管最后的拯救还需要通过国家力量。影片的整体策划都围绕着冷锋这一核心人物,从各个角度为他量身定做地提供表演内容。影片在类型上做得较为极致,桥段密集、场面精彩、观感真实,占据重要比例的动作表演,可以说是“拳拳到肉”,灵活运用了能够想象到的所有武打方式、形态和桥段。许多情节为了展示功夫奇观而设置,相较于常规的武打影片更为出新和出奇,当然它缘之于吴京的武打演员身份,他在招牌式对打上设计“绝招”,有惊艳,有血搏,也有边打边调侃。武戏之外的文戏,则包含了爱国主义、国际人道主义、反腐、抗暴、爱情、亲情、战友情、同胞情等,所有可能的表演桥段都叠加在主演吴京的身上,表演信息量堪称拥挤。多年以来,演员吴京在大荧幕上多以功夫片中的配角示人,他外形上稍显稚嫩和谦逊的“娃娃脸”,使他看起来更接近于一个俊秀灵活的“功夫小子”,而非传统审美中的铁血硬汉形象。两部《战狼》中塑造的“超级英雄”冷锋的强烈形象,要让观众产生认同,表演难度是比较大的。

除此之外的动作片,在类型和表演上突破不大,基本延续了以往的形态和制式。今年成龙主演的三部风格迥异的动作片《功夫瑜伽》《绝地逃亡》和《英伦对决》,发挥均较为平稳,表演方式在保守中有所拓宽。2017年贺岁档上映的《功夫瑜伽》,沿用了以成龙的功夫表演为主、老戏骨和偶像明星点缀组合、在异域展开探险故事的策略,动作表演中较多地融合了印度瑜伽动作,具有一定的喜剧效果和新鲜感。《绝地逃亡》则通过成龙与约翰尼·诺克斯维尔在表演上的竞合,借亡命路上各怀心事的搭档,折射出中美文化之间的差异以及在世界主义的层面上相互理解、交融和升华的过程。影片中,成龙和约翰尼·诺克斯维尔同蒙古族游牧部落,用民族乐器演奏并合唱英文流行歌曲 Rolling in the Deep 的表演场面,将这种意识传达得淋漓尽致。成龙在《英伦对决》中的表演基调则较为沉郁,将一个在异国他乡失去爱女的绝望底层男人塑造得令人动容,动作表演成为次要的“不得已而为之”的叙事工具。本片中的“龙女郎”刘涛,则以憔悴朴实的形象示人,和成龙之间相濡以沫而点到为止的感情戏,也让人产生对海外同胞处境的同情之感。黄轩、段奕宏、祖锋主演的警匪动作片《非凡任务》,由内地和香港合拍,影像风格、人物设置和叙事节奏都具有浓厚的港式气质,几场街头飞车追逐的动作表演更是体现出惊人的想象力。今年炙手可热的文艺片小生黄轩饰演伪装成毒贩的卧底缉毒警,人物的压抑、分裂和恐惧均处理得较为细腻,体现出他深入人物内心并准确表达的表演功力。祖锋和段奕宏两位中生代演技派男演员,在影片中一正一邪,则提供了富有张力与风格化的表演,很好地将人物的前史与当下富有层次地传达出来。《绣春刀2:修罗战场》在表演上保持住了第一部的精湛与凝练,在疑云重重、压抑阴沉的整体规定情境下,人物外放的表达不多,基本上较为收敛,张震演绎这类外冷内热、渴望温情的角色已经驾轻就熟,张译也以收放自如的演技较好地完成了表演任务。影片还为雷佳音、辛芷蕾两位在大银幕上面孔较新但演技纯熟的实力派演员提供了相当的发挥空间。雷佳音亦正亦邪、性情幽默又有些“萌”态的表演,让裴纶成为影片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角色,配合他后来在小银幕上电视剧《我的前半生》和《白鹿原》、综艺节目《国家宝藏》的活跃表现,让观众较为全面地感受到他多样性的魅力。辛芷蕾在2016年的文艺片《长江图》中塑造了飘逸而神秘的女性形象,《绣春刀2:修罗战场》中则饰演了一袭白衣的冷面侠女,坚韧而凌厉,可塑性比较强。

