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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心碎的胖小子

加尔文·柯立芝担任总统的第六个年头,一个金灿灿的五月清晨,一个叫赫比·布克拜因德的胖小子端坐在纽约布朗克斯区第五十公立学校的课桌前。他深色头发,穿白衬衣、灰色齐膝短裤,脖子上系一条蓝领带,正心碎得快哭出声来。面前的黑板上有一行粉笔字:

莫蒂默·戈尔金太太

七年级下学期一班的老师刚刚通知学生,以后不能再喊她“弗农小姐”了。她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微笑,用圆圆的粉笔字体写下自己的新名字。教室里顿时闹翻了天,足足一分钟,女孩儿有的尖叫,有的咯咯笑,男孩儿则嘿嘿地傻笑。戈尔金太太抬起手,叫孩子们安静。她拉开一幅非洲地图,这张图原先卷成筒状,搁在黑板顶端,样子像一张窗帘。孩子们捣完乱,个个精神抖擞,认真地听老师讲解刚果的资源。但赫比对橡胶、金矿、猴子和象牙完全提不起兴趣,哪怕讲课的人是曾经的戴安娜·弗农小姐。她讲得越生动,他的心情越低落。

唯一能安抚他的,只有食物。再痛苦的事儿,吃一顿就能解决问题。可惜,还有半小时才到午餐时间。他悄悄把手伸进课桌,贴在棕色的纸袋旁。今天是周一,他能摸到两块生菜加西红柿三明治和一个苹果熟悉的轮廓,然后,他的手掌遇上一个椭圆形的小东西,指尖麻利地打开纸袋,摊平蜡纸,掏出一个剥了壳的煮鸡蛋,全程没有弄出半点声响。不撒盐,不配面包和黄油,换作是别人,根本咽不下去,但他一口把蛋塞进嘴里,嚼得香喷喷的。鸡蛋像一片阿司匹林,虽然不能提振他的精神,至少缓解了痛苦。他腮帮子鼓得老高,被老师逮到就逮到吧!无所谓。他是她最宠爱的学生,批评他,她自己也丢面子。他算计得没错,戈尔金太太肯定看到他吃东西了,但没有吱声。

仙乐飘荡在空中——午餐铃声响了,宣告自由时光的到来。戈尔金太太点点头,有的孩子冲向教室的小壁橱,取出母亲担心他们着凉而预备的外套,又回到座位,穿好衣服。剩下的看来不怕五月份多变的天气,没有带外套,仍然坐在原处,觉得自己坚强得像个小大人,心头喜滋滋的。铃声又响了一次。学生们站起来,安静地在教室前方排成两行。赫比朝队伍前头走去,经过讲台时,老师低声说:“等等,赫比。”虽然假装没听见,他还是掉转脑袋,跑回自己的课桌,翻了一阵东西,等队伍迈出教室大门。

同学们走后,教室的面积似乎一下子大了三倍,显得萧条冷清。但这也为留在教室里的两人创造了美妙的共处机会。好几个月来,下课后,赫比·布克拜因德都有幸与戴安娜·弗农小姐分享这种甜蜜。她留他下来,奖励他到办公室干些杂事,比如整理课本,灌墨水瓶,用一根带钩的长杆子关窗户和拉上厚厚的棕色帆布窗帘,而她则沐浴着傍晚的阳光,坐在衣柜的镜子旁,一边梳理红色的长发,一边和他聊天。当时的画面,宛如幻境。如今,他独自待在教室里,回忆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老师回来时,发现她最受宠的学生正坐在桌旁,握紧拳头,撑着下巴,两眼呆呆地望着地板。

他的痛苦源于这个女人。她身材苗条,二十七岁左右,双唇紧闭,纤巧的鼻子又尖又直,一头浓密的红头发。她看起来不苟言笑,也的确是一位严师。但她更是个女人,招男人们喜欢和追求,比如赫比,还有成功把她追到手的莫蒂默·戈尔金先生。赫比瞥了她一眼,心头涌上一丝凄凉。从她温柔的眼神,他看出对方也替他感到难过,想来安慰他。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当个坚强的男子汉,不接受她的怜悯。

“赫比,”她走到讲台,从侧面抽屉里拿出一个金属午餐盒,“快过来,陪我一块儿吃饭,说说话。”

赫比站起身,走向讲台,闷闷不乐地站到她面前,胳膊垂在一旁。

“来,”老师说,“你的午餐呢?要不,我分点给你?”

“我不饿。”赫比·布克拜因德说,他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黑板一角,那里有四月份优等生的光荣榜,拿金色粉笔写的三个名字中,他位列第一。他打算报仇,出这口恶气,希望到五月底时,自己在班上的排名变成倒数第一。

“我才是没饿呢,”戈尔金太太说,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上地理课时,你不是饿得没精神了吗——怎么,现在不饿了?”

