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
(624—705)名曌,并州文水(今山西文水东)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十四岁入宫为唐太宗才人,太宗卒后削发为尼。高宗时复召入宫为昭仪,永徽六年(655年)立为皇后,参与朝政,与高宗并称“二圣”。弘道元年(683年)临朝称制。载初元年(690年)废唐,改国号为周,自称圣神皇帝,史称“武周”。神龙元年(705年)还政于唐,中宗复位,卒谥大圣则天皇后。是一位铁腕政治家,也是一位诗人和书法家。有《垂拱集》一百卷、《乐书要录》十卷、《字海》一百卷等,俱佚。
看朱成碧思纷纷,
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
开箱验取石榴裙。
《如意娘》是武则天的代表作,她的许多诗作据传为侍臣代作,然而这一首似无可辩驳。武则天十四岁入宫为才人,太宗李世民赐号武媚,然而十二年间并不得宠,此间她与太子李治暗生情愫。太宗崩,她与众嫔妃一起居感业寺为尼。太宗忌日,她与高宗李治在寺中再见,旧情复燃,因此在感业寺四年之后复召入宫,拜昭仪,后更封为宸妃,以至于皇后,以至于废唐自立。正是在感业寺,武则天写下了她最有名的诗歌《如意娘》,史载这首诗是写给唐高宗李治的,果然如此,那么这首诗便是她命运转折的桥梁。
此诗极写相思愁苦之感,短短四句,传达出多层次多方位的复杂情绪。
首句“看朱成碧思纷纷”虽被认为则天创意,实际也有所本,来自梁王僧孺诗“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夜愁示诸宾》)。“看朱成碧”此处可做两种解释,其一说自己因为整日相思过度,魂不守舍,泪眼迷离,恍惚中竟将红色看成绿色,“朱”与“绿”,颜色差别何其大也,这样五色不辨体现了她因相思和孤寂导致的极度痛苦神伤。其二说自己一天天看着花褪残红,春光流逝,自身的青春也一天天老去,然而等到花儿都谢了,只剩下一树寒碧,却不见旧日情人出现将自己拔除苦海,从前的欢愉只剩下记忆,相思之苦成了生活的全部。此句以“朱”“碧”两种冷暖色调的强烈反差,折射了强烈的感情对照。旧日的温香暖意,眼前的一片寒碧,使她愁肠百结——“思纷纷”:镇日间胡思乱想,伤神伤虑,这三个字又很自然地带出下句,为何“思纷纷”呢?——“憔悴支离为忆君”,原来身心憔悴,思维破碎,都是因为思念你!这一句直抒胸臆,由外而内刻画了思妇的形象:她瘦弱憔悴,心已崩溃,一切都是因为思念旧日情人。这两句诗形象深刻地传达了她心中的思念、愁苦、哀怨。言语直接而不突兀,完全没有小女人的羞羞答答和欲说还休,一派大唐风度——爽直开朗,刚健清新。
后两句承前两句描述的刻骨相思,却又意思转加一层,语气也倏然一变——“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你如果不信我因对你无比思念而日日流泪,那打开我的箱子看看我石榴裙上的斑斑泪痕吧,看看我都要哭成湘妃了!言语间有着孩子般的直白和执着,情人间的娇嗲和哀怨,祈使语气又透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霸气,作者性格中的决然和爽利跃然纸上,若非旧日有情,又如何能以这种口吻说话!这孩子和情人的语气直逼对方的心坎,电光火石般让昨日重现,对于性格软弱多情的高宗李治,也许这样的哭诉和温柔的命令就已经足够。这两句的感情达到了全诗的高潮,它透露着相思的无奈,萦绕着旧日的深情,附带着深深的哀怨,使人仿佛亲见她跪地哭诉,并深深体会到她内心的感情和处境的无奈。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焉能看着深爱自己的女人这样哀哀啼哭而不出手相援,将她揽入怀中!武氏攻心之能,由此可见一斑。
总体来看,此诗明朗直白又曲折有致,将南朝诗风的婉转多情与北朝诗风的清刚健朗熔于一炉,武氏作为一代女皇的大气、爽快、霸气与作为女性的温婉多情、心思细密两面均得以体现。隋唐之前,北朝诗风刚健有余而温婉不足,南朝诗风靡弱有余而骨气不足,此时正是南北诗风合流时期,这首《如意娘》也正好表现了此时诗坛发展的一种潮流和趋势,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也很有时代意义。
此诗对后世影响颇为深远,看朱成碧、看碧成朱,后来成为唐宋人常用成语。如李白诗“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前有一樽酒行》),辛弃疾词“倚栏看碧成朱,等闲褪了香袍粉”(《水龙吟》)。《柳亭诗话》载:李白的《长相思》一诗中有“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之句,据说李白的夫人看了这首诗,对他说:“君不闻武后诗乎?‘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李白听了后“爽然若失”。
(张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