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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荒郊客夜悲寂寞
贼子口妄论风月

未央生辞别了岳父与妻子,踏上了外出游学的路途。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全凭双脚指引方向,没有半分既定的去处,在他心里,只要是有容貌出众的女子所在的地方,便算得上是能让他安心落脚、安身立命的所在。每途经一个府城或是一个县城,他总会在当地住上几日才肯动身。

他本就是个年轻有为的知名文士,平日里在文人圈子里极受推崇,又向来热衷于参与结社之事,亲手刻印的文章更是数量繁多,流传甚广。因而在方圆千里之内,但凡有点学识的读书人,没有一个不知道他未央生的名号。也正因为如此,他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的文友们都会热情地拉着他加入当地的文社。

只不过,在未央生心中,写文章、会文友这些事都只能算作次要的,唯有寻访那些容貌秀丽的女子,才是他眼下最要紧、最放在心上的事。每天天刚蒙蒙亮,他一从床上爬起来,便会穿梭在城镇的大街小巷之中,无论是繁华热闹的主街,还是僻静幽深的小巷,他都必定要仔仔细细地逛上一遍,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可能遇到美人的角落。

然而,接连几日下来,他眼中所见到的,全都是些相貌平平、毫不出奇的寻常女子,再也没有遇上过那种有着天然姿色、足以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这让他心里不禁泛起几分失落。

世上的女子大多是平凡模样,带着一身红尘俗态,即便有些姿色,也总缺了那份能让他“驻足不前、不忍离去”的独特神韵,勾不起他心底的那份悸动。

某日,他在一处偏僻的旅店歇脚,偏偏两个随身的仆人竟一齐病倒了,原本定下的行程被迫暂停。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房中,想出门四处走走,转念一想,孤身一人在外闲逛,未免显得有些不体面,便又坐了回去,继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正当他坐得发闷,觉得浑身不自在时,隔壁房间的一个男人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开口说道:“相公一个人坐着,不觉得寂寞吗?我那里有壶好酒,若是不嫌弃,过来喝几杯怎么样?”

未央生抬眼一看,只客气地回道:“初次见面,怎好贸然叨扰?”

那人笑得从容不迫:“读书人最讲究潇洒随性,怎么反倒如此拘谨?我不过是个草莽之人,却最爱结交天下间的朋友。既然同住一家旅店,也算是缘分一场,不如过来共饮一杯,聊聊闲话。”

未央生原本正觉得无趣,如今有人愿意作陪,便也不好再推辞,起身应了下来。

到了那人房间,未央生被让到上座,一番相互谦让之后,两人终于相对而坐,举杯共饮。

几杯酒下肚,彼此寒暄客套了几句,未央生报上了自己的别号,随即问起对方的尊姓大名。

那人摆了摆手,笑着说:“名号谈不上什么讲究,只有个外号,大家都叫我‘赛昆仑’。”

未央生听得这名号,觉得十分新奇,笑着问道:“这名字倒是新鲜别致,不知为何叫这个?”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似笑非笑地说:“这名字的由来,说出来怕要吓你一跳,说不定你就不肯再和我共饮了。”

未央生朗声回道:“我性情向来疏阔,最厌恶那些道貌岸然的虚伪礼节。就算是鬼神站在我面前,只要谈得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尽管说来听听。”

那人笑了笑,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酒,自顾自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既然相公如此豪爽,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这人,平日里干些不太能见光的营生。擅长翻墙越户,哪家的门槛再高、墙根再厚,都难不倒我。进去取些财物,向来悄无声息,也从没被人抓住过。”

“我这本事,就连当年有名的昆仑奴,恐怕也未必赶得上。人家说他只进过一次郭令公府,偷得一方红绡,我却进出过好几百次,每次都做得滴水不漏。所以世人给了我这么个外号,‘赛昆仑’。”

未央生听罢,不禁微微一怔,惊讶地问道:“你做这等营生这么多年,名声在外,竟然从未被人抓住过?”

赛昆仑哈哈大笑起来,那神情倒像是在说一桩颇为得意的风流韵事:“若是被抓住了,那还能叫赛昆仑吗?自古道‘拿贼拿赃’,只要我空手而归,即便我当面承认去过别人家,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更何况,周围的人多半都对我毕恭毕敬,哪怕是有钱的财主老爷,也怕惹恼了我,被我在半夜里报复。我向来讲义气,不胡乱行事,有‘五不偷’的原则。”

未央生顿时来了兴致,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这‘五不偷’听着新鲜,很想听听详情。”

赛昆仑脸上褪去了刚才的浮笑,语气反倒郑重起来:“第一,若是人家遭了灾祸,我绝不趁火打劫。家里有重病的人、办丧事的、遭遇横祸的,我若趁机去取他们的财物,就如同在人家的痛处上撒盐,这种事我不做。”