喜剧电影作为中国电影最重要的类型之一,一直是高票房和高人气的保证,喜剧演员也保持着较为普遍的大众认知度和曝光率。2017年受市场欢迎的喜剧片有《羞羞的铁拳》《情圣》《大闹天竺》《缝纫机乐队》《父子雄兵》,均是主打喜剧演员/团队来吸引观众,喜剧表演和演员魅力成为具有市场号召力的关键卖点,尤其是近年来出品了系列喜剧电影的“开心麻花”团队,今年根据同名舞台剧改编的影片《羞羞的铁拳》揽下22亿元的票房,在国产片中名列亚军。此前的《夏洛特烦恼》《驴得水》《一念天堂》几部成功推出的影片,不但建立了良好的品牌口碑,更培育了特有的后现代喜剧标识,获得广泛支持。《羞羞的铁拳》的黑色幽默、恶搞闹剧、神奇梦幻与小情怀、小“三俗”,都是“开心麻烦”系列喜剧多年积淀下来的传统“配方”。在整体夸张的漫画格式的表演基调下,马丽和艾伦的“灵魂互换”表演,紧扣住人物的形象和性格特质,他们的表演节奏成为完成全片效果的关键部位,沈腾的表演相对正经和收敛,通过对“掌门人”形象反复的“佯装—拆穿”表演,达到一种鲜明的“降格”效果。《大闹天竺》以王宝强为核心主演,集结了白客、岳云鹏、林永健等喜剧演员,堆积陈佩斯、朱时茂、王祖蓝、黄渤等老牌喜剧明星的客串,杂糅印度民俗、奇观视效、瑜伽武打和印度歌舞,再加上“小人物追梦/逆袭”的世俗神话和美女明星的适当点缀。同理,《缝纫机乐队》《父子雄兵》《情圣》所呈现的表演“配方”也是相差无几,这种做法一定程度上能够保证影片的精彩度和可看性,但是,从行业和创作的角度观察,这类喜剧只能说是乏善可陈,缺乏新意及其突破性,并且逐渐固化为某种既定模式,一些喜剧手法对价值观也构成一定的消解和扭曲,诸如物化女性、拜金主义、男星沙文主义、趣味低俗,影片也就缺乏必要的人文关怀和思想含量,表演也几乎难以取得突破,让演员在约定俗成的创作中自我重复。

神怪魔幻类影片,也依然是我国电影类型的重镇,诸如《妖猫传》《西游伏妖篇》《悟空传》《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奇门遁甲》《鲛珠传》等。从一定意义而言,这一类型代表了我国电影工业生产力的最高水准,虽然近年来在数量和比重上有明显的缩减,但是,这一类型短期内并不会消失,而会更加精品化和美学化,一部分堆砌明星、滥用特效、剧作平庸和制作粗陋的同类影片会遭到市场的冷遇与淘汰。在神怪魔幻类影片中,表演多与科技特效手段结合,需要演员充分的想象力和适应性。《妖猫传》中的演员表演,较好地传递出丰硕、健朗和磅礴的盛唐气象,配合影片中华美炫丽的场景,颇有“锦心绣口”之感。黄轩、张雨绮、秦昊、张天爱饰演的晚唐人物,其表演状态与张鲁一、张榕容、田雨、辛柏青、刘昊然、欧豪饰演的盛唐人物,基调截然不同却又有内在传承性。老艺术家秦怡饰演的白发宫女,则是如同神来一笔,点缀出无穷的诗意和韵味。

