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州有个叫董生的书生,打小痴迷击剑,平日里总把“剑胆琴心”挂在嘴边,说起剑术就眉飞色舞,一副慷慨自负的模样——腰间常佩一把乌鞘长剑,走在路上总忍不住按剑四顾,仿佛随时要找人切磋。
一天,他出门办事,刚出城外,就遇到个骑着灰驴的客人。那客人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裤脚沾着点尘土,看着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说话时声线洪亮,透着股豪迈劲儿。董生见他不俗,主动上前搭话,两人并排同行,越聊越投机。董生问他姓名,客人说:“我姓佟,是辽阳人。”又问要去哪里,佟姓客人答:“我出门在外二十年,刚从海外回来,正要回故乡看看。”
董生一听“海外”二字,顿时来了兴致,忙说:“您游历四海,见的人多了,可曾遇到过身怀绝技的异人?”佟姓客人反问:“你说的‘异人’,是哪种模样?”董生立刻说起自己对剑术的痴迷,叹了口气:“我练剑多年,总觉得差了点门道,可惜没遇到异人传我真本事。”佟姓客人听了,慢悠悠道:“异人哪处没有?只是他们传术有个规矩——必得是忠臣孝子,才配学这真本事。”
董生立刻拍着胸脯,一脸坚定地说:“忠孝二字,我还是敢当的!”说着就解下腰间的长剑,手指弹了弹剑身,“铮”的一声脆响,他还随口唱了段侠客调;又瞥见路边有棵手腕粗的小柳树,挥剑一劈,柳枝应声而断,他得意地扬了扬剑:“您看,我这剑也还算锋利。”
佟姓客人捋着下巴的短须,微微一笑,伸手说:“能否借你的剑看看?”董生爽快地递了过去。佟姓客人接过剑,翻来覆去看了看,说:“这剑是用旧铠甲的铁铸的,常年沾着汗味,早就锈了内里,算不得好剑。我虽然不懂剑术,倒有把小刃,或许比这个好用。”说着就从衣襟底下摸出一把一寸多长的短刀,刀身细窄,却亮得晃眼。他拿起短刀,对着董生的长剑轻轻一削——董生的剑像切瓜瓠似的,“咔嚓”一声斜着断了,断口平整得像马蹄印。
董生惊得眼睛都直了,赶紧请佟姓客人把短刀借自己看看。他接过短刀,反复摩挲,见刀身薄如蝉翼,却摸着冰凉坚硬,赶紧小心地还给了佟姓客人。董生这下彻底服了,热情地邀请佟姓客人去家里做客,非要留他住两晚。
到了董家,董生急着问剑术秘诀,佟姓客人却推辞说自己不懂。董生只好坐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练剑的经历、对剑术的见解,佟姓客人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应和。
夜深了,董生正要睡下,忽然听见隔壁院子传来嘈杂的声响——那院子是他父亲住的,董生心里一紧,赶紧凑到墙边仔细听。只听见有人恶狠狠地喊:“叫你儿子赶紧出来受死!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棍棒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还有父亲痛苦的呻吟,董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抄起墙角的长矛,就要冲过去救父亲。佟姓客人一把拉住他,说:“你这么冲过去,怕是要送命,得想个万全之策。”董生慌得没了主意,急忙请教。佟姓客人说:“看这架势,是强盗指名要找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家里没别的亲人,不如先跟你妻子交代下后事;我去开门,帮你叫醒家里的仆人,一起应对。”
董生点点头,赶紧跑进内屋,跟妻子说清情况。妻子一听就慌了,拉着他的衣角哭个不停:“你可别去送死啊!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董生原本的一腔热血,被妻子的眼泪一浇,顿时凉了半截,哪里还敢冲出去?夫妻俩赶紧跑到楼上,翻箱倒柜找弓箭,想等强盗来的时候防身。
两人正慌慌张张地找着,忽然听见楼檐上有人笑:“别找了,强盗已经走了。”董生抬头一看,正是佟姓客人。他赶紧点了蜡烛,跑到院子里查看,强盗早就没了踪影。又等了一会儿,就看见父亲提着灯笼,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原来父亲是去邻居家喝酒了,刚才的动静,竟是佟姓客人暗中解决的。董生再看院子里,只有几堆编菅草烧过的灰烬,这才明白,佟姓客人就是他一直想找的“异人”。
异史氏(蒲松龄自称)说:“忠孝二字,是刻在人骨子里的血性。自古以来,那些臣子不能为君主死、儿子不能为父亲拼的人,一开始难道没有提戈冲上去的勇气吗?大多是因为一念之间的动摇,才退了步。从前解缙和方孝孺约定,要为建文帝尽忠而死,可解缙最后还是食了言——谁知道他回去后,有没有被妻子的眼泪劝住呢?”
“我们县里有个捕快,经常好几天不回家,他妻子就跟村里的无赖勾搭上了。有一天捕快突然回来,正好撞见那无赖从自己房里跑出去,他心里顿时起了疑,逼着妻子说实话。妻子一开始还不承认,后来捕快在床头找到无赖落下的手帕,妻子没了办法,只能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捕快气得发抖,扔给妻子一根绳子,逼她自缢。妻子哭着说,想穿件体面的衣服再死,捕快答应了。妻子进屋打扮了一会儿,穿着漂亮的衣服出来,含着眼泪对捕快说:‘你真的忍心让我死吗?’捕快还在气头上,厉声催她。妻子转身回屋,刚要把绳子系在梁上,捕快突然把手里的酒杯一摔,喊:‘罢了罢了!不就是一顶绿头巾吗?还能压死人不成?’后来夫妻俩竟又像以前一样过起了日子。”
“这捕快的样子,跟那些嘴上说忠孝、临事却退缩的人,也差不多啊——想想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