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孟子谓“春秋无义战”,予亦以谓五代无全臣。无者,非无一人,盖仅有之耳,余得死节之士三人焉。其仕不及于二代者,各以其国系之,作梁、唐、晋、汉、周臣传。其余仕非一代,不可以国系之者,作《杂传》。夫入于杂,诚君子之所羞,而一代之臣,未必皆可贵也,览者详其善恶焉。
敬翔,字子振,同州冯翊人也,自言唐平阳王晖之后。少好学,工书檄。乾符中举进士不中,乃客大梁。翔同里人王发为汴州观察支使,遂往依焉。久之,发无所荐引,翔客益窘,为人作笺刺,传之军中。太祖素不知书,翔所作皆俚俗语,太祖爱之,谓发曰:“闻君有故人,可与俱来。”翔见太祖,太祖问曰:“闻子读《春秋》,《春秋》所记何等事?”翔曰:“诸侯争战之事耳。”太祖曰:“其用兵之法可以为吾用乎?”翔曰:“兵者,应变出奇以取胜,《春秋》古法,不可用于今。”太祖大喜,补以军职,非其所好,乃以为馆驿巡官。太祖与蔡人战汴郊,翔时时为太祖谋画,多中,太祖欣然,以谓得翔之晚,动静辄以问之。太祖奉昭宗自岐还长安,昭宗召翔与李振升延喜楼劳之,拜翔太府卿。
初,太祖常侍殿上,昭宗意卫兵有能擒之者,乃佯为鞋结解,以顾太祖,太祖跪而结之,而左右无敢动者,太祖流汗浃背,由此稀复进见。昭宗迁洛阳,宴崇勋殿,酒半起,使人召太祖入内殿,将有所托。太祖益惧,辞以疾。昭宗曰:“卿不欲来,可使敬翔来。”太祖遽麾翔出,翔亦佯醉去。
太祖已破赵匡凝,取荆、襄,遂攻淮南。翔切谏,以谓新胜之兵,宜持重以养威。太祖不听。兵出光州,遭大雨,几不得进,进攻寿州,不克,而多所亡失,太祖始大悔恨。归而忿躁,杀唐大臣几尽,然益以翔为可信任。梁之篡弑,翔之谋为多。太祖即位,以唐枢密院故用宦者,乃改为崇政院,以翔为使。迁兵部尚书、金銮殿大学士。
翔为人深沉有大略,从太祖用兵三十余年,细大之务必关之。翔亦尽心勤劳,昼夜不寐,自言惟马上乃得休息。而太祖刚暴难近,有所不可,翔亦未尝显言,微开其端,太祖意悟,多为之改易。
太祖破徐州,得时溥宠姬刘氏,爱幸之,刘氏故尚让妻也,乃以妻翔。翔已贵,刘氏犹侍太祖,出入卧内如平时,翔颇患之。刘氏诮翔曰:“尔以我尝失身于贼乎?尚让,黄家宰相;时溥,国之忠臣。以卿门地,犹为辱我,请从此决矣!”翔以太祖故,谢而止之。刘氏车服骄侈,别置典谒,交结藩镇,权贵往往附之,宠信言事不下于翔。当时贵家,往往效之。
太祖崩,友珪立,以翔先帝谋臣,惧其图己,不欲翔居内职,乃以李振代翔为崇政使,拜翔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翔以友珪畏己,多称疾,未尝省事。
末帝即位,赵岩等用事,颇离间旧臣,翔愈郁郁不得志。其后,梁尽失河北,与晋相拒杨刘,翔曰:“故时河朔半在,以先帝之武,御貔虎之臣,犹不得志于晋。今晋日益强,梁日益削,陛下处深宫之中,所与计事者,非其近习,则皆亲戚之私,而望成事乎?臣闻晋攻杨刘,李亚子负薪渡水,为士卒先。陛下委蛇守文,以儒雅自喜,而遣贺瑰为将,岂足当彼之余锋乎?臣虽惫矣,受国恩深,若其乏材,愿得自效。”岩等以翔为怨言,遂不用。
其后,王彦章败于中都,末帝惧,召段凝于河上。是时,梁精兵悉在凝军,凝有异志,顾望不来。末帝遽呼翔曰:“朕居常忽卿言,今急矣,勿以为怼,卿其教我当安归?”翔曰:“臣从先帝三十余年,今虽为相,实朱氏老奴尔,事陛下如郎君,以臣之心,敢有所隐?陛下初用段凝,臣已争之,今凝不来,敌势已近,欲为陛下谋,则小人间之,必不见听。请先死,不忍见宗庙之亡!”君臣相向恸哭。
翔与李振俱为太祖所信任,庄宗入汴,诏赦梁群臣,李振喜谓翔曰:“有诏洗涤,将朝新君。”邀翔欲俱入见。翔夜止高头车坊,将旦,左右报曰:“崇政李公入朝矣!”翔叹曰:“李振谬为丈夫矣!复何面目入梁建国门乎?”乃自经而卒。
朱珍,徐州丰人也。少与庞师古等俱从梁太祖为盗。珍为将,善治军选士,太祖初镇宣武,珍为太祖创立军制,选将练兵甚有法。太祖得诸将所募兵及佗降兵,皆以属珍,珍选将五十余人,皆可用。梁败黄巢、破秦宗权、东并兖郓,未尝不在战中,而常勇出诸将。太祖与晋王东逐黄巢,还过汴,馆之上源驿,太祖使珍夜以兵攻之,晋王亡去,珍悉杀其麾下兵。义成军乱,逐安师儒,师儒奔梁。太祖遣珍以兵趋滑州,道遇大雪,珍趣兵疾驰,一夕至城下,遂乘其城。义成军以为方雪,不意梁兵来,不为备,遂下之。
秦宗权遣卢瑭、张晊等攻梁,是时梁兵尚少,数为宗权所困。太祖乃拜珍淄州刺史,募兵于淄青。珍偏将张仁遇白珍曰:“军中有犯令者,请先斩而后白。”珍曰:“偏将欲专杀邪?”立斩仁遇以徇军,军中皆感悦。珍得所募兵万余以归,太祖大喜曰:“贼在吾郊,若践吾麦,奈何!今珍至,吾事济矣!且贼方息兵养勇,度吾兵少,而未知珍来,谓吾不过坚守而已,宜出其不意以击之。”乃出兵击败晊等,宗权由此败亡,而梁军威大振,以得珍兵故也。