前几年盛行的“轻”电影及其“轻”表演,尽管热度有所退潮,但因其清新可人的特质和较少负担的观影感受,仍然受到观众的青睐。作家韩寒的第二部长片电影《乘风破浪》,用一层怀旧滤镜再现了一段具有主观色彩的90年代小镇风情,邓超、赵丽颖、董子健、金士杰、张本煜等主要演员的表演,整体上都有遥想化和浪漫化的加魅处理。另外,由于影片的时空背景是香港、台湾文化初进大陆以及风靡一时的年代,影片中设置大量模仿港台腔调和做派的桥段,来弥合另一位主演彭于晏同大陆演员之间的表演距离。金城武、周冬雨主演的《喜欢你》则是一部卖相精致、观感精美的“小妞电影”,周冬雨古灵精怪的表演,将一个醉心烹饪、娇蛮灵慧的后厨少女塑造得很是讨喜,给影片带来独一无二的质感和新鲜感。以中学生为表现对象的影片《闪光少女》的新意,则在于将卡通式的“二次元”表演和现实表演相结合,真正触碰到了当下青少年的兴趣域,真切的感受与真实的青春也就通过演员的表演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近年以来,主旋律电影创作在手法和观念上的更新也在向类型化靠拢,《战狼2》更是在这方面做到了极致。此外,《建军大业》《空天猎》《密战》等战争军事题材也具有类型化的天然优势。《建军大业》中集束明星的超级政治表演文本,大量选用了年轻演员或“流量明星”,青春洋溢的同时也遭到与历史人物“失似”的质疑,但是,刘烨、朱亚文、黄志忠、王景春、周一围、董子健、张涵予、余少群、郭晓冬、宋佳、马伊琍、周冬雨等,仍然在有限的表演空间中贡献了水准以上的微型表演。《空天猎》和《密战》则都选用了以明星的气质和风姿为主旋律人物加魅,同时注重人性化和正能量的表演策略。

2017年国产电影一个可喜的现象,在于市场逐渐回归理性,观众对内容品质的要求提高,口碑相传越来越重要了。院线获得较好反响的影片《二十二》《摔跤吧!爸爸》《看不见的客人》《寻梦环游记》《无问西东》,都是在上映后引发社会口口相传的好评,形成所谓的“自来水”效应,即并非片方雇佣的职业“水军”,而是给出好评并自发为影片宣传的观众,实现了票房的“逆袭”。早前国产电影中甚嚣尘上地对高科技和大制作的单一追求,对“颜值”和“视觉”的疯狂迷恋,对“IP”和“流量”的过分追捧,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创作心态的浮躁与创作手法的浮夸,也就唤起了社会大众对电影的本真思维和人文之心的珍视,也推动行业内部的结构调整和精品重组。

与此呼应,2017年电影表演也呈现出了细腻化的及其挖掘人性的深度表演,很多演员的表演潜入当下中国人内心深处,追溯历史原点,直插社会现实,出现了一批可圈可点的精品。

第一,基于当下的视点,对历史人物进行人文“考古”的年代感表演。民国韵味的《明月几时有》《不成问题的问题》,主人公的表演上都具有一种内敛和从容的知识分子/文人气质,配角人物则呈现出富有深意与质感地道的市民世俗表演。演员表演节奏缓慢,演员情绪不太煽情外露,叙事场面也少有大悲大喜,却构成了影片特殊的表述系统和文化内涵,余韵悠长,发人深思。许鞍华执导的《明月几时有》,根据历史上的“东江纵队”真实经历改编,周迅、霍建华、郭涛、蒋雯丽、春夏、黄志忠等两岸三地的优秀演员,塑造了一批抗日文化青年的群像,再加上叶德娴、彭于晏、梁家辉、冯淬帆等香港、台湾演员饰演的爱国民众,体现出在多元文化交织背景下,不同出身和来历的爱国人士在风声鹤唳的年代如何坚守信仰和坚持抗争,以平静从容的笔法零散化地勾勒出一段热血激荡的香港史诗。《不成问题的问题》则改编自老舍先生的同名小说,影片以静态镜头以及黑白色调为主,镜头语言具有连环画式的古典美感,虽然影片情境和风格韵致属于民国,却讲述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人性寓言。范伟凭借在影片中精准而不着痕迹的表演,获得了第53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在影片节制的镜头下,范伟有大量中景、远景的表演以及背影、侧影的表演,他用自成一套的身体语言和行为节奏,略有架空却又十分细腻,表现出了一种八面玲珑、独善其身的人格典型及其特有的生存哲学和处事智慧。此外,影片《无问东西》中,歌手陈楚生饰演的民国文人也较为准确,具有一种思索的状态,呈现出了一名文科高才生沉静和深邃的内心世界,王力宏饰演的西南联大爱国学生,作为学生时青春热血、作为战士时坚毅崇高、作为儿子时孝顺温驯,“走心”的表演也充满感染力。