“第二,若是人家逢着喜事,像婚嫁、盖新房、生小孩、做寿辰,我若动了他们的钱财,只怕会坏了人家的喜气,断了人家的好运,这种事我也不做。”

“第三,若是常来常往的熟人,或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我要是偷了他们,心里会不安稳,日后也不好再见面打招呼,所以不偷。”

“第四,是那些曾经下过手的宅子,得过一次好处,就绝不会再贪第二次,不做那种贪得无厌的人。”

“第五,是那些把我防得像防贼一样的人,他们夜夜提心吊胆,我偏要去他们家偷上一回,好让他们知道防贼有多不容易;而那些性情宽厚的人,家门不闭、门锁不挂,反倒像是尊重我,我若是对他们下手,那就是欺人太甚,这种事也绝不会做。”

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不是在讲盗门的手段,而是在传授一种道义学问一般。

“正因为如此,”赛昆仑继续说着,脸上竟露出几分骄傲的神色,“大家都知道我是个贼,可却没人真把我当成十恶不赦的贼。反而愿意和我交朋友。今日见你也是个爽快人,我若是看错了人,就算我瞎了眼。”

“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就在这里结拜为兄弟,将来你若是有什么事,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一句话,我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未央生听了这番话,心中不由暗暗叹服:这世上,竟然真有这般“君子盗”?

他忽然想到,日后若是遇上心仪的佳人,却被困在深宅大院里,音信难通,若是能得赛昆仑相助,那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心中刚动了这个念头,脸上便露出几分笑意,赶忙应声道好。

赛昆仑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相公嘴上说得爽快,心里头却还藏着些犹豫,是怕将来被我牵连吧?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赛昆仑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从不拖累兄弟。况且我技艺非凡,做了百八十回,哪次出过岔子?”

未央生被他说破了心思,反倒笑出声来,心中那点顾虑也就烟消云散了。他一拍大腿,说道:“罢了!与其结交那些酸腐的文人,不如与你这种爽利人做兄弟!”

当下,两人一同出钱,准备了三牲祭礼,选定了一个好日子,在旅店里设下祭坛,焚香祷告,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赛昆仑年纪稍长,做了兄长;未央生年纪稍轻,做了弟弟。

两人一同祭拜完毕,又喝了几轮酒,夜色已经很深了,正打算各自回房歇息,未央生忽然心头生出一个念头,说道:“兄长既然与我结为兄弟,怎能分床而睡?今晚不如共榻而眠,抵足长谈,也好驱散这夜里的寒凉与清静孤寂,岂不是件快事?”

赛昆仑一听,大笑道:“正合我意!”于是两人脱了外衣上了床,并肩躺下。

未央生刚一躺下,便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地方虽说还算不错,可惜没有个出色的女子作伴,让人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提不起劲来。”

赛昆仑转头看向他,挑眉问道:“贤弟莫非还未成婚?怎的还这般念念不忘佳人?”

未央生答道:“婚是成了,可一个男人若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那也太苦了些。人这一生,总该遇上一两个心意相投的红颜知己,才算不枉此行。”

“说句不怕兄长笑话的实话,我这次所谓的‘游学’,其实是打着幌子出来寻芳的。可惜走了这么多地方,见到的女子不是胭脂涂得像墙泥一样厚,就是满头珠翠压得脖子都歪了。真正那种不施粉黛、天生丽质的,却一个也没遇上。”

赛昆仑听了,笑得意味深长:“贤弟,你这话说得浅了。世间的好女子,自不会轻易露面。那种随处可见的,往往也不过尔尔。良家女子羞于抛头露面,即便是风尘女子,稍有几分姿色的,也要等人登门,哪会站在门口招呼人?若想见识这些真正的美人,还得靠眼力、靠机缘,这事,你问我就对了。”

未央生一脸愕然:“兄长既不涉足风月场所,怎会对女子之事如此了如指掌?”

赛昆仑眯了眯眼,压低声音道:“我不常进风月场,倒不妨碍我识得风月。你说说看,这天下的美人,究竟是出在富贵人家多,还是贫贱人家多?”

未央生想也不想便答道:“自然是富贵人家。”

赛昆仑点头道:“那你说,是她们脂粉未卸、罗衣加身时美,还是褪尽繁饰、素颜裸肤时美?”

未央生略一思索,笑着答道:“当然是后者。华服粉黛虽好,不过是遮掩,褪尽后才能见真容。”

赛昆仑笑了:“正是。我这行当,自然多进富贵人家。有时我潜进去,还得等她们睡着了才敢动静,所以往往能看到一些不为外人所见的真姿本貌。这一带百里之内,哪家的女儿美到哪种程度,我心中一清二楚。”

未央生听得心头一动,猛地坐起身来,胸膛微露,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兄长所言极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平时不露面,就算见着,也不过是掩了半边脸、藏在窗纱后头的模糊影子。想要一睹她们的真实面貌,怕是世上也只有兄长你这般人才能知情。我倒想问一句,既然你见过那么多美人,可曾动心?又是如何克制的?”