珍从太祖攻朱宣,取曹州,执其刺史丘弘礼。又取濮州,刺史朱裕奔于郓州。太祖乃还汴,留珍攻郓州。珍去郓二十里,遣精兵挑之,郓人不出。朱裕诈为降书,阴使人召珍,约开门为内应。珍信之,夜率其兵叩郓城门,朱裕登陴,开门内珍军,珍军已入瓮城而垂门发,郓人从城上磔石以投之,珍军皆死瓮城中,珍仅以身免,太祖不之责也。
魏博军乱,囚乐彦贞。太祖遣珍救魏,珍破黎阳、临河、李固,分遣聂金、范居实等略澶州,杀魏豹子军二千于临黄。珍威振河朔。魏人杀彦贞,珍乃还。梁攻徐州,遣珍先攻下丰县,又败时溥于吴康,与李唐宾等屯萧县。
唐宾者,陕人也。初为尚让偏将,与太祖战尉氏门,为太祖所败,唐宾乃降梁。梁兵攻掠四方,唐宾常与珍俱,与珍威名略等,而骁勇过之,珍战每小却,唐宾佐之乃大胜。珍尝私迎其家置军中,太祖疑珍有异志,遣唐宾伺察之。珍与唐宾不协,唐宾不能忍,夜走还宣武,珍单骑追之,交诉太祖前。太祖两惜其材,为和解之。
珍屯萧县,闻太祖将至,戒军中治馆厩以待。唐宾部将严郊治厩失期,军吏督之,郊诉于唐宾,唐宾以让珍,珍怒,拔剑而起,唐宾拂衣就珍,珍即斩之,遣使者告唐宾反。使者晨至梁,敬翔恐太祖暴怒不可测,乃匿使者,至夜而见之,谓虽有所发,必须明旦,冀得少缓其事而图之。既夕,乃引珍使者入见,太祖大惊,然已夜矣,不能有所发,翔因从容为太祖画。明日,佯收唐宾妻子下狱。因如珍军,去萧一舍,珍迎谒,太祖命武士执之。诸将霍存等十余人叩头救珍,太祖大怒,举胡床掷之曰:“方珍杀唐宾时,独不救之邪!”存等退,珍遂缢死。
庞师古,曹州南华人也,初名从。梁太祖镇宣武,初得马五百匹为骑兵,乃以师古将之,从破黄巢、秦宗权,皆有功。太祖攻时溥未下,留兵属师古守之,师古取其宿迁,进屯吕梁。溥以兵二万出战,师古败之,斩首二千级。孙儒逐杨行密,取扬州,淮南大乱,太祖遣师古渡淮攻儒,为儒所败。是时,朱珍、李唐宾已死,师古与霍存分将其兵。郴王友裕攻徐州,朱瑾以兵救时溥,友裕败溥于石佛山,瑾收余兵去。太祖以友裕可追而不追,夺其兵以属师古。师古攻破徐州,斩溥,太祖表师古徐州留后。梁兵攻郓州,临济水,师古彻木为桥,夜以中军先济。朱宣走中都,见杀。
太祖已下兖、郓,乃遣师古与葛从周攻杨行密于淮南,师古出清口,从周出安丰。师古自其微时事太祖,为人谨甚,未尝离左右,及为将出兵,必受方略以行,军中非太祖命,不妄动。师古营清口,地势卑,或请就高为栅,师古以非太祖命不听。淮人决水浸之,请者告曰:“淮人决河,上流水至矣!”师古以为摇动士卒,立斩之。已而水至,兵不能战,遂见杀。
呜呼,兵之胜败,岂易言哉!梁兵强于天下,而吴人号为轻弱,然师古再举击吴,辄再败以死。其后太祖自将出光山,攻寿春,然亦败也。盖自高骈死,唐以梁兼统淮南,遂与孙、杨争,凡三十年间,三举而三败。以至强遭至弱而如此,此其不可以理得也。兵法固有以寡而败众、以弱而胜强者,顾吴岂足以知之哉!岂非适与其机会邪?故曰:“兵者凶器,战者危事也。”可不慎哉!
葛从周,字通美,濮州甄城人也。少从黄巢,败降梁。从太祖攻蔡州,太祖坠马,从周扶太祖复骑,与敌步斗伤面,身被数疮,偏将张延寿从旁击之,从周得与太祖俱去。太祖尽黜诸将,独用从周、延寿为大将。
秦宗权掠地颍、亳,及梁兵战于焦夷,从周获其将王涓一人。从朱珍收兵淄青,遇东兵辄战,珍得兵归,从周功为多。张全义袭李罕之于河阳,罕之奔晋,召晋兵以攻全义,全义乞兵于梁,太祖遣从周、丁会等救之,败晋兵于沇河。潞州冯霸杀晋守将李克恭以降梁,太祖遣从周入潞州,晋兵攻之,从周不能守,走河阳。太祖攻魏,从周与丁会先下黎阳、临河,会太祖于内黄,败魏兵于永定桥。从丁会攻宿州,以水浸其城,遂破之。太祖攻朱瑾于兖州,未下,留从周围之,瑾闭壁不出,从周诈言救兵至,阳避之高吴,夜半潜还城下,瑾以谓从周已去,乃出兵收外壕,从周掩击之,杀千余人。
晋攻魏,魏人求救,太祖遣侯言救魏,言筑垒于洹水。太祖怒言不出战,遣从周代言。从周至军,益闭垒不出,而凿三暗门以待,晋兵攻之,从周以精兵自暗门出击,败晋王兵。晋王怒,自将击从周,从周虽大败,而梁兵擒其子落落,送于魏,斩之。遂徙攻郓州,擒朱宣于中都,又攻兖州,走朱瑾。太祖表从周兖州留后,以兖、郓兵攻淮南,出安丰,会庞师古于清口。从周行至濠州,闻师古死,遽还,至渒河将渡而淮兵追之,从周亦大败。是时,晋兵出山东攻相、卫,太祖遣从周略地山东,下洺州,斩其刺史邢善益;又下邢州,走其刺史马师素;又下磁州,杀其刺史袁奉滔。五日而下三州。太祖乃表从周兼邢州留后。