反映现代历史的特定阶段中小人物面貌质感的影片《芳华》《无问东西》《八月》《暴雪将至》,同样留下了精彩的表演段落。冯小刚讲述文工团员命运的新作《芳华》,选用了一批面孔自然、演技清新的新人演员,并且,通过熏陶和调教以及影片极力渲染和美化的浪漫主义手法,让他们在怀旧滤镜中焕发出贴合历史而又生动可感的饱满质地,重温了一代人的集体记忆。黄轩、苗苗、钟楚曦、杨采钰、李晓峰、王天辰、王可如等青年演员的表演,不但感动了经历或未曾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观众,也受到业内的认可。有专家认为,“影片中众多的演员,大多数还都是青年演员,都比较准确地找到了符合年代性的‘单纯’动作和表情,大部分细节都能有历史的还原感”,“这部影片基本杜绝了这种‘年代穿帮’的漏洞。” 影片《无问东西》中发生于“文革”时期的桥段,章子怡和黄晓明的表演同样具有这种可贵的“单纯”质地。这两位已经塑造了众多角色、有着太多“标签”的演员,观众能够在这部影片中看到他们剥离了杂质、回归简单以及充满信念感的表演状态。以杀人疑案串联90年代工厂改制背景下小人物挣扎的影片《暴雪将至》,段奕宏凭借震撼人心的表演,获得第30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最佳男演员奖。他用一贯复杂而细腻的眼神,赋予人物充沛的生命能量,将主人公渺小却执着、狂热却无奈的内心世界,投射进历史洪流中被碾压的个人命运图景。散文化的文艺片《八月》同样回顾了20世纪90年代,以朴素而充满细节的真实表演,构成一种对复杂生活的静观姿态,主演孔维一、张晨、郭燕芸都是非职业演员,他们自身的感觉和气质,赋予影片近乎纪实的真实质地,是代入感很强的本色表演。

第二,表演以当代人物的感受和气息为表现对象,对国民人格进行扫描、记录以及反思。这类表演注重对深度的挖掘,不论是处于纪实性的整体风格还是与类型手法结合,都产生了直击心灵、叩问人性的震撼力。

影片《嘉年华》以全景扫描的冷静方式和悲悯细腻的人性关怀,探讨了一起儿童性侵案中的有关人员以及牵涉到的社会问题,是一部有良心、有温度、有质地,但又不肆意煽情、不消费苦难的“火候适中”的优秀影片。文淇用倔强、稚嫩而若有所思的眼神,贴切地塑造出在成人社会中变得冷漠和精明的早熟少女,周美君的表演通过懵懂与崩溃的状态对比和幽然含恨的神情,将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女童演绎得令人揪心,史克、耿乐、刘葳蕤等演员的表演,则从成年人的角度对社会、家庭和人性发问,沉郁而富有爆发力。张艾嘉执导的影片《相爱相亲》,同样关注女性题材,用善意温情的目光审视三代女性对于情感和婚姻的不同态度,展现她们同世界、同彼此的对抗与和解。整体表演基调偏重生活流,虽有一些戏剧性的黑色幽默情节以及煽情化的设计,但演员的演绎较为真挚投入,使得角色形象变得立体,尤其是饰演姥姥的吴彦姝以及饰演父亲的田壮壮,都达到了等级颇高的表演,让人忘却演员自身而同角色达到合为一体的程度。以鄂尔多斯为背景,从伦理和人性的角度刻画一名老年男子可恨又可悲的处境的影片《老兽》,让鄂温克族演员涂们斩获第54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涂们的外形、神情、口音和状态,本身就十分贴近一个壮志未已却力不从心的“老兽”形象。影片开场不久,他面容严酷、身穿皮衣、戴着墨镜、骑着狭小的电动车上路的场景,气势严峻却又有些滑稽,一步到位地树立了人物基调。涂们的表演不仅状态准确,还富有可解读的信息量,常于不经意处流露出“老兽”还是一名“猛兽”时的凶悍与风光,以及他在不得志的当下垂死的挣扎和欲望。具有人类学和民俗学意味的影片《冈仁波齐》,导演张扬曾用长达一年的时间跟随和拍摄一组朝圣的藏民队伍,从中汲取素材放进本片的创作中,藏族演员虔诚和真挚的表演,在近乎纪录片式的镜头中,让银幕内外都体验到神圣与震撼。

