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这是《中庸》首章,子思发明道之本原如此。命字,解做令字。率,是循。修,是品节裁成的意思。子思说:“天下之人,莫不有性,然性何由而得名也,盖天之生人,既与之气以成形,必赋之理以成性,在天为元亨利贞,在人为仁义礼智,其禀受付畀,就如天命令他一般,所以说,天命之谓性。天下之事,莫不有道,然道何由而得名也?盖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的道路,仁而为父子之亲,义而为君臣之分,礼而为恭敬辞让之节,智而为是非邪正之辨,其运用应酬,不过依顺着那性中所本有的,所以说率性之谓道。若夫圣人敷教以化天下,教又何由名也。盖人之性道虽同,而气禀不齐,习染易坏,则有不能尽率其性者。圣人于是因其当行之道,而修治之,以为法于天下,节之以礼,和之以乐,齐之以政,禁之以刑,使人皆遵道而行,以复其性,亦只是即其固有者裁之耳,而非有所加损也,所以说修道之谓教。夫教修乎道,道率于性,性命于天,可见道之大原出于天者矣。知其为天之所命,而率性修道之功,其容已乎?”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须臾,是顷刻之间。睹,是看见。闻,是听闻。戒慎、恐惧,都是敬畏的意思。承上文说,道既源于天、率于性,可见这个道与我身子合而为一,就是顷刻之间,也不可离了他。此心、此身方才离了,心便不正,身便不修。一事一物方才离了,事也不成,物也不就,如何可以须臾离得?若说可离,便是身外的物,不是我心上的道,道决不可须臾离也。夫惟道不可离,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不待目有所睹见,而后戒慎,虽至静之中,未与物接,目无所睹,而其心亦常常戒慎而不敢忽。不待耳有所听闻,而后恐惧,虽至静之中,未与物接,耳无所闻,而其心亦常常恐惧而不敢忘,这是静而存养的功夫。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道于须臾之顷也。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这一节是说君子于戒慎恐惧中,又有一段省察的功夫。隐,是幽暗之处。微,是细微之事。独,是人不知而己独知的去处。子思说:“人于众人看见的去处,才叫做著见明显,殊不知他人看着自家,只是见了个外面,而其中纤悉委曲,反有不能尽知者。若夫幽暗之中,细微之事,形迹虽未彰露,然意念一发,则其机已动了。或要为善,或要为恶,自家看得甚是明白。是天下之至见者,莫过于隐,而天下之至显者,莫过于微也。这个便是人所不知而自己独知的去处,乃善恶之所由分,最为要紧,所以体道君子,于静时虽已尝戒慎恐惧,而于此独知之地,更加谨慎,不使一念之不善者,得以潜滋暗长于隐微之中,以至于离道之远也。”夫存养省察,动静无间,道岂有须臾之离哉。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中节,是合着当然的节度。本,是根本。达,是通行的意思。道,是道路。子思承上文发明道不可离之意说道:“凡人每日间与事物相接,顺着意便欢喜,拂着意便恼怒,失其所欲便悲哀,得其所欲便快乐,这都是人情之常。当其事物未接之时,这情未曾发动,也不着在喜一边,也不着在怒一边,也不着在哀与乐一边,无所偏倚,这叫做中。及其与事物相接,发动出来,当喜而喜,当怒而怒,当哀而哀,当乐而乐,一一都合着当然的节度,无所乖戾,这叫做和,然这中即是天命之性,乃道之体也。虽是未发,而天下之理皆具,凡见于日用彝伦之际,礼乐刑政之间,千变万化,莫不以此为根底,譬如树木的根本一般,枝枝叶叶都从这里发生,所以说天下之大本也。这和,即是率性之道,乃道之用也。四达不悖,而天下古今之人,皆所共由,盖人虽不同,而其处事皆当顺正,其应物皆当合理。譬如通行的大路一般,人人都在上面往来,所以说天下之达道也。”夫道之体用,不外于心之性情如此。若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则失其中而大本不立,动而不知所以察之,则失其和而达道不行矣。此道之所以不可须臾离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这一节是体道的功效。致,是推到极处;位,是安其所;育,是遂其生。子思说:“中固为天下之大本,然使其所存者少有偏倚,则其中犹有所未至也。和固为天下之达道,然使其所发者少有乖戾,则其和犹有所未至也。故必自不睹不闻之时,所以戒慎恐惧者,愈严愈敬,以至于至静之中,无有一些偏倚,是能推到中之极处,而大本立矣。尤于隐微幽独之际,所以谨其善恶之几者,愈精愈密以至于应物之处,无有一些差谬,是能推到和之极处,而达道行矣。由是吾之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气顺,而天地之气亦顺,七政不愆,四时不忒,山川岳渎,各得其常,而天地莫不安其所矣。少有所长,老有所终,动植飞潜,成若其性,而万物莫不遂其生矣。”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而中和之理,相为流通,故其效验至于如此,然则尽性之功夫,人可不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