刘仁恭攻魏,已屠贝州,罗绍威求救于梁,从周会太祖救魏,入于魏州。燕兵攻馆陶门,从周以五百骑出战,曰:“大敌在前,何可返顾!”使闭门而后战。破其八栅,燕兵走,追至于临清,拥之御河,溺死者甚众。太祖以从周为宣义行军司马。
太祖遣从周攻刘守文于沧州,以蒋晖监其军。守文求救于其父仁恭,仁恭以燕兵救之,晖语诸将曰:“吾王以我监诸将,今燕兵来,不可迎战,宜纵其入城,聚食仓廪,使两困而后取之。”诸将颇以为然。从周怒曰:“兵在上将,岂监军所得言!且晖之言乃常谈尔,胜败之机在吾心,晖岂足以知之!”乃勒兵逆仁恭于乾宁,战于老鸦堤,仁恭大败,斩首三万余级,获其将马慎交等百余人,马三千匹。是时,守文亦求救于晋,晋为攻邢、洺以牵之,从周遽还,败晋兵于青山。遂从太祖攻镇州,下临城,王熔乞盟,太祖表从周泰宁军节度使。
从氏叔琮攻晋太原,不克。梁兵西攻凤翔,青州王师范遣其将刘掞袭兖州,从周家属为掞所得,厚遇之而不杀。太祖还自凤翔,乃遣从周攻掞,从周卒招降掞。太祖即位,拜左金吾卫上将军,以疾致仕,拜右卫上将军,居于偃师。末帝即位,拜昭义军节度使、陈留郡王,食其俸于家。卒,赠太尉。
霍存,洺州曲周人也。少从黄巢,巢败,存乃降梁。存为将骁勇,善骑射。秦宗权攻汴,存以三千人夜破张晊栅,又以骑兵破秦贤,杀三千人,败晊于赤冈。从朱珍掠淄青、庞师古攻时溥,皆有功。朱珍与李唐宾俱死,乃以庞师古代珍、存代唐宾以攻溥,破砀山,存获其将石君和等五十人。梁攻宿州,葛从周引水浸之,丁会与存战城下,遂下之。从攻潞州,与晋人遇,战马牢川,存入则当其前,出则为其殿,晋人却,遂东攻魏,取淇门,杀三千人。梁得曹州,太祖以存为刺史,兼诸军都指挥使。梁攻郓州,朱瑾来救,梁诸将或劝太祖纵瑾入郓,耗其食,坚围勿战,以此可俱弊。太祖曰:“瑾来必与时溥俱,不若遣存邀之。”存伏兵萧县,已而瑾果与溥俱出迷离,存发伏击之,遂败瑾等于石佛山,存中流矢卒。太祖已即位,阅骑兵于繁台,顾诸将曰:“使霍存在,岂劳吾亲阅邪!诸君宁复思之乎?”佗日语又如此。
张存敬,谯郡人也。为人刚直有胆勇,少事梁太祖为将,善因危窘出奇计。李罕之与晋人攻张全义于河阳,太祖遣存敬与丁会等救之,罕之解围去。太祖以存敬为诸军都虞候。太祖攻徐、兖,以存敬为行营都指挥使。从葛从周攻沧州,败刘仁恭于老鸦堤。还攻王熔于镇州,入其城中,取其马牛万计。迁宋州刺史。复从诸将攻幽州,存敬取其瀛、莫、祁、景四州。梁攻定州,与王处直战怀德驿,大败之,枕尸十余里。梁已下镇、定,乃遣存敬攻王珂于河中,存敬出含山,下晋、绛二州,珂降于梁。太祖表存敬护国军留后,复徙宋州刺史,未至,卒于河中,赠太傅。
存敬子仁颖、仁愿。仁愿有孝行,存敬卒,事其兄仁颖,出必告,反必面,如事父之礼。仁愿晓法令,事梁、唐、晋,常为大理卿,卒,赠秘书监。
符道昭,蔡州人也。为秦宗权骑将,宗权败,道昭流落无所依,后依凤翔李茂贞,茂贞爱之,养以为子,名继远。梁攻茂贞,道昭与梁兵战,屡败,乃归梁,太祖表道昭秦州节度使,以乱不果行。太祖为元帅,初开府,而李周彝以鄜州降,以为左司马,择右司马难其人,及得道昭,乃授之。罗绍威将诛其牙兵,恶魏兵强,未敢发,求梁为助。太祖乃悉发魏兵使攻燕,而遣马嗣勋助绍威诛牙兵。牙兵已诛,魏兵在外者闻之皆乱,魏将左行迁据历亭、史仁遇据高唐以叛,道昭等从太祖悉破之。道昭为将,勇于犯敌而少成算,每战先发,多败,而周彝等继之乃胜。开平元年与康怀英等攻潞州,筑夹城为蚰蜒堑以围之,逾年不能下,晋兵攻破夹城,道昭战死。
刘捍,开封人也。为人明敏有威仪,善摈赞。太祖初镇宣武,以为客将,使从朱珍募兵淄青。太祖北攻镇州,与王镕和,遣捍见镕,镕军未知梁意,方严兵,捍驰一骑入城中,谕镕以太祖意,镕乃听命。梁兵攻定州,降王处直,捍复以一骑入慰城中。太祖围凤翔,遣捍入见李茂贞计事。唐昭宗召见,问梁军中事,称旨,赐以锦袍,拜登州刺史,赐号“迎銮毅勇功臣。”梁兵攻淮南,遣捍先之淮口,筑马头下浮桥以渡梁兵。太祖出光山攻寿州,又使捍作浮桥于淮北,以渡归师。拜宋州刺史。太祖即位,迁左天武指挥使、元从亲军都虞候、左龙虎统军,出为佑国军留后。同州刘知俊反,以赂诱捍将吏,执捍而去,知俊械之,送于李茂贞,见杀。太祖哀之,赠捍太傅。
寇彦卿,字俊臣,开封人也。世事宣武军为牙将。太祖初就镇,以为通引官,累迁右长直都指挥使,领洺州刺史。罗绍威将诛牙军,太祖遣彦卿之魏计事,彦卿阴为绍威计画,乃悉诛牙军。
彦卿身长八尺,隆准方面,语音如钟,工骑射,好书史,善伺太祖意,动作皆如旨。太祖尝曰:“敬翔、刘捍、寇彦卿皆天为我生之。”其爱之如此。赐以所乘爱马“一丈乌”。太祖围凤翔,以彦卿为都排阵使,彦卿乘乌驰突阵前,太祖目之曰:“真神将也!”
