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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少女濡玉临危受命

中村屋。钱濡玉迟迟未到,梦钺臣等得不免心焦。当敲门声响起,他像弹簧一样跳起来,迫不及待地上前打开房门。

站在门外的是肇晟龙,手里拎着个篮子,笼屉布盖着的大葱叶子露出半截。

梦钺臣的目光越过肇晟龙的肩膀四下张望,没有发现钱濡玉的身影,多少有些失望,摇头晃脑地回了屋。

肇晟龙跟了进去,篮子摆在桌边。

不用猜,篮子里盛放的肯定是肇晟龙母亲烙的大饼,每次来都是热情招待,烙饼、大葱少不了。

“就你自己来啦?我老婆呢?”

肇晟龙立即反驳道:“什么就你老婆?钱濡玉一天没有嫁给你,最后是谁老婆还真说不定!”

两个挚友兄弟一见面便开始斗嘴,显然熟络得不行。

梦钺臣不屑地讽刺挖苦道:“不是,肇晟龙你啥意思啊?就你那点微薄的薪水,养活你娘我姨都勉强,还打算娶妻生子啊?听兄弟一句劝,你啊,哪凉快哪待着去,离我们家钱濡玉远一点儿。”

肇晟龙嘿嘿一乐,并不争辩,抄起筷子大快朵颐。

日式料理摆满了一桌子,生鱼片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寿司摆得整整齐齐。

本打算等钱濡玉到场一起品尝,没想到肇晟龙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眼瞅着他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梦钺臣心疼不已却又不好意思阻止。

“慢点吃,也不怕噎死你。知道这一桌花多少钱?不多,也就你几个月的薪水吧!”

肇晟龙问道:“哎,梦钺臣,你们家到底有多少钱啊?”

“你问这干什么?”

“就是好奇。”

梦钺臣琢磨着说:“这么说吧!在天津卫,我们家或许不算是有钱人,但是到了你们仙门镇,那肯定是首富啊。不信,你去找仙侣阁金店大掌柜苟烷财问一问,天津老梦家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提到仙侣阁金店,肇晟龙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放下手里的筷子。

梦钺臣看出肇晟龙的异样,察言观色道:“肇晟龙,你怎么啦?一听说我们家有钱,心里就不舒服,饭也吃不下啦?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儿吧?”

肇晟龙支吾道:“仙侣阁出事了,你没有听说吗?”

“出什么事啦?被土匪抢啦?”

梦钺臣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待看到肇晟龙一脸严肃的样子,忽然猜到了什么,吃惊地喊道:“啊?真被土匪抢啦?哟,苟烷财也太倒霉了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自己也不多加个小心。所以说啊,树大招风!你瞧瞧,有钱也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定哪天祸从天降,脑袋搬家。”

见肇晟龙愣愣地看着自己,梦钺臣也有些意外。

“不是,不会又让我蒙对了吧?苟烷财他真死啦?这伙土匪也太狠了,杀人劫财不眨眼啊!”

梦钺臣琢磨了一会儿,又说:“不行,你们仙门镇的治安太差劲。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明天我就带着钱濡玉回天津。”

房门被推开了,钱濡玉心事重重地进门。

梦钺臣喜笑颜开,迎上前去,“你干嘛去啦?让我们等这么半天。饿了吧?赶紧坐下,吃点东西。”

钱濡玉心情复杂地望着梦钺臣,欲言又止。

梦钺臣预感到不妙,小心探问道:“你怎么啦?有话就说嘛!”

钱濡玉字斟句酌地说:“梦钺臣,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俩的婚事恐怕不成了,我想退婚。”

对于钱濡玉的脾气秉性,梦钺臣再熟悉不过了。

她性情耿直,说一不二,喜怒哀乐通常都写在脸上。她决定的事情,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因此,她突然提出退婚,一定发生了某些巨大变故,这一点梦钺臣心里一清二楚。

梦钺臣疑惑地望着钱濡玉,又扭头看一眼肇晟龙,揣测其中的关联。

“梦钺臣,你不用胡思乱想,这件事情跟肇晟龙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不想嫁给你了,再见。”

说完,钱濡玉扭头要走,梦钺臣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

“姑奶奶,就算是个死,你让我死个明白行不行?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退婚,你说的轻巧,我回去如何跟我爸爸交代啊?”