赫比站着没说话。

“出什么事了,赫比?”老师问。

“没事。”

“噢,是吗,我不信。”

“嗯,真没有——戈尔金太太。”

这句话打动了她,老师的脸颊泛起红晕。也许漂亮的戴安娜·弗农本人对当上戈尔金太太一事不太满意。新娘子觉得别人这样叫她,听起来怪怪的。

“赫比,”老师笑得有些不自然,“我当了戈尔金太太,但咱们还是朋友,对吧?”

(无论十一岁,还是五十岁,受了伤的男人都一样,而女人伤害起男人来,法子却一套接一套。)

“嗯。”赫比悲伤地说,拎着自己松垮垮的灰色齐膝短裤。

“有机会的话,”戈尔金太太说,“希望你和莫蒂见个面——就是戈尔金先生。他是第七十五公立学校的副校长。他肯定喜欢你。他最欣赏脑瓜儿聪明的孩子。”

赫比清楚她讲这句恭维话的原因,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

昔日的戴安娜·弗农喊道:“过来,赫比。”他犹豫了一阵,把身子靠在讲台,手放到桌面上。老师拉住他的手,但他猛地将手抽走。

“等你长到我这么大,赫比,”戴安娜·戈尔金温柔地说,“肯定比我的丈夫英俊帅气,娶一个比我更好的女人,记好了,一定要带她来,让我瞧瞧,就怕你不敢呢。”

可惜,这番话对赫比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他坚信自己永远不会长到跟老师相同年纪。“嗯。”他应了一声。戈尔金太太拿出三明治。她的种种努力都以失败告终,这个孩子回答得如此敷衍,看来是伤透了心。他悻悻地回到课桌边,取出午餐袋子,急匆匆地跑出教室。

出了教室,他马上放缓脚步,摆出一副神气的派头。他把镶有三颗银星的黄色法兰绒袖章别在右臂,慢悠悠地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朝专供男生使用的楼梯间走去。学校规定,吃午餐时,孩子们必须火速跑到餐厅或操场,要是磨磨蹭蹭,就会受记过处分。但赫比是个例外,他有权在巨大的校舍中任意挑选一个安静的角落,享用自己的午餐。

你瞧,在这所学校,赫比属于特权阶层中的一员。他是班长,还是公益队的队长。当然,这与可怕的治安队不是一回事。治安队的队员总是站在门口、门道和走廊拐角处,大声嚷道:“快!快走!不准说话!”要是有谁胆敢触犯他们,治安队就会一把抓住他,在操行簿上划一道绿杠,这是最吓人的,因为这意味着老师会加以惩戒。赫比的公益队没有权力抓人,队员们被安排到学校的各个区域,任务是保持校舍和庭院的整洁。因此,治安队戏称公益队的人为“垃圾帮”,还不厌其烦地指出,他们的红袖章与赫比的黄袖章截然不同,红色象征权威,黄色只不过是一种标记。

因为治安队的队员都是从身材最高大、体格最健壮的学生中选拔出来的,赫比早就放弃了戴上红袖章的念头。于是他拼尽力气,一步步登上了公益队队长的宝座。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命中注定变不成一头骄傲的狼,能充当一只猎犬也不赖,总比当软弱的绵羊好得多。这种想法完全正确。身为公益队的队长,他能以视察为借口,四处转悠。他可以迟到,任意挑选出入的门口而免受刁难。从进幼儿园开始,赫比就爱迟到,橙色的杠杠被划了一道又一道,是记过惩罚的专业户。现在,终于不必担心了。生平第一次,他的操行拿到“B减”的高分。任由那些狂妄的蠢货攻击他是“垃圾大王”吧!赫比已经掌握了一条处世秘诀,想要违犯法度,又不遭受惩戒,就必须当官。现在,他正尽情地享受这个发现所带来的好处。

他连蹦带跳,下了楼梯,来到三楼,楼道里回荡着金属楼板咣咣的响声。他站在礼堂门前,端详着门上的棕色皮套和黄铜饰钉,心想:大厅里空空荡荡,正适合他忧郁的心情。他推开门,穿过礼堂后部,来到一扇大玻璃窗前,蜷缩在阳光照耀的窗台,打开装午餐的纸袋。他叹了口气,也不知袋子里的午餐,能否给这颗破碎的心带来一些安慰。

此时,透过高处一扇通向女生专用楼梯间的窗户,他瞥见一头红色卷发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他拼命伸长脖子,终于看清头发的主人是个漂亮女孩,衣着讲究,大概十一岁左右。 D98l/YquhD1tilckJbl5/0qAmfFgvWwVIRFz4RgkXR3d/g+Ewjm6RXVszF0iz+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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