初,太祖与崔胤谋,欲迁都洛阳,而昭宗不许。其后昭宗奔于凤翔,太祖以兵围之,昭宗既出,明年,太祖以兵至河中,遣彦卿奉表迫请迁都。彦卿因悉驱徙长安居人以东,人皆拆屋为筏,浮渭而下,道路号哭,仰天大骂曰:“国贼崔胤、朱温使我至此!”昭宗亦顾瞻陵庙,傍徨不忍去,谓其左右为俚语云:“纥干山头冻死雀,何不飞去生处乐。”相与泣下沾襟。昭宗行至华州,遣人告太祖以何皇后有娠,愿留华州待冬而行。太祖大怒,顾彦卿曰:“汝往趣官家来,不可一日留也。”彦卿复驰至华,即日迫昭宗上道。
太祖即位,拜彦卿感化军节度使。岁余,召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充金吾衙仗使。彦卿晨朝至天津桥,民梁现不避道,前驱捽现投桥上石栏以死。彦卿见太祖自首,太祖惜之,诏彦卿以钱偿现家以赎罪。御史司宪崔沂劾奏彦卿,请论如法,太祖不得已,责授彦卿左卫中郎将。复拜相州防御使,迁河阳节度使。
太祖遇弑,彦卿出太祖画像事之如生,尝对客语先朝,必涕泗交下。末帝即位,徙镇威胜。彦卿明敏善事人,而怙宠作威,好诛杀,多猜忌。卒于镇,年五十七。
康怀英,兖州人也。事朱瑾为牙将,梁兵攻瑾,瑾出略食丰、沛间,留怀英守城,怀英即以城降梁,瑾遂奔于吴。太祖得怀英,大喜。后从氏叔琮攻赵匡凝,下邓州。梁兵攻李茂贞于岐,以怀英为先锋,至武功,击杀岐兵万余人,太祖喜曰:“邑名武功,真武功也。”以名马赐之。是时,李周彝以鄜坊兵救岐,屯于三原界,怀英击走之,因取其翟州而还。岐兵屯奉天,怀英栅其东北。夜半,岐兵攻之,怀英以为夜中不欲惊它军,独以三千人出战,迟明,岐兵解去,身被十余疮。李茂贞与梁和,昭宗还京师,赐怀英“迎銮毅勇功臣”。
杨行密攻宿州,太祖遣怀英击走之,表宿州刺史。迁保义军节度使。丁会以潞州叛梁降晋,太祖命怀英为招讨使,将行,太祖戒之,语甚切,怀英惶恐,以谓潞州期必得,乃筑夹城围之。晋遣周德威屯于乱柳,数攻夹城,怀英不敢出战,太祖乃以李思安代怀英将,降怀英为都虞候。久之,思安亦无功,太祖大怒,罢思安,以同州刘知俊为招讨使。知俊未至军,太祖自至泽州,为怀英等军援,且督之。已而晋王李克用卒,庄宗召周德威还。太祖闻晋有丧,德威去,亦归洛阳,而诸将亦少弛。庄宗谓德威曰:“晋之所以能敌梁,而彼所惮者,先王也。今闻吾王之丧,谓我新立,未能出兵,其意必怠,宜出其不意以击之,非徒解围,亦足以定霸也。”乃与德威等疾驰六日至北黄碾,会天大昏雾,伏兵三垂冈,直趋夹城,攻破之。怀英大败,亡大将三百人,怀英以百骑遁归,诣阙请死。太祖曰:“去岁兴兵,太阴亏食,占者以为不利,吾独违之而致败,非尔过也。”释之,以为右卫上将军。
刘知俊叛,奔于岐,以怀英为保义军节度使、西路副招讨使。知俊以岐兵围灵武,太祖遣怀英攻邠宁以牵之。怀英取宁、庆、衍三州,还至升平,知俊掩击之,怀英大败。徙镇感化。其后朱友谦叛附于晋,以怀英讨之,与晋人战白径岭,怀英又大败。徙镇永平,卒于镇。
刘掞,密州安丘人也。少事青州王敬武。敬武卒,子师范立。棣州刺史张蟾叛,师范遣指挥使卢洪讨蟾,洪亦叛。师范伪为好辞召洪,洪至,迎于郊外,命掞斩之座上,因使掞攻张蟾,破之。师范表掞登州刺史,以为行军司马。
梁太祖西攻凤翔,师范乘梁虚,阴遣人分袭梁诸州县,它遣者谋多漏泄,事不成。独掞素好兵书,有机略。是时,梁已破朱瑾等,悉有兖、郓,以葛从周为兖州节度使,从周将兵在外,掞乃使人负油鬻城中,悉视城中虚实出入之所。油者得罗城下水窦可入,掞乃以步兵五百从水窦袭破之,徙从周家属外第,亲拜其母,抚之甚有恩礼。
太祖已出昭宗于凤翔,引兵东还,遣朱友宁攻师范、从周攻掞。掞以版舆置从周母城上,母呼从周曰:“刘将军待我甚厚,无异于汝。人臣各为其主,汝可察之!”从周为之缓攻。掞乃悉简妇人及民之老疾不足当敌者出之,独与少壮者同辛苦,分衣食,坚守以待。外援不至,人心颇离,副使王彦温逾城而奔,守陴者多逸。掞乃遣人阳语彦温曰:“副使勿多以人出,非吾素遣者,皆勿以行。”又下令城中曰:“吾遣从副使者得出,否者皆族。”城中皆惑,奔者乃止。已而梁兵闻之,果疑彦温非实降者,斩之城下,由是城守益坚。
师范兵已屈,从周以祸福谕掞,掞报曰:“俟吾主降,即以城还梁。”师范败,降梁,掞乃亦降。从周为具赍装,送掞归梁,掞曰:“降将蒙梁恩不诛,幸矣,敢乘马而衣裘乎!”乃素服乘驴归梁。太祖赐之冠带,饮之以酒,掞辞以量小,太祖曰:“取兖州,量何大乎?”以为元从都押衙。是时,太祖已领四镇,将吏皆功臣旧人,掞一旦以降将居其上,及诸将见掞,皆用军礼,掞居自如,太祖益奇之。
