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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声歌曲

子夜歌

吴声歌曲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六朝时期江南地区出现了大量配有乐曲演唱的民歌作品,其中一类产生于吴地的作品被称为吴声歌曲,大部分曲调出现在东晋、刘宋时期。《子夜歌》就是其中的一种,现存四十二首作品。据《宋书·乐志》云:“《子夜歌》者,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当时的一些志怪小说,以及之后《古今乐录》《晋书·乐志》《旧唐书·音乐志》等文献都有类似的记载。将这些诗歌的作者统统归属为一位名叫“子夜”的女子,恐怕是附会之辞,不足凭信。但仔细体味诗中的口吻,确实大多出自女性之口。

这首诗表现了青年男女相会时的情景。古语云:“女为悦己者容。”女性喜欢在深爱自己的情人面前打扮整齐,在这过程中充分展示自己的美貌和魅力,以此来增进双方的情感。本篇一着笔却能另辟蹊径。“宿昔”,即昨夜。“被”,同“披”。前两句写女孩子在睡醒之后不事梳妆,任由如丝一般顺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就径直出来迎接情郎。这样大胆的举动既是女孩对两人短暂分别的不满和发泄,又是对双方情感充分自信的表现。而这慵懒刁蛮的姿态比起端庄娴雅的仪容,自然也别有一番韵味,更容易撩拨起情郎的怜爱之情。

接下来两句写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场景。“婉伸”即委婉曲伸之意,“可怜”即“可爱”之意。女子倚坐在情郎的双膝之上,原本披散的头发旋即铺散在了他的身上,仿佛要将爱人紧紧缠绕,不肯再放他离开。虽然诗人点到即止,未作进一步的描摹,但读者不妨通过这一场景作更为丰富细致的联想:此刻她或许正对着他喁喁私语,一会儿娇嗔着责怪对方的失信寡情,一会儿又哀婉地倾吐自己的相思之苦。作者非但将女性的柔美和温婉尽显无遗,又隐隐显露出她的几分刁钻和得意,使得整首诗立刻充满了温馨而甜蜜的气氛。此情此景,莫说是身处其间的情郎,就是旁观者也会忍不住被激荡起内心的万般怜爱。

(杨焄)

子夜歌

吴声歌曲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

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南朝民歌往往利用谐音双关的手法,宋人洪迈《容斋随笔·三笔》“乐府诗引喻”条说:“自齐、梁以来,诗人作乐府《子夜》《四时歌》之类,每以前句比兴引喻,而后句实言以证之。”这首《子夜歌》就运用了这一修辞手法,刻画恋爱中少女复杂的心绪。

前两句写少女对往事的追忆。两人初识幽会的时候,整天就想着两情相悦,长相厮守,永不分离。用一个“始”字,已经隐隐透露出一些不祥的预兆。初恋时那份浑然忘我、不顾一切的狂热日渐消退,往昔的欢爱是否还能够持久如初呢?

后两句构思巧妙,以丝麻之“丝”谐情思之“思”,以布匹之“匹”谐匹配之“匹”,语意双关,涉笔成趣。表面上是写少女坐在织机之前,一心想要织丝成布,实际上她心里一直牵挂着情人,反反复复地追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原本信誓旦旦的情人最终舍弃自己?此刻内心的千头万绪,恰如织机上散乱的丝线。“理丝入残机”就是洪迈所谓的“比兴引喻”,用漫无头绪的丝麻来比喻少女纠结烦乱的情思;“何悟不成匹”就是洪迈所谓的“实言证之”,“何悟”在此有岂料之意,暗示两人最后的结果是劳燕分飞。全诗语言清新自然,但情感表达却并不直白,由于诗人运用婉曲的笔法来表现少女隐秘的心事,使得全篇显得更为哀怨感人。

(杨焄)

子夜四时歌·春歌

吴声歌曲

自从别欢后,叹音不绝响。

黄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

《子夜四时歌》是由《子夜歌》演变而来的。唐人吴兢《乐府古题要解》卷上称:“后人依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顾名思义,是依照春、夏、秋、冬的顺序分咏一年四季的景色及相关的情事。现存共七十五首作品,包括春歌二十首、夏歌二十首、秋歌十八首、冬歌十七首。

这里选取的一首《春歌》表现了年轻女子在与心上人分离之后的相思之苦。春光明媚,惠风和畅,本该让人在其间尽情享受。但自从所爱的人离开这里之后,她就再也无心关注身边的浓浓春意,甚至这良辰美景反让她触景伤情,哀叹声不绝于耳。诗中并未交待他所去何方,所为何事,甚至此别究竟要多久也没有提及。但这一切其实都并不重要。对于两情相悦的人而言,即便是片刻的离别也会让他们痛苦不堪,难以承受。宋人秦观《鹊桥仙》所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过是故作达观,强作排解而已,若真的面临分别,仍然是令人无法坦然承受的。

诗的后两句借用比喻和双关的手法,进一步渲染愁苦的气氛。黄蘗是一种落叶乔木,可以入药,性味苦寒。诗人用即目所见之景来作譬:黄蘗树虽然在春天茁壮成长,枝叶繁盛,但却充满了苦涩之味。“苦心”既是指黄蘗而言,又一语双关,暗示女子内心的悲苦。托物言情,浑然一体。“随日长”与“不绝响”又相互呼应,更强调了这种苦痛的无从排遣,与日俱增。

