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满意足吃了顿饱饭,当然陈诺也不敢吃太多,只吃个半分饱,回到屋内就舒适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陈诺一早就看见了小弟陈评,昨晚他喝了少量麦粥,险而又险地把性命搭救了过来。想必他也知道昨天之事,看到陈诺过来,他十分感激地看着陈诺,阳光灿烂一笑,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大门牙。
陈评不同其父陈大义的沉稳,也许是少年心性,性格十分开朗跳脱。
正当陈诺与小弟陈评说话时,二叔陈大义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陈诺看到陈大义脸色沉重,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紧声问道:“二叔发生了什么?”
“就在昨晚上,屯子里又死了两户人。”
陈大义话一说出口,陈诺心头一震,他看向陈大义父子,这二人心里也是惶然,虽然这乱世死人习以为常,但是一个屯子里熟悉的人对他们触动还是很大。
这两户军户的死让陈诺三人联想到了自身处境,种粮才不过十几斤,迟早有吃完的时候,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陈诺他们内心不由得埋了一层阴霾。
强行驱散掉这些杂乱思绪,陈诺就和陈大义一起前去这暴毙的这两户军户家中。
大明卫所制律例,卫军丁尽户绝即可除去军户之籍,这些人世代军户,贫贱不堪,死时自当让他们脱籍重归自由身,陈诺作为屯所之长,有权处理这些事务。
陈诺一个人来到第一户人家,只见这家门院破落,屋内家徒四壁,光秃秃的一片,十分寒酸。死去的四口人被草席草草地包裹着放在院中。院内聚集了十几个屯中的军户,这些人都穿着破风或者打着补丁的衣裳,大多因为肌肉营养不良,面有菜色,瘦弱不堪。
这些军户眼中已然没了生气,眼神空洞,充满了对生活的绝望,内中还有女子和孩子害怕的哭泣声,使得陈诺心里更加压抑。
陈诺长叹一口气,他还未说话,就听见一句刺耳的声音传来:“呦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陈猫子今天居然亲自来处理屯内事务了。”
“陈猫子”这个词一下子刺痛陈诺,在他这具身体印象中似乎对这个词感到十分耻辱,偏偏又带着无可奈何。
现在的陈诺可不会像以前那般懦弱,他眼神一冷扫视着人群,出声喝道:“是谁在说话?站出来!”
“是某说话怎么滴?”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陈诺眼神一扫,只见内中站出来一人,这人身形粗壮,脑袋也比旁人大了一圈,眉宇隐有桀骜之气,他环抱着双臂,口中叼着一根草秸,不屑地看着陈诺。
“吴大脑袋?”
陈诺认得此人,此人名叫吴世忠,生性刁蛮,好勇斗狠,他和陈诺一样都是卫所世袭军户,不巧的是他世袭的是祖上的从六品试百户官衔,变成了陈诺的副手,正好被陈诺压了半头。
对此,吴世忠对陈诺这个世袭得来的百户之职十分不满,他认为陈诺这个憨厚懦弱的人不配当这个百户不配做一屯之长,因此常常和陈诺这个屯长作对,时不时的下绊子。
而“陈猫子”这个侮辱性外号也是吴世忠根据陈诺的小名陈虎子起得,偏偏原先的陈诺十分懦弱,发作不得常被这吴蛮子欺凌。
吴世忠站了一旁斜眼不屑地瞟着陈诺,心里有着恼怒,这陈诺居然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看到陈诺还在眼神阴冷地盯着自己看,吴世忠更怒,正要张口开骂,不想对面的陈诺率先爆发起来。
“混账东西!你胆敢辱我?”
“什么?你敢骂我?”吴世忠有惊又怒。
“骂你怎么了?你个腌脏东西,原先忍让你还真当老子怕了你?平白受你欺负?”陈诺唾沫齐飞,指着吴世忠的鼻子就痛骂起来。
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受他欺负的陈诺居然敢挑战自己的权威,还是在众人面前痛骂自己,吴世忠心里落差极大,心肺都要气炸了,脑门青筋暴起,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撕扯陈诺。
“来得好!”陈诺眼睛一亮,跨步迎了上去,今天他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这吴世忠一顿。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现在的陈诺可不是什么善茬,在他认为,对付吴世忠这种以欺凌弱小为乐的人,只有拳头说话才好使。
吴世忠托大刚要上前拉扯陈诺,陈诺就劈面一拳而来,带起了呼呼空气劈裂之声,吴世忠打斗经验十分丰富,他瞳孔一缩,感受到危险,急忙支起双臂抵挡。
“咚!”