太祖即位,累迁左龙武统军。刘知俊叛,陷长安,太祖遣掞与牛存节讨之,知俊走凤翔,太祖乃以长安为永平军,拜掞节度使。末帝即位,领镇南军节度使,为开封尹。
杨师厚卒,分相、魏为两镇,末帝恐魏兵乱,遣掞以兵屯于魏县。魏兵果乱,劫贺德伦降晋。庄宗入魏,掞以谓晋兵悉从庄宗赴魏,而太原可袭,乃结草为人,执以旗帜,以驴负之往来城上,而潜军出黄泽关袭太原。晋兵望梁垒旗帜往来,不知其去也,以故不追。掞至乐平,遇雨,不克进而旋,急趋临清,争魏积粟,而周德威已先至,掞乃屯于莘县,筑甬道及河以馈军。
久之,末帝以书责掞曰:“阃外之事全付将军,河朔诸州一旦沦没。今仓储已竭,飞輓不充,将军与国同心,宜思良画!”掞报曰:“晋兵甚锐,未可击,宜待之。”末帝复遣问掞必胜之策,掞曰:“臣无奇术,请人给米十斛,米尽则敌破矣!”末帝大怒,诮掞曰:“将军蓄米,将疗饥乎?将破敌乎?”乃遣使者监督其军。掞召诸将谋曰:“主上深居禁中,与白面儿谋,必败人事。今敌盛,未可轻动,诸君以为如何?”诸将皆欲战,掞乃悉召诸将坐之军门,人以河水一杯饮之,诸将莫测,或饮或辞,掞曰:“一杯之难犹若此,滔滔河流可尽乎?”诸将皆失色。
是时,庄宗在魏,数以劲兵压掞营,掞不肯出,而末帝又数促掞,使出战。庄宗与诸将谋曰:“刘掞学《六韬》,喜以机变用兵,本欲示弱以袭我,今其见迫,必求速战。”乃声言归太原,命符存审守魏,阳为西归,而潜兵贝州。掞果报末帝曰:“晋王西归,魏无备,可击。”乃以兵万人攻魏城东,庄宗自贝州返趋击之。掞忽见晋军,惊曰:“晋王在此邪!”兵稍却,追至故元城,庄宗与符存审为两方阵夹之,掞为圆阵以御晋人。兵再合,掞大败,南奔,自黎阳济河,保滑州。末帝以为义成军节度使。明年,河朔皆入于晋,降掞亳州团练使。
兖州张万进反,拜掞兖州安抚制置使。万进败死,乃拜掞泰宁军节度使。朱友谦叛,陷同州,末帝以掞为河东道招讨使,行次陕州,掞为书以招友谦,友谦不报,留月余待之。尹皓、段凝等素恶掞,乃谮之,以为掞与友谦亲家,故其逗留以养贼。已而掞兵数败,乃罢掞归洛阳,酖杀之,年六十四,赠中书令。
子遂凝、遂雍,事唐皆为刺史。掞妾王氏有美色,掞卒后,入明宗宫中,是为王淑妃。明宗晚年,淑妃用事,掞二子皆被恩宠。
潞王从珂反于凤翔,时遂雍为西京副留守,留守王思同率诸镇兵讨凤翔,战败东归,遂雍闭门不内,悉封府库以待潞王。潞王前军至者,悉以金帛给之。潞王见遂雍,握手流涕,由是事无大小皆与图议。废帝入立,拜遂雍淄州刺史,以掞兄琪之子遂清代遂雍为西京副留守。
遂清历易、棣等五州刺史,皆有善政,迁凤州防御使、宣徽北院使,判三司。晋开运中为安州防御使以卒。遂清性至孝,居父丧哀毁,乡里称之。尝为淄州刺史,迎其母,母及郊,遂清为母执辔行数十里,州人咸以为荣。
牛存节,字赞正,青州博昌人也。初名礼,事诸葛爽于河阳,爽卒,存节顾其徒曰:“天下汹汹,当得英雄事之。”乃率其徒十余人归梁太祖。存节为人木强忠谨,太祖爱之,赐之名字,以为小校。张晊攻汴,存节破其二寨。梁攻濮州,战南刘桥、范县,存节功多。李罕之围张全义于河阳,全义乞兵于梁,太祖以存节故事河阳,知其间道,使以兵为前锋。是时岁饥,兵行乏食,存节以金帛就民易干葚以食军,击走罕之。太祖攻魏,存节下魏黎阳、临河,杀魏万二千人,与太祖会内黄。迁滑州牢城遏后指挥使。
梁兵攻郓,存节使都将王言藏船郓西北隅濠中,期以日午渡兵逾濠急攻之。会营中火起,郓人登城望火,言伏不敢动,与存节失期,存节独破郓西瓮城门,夺其濠桥,梁兵得俱进,遂破朱宣。从葛从周攻淮南,从周败渒河,存节收其散卒八千以归。拜亳、宿二州刺史。朱瑾走吴,召吴兵攻徐、宿,存节谋曰:“淮兵必不先攻宿,然宿沟垒素固,可以御敌。”乃夜以兵急趣徐州,比傅徐城下,瑾兵方至,望其尘起,惊曰:“梁兵已来,何其速也!”不能攻而去。已而太祖使者至,授存节军机,悉与存节意合,由是诸将益服其能。迁潞州都指挥使。太祖攻凤翔,使召存节。存节为将,法令严整而善得士心,潞人送者皆号泣。累拜邢州团练使、元帅府左都押衙。
太祖即位,拜右千牛卫上将军。从康怀英攻潞州,为行营排阵使。晋兵已破夹城,存节等以余兵归,行至天井关,闻晋兵攻泽州,存节顾诸将曰:“吾行虽不受命,然泽州要害,不可失也。”诸将皆不欲救之。存节戒士卒熟息,已而谓曰:“事急不赴,岂曰勇乎!”举策而先,士卒随之。比至泽州,州人已焚外城,将降晋,闻存节至,乃稍定。存节入城,助泽人守,晋人穴地道以攻之,存节选勇士数十,亦穴地以应之,战于隧中,敌不得入,晋人解去。迁左龙虎统军、六军都指挥使、绛州刺史,迁鄜州留后。