如果深度表演与类型化手法结合得较好,则可以将一部影片的质感和分量带上新的台阶。《你好,疯子!》即是这样的案例,这部改编自话剧的电影作品,剧作扎实,情节曲折,对人性的剖析深刻,但是,电影化的手法算不上特别精彩,也存在逻辑缺陷和节奏失衡,然而,影片也给演员的表演提供了较大的发挥空间,角色与角色之间的关系充满张力,荒诞讽刺之意也是淋漓尽致,特别是结尾女主人公万茜七重人格精神分裂的表演,通过近景、特写中的表情和语言,传神而精准地再现了金士杰、周一围、刘亮佐、莫小棋、王自健、李虹辰六人在影片中塑造的形象,不但展示了她精湛的表演功力,更将影片的表演等级提升到了另一重高度。《皮绳上的魂》是张扬导演今年上映的第二部藏民题材的影片,与《冈仁波齐》静默写实的纪录片气质截然相反的是,本片根据小说改编,融合了魔幻现实主义、犯罪片、西部片和公路片的因素,具有强烈的视觉化特质,在表演上选择了形象气质十分出众的藏族演员,符合大众欣赏习惯和商业美学,台词很少,造型、表情和动作则较为突出,在完成表演任务的同时,提升了影片的视觉观感。犯罪片《缉枪》,剧情紧凑,悬念密集,是一部具有文艺片气质的犯罪电影,影片中白举纲、热依扎、连奕名、洪剑涛和王泷正,表演状态扎实投入,信息量大,并且全员都带着一股“亡命”式的狠劲,完成度比较高。

2017年电影创作的国际化程度也在提高,从“借船出海”到“联合舰队”,持续积累的量变或可期待在未来走向“自主远航”的质变。这种走向深度模式的创作,也给电影表演带来了新的任务。

由日本电影或小说改编创作的国产电影数量较多,如《妖猫传》《麻烦家族》《嫌疑人X的献身》《追捕》《青禾男高》,足见日式文化对我国大众文化的辐射力。实际上,类似的改编翻拍在这几年并不少见,陆续出现过改编自韩国电影的《重返二十岁》《捉迷藏》《我是证人》,改编自日剧的电视剧《深夜食堂》《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求婚大作战》《问题餐厅》,综艺节目更是不胜枚举。日韩文化本来就与我国文化同源,有一定的内在互通性,又因民族和历史的原因各有区隔。十几年来,日韩文化注重在全世界范围内输出,也的确有值得中国人学习和借鉴之处。但是,具体到现阶段的作品中,这种改编和翻拍的情况似乎还有值得探讨的问题。

这类外国题材改编翻拍的影片,从表演的层面来说,大致上有两种情况:一是和外国演员大篇幅合作的国际化表演,如《妖猫传》《追捕》和《我是马布里》,外国演员的数量和分量都占了较大比重,成为影响全片表演的重要因素。《妖猫传》中饰演小和尚的染谷将太与饰演白居易的黄轩,作为全片的两个线索人物,在表演的形态和风格上配合得较好,不动如山的佛门气质和感性入世的儒家风采相得益彰。《我是马布里》中,本色出演自己的篮球运动员马布里,与一群亚裔演员的碰撞也较为出彩。这部讲述“纽约人在北京”的传记片,以马布里的主观视角打量北京、打量中国人、打量他所处的人生阶段,其中大部分演员使用口音纯正的英语表演,增强了观众对马布里的贴近感和代入感。马布里的表演状态较为松弛自然,在表演上为影片支撑起特有的美式幽默感和洒脱感。相对来说,翻拍自日本同名经典影片的《追捕》,虽然汇聚了中日韩等多国优秀演员,但是在表演上略显散乱,演员们有着各自的发挥,却缺少碰撞的亮点,没有被很好地整合到影片的语境之中。

二是用中国演员诠释一个日式或其他国家民族文化内核的故事,如《麻烦家族》《嫌疑人X的献身》《青禾男高》等影片。这种本土化过程或磨合的过程,如果仅仅牵涉到类型和情节,表演上的问题其实不是很大,比如《嫌疑人X的献身》以及更早一些的《重返20岁》《捉迷藏》等影片,演员基本的表演任务可以完成,但是,如果涉及趣味、“三观”或美学、哲学层面的问题,则会暴露出翻拍作品中一些未能妥当处理的艺术和逻辑上的“硬块”,比如《麻烦家族》原作《家族之苦》中那份日式的生存哲学,对家庭和人性的看法以及矛盾冲突的形态,在中国伦理体系中看来是有些奇特和诡异的,影片演员的表演也有些照搬原作之嫌,略显生硬。《青禾男高》则完全临摹日式热血漫画和校园动作题材,并以此讲述一个“抗日”的故事,逻辑上的悖论导致表演在根源上难以立足。

