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落日的余晖从窗外打进来,斜斜的,将半面墙壁映照得一片明亮。是那种橘红色的亮,轻轻地颤动着,让那亮有了节奏和韵律,生动地照着屋里的一切。夏天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了那亮。她很欣喜,觉得那亮真是不一般,柔软中带着韵致,能让人心一点点融化,化成水。
夏天和大姨、大姨夫在院子里坐了好一阵。为了驱赶蚊子,大姨夫还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点燃了一堆艾草。那艾草并不是干燥的,潮湿的艾草燃起来,释放出巨大的烟雾,一团一团的,在院子里滚动。大姨夫说:“艾草的味道不让人讨厌,从中医的角度说,这还是一种中药呢。能驱蚊,又对人没有伤害,真是不错。”夏天闻到了艾香,竟然一点儿不反感,还有一点点喜欢。于是,她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直到太阳渐渐落山。她没想到,大姨夫还懂一点儿中医知识。
李向梅正蹲在炕上,仰着头,望纱窗。那橙色的光影在纱窗上一点点淡去,却将李向梅的身影贴在了纱窗上,看过去,如一幅剪影。
夏天正要问,却见李向梅站起身,悄悄地靠近纱窗,伸出手,迅速地拍打,手掌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接着,她转身将死在那声脆响下的小东西拨到了地上。夏天看到,那是一只小小的蚊子。
夏天明白了,黄昏时分,蚊子都喜欢飞到纱窗上来,正是打蚊子的好时机。
于是,夏天也脱了鞋子,上炕,学着李向梅的样子,望纱窗。她的两只手伸着,伸到纱窗前,做出随时拍出去的准备。
“会?”李向梅问。
这是夏天来到大姨家,李向梅说出的第一个字。
“会。”夏天说。她觉得这没有什么难的。
纱窗上,夕阳的暗影完全消失了,蚊子也完全消失了。夏天和李向梅坐下来,依然望着纱窗。
“河边,那个白衣女子……在干什么?”夏天问。她觉得那个女子不寻常。
李向梅扭头看着夏天。她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夏天,专注地盯着。这样专注地盯了好一阵,李向梅才告诉夏天,那个白衣女子,是个疯子。
“疯子。”李向梅只说了两个字。
李向梅对语言的运用达到了相当简省的程度,这让夏天很是惊讶。
“她是怎么……她为什么会疯掉?”夏天问。
“疯子。”李向梅再次说了那两个字。
夏天隐约感觉,关于白衣女子,跟李向梅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她说到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不爱说话?”
李向梅依旧眨巴着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夏天。她似乎在琢磨该怎样回答夏天的问题,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夏天固执地看着李向梅,迎着她专注的目光,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好一阵,李向梅才让自己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闪出几个字。“什么礼物也没给我带来……”
夏天恍然地坐直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将那口气轻轻吐出去之后,夏天轻声说。
夜,渐渐深了。夏天和李向梅躺下来。窗户开着,一丝丝清清凉凉的气息从纱窗外慢慢地涌进来,水一样涌进来,缓缓地挥洒到夏天的身上。她忽然觉得乡下的夜是清凉的,与城里完全不同。平时在家里,同样是开着窗子,但是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清凉的感觉。
接着,夏天就听到了蛙鸣。这同样是和城市不同的地方。在城市,夏天听到的是汽车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还有就是有的人喝多了,在楼下走过发出的高声嚷嚷。夏天知道,那是她不喜欢的杂音,可是她没法拒绝。到了乡下,这些杂音就没有了,却有蛙鸣传来。她侧着耳朵,仔细听。她听不出蛙鸣来自哪里,是不远处的女儿河?还是河边的小小荷塘?她说不清。
说不清也没有关系,听着蛙鸣入眠,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夏天无声地笑笑,闭上了眼睛。
更远一些的地方,几声狗吠传过来,掺在蛙鸣声中,但是只存在了一瞬间,就消失了。无法消失的,依然是蛙鸣。那鸣声有的清脆,有的沉闷,有的声高,有的音低,错落有致,余音袅袅。
夏天闭着眼睛,又笑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她轻声吟诵着辛弃疾的词句。
“你知道这句词吗?”夏天问。在李向梅面前,夏天不仅是姐姐,更可以当她的老师。吃晚饭的时候,大姨夫就叮嘱李向梅,要利用夏天姐姐来的机会,好好跟姐姐学习学习,暑假作业有不会的地方,就问姐姐。尽管当时李向梅没有回答,依然眨巴着大眼睛,很是坚决而且痛快地吃饭,但是夏天觉得,这个不爱说话的小丫头,对自己一定是认可的。
可是,李向梅没有回答夏天。
夏天睁开眼睛,扭头看身边的李向梅。
李向梅蜷曲着身子,发出轻轻的呼吸声。蛙鸣让她早早进入梦乡。
夏天又笑笑,将身体放平,闭上眼睛。
很快,夏天发现自己失眠了。平时在家里,她基本上躺下只需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能睡着,妈妈进屋给她盖毛巾被她都不知道。
可是,有蛙鸣映衬着,那是多好的催眠曲啊,夏天却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