同州刘知俊叛,奔凤翔,乃迁存节匡国军节度使。友珪立,朱友谦叛附于晋,西连凤翔,存节东西受敌。同州水咸而无井,知俊叛梁,以渴不能守而走,故友谦与岐兵合围持久,欲以渴疲之,存节祷而择地凿井八十,水皆甘可食,友谦卒不能下。
末帝立,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徙镇天平。蒋殷反徐州,遣存节攻破之,以功加太尉。梁、晋相距于河上,存节病痟,而梁、晋方苦战,存节忠愤弥激,治军督士,未尝言病。病革,召归京师,将卒,语其子知业曰:“忠孝,吾子也。”不及其佗。赠太师。
张归霸,清河人也。末帝娶其女,是为德妃。归霸少与其弟归厚、归弁俱从黄巢,巢败东走,归霸兄弟乃降梁。秦宗权攻汴,归霸战数有功。张晊军赤冈,以骑兵挑战,矢中归霸,归霸拔之,反以射贼,一发而毙,夺其马而归。太祖从高丘望见,甚壮之,赏以金帛,并以其马赐之。使以弓手五百人伏湟中,太祖以骑数百为游兵,过晊栅,晊出兵追太祖,归霸发伏,杀晊兵千人,夺马数十匹。
太祖攻蔡州,蔡将萧颢急击太祖营,归霸不暇请,与徐怀玉分出东南壁门,合击败之,太祖得拔营去。太祖攻兖、郓,取曹州,使归霸以兵数千守之,与朱瑾逆战金乡,大败之。又破濮州。晋人攻魏,归霸从葛从周救魏,战洹水,归霸擒克用子落落以与魏人。又破刘仁恭于内黄,功出诸将右。光化二年,权知邢州。迁莱州刺史,拜左卫上将军、曹州刺史。开平元年,拜右龙虎统军、左骁卫上将军。二年,拜河阳节度使,以疾卒。
子汉杰,事末帝为显官,以张德妃故用事。梁亡,唐庄宗入汴,遂族诛。
弟归厚,字德坤。为将善用弓槊,能以少击众。张晊屯赤冈,归厚与晊独战阵前,晊惫而却,诸将乘之,晊遂大败。太祖大悦,以为骑长。梁攻时溥,归厚以麾下先进九里山,遇徐兵而战,梁故将陈璠叛在徐,归厚望见识之,瞋目大骂,驰骑直往取之,矢中其左目。郴王友裕攻郓,屯濮州,太祖从后至,友裕徙栅,与太祖相失。太祖卒与郓兵遇,太祖登高望之,郓兵才千人,太祖与归厚以厅子军直冲之,战已合,郓兵大至,归厚度不能支,以数十骑卫太祖先还。归厚马中矢僵,乃持槊步斗。太祖还军中,遣张筠驰骑第取之,以为必死矣。归厚体被十余箭,得筠马乃归,太祖见之,泣曰:“尔在,丧军何足计乎!”使舁归宣武。迁右神武统军,历洺、晋、绛三州刺史。与晋人屡战未尝屈。乾化元年,拜镇国军节度使,以疾卒。子汉卿。
归弁,为将亦善战,开平初为滑州长剑指挥使。子汉融。梁亡,皆族诛。
王重师,许州长社人也。为人沈嘿多智,善剑槊。秦宗权陷许州,重师脱身归梁,从太祖平蔡,攻兖、郓,为拔山军指挥使。重师苦战齐、鲁间,威震邻敌。迁颍州刺史。太祖攻濮州,已破,濮人积草焚之,梁兵不得入。是时,重师方病金疮,卧帐中,诸将强之,重师遽起,悉取军中毡毯沃以水,蒙之火上,率精卒以短兵突入,梁兵随之皆入,遂取濮州。重师身被八九疮,军士负之而还。太祖闻之,惊曰:“柰何使我得濮州而失重师乎!”使医理之,逾月乃愈。王师范降,表重师青州留后,累迁佑国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居数年,甚有威惠。重师与刘捍故有隙,捍尝构之太祖,太祖疑之。重师遣其将张君练西攻邠、凤而不先请,君练兵小败,太祖以其擅发兵,挫失国威,将召而罪之,遣刘捍代重师。重师不知太祖怒己,捍至,重师不出迎,见之青门,礼又倨,捍因驰白太祖,言重师有二志。太祖益怒,贬重师溪州刺史,再贬崖州司户参军,未行,赐死。
徐怀玉,亳州焦夷人也。少事梁太祖,与太祖俱起微贱。怀玉为将,以雄豪自任,而勇于战阵。从太祖镇宣武,为永城镇将。秦宗权攻梁,壁金堤、灵昌、酸枣,怀玉以轻骑连击破之,俘杀五千余人,迁左长剑都虞候。又破宗权于板桥、赤冈,拔其八栅。从太祖东攻兖、郓,破徐、宿。怀玉金创被体,战必克捷,所得赏赉,往往以分士卒,为梁名将。本名琮,太祖赐名怀玉。从太祖攻魏,败魏兵黎阳,遂东攻兖,破朱瑾于金乡。又从庞师古攻杨行密,师古败清口,怀玉独完一军,行收散卒万余人以归。迁沂州刺史,属岁屡丰,乃缮兵治壁,为战守具。已而王师范叛梁,攻东境,怀玉屡以州兵击破之。迁齐州防御使。天复四年,以州兵辽昭宗都洛阳,迁华州观察留后,以兵屯雍州。迁右羽林统军,屯于泽州,晋人攻之,为隧以入,怀玉击之隧中,晋人乃却。太祖时,历曹、晋二州刺史,晋数攻之,怀玉坚守,败晋兵于洪洞。拜保大军节度使。太祖崩,友珪自立,朱友谦附于晋,以袭鄜州,执怀玉杀之。