沉闷之声中,众人惊讶地看到平日里的彪悍的吴大脑袋居然被吃了大亏,被陈诺一拳逼退了数步。
“这憨么子好大的力气。”感受到双臂发麻,吴世忠心下骇然,不料还没等他喘过气,陈诺又欺身上前。
啪啪声作响,二人就开始激烈搏斗起来,吴世忠先前已经失了先机,被陈诺不断压着打,勉强以手臂护着头面,此刻的吴世忠心里悔极,实在不该小瞧这憨货。
吴世忠憋屈,对面的陈诺却是意气风发,他双拳大开大合,攻势极为猛烈,直把吴世忠当人肉沙包来捶,他心中畅快至极,一解原先被吴世忠欺凌和憋屈和屈辱。
院内情形转瞬即变,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这么激烈的博战他们这些农夫哪里见过,不少人心里升起寒意,看向陈诺的眼神也一扫原来的轻视,多了几分畏惧。
“原来以为这陈家屯就数吴大脑袋厉害,原来这陈诺更加彪悍……”
终于,吴世忠体力不支,被陈诺一脚踹倒在地。
陈诺昂然站立,看着脚下的吴世忠,斥声道:“吴大脑袋,这下你服不服?”
“我不服!”不料这吴世忠还真够硬气,梗着脖子怒视着陈诺愤懑道。
“哈哈!”陈诺长笑:“那我就打到你服!”
说罢又要上前,就在这时,陈大义闯了进来,原来他是去处理第二户暴毙人家,不知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看到吴世忠被陈诺打倒在地,陈大义有些讶然,但是他没做多想,沉声对陈诺说道:“虎子,出事了!”
说完就领着陈诺去第二户暴毙人家,周围军户都跟随了过去,吴世忠看着好奇也跟了上去。
在途中陈诺这才了解到,第二户暴毙的是一对夫妻,因为实在挨不了饥饿,便双双悬梁自尽,只留下一对一岁多的龙凤胎幼婴。
叫人奇怪的是,陈大义来到这对夫妻家中并没有看见到他们的儿女,这让陈大义十分担心,他害怕这对婴孩遭遇不测。
自古乱世灾年,人不像人,更似是鬼,食人肉饥民比比皆是,尤其是弱小孩童,更是成为了这些食人畜生的首要目标。
万历四十三年山东青州府推官黄槐开的一件申文曾言道:“自古饥年,止闻道殣相望与易子而食。今屠割活人以供朝夕,父子不问矣,夫妇不问矣,兄弟不问矣。剖腹剜心,支解作脍,且以人心味为美,小儿味尤为美。甚有鬻人肉于市,每斤价钱六文者;有腌人肉于家,以备不时之需者;有割人头用火烧熟而吮其脑者;有饿方倒而众刀攒割立尽者;亦有割肉将尽而眼瞪瞪视人者。
间有为人所诃禁,辄应曰:‘我不食人,人将食我。’愚民恬不为怪,有司法无所施。枭獍在途,天地昼晦。”
这便是乱世灾年食人肉之乱象,让人读来毛骨悚然,怵目惊心。
两个孤苦无人照看的幼童,倘若被饥民们发现捉去……陈诺都不敢想象他们的命运。
到了这对夫妻家中,陈诺果然没有发现那对婴童,军户们茫然站着,不知该怎么办。
陈大义脸带不忍,沉声说道:“虎子,这对婴童恐怕……”
“别说了……”陈诺一把打断陈大义,他心里乱糟糟的,无法接受陈大义说的这个结果。
看着周围众人,陈诺咬牙大声喝道:“都给我去找!活要见人,死了……死了也要找到他们的骸骨,我不想他们变成孤魂野鬼。”
看着陈诺阴沉地好似要滴水的面容,众军户凛然,不敢反驳,全都四处散开寻找。
到了晌午,众军户全都陆陆续续的回来,因为饥饿,人皆气息萎靡,疲累不堪,看着回来的人越来越多,陈诺这颗心也越来越沉入谷底。
正当陈诺要放弃之时,吴世忠回来了,原来他也在寻找婴孩,这让陈诺不得不高看了这吴大脑袋一眼,这人虽然品行有些不端,但也不是大恶之徒,仍存有良知。
吴世忠快步走到陈诺面前,眼神有些复杂道:“那对婴孩找到了。”
陈诺大喜,由吴世忠连忙领着众人前去,只是察觉到吴世忠脸色有些奇怪,这让陈诺有些疑惑。
来到那对婴童所在之处,陈诺终于明白为什么吴脸色奇怪,不少军户都呕吐了起来,而陈诺通体冰凉,全身发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前的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