由于仙阁死士的身份属于绝对机密,钱濡玉必须守口如瓶,哪怕是自己的亲人都不能轻易泄露。

面对可怜巴巴的梦钺臣,钱濡玉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仙阁死士,向死而生,每一次执行任务都可能有去无回。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钱濡玉何尝不想拥有美满的家庭,身边还有一位知冷知热的亲密爱人,然而死士的宿命让她必须保持冷静。不想拖累梦钺臣的唯一方法,就是远离他。

想到这里,钱濡玉犹豫着说:“没有其他原因,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个婚我退定了!”

梦钺臣有些着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打算忤逆父母不成?”

一句话戳痛了钱濡玉的心,眼睛里泪水闪烁。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我娘死了,我爹更不知道在哪里。你现在听明白了吧?父母都没了,我还能忤逆谁?婚姻大事,从今往后我自己说了算!你们谁也管不着!”

钱濡玉抹着眼泪离开了,梦钺臣失魂落魄地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心如刀绞。

第二天一早,梦钺臣便来到钱濡玉的婶母家,试图为挽回自己的婚姻做出最大努力。

钱濡玉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与梦钺臣见面。

婶母劝说无果,只好陪梦钺臣聊天,好言安慰他。从梦钺臣这里得知钱濡玉母亲离世的消息,婶母震惊不已,潸然泪下。

在她的印象中,钱濡玉的母亲虞冰是个要强的女人,常年在外做生意,风里来雨里去,很少回到仙门镇来。钱濡玉虽然从小跟着婶母长大,对父母的感情丝毫不减。每次收到他们寄来的钱物,都欢天喜地好几天。

母亲突然去世,明显对钱濡玉的打击实在很大,她就像变了一个人,问什么也不说,屋里的油灯亮了整宿。

钱濡玉突然提出退婚,婶母也感到意外,认为她肯定不是一时冲动,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也可能过两天就好了,反正自己一定要找机会跟她好好谈一谈,劝其尽快回心转意。

钱濡玉的房间里始终没有动静,梦钺臣隔着房门哀求半天没有效果,灵机一动,假意告辞。

在九河下梢的天津卫长大,终日浸淫于南市五行八作之中,既结交租界公使军阀权贵,又体验青洪帮潦倒人生,年轻的梦钺臣明显比同龄的肇晟龙成熟了许多,不仅熟谙人情世故,而且惯会顺应形势,见风使舵,即便算不上八面玲珑,至少与对手周旋游刃有余。

强攻不如智取。

梦钺臣故意高声与婶母告别,虚晃一枪之后,扭头转向屋后小巷。

婶母家共有三间北房,其中两间卧房的后窗都开在这条小巷,包括钱濡玉的房间。既然未婚妻执意不肯开门,那就直接跳窗户见面。

厚着脸皮跳窗户进入钱濡玉的房间,结果顶多是被她骂一顿,绝不会伤筋动骨。

利弊权衡之下,梦钺臣自鸣得意,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梦钺臣刚刚拐进屋后小巷,赫然发现后窗位置人影一闪,赶紧躲到一旁偷眼观瞧——

一位年轻姑娘的窈窕身影从窗户飘忽而下,匆匆跑走。

这不是钱濡玉还能是谁?她偷偷摸摸地要去做什么?一连串的疑问扑面而来,梦钺臣来不及细想,悄悄展开跟踪。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日本侨民聚集的“苦泥洼”街区。

沿街的日式店铺鳞次栉比,日文招牌旗幌林立,身着日式和服的日本人来来往往,整条街道散发着浓郁的异域风情。

梦钺臣不敢大意,一路躲躲闪闪地跟踪,生怕被钱濡玉察觉。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梦钺臣停下脚步,回头一瞧,发现两名携带武士刀的日本浪人饿狼般猛扑过来,将他擒拿。

根本来不及挣扎,梦钺臣便被拖进了旁边的立川居酒屋。

坐在他面前的是日本九州纱厂的少东家宫崎泙沥,梦钺臣不认识他,紧张判断着形势。

宫崎泙沥率先开口,“梦钺臣对吧?”

“你是谁?”

“日本九州纱厂的宫崎泙沥,你父亲没有提起过我?”

得知对方的身份,梦钺臣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次来仙门镇,父亲交给梦钺臣有两个任务。第一,把钱濡玉接到天津,择日成亲;第二,去找九州纱厂的宫崎泙沥,订购一批棉纱。

只是没想到钱濡玉突然退婚,打乱了他的日程安排。

“原来您就是宫崎先生啊?抱歉啊!本想今日造访府上,不过我这边有些急事要处理……”

宫崎泙沥皱了皱眉头,严肃地说:“有什么急事比见我还重要?”