杨师厚,颍州斤沟人也。少事河阳李罕之,罕之降晋,选其麾下劲卒百人献于晋王,师厚在籍中。师厚在晋,无所知名,后以罪奔于梁,太祖以为宣武军押衙、曹州刺史。梁攻王师范,师厚战临朐,擒其偏将八十余人,取棣州,以功拜齐州刺史。太祖攻赵匡凝于襄阳,遣师厚为先锋。师厚取谷城西童山木为浮桥,渡汉水,击匡凝,败之,匡凝弃城走。师厚进攻荆南,又走匡凝弟匡明,功为多,拜山南东道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刘知俊叛,攻陷长安,刘掞、牛存节等攻之,久不克。师厚以奇兵出,旁南山入其西门,降其守者,遂克之。晋周德威攻晋州以应知俊,师厚败之于蒙坑,以功迁保义军节度使,徙镇宣义。是时,梁兵攻赵久无功,太祖病卧洛阳,少间,乃自将北击赵。师厚从太祖至洹水,夜行迷失道,明旦,次魏县,闻敌将至,梁兵溃乱不可止,久之无敌,乃定。已而太祖疾作,乃还。明年少间,而晋军攻燕,燕王刘守光求援于梁,太祖为之击赵以牵晋,屯于龙花,遣师厚攻枣强,三月不能下。太祖怒,自往督兵战,乃破,屠之,进围蓚县。晋史建瑭以轻兵夜击梁军,梁军大扰,太祖与师厚皆弃辎重南走。太祖还东都,师厚留屯魏州。明年,太祖遇弑,友珪自立,师厚乘间杀魏牙将潘晏、臧延范等,逐出节度使罗周翰,友珪因以师厚为天雄军节度使。
自太祖与晋战河北,师厚常为招讨使,悉领梁之劲兵。太祖崩,师厚遂逐其帅,而稍矜倨难制。时魏恃牙兵,其帅得以倔强。罗绍威时,牙兵尽死,魏势孤,始为梁所制。师厚已得志,乃复置银枪效范军。友珪阴欲图之,召师厚入计事。其吏田温等劝师厚勿行,师厚曰:“吾二十年不负朱家,今若不行,则见疑而生事,然吾知上为人,虽往,无如我何也。”乃以劲兵二万朝京师,留其兵城外,以十余人自从,入见友珪,友珪益恐惧,赐与巨万而还。
已而末帝谋讨友珪,问于赵岩,岩曰:“此事成败,在招讨杨公尔。得其一言谕禁军,吾事立办。”末帝乃遣马慎交阴见师厚,布腹心。师厚犹豫未决,谓其下曰:“方郢王弑逆时,吾不能即讨。今君臣之分已定,无故改图,人谓我何?”其下或曰:“友珪弑父与君,乃天下之恶,均王仗大义以诛贼,其事易成。彼若一朝破贼,公将何以自处?”师厚大悟,乃遣其将王舜贤至洛阳,见袁象先计事,使朱汉宾以兵屯滑州为应。末帝卒与象先杀友珪。
末帝即位,封师厚邺王,诏书不名,事无巨细皆以谘之,然心益忌而畏之。已而师厚疡发卒,末帝为之受贺于宫中。由是始分相、魏为两镇。魏军乱,以魏博降晋,梁失河北自此始。
王景仁,庐州合淝人也。初名茂章,少从杨行密起淮南。景仁为将骁勇刚悍,质略无威仪,临敌务以身先士卒,行密壮之。梁太祖遣子友宁攻王师范于青州,师范乞兵于行密,行密遣景仁以步骑七千救师范。师范以兵背城为两栅,友宁夜击其一栅,栅中告急,趣景仁出战,景仁按兵不动。友宁已破一栅,连战不已。迟明,景仁度友宁兵已困,乃出战,大败之,遂斩友宁,以其首报行密。
是时,梁太祖方攻郓州,闻子友宁死,以兵二十万倍道而至,景仁闭垒示怯,伺梁兵怠,毁栅而出,驱驰疾战,战酣退坐,召诸将饮酒,已而复战。太祖登高望见之,得青州降人,问:“饮酒者为谁?”曰:“王茂章也。”太祖叹曰:“使吾得此人为将,天下不足平也!”梁兵又败。景仁军还,梁兵急追之,景仁度不可走,遣裨将李虔裕以众一旅设覆于山下以待之,留军不行,解鞍而寝。虔裕疾呼曰:“追兵至矣,宜速走,虔裕以死遏之!”景仁曰:“吾亦战于此也。”虔裕三请,景仁乃行,而虔裕卒战死,梁兵以故不能及,而景仁全军以归。
景仁事行密,为润州团练使。行密死,子渥自宣州入立,以景仁代守宣州。渥已立,反求宣州故物,景仁惜不与,渥怒,以兵攻之。景仁奔于钱镠,镠表景仁领宣州节度使。梁太祖素识景仁,乃遣人召之,景仁间道归梁,仍以为宁国军节度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久之,未有以用,使参宰相班,奉朝请而已。
开平四年,以景仁为北面招讨使,将韩勍、李思安等兵伐赵;行至魏州,司天监言:“太阴亏,不利行师。”太祖亟召景仁等还,已而复遣之。景仁已去,太祖思术者言,驰使者止景仁于魏以待。景仁已过邢、洺,使者及之,景仁不奉诏,进营于柏乡。乾化元年正月庚寅,日有食之,崇政使敬翔白太祖曰:“兵可忧矣!”太祖为之旰食。是日,景仁及晋人战,大败于柏乡,景仁归诉于太祖,太祖曰:“吾亦知之,盖韩勍、李思安轻汝为客,不从节度尔。”乃罢景仁就第,后数月,悉复其官爵。
末帝立,以景仁为淮南招讨使,攻庐、寿,军过独山,山有杨行密祠,景仁再拜号泣而去。战于霍山,梁兵败走,景仁殿而力战,以故梁兵不甚败。景仁归京师,病疽卒,赠太尉。