赛昆仑眼中浮出一丝旧日回忆:“年轻时嘛,自然也会心动,尤其是那些半夜里轻衣独卧的光景,看着总觉得像画一样。有时忍不住,会在心里浮起些不该有的念头。可久而久之,看得多了,心便淡了些。”

未央生听得入神,仿佛被深深吸住了魂魄。他坐得更直了些,神情间带着一半惊奇,一半痴迷,那双一向流连风月的眼,如今倒像个真心求道的门徒。

“兄长这般细致入微的观察,非亲历其境不可,”他低声道,“那情形听来,比书上千言万语都来得真切。世间女子情态百端,果然不是轻易能看懂的。”

赛昆仑见他神色认真,笑意更加温和:“你既如此好学,我便再多说几句。世人都说女子难懂,其实若静心观察,并非无迹可寻。”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女子在情感表达上,其实最初都是羞涩的,羞涩并不是真拒绝,反倒是她在等你看穿。最有趣的,是那些看似端庄清冷的,她们若真投入,比谁都缠绵。你若遇到一个真心的,她会在最无防备的时候,给你最深的一眼,最真的一声,那一刻,男人再风流,也得收心。”

未央生听得心神荡漾,眼前仿佛浮现出无数倩影,明眸皓齿,纤腰玉体,一时间思绪翻涌,情潮暗涌。

他原本便是个情思泛滥的人,如今听了赛昆仑一番话,更觉此生不应枯坐书斋,应游走红尘,遍赏春色。

他本想再追问几桩秘事,怎奈窗外已泛微光,夜色将散。

两人起身洗漱,换了衣裳,仍旧坐在一处饮茶说话,兴致不减,话题从佳人之姿说到世情百态,一日之交,竟胜过多年老友。

数日相处下来,未央生对这位“赛昆仑”愈加亲厚。

某日,他满脸正色地对他说:“兄长,小弟自幼痴迷女色,不以为耻,反以为命。这世上才子多情,古来有之。如今有幸结识兄长,若不托付心事,岂不辜负这段情分?”

“还望兄长从你见识过的那些佳人中,挑一位最出色的设法引见。若她确为绝色,小弟可以担保,我命中红鸾星照,只要见上一面,无须多言,她自然会有所回应。到那时,还请兄长多多助力,撮合此缘。”

他话音未落,赛昆仑却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忽然变得郑重:“这事,却是万万不能。你是读书人,我虽不是君子,也自有规矩。我常说‘五不偷’,其中有一条,就是‘偷过不偷’。财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女子的名节?我若动了心思,便是禽兽。我虽是盗贼,也有底线。”

未央生听了,不免面露愧色,连忙躬身谢罪:“兄长教训得是,是我孟浪了,小弟一时情急,言语不妥,还望兄长包涵。但若兄长日后有所发现,不妨告知一二,我自然不会连累兄长去做逾矩之事。”

赛昆仑微笑着点头:“这个自然。你我既是兄弟,我若再遇佳人,便不取财物,只记下住处回来与你商量。若你真心想追,自可另寻法子,这事说定了。”

未央生忙说道:“小弟真是有眼无珠,没能认出您这样的义士,刚才的话多有唐突,还望兄长莫怪。只是有一件事,既然承蒙您答应要替小弟留心,要是真见到了绝色妇人,千万可别偷她家里的财物,忘了今日咱们说的话。若是真能做成这桩事,小弟日后定然会报答您的恩情。”

赛昆仑道:“这么看来,你还真是有眼不识义士。我要是图你报答,还不如拿眼前的好处呢。就算你日后做了官,答应让我打几次秋风,那打秋风得来的银子虽然看得见,也不如我做一次盗贼来得多。这样的报答,我完全可以不图。我如今答应给你找个标致妇人,少不得明天就给你寻来一个。你现在既然遇到了我,就不用到别的地方去了,暂且在这附近租几间房子读书就行。也不用只靠着我一个人,你要是自己看到有好的,就自己去想办法。我要是看到有好的,就过来告诉你。咱们两路搜寻,自然能遇到,绝不会落空。”

未央生听了,心里大喜过望,当即就托人去寻找住处。临别的时候,他又一把扯住赛昆仑,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究竟未央生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奇遇,下一回就会见分晓了。 nuUwl+7tXb3pf/s31KB9rE5rDnvcSR0WxNorfAo0ZwB4Y3UYZBBncqZ9gv6oIOE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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