应该说,每个国家和民族特殊的文化内核是无法套用的,临摹或学习别国电影艺术的精华,实际上是为了认清自身,更加明确中国人特殊的情感表达方式。从史学维度探索中国类型电影的表演以及真正能代表中国人的表达方式,是下一阶段表演艺术探索的重要课题。

2017年,曾经一度被排斥及其边缘化的“非颜值化表演”,成为颇受欢迎的艺术形态。电影表演风格的“物种”多样化,实际上是文化生态平衡自我修复的一个体现,维护了表演文化的真理原则。在公共话语空间,全民探讨“演技”、“演员”、“实力派”、“信念感”等表演相关的专业术语,在从前较为罕有,却在2017年成为电影艺术以及社会舆论的热点。这也是早先颜值化表演占据霸主地位以后,由于自身的局限而不可避免的“反拨”。对于电影来说,“强话题弱口碑”甚至“高票房低品质”的现象,伤害了电影市场的健康发展,也违背了电影“初心”。

《人民日报》有如此评论:“演员的天职是表演。只有严肃地对待表演、严肃地评价演技,才能真正给演员这个职业以尊严和尊重。难得‘演技’二字成为热词,希望它能开启一场影视行业的‘价值回归’。” 的确,如果电影表演在资本逐利的“裹挟”之下,为中国社会产生若干非健康性的审美,美丑善恶一念之间模糊甚至混淆起来,则就需要进行一种文化反省以及价值批评。同时,对于演员的培养、对于演员文化的正确树立和保护,还需要更多专业和行业人士的共同努力,正如上海戏剧学院院长黄昌勇教授在采访中所指出的:“一个演员的修养,其包含的内容是非常丰富的。演员的初心,他的尊严感,他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都很重要,但所有这一切,只有以一定水准的表演技能为基础,才有可能实现更高的追求。” 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到对行业和艺术本身的真诚与敬畏之心以及对公共文化职责的担当。如果在思想人文和艺术价值上思考缺位,只热衷“跟风”“抢钱”,将会丧失中国电影表演具有东方韵味的美学特性,也难以承担更为广阔和深远的文化责任。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获得如下的基本判断:

一是电影表演从“颜值”逐渐回归美学和文化。原本唯“颜值”论的霸主地位被很快地取代,并进行正本清源的表演原理分析,在学理、实践和政策角度进行系统有效的引导和归位。社会大众、影视业界、传媒舆论构成了新的共同体和利益场。明星与作品,本来非悖论的关系,戏保人,人保戏,人戏共生共荣,均为一种良好的文化常态。目前,社会对表演的持续关注,虽然可能也只是阶段性的文化形象,但其所产生的良性效应,将会影响未来电影表演创作的形态与质量。

二是电影市场进入分化时代,表演美学竞争加剧。原本的“轻电影”的“小鲜肉”表演比较多,表演一拥而上、跟风操作,但是,随着市场越来越理性,观众对电影表演的判断越来越成熟,表演个性化和多元化时代的到来,有望建立更加健康的表演发展链条和市场生态。许多公司对多种类型表演的培育与对观众口味的培育,效果已经初见端倪。

三是以真实原型改编的电影及其表演,正成为赢得高票房和高影响力的重要通道。当前,中国正在经历两千年以来最大的社会转型,中国文化以及人种密码正在修正以及重新编码,正是出大故事、大“人物”、大思想之时,观众渴望在银幕上看到真正解码当下、感动时代、代言国家的表演艺术,而不是把很真的人和事表演得比较假。

四是文艺片在中国电影生态格局中的生存状况持续改观,并与“商业片”之间的分野趋向模糊,逐渐从“小众”、“晦涩”的代名词,演化成“深刻”、“人性”而走进大众视野。文艺片表演也成为越来越多的电影表演人表达自我、寄托情怀的方式,重视电影表演的人文精神和本真思维,呼吁一种“不忘初心”的电影表演美学。 4qm8uKBkmfpuAM4x+NQRhTX99EyWjwwpV1AZmXD1kLvvvkhhNNOj35/+JQEicsw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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