贺瑰,字光远,濮州人也。事郓州朱宣为都指挥使。梁太祖攻朱瑾于兖州,宣遣瑰与何怀宝、柳存等以兵万人救兖州,瑰趋待宾馆,欲绝梁饷道。梁太祖略地至中都,得降卒,言瑰等兵趋待宾馆矣!以六壬占之,得“斩关”,以为吉,乃选精兵夜疾驰百里,期先至待宾以逆瑰,而夜黑,兵失道,旦至钜野东,遇瑰兵,击之,瑰等大败。瑰走,梁兵急追之,瑰顾路穷,登冢上大呼曰:“我贺瑰也,可勿杀我!”太祖驰骑取之,并取怀宝等数十人,降其卒三千余人。是日,大风扬沙蔽天,太祖曰:“天怒我杀人少邪?”即尽杀降卒三千人,而系瑰及怀宝等至兖城下以招瑾,瑾不纳,因斩怀宝等十余人,而独留瑰。瑰感太祖不杀,誓以身自效。从太祖平青州,以为曹州刺史。太祖即位,累迁相州刺史。末帝时,迁左龙虎统军,宣义军节度使。
贞明元年,魏兵乱,贺德伦降晋,晋王入魏州。刘掞败于故元城,走黎阳,贝、卫、洺、磁诸州皆入于晋。晋军取杨刘,末帝乃以瑰为招讨使,与谢彦章等屯于行台。晋军迫瑰十里而栅,相持百余日。瑰与彦章有隙,伏甲杀之,庄宗喜曰:“将帅不和,梁亡无日矣!”乃令军中归其老疾于邺,以轻兵袭濮州。瑰自行台蹑之,战于胡柳陂,晋人辎重在阵西,瑰军将薄之,晋军乱,斩其将周德威,尽取其辎重。军已胜,阵无石山,日暮,晋兵仰攻之,瑰军下山击晋军,瑰大败,晋遂取濮州,城德胜,夹河为栅。瑰以舟兵攻南栅,不能得,还军行台,以疾卒,年六十二,赠侍中。有子光图。
王檀,字众美,京兆人也。少事梁太祖为小校,尚让攻梁,战尉氏门,檀勇出诸将,太祖奇之,迁踏白副指挥使。从朱珍募兵东方,战数有功。梁与蔡兵战板桥,李重裔马踣,为蔡兵所擒,檀驰取之,并获其将一人。从太祖破魏内黄,迁冲山都虞候。复从朱珍攻徐州,檀获其将一人。梁兵攻王师范,檀以一军破其密州,拜密州刺史。太祖即位,迁保义军节度使,潞州东北面招讨使。王景仁败于柏乡,晋兵围邢州,太祖大惧,欲自将救之,檀止太祖,请自拒敌,力战,卒全邢州,以功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封琅琊郡王。友珪立,徙镇宣化。贞明元年又徙匡国。是时,庄宗取魏博,檀以谓晋兵悉在河北,乃以奇兵西出阴地袭太原,不克而还。徙镇天平,檀尝招纳亡盗居帐下,帐下兵乱,入杀檀,年五十八,赠太师,谥曰忠毅。
马嗣勋,濠州钟离人也,少事州为客将,为人材武有辩。梁太祖攻濠州,刺史张遂遣嗣勋持牌印降梁。杨行密攻遂,遂又使嗣勋乞兵于太祖。梁兵未至,濠州已没,嗣勋无所归,乃留事梁,太祖以为宣武军元从押衙。太祖西攻凤翔,行至华州,遣嗣勋入说韩建,建即时出降。天祐二年,罗绍威将诛牙军,乞兵于梁,梁女嫁魏,适死,太祖乃遣嗣勋以长直千人为彩舆入魏,致兵器于舆中,声言助葬。嗣勋馆铜台,夜与魏新乡镇兵攻石柱门,入迎绍威家属,卫之。乃益取魏甲兵攻牙军,牙军不知兵所从来,莫能为备,杀其八千余人,迟明皆尽。嗣勋中重疮卒。太祖即位,赠太保。
王虔裕,琅琊临沂人也。为人健勇善骑射,以弋猎为生。少从诸葛爽起青、棣间,其后爽为汝州防御使,率兵北击沙陀,还入长安攻黄巢。爽兵败降巢,巢以爽为河阳节度使。中和三年,孙儒陷河阳,虔裕随爽奔于梁。是时,太祖新就镇,黄巢、秦宗权等兵方盛,太祖数为所窘,而梁未有佗将,乃以虔裕将骑兵,常为先锋击巢陈、蔡间,拔其数栅。巢走,梁兵蹑之,战于万胜戍,贼败而东,虔裕功为多,乃表虔裕义州刺史。黄巢已去,秦宗权攻许、郑,与梁为敌境,大小百余战,虔裕常有功。秦贤攻汴南境,太祖遣虔裕拒贤于尉氏,战败,失一裨将,太祖怒,拘虔裕于军中。邢州孟迁降梁,为晋人所围,太祖遣虔裕以精兵百人疾驰,夜破晋围,入邢州,迟明,立梁旗帜于城上,晋人以为救兵至,乃退。已而晋兵复来,迁执虔裕降于晋,见杀。
谢彦章,许州人也。幼事葛从周,从周怜其敏惠,养以为子,授之兵法,从周以千钱置大盘中,为行阵偏伍之状,示以出入进退之节,彦章尽得之。及壮,事梁太祖为骑将。是时,贺瑰善用步卒,而彦章与孟审澄、侯温裕皆善将骑兵,审澄、温裕所将不过三千,彦章多而益办。彦章事末帝,累迁匡国军节度使。贞明四年,晋攻河北,贺瑰为北面招讨使,彦章为排阵使,屯于行台。彦章为将,好礼儒士,虽居军中,尝儒服,或临敌御众,肃然有将帅之威,左右驰骤,疾若风雨。晋人望其行阵齐整,相谓曰:“谢彦章必在此也!”其名重敌中如此。瑰心忌之。彦章与瑰行视郊外,瑰指一地语彦章曰:“此地冈阜隆起,其中坦然,营栅之地也。”已而晋兵栅之,瑰疑彦章阴以告晋,益恶之。彦章故与马步都虞候朱珪有隙,瑰欲速战,彦章请持重以老敌,珪乃诬彦章以为将反。瑰旦享士,使珪伏甲杀之,审澄、温裕皆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