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炽白的碘钨灯晃得人眼睛发花,菜贩肉贩鱼贩们反复地吃喝着那几句俗得不能再俗的生意经。
下了班的刘振汉推着自行车,在人缝里游动。他从摊贩手里买了一条鱼和一些蔬菜,很快自行车把上便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
这时有两条腿悄悄跟上来,一只手很利索地伸向他的裤兜。他灵巧地转身擒拿,却没有捉住那只手,这令他大为惊疑。
“刘支队!”身旁有个声音在喊。刘振汉转脸一看,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上身穿着件挺时尚的黑绿色夹克衫。“王明!原来是你这小子!”刘振汉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怎么?你跑这儿来干吗?学会买菜了?”他说罢习惯性地扫了四周一眼。然后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王明有些自得地说:“我跟了你半天了。功夫大有退步。才一个月……”
刘振汉一把拉住他。“别急,我这不是休息吗。还有你小子的机会呢。走,去家里吃饭。”
王明忙推辞说:“别。您好不容易正点回去,我不掺和了。”
“嗨!我现在正点回家的日子可就多了,不像干刑警的时候。”刘振汉说着,流露出一丝伤感。“怎么着?王明,不认我这个老队长了?”
王明赶紧摇头。“不、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挺麻烦嫂子的。”
“麻烦什么?”刘振汉瞪了他一眼。“反正你单身汉回去也是吃食堂。走吧,到家里炒几个菜喝两杯,给我说说咱队里的事情。”
王明无奈地说:“好吧,老蹭您的饭,我都不好意思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挤出了菜市。
昏暗的门洞中,刘振汉从王明手中接过装着菜的塑料袋。王明道:“我回去了,有事传呼我。”说罢便跟没事人似的往外走。刘振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王明手疾眼快,立刻施展反擒拿。刘振汉又把他的招数给封了,瞬间掰住王明。结果还是王明求饶:“哎哟!哎哟!哥,轻点!”
“想跑是不是?老老实实跟我上去!”刘振汉得意地笑。
王明揉着手腕。“刘支队,你的功夫没撂下呀!我刚才多嘴行不行?我上去,我上去!”
刘振汉把身体让开。“你先走。想跟我耍滑头,没门儿。我玩的时候你还嫩呢!”
王明只好往楼上走。“不是。就是有点怕咱……嫂子!”
刘振汉和王明悄悄进了家。刘振汉看看客厅没人,来到了厨房。“媳妇!”他举着蛋糕。“明天是你的生日,你看我给你买什么来了……”
王丽敏没有回头,刘振汉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中,亮亮冲爸爸直摆手。
王丽敏擦了擦眼泪转过身。“买菜了?难得!”说着要从刘振汉身边走过去。刘振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你看,以前我回来晚不给好脸。我现在回来早了,也不给个鼓励!”
王丽敏把刘振汉的手挡开。“怎么回事啊你?放开!”
刘振汉分明看到了王丽敏眼中的泪水,忙有些惊讶地问:“丽敏,怎么了?”
王丽敏低头不语,泪水更多了。
刘振汉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不妙的事情,对亮亮说:“亮亮,把蛋糕拿到客厅去,爸爸要和妈妈说话。”
亮亮听话地接过蛋糕盒子,走了出去。
王丽敏搂住了刘振汉的脖子,无声地抽泣起来。
刘振汉轻抚着王丽敏的头发。“丽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好歹我还是个警察。”
王丽敏不听“警察”二字还好,一听他提起这个茬儿,顿时火了。她突然捅了丈夫的胸膛一下。“警察怎么了?别人瞧着威风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那个窝囊德行!天天穷酸着不说,还见不着个人!这下更好了,改轧马路了!你说你怎么就不能跟别人学学,懂点人事,往高处走呢?不然的话,我也不会……”
刘振汉借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心中很清楚:妻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祥的大事,不然,不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来。他一把抓住她的双肩,逼视着她道:“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亮亮很乖地给他端来一杯茶,轻声说:“王明叔叔,您喝水。”王明把亮亮拉到怀里,将嘴巴贴在他耳边问妈妈怎么了?亮亮悄声说妈妈没有工作了。
“什么?”王明吃惊地提高了声音。亮亮忙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王明小声。
厨房里,王丽敏慢慢抬起脸。“就是因为你是个警察,振汉。我反正今天给你说清楚,我下岗了。往后,你看这日子怎么过下去?亮亮怎么过下去……”
刘振汉登时怔住,过了一会自语般说道:“去年……你不还是先进工作者吗?”
王丽敏集然一笑:“你不也是全市优秀人民警察吗?说让你轧马路,不也是得去!”
刘振汉有些恼火。“你们厂领导为什么要这样?”
王丽敏幽幽说道:“他们为什么拿我开刀你应该知道。”
刘振汉突然明白了。“是不是因为去年我们去抓了你们招待所……”
王丽敏轻轻点头。“招待所是厂长亲戚承包的,去年扫黄你们去抓了人之后,厂长不是到咱家来了两趟吗?就是想让你通融一下把人放了。结果每次都让你给说走了。当时我就料到肯定会有事情,你的刑警支队长一撤,他就放出了风,要整治我,这不……”
刘振汉脸本来就黑,现在更是气得黑里发红。他大声道:“这不是打击报复吗?我找他们去!”
“你找谁去?”王丽敏没好气地椰愉。“你现在是个小巡警,他们根本就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别自找没趣了!”
灯突然又灭了,两人在黑暗中无语对视着。
等了一会,仍不见灯亮。刘振汉忍不住了,道:“你看咱们这电,我瞧瞧去。”
王丽敏拉住他。“别人偷电你去充什么大头?不去,看他们能耗到什么时候。”
黑暗中,王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刘振汉和王丽敏的对话,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把手里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站起身子,欲往外走。亮亮扯住他说:“别去,王明叔叔,得从二楼那家进去修,他家老没人在。电闸又特高,好多人摔下来过。”
整座楼无声无息,死一般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