梦钺臣不以为然,“对不起啊,那是我的私事,宫崎先生您还是不要随便打听了吧?对了,我爸爸让我到仙门镇找你订购一批棉纱,还让我把这封书信转交给你。”

说着,梦钺臣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来。

宫崎泙沥没有接,叹气道:“这封信不是给我的,是你母亲代笔写给你的。现在你可以打开看一下。”

梦钺臣一头雾水。

母亲大家闺秀,嫁入梦家之后相夫教子,饱读诗书,不问世事,上了岁数之后更是一心向佛,从来不插手家里的生意,代笔一说简直滑稽可笑,不过看宫崎泙沥的态度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梦钺臣半信半疑地打开书信,登时惊呆了。

这封信果然是母亲的手笔。

“钺臣吾儿:事发突然,只能以此方式送你急往仙门镇。你我身份特殊,与仙侣阁的关系千丝万缕,此间原委来日再与你细说。此去仙门镇,需谨听教官宫崎先生差遣,不得松懈违命。天降大任,吾儿临危受命,母亲欣慰之余也有些许担忧,今后务必谨慎行事,多加小心。”

读着母亲的亲笔信,梦钺臣一个脑袋两个大,半天回不过神来。

宫崎泙沥从梦钺臣的手里拿走书信,划火柴引燃,随后丢进桌上的笔洗。书信在燃烧,火苗映亮梦钺臣疑惑的脸。

“宫崎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说过仙侣阁死士吗?”

“当然听说过,我母亲她不会是死士吧?这太不可思议了。”

“没错,你母亲看似柔弱,其实她是一名仙侣阁死士,而这个特殊而隐秘的身份,恐怕连你的父亲都不知道。死士之子女,仍为死士,这是组织设立之初便定下的规矩。”

“这么说,我也是死士?”

“准确地说,你是一名刺客,侣阁刺客。仙侣阁死士,是仙阁死士与侣阁刺客的统称。死士与刺客唯一的不同是,死士向来独来独往,向死而生;而刺客通常结伴而行,讲究相互配合,确保全身而退。你母亲便是一名侣阁刺客,在其搭档牺牲之后,便再也没有接到过任务。”

梦钺臣不耐烦地摆摆手,“宫崎先生,我对你说的这些不感兴趣,更不想当什么刺客!”

“恐怕这由不得你啊!”

梦钺臣不屑一顾,冷笑道:“本少爷不是被吓大的,你到天津卫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梦钺臣的本事?宫崎先生,就当是个误会,刺客这件事情我从头到尾不知情。你要是卖我棉纱,今天我们就签合同付定金,我还得赶紧回天津去,问问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宫崎泙沥一本正经地反问道:“知道了那么多有关仙侣阁的秘密,你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梦钺臣急了,“那你们也不能强迫我吧?我不想干,不愿意干,不行吗?”

“可以!”

宫崎泙沥突然一反常态,笑眯眯地看着梦钺臣,“我一定会尊重你的最终决定,绝不强求。梦钺臣,你真的想好了吗?”

梦钺臣不知道宫崎泙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含糊道:“啊!想好了。”

“好,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的人送你到该去的地方吧!那里一处梦幻般的存在,四季如春,鸟语花香,悬崖飞瀑景观随处可见。温暖和煦的阳光终日照在你的身上,宛如慈母般安详。你可以把那里叫做梦境,而我则习惯性地称呼它为天堂……”

话音未落,两名日本浪人进门,凶神恶煞般扑向梦钺臣。

梦钺臣惊惧躲闪,被两名日本浪人死死摁在地上。

宫崎泙沥不紧不慢地起身,抄起一把武士刀来到梦钺臣的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

梦钺臣紧张吞咽着口水,盯着宫崎泙沥手里的武士刀,仍心存侥幸。

“你不会杀我的。就算看我母亲的面子,你也不可能杀了我。”

宫崎泙沥一言不发,黑着脸缓缓举起武士刀,酝酿一番之后,突然朝梦钺臣的脑袋劈了下去。

梦钺臣吓得大叫,“住手!”

已经太晚了。“噗”的一声,武士刀砍在梦钺臣的肩膀上,飞溅的鲜血喷了宫崎泙沥一脸。 4F4pWwC9e4oIzqbN8b6hKJtuh0Cv8onBlLXuskLsuMMwwvK8FP1b06zFVixJ+xc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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