在吴声歌曲中,时常会出现用黄蘗来比喻相思之苦的手法,如《子夜歌》中有一首:“自从郎别来,何日不咨嗟。黄蘗郁成林,当奈苦心多。”内容与本诗类似,可以参看。

(杨焄)

子夜四时歌·夏歌

吴声歌曲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

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江南地区遍布河塘,每到夏天,一片片色泽青绿、硕大浑圆的荷叶几乎要将一泓清澈的池水整个覆盖起来,而中间又亭亭玉立地点缀着一朵朵红润鲜嫩、姿态各异的荷花,抬眼望去,似乎看不到边际。本篇前两句用一个“盖”字、一个“葩”字,便生动鲜明地将这幅水乡图景展现在读者眼前。

此时此刻,采莲少女荡着小船在其间缓缓穿行,一边采摘莲子,一边轻声曼歌,那景象着实让人着迷,也使得整幅画面更具有生机。汉魏六朝时期有很多民歌都表现过采莲的场景,无论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江南辞》),还是“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西洲曲》),都洋溢着一股清新、活泼的生活气息。梁元帝萧绎有一篇《采莲赋》,对这番美景有过更为细致动人的描绘:“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櫂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本诗虽着墨不多,却同样展现出江南水乡的独特风貌。

三、四两句从采莲少女的视角来刻画其所见所思。在岸上观看采莲的少年眼中,少女婀娜苗条的身姿和娇嫩秀美的脸颊实在像极了那摇曳在微风中的荷花,心底不由自主地会顿生倾慕之情。“郎见欲采我”,不就把少年目不转睛盯着少女,以致情不自禁、痴迷失态的样子刻画得活灵活现吗?眼见着岸上这个冒失鬼的大胆举止,少女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惶恐还是害羞?是恼怒还是窃喜?诗的最后一句揭晓了谜底:“我心欲怀莲。”——我心里面正想着去采莲呢!听了这话,少年该是满怀懊丧、大失所望了吧?且慢灰心丧气!原来民歌里时常会使用谐音的手法,此处“莲”和“怜”同音,说明少女其实早已芳心暗许,只是因为脸皮薄才故作矜持,带着几分狡黠在和少年开着玩笑呢。恍然大悟之后,少年一定是满心欢悦,转忧为喜了。读者看在眼里,想必也会为这对两情相悦的小儿女感到由衷的高兴。

(杨焄)

华山畿

吴声歌曲

华山畿!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华山畿》属于吴声歌曲。华山,在今江苏省句容市北。畿,指山脚。本篇的创作本事发生在南朝宋少帝在位时期,《古今乐录》记载了这样一个感伤的故事:南徐地区有一位士子,从华山畿前往云阳,在客店里偶然遇到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心生爱慕却未能如愿结识,回家之后便一病不起。其母询知缘由以后,便到华山一带寻访,见到少女便将前因后果告知对方。少女为了报答士子的痴情,解下自己的护膝,让其母带回去,偷偷安放在士子的枕席之下,这样就可以减除病情。过了几天,士子果然病愈,不料却发现了放在枕席下面的护膝,一下子把它吞了下去,不久就奄奄一息。临终前,他要求在送葬时一定要经过华山。等到送葬的牛车经过那位少女的门前,牛停步不前,用鞭子抽打也没有用。少女见此情形,说道:请稍等片刻。就进屋梳妆沐浴,出来时唱着这首《华山畿》。此时棺木应声开启,等到少女跨入其中后又重新关闭。家人叩打棺木也毫无结果,最后只能将两人合葬。

全诗共五句,除首句外,其主体部分和其他的六朝民歌一样,是一首五言四句的作品。首句大声呼告的“华山畿”,既是两人初次相逢的所在地,又是此刻少女敞露心扉、表明心迹的见证人。以下四句则是少女对着为情而亡的士子所发出的坚定誓言:你既然为我而死,那么我独自活在世上又是为了谁呢?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就请为我将棺木打开!这里既包含着对痴情者撒手人寰的痛惜,也蕴含着对两人未能突破礼法而及时缔结良缘的悔恨。语言如此直截了当,情感如此强烈激荡,加之诗里运用了大量江南地区方言口语,如以“侬”指自己,以“欢”指心爱的人,因此读来如闻其声,催人泪下。

这个令人震撼的殉情故事自然带有一定的神话色彩,但在某种程度上不也是对于社会现实压抑正常人性的真实折射吗?少女声泪俱下的悲恸哀号不就是青年男女对于在婚恋过程中遭受到种种人为束缚的痛斥和反抗吗?

江南民歌大多温婉柔美,即便要表达哀怨愤恨之情,也显得含蓄内敛,不失温柔敦厚之旨,这首作品却激切悲怆,直抒胸臆,因此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杨焄) J1AGyB5XqZR3Kij20fDh2GxYDcwaVm+MvqKMEZtC89dVDSMcU5Py0DczdHJ0MpZ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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