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朐这地方多山,山里的石头缝里长着不少毒蝎。这些蝎子身子泛着青黑色的光,尾巴上的毒刺尖得像针。当地人靠抓蝎子换钱,每年春夏两季,这都成了他们常做的营生。
有个南方来的商贩,每年过了谷雨,准会来临朐收蝎子。他在县城里租了间客栈,摆个摊子就开始收。他给的价钱挺公道,当地人都愿意把抓来的蝎子卖给她。装蝎子的竹篓里,蝎子爬来爬去“簌簌”响;用木钳子夹蝎子时,还会发出“咔嚓”的声儿,这些声音在客栈院子外头,成了常听见的动静。
这年,商贩又按时来了,还住去年那间客栈。客栈老板是个姓王的老汉,见他进门,笑着迎上去:“今年收蝎子的价钱,还跟去年一样不?”商贩点点头,放下随身带的钱袋,刚坐下喝了口茶,忽然觉得心口“突突”跳得厉害,后脖子的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后背也像被冷风扫过似的,僵得发紧。他手里的茶碗“当啷”一声磕在桌上,茶水洒了一桌子,脸瞬间变得煞白。
“王老汉!快救我!”商贩抓着王老汉的胳膊,声音都发颤了,“我这几年收蝎子,杀的蝎子太多了,现在蝎鬼来索我命了!你快想个法子救我!”王老汉见他吓成这样,也慌了神,赶紧四处瞅屋子——院子角落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粗陶大瓮,是前几年装麦麸用的。瓮口敞着,瓮壁里头还沾着些黄褐色的麦麸渣子。
“快!你蹲到瓮底去!”王老汉拉着商贩往院子角落跑,商贩腿都软了,几乎是被拖着过去的。刚蹲稳,王老汉双手使劲把大瓮扣下来,瓮底跟地面贴得严严实实,只听见瓮里传来商贩急促的喘气声。
刚扣好瓮,院门外突然“咚”的一声响,像是有人踹门进来了。王老汉回头一看,闯进来个汉子:一头黄头发乱得像枯草,脸上长着黑斑,眼窝凹得很深,眼睛里透着两团凶光。他穿件破破烂烂的灰布短褂,袖口和裤脚都沾着泥,看着就不像正常人。
“南方来的收蝎客在哪儿?”汉子的声音又粗又哑,像磨过砂石似的,眼神扫过屋子,最后落在王老汉脸上。王老汉心里发虚,硬着头皮装镇定:“他……他出去买东西了,还没回来。”汉子没说话,大步走进屋里,眼睛扫过桌椅、床榻,然后鼻子一抽一抽地闻了三下:第一下朝门口闻,第二下朝灶台闻,第三下直接对着院子角落的大瓮闻,鼻尖都快贴到瓮壁上了。
王老汉手心全是汗,盯着汉子的动作,连大气都不敢喘。汉子闻完,皱了皱眉,没再多问,转身“噔噔”地走了。出门的时候,门板被撞得“吱呀”响,晃了半天都没停下来。
“好了,他走了,你没事了。”王老汉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大瓮边,伸手去掀瓮盖。可刚把瓮抬开一条缝,一股腥气就飘了过来——王老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瓮全掀开,只见瓮底空荡荡的,只剩一滩暗红色的血水。商贩的衣服、钱袋全融在血水里,连块骨头都没剩下。血水顺着瓮底的缝,慢慢渗进土里,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
王老汉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盯着那滩血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这才明白,蝎鬼要索命,哪是一只大瓮能挡住的?这些年被商贩收走、活活晒死或是碾死的毒蝎,终究还是找上来报仇了。
后来,临朐人再说起收蝎子的事,总会提到这个南方商贩。有人说,见过那个黄头发汉子,其实是只成了精的老蝎子;也有人说,那是无数蝎魂凑成的怨鬼——不管是哪种,都让再敢靠抓蝎子赚钱的人,心里多了层顾忌。再用木钳子夹蝎子时,手也会忍不住发颤。
异史氏(蒲松龄自称)说:
“蝎子虽说个头小,可也是条性命啊。南方商贩为了赚钱,年年都来收蝎子,害死的蝎子何止千千万万?‘同类受伤害,鬼魂会怨恨’,这报应可不是碰巧来的。王老汉用大瓮帮他躲着,最后还是挡不住怨鬼的怒气,最后只剩一滩血水——这事儿足够给那些随便杀生的人提个醒:就算是小生灵,也不能轻贱;就算是为了赚钱,也不能乱杀。不然的话,怨恨积得多了,灾祸来的时候,根本没法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