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会馆。张仙仁回到下榻处,奉军参谋长杨寰宇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张仙仁脸色不好,杨寰宇猜到了什么。
“张将军,见到她啦?”
张仙仁忧虑重重,朝杨寰宇摆摆手,示意落座。
“寰宇,我们决定启用‘濡钺晟泙’辈的后生执行这项特别任务或许过于仓促了,从目前的进展来看,仅存的钱濡玉恐怕也难以胜任。”
原来张仙仁也是仙侣阁的核心成员。
杨寰宇一声长叹,“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才想让您找机会提点一下钱濡玉……”
张仙仁摇摇头,“没有用。她太年轻了,肯定不是肇霖平的对手。置身繁华富贵之中,终日锦衣玉食,哪还有一丝斗志?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张仙仁琢磨着说:“湖湘大战一触即发,肇霖平短期内应该不会对组织产生威胁。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必须好好把握。”
“您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如果奉军混成旅劳师远袭,肇霖平断然没有获胜的道理,现在的关键是必须促动张大帅下决心开战。”
“这方面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要做到。寰宇,若不尽快铲除肇霖平,你应该知道后果。”
杨寰宇点点头,表示同意。
张仙仁说:“谁开第一枪并不重要,奉军肇霖平一旦奉命开赴湖湘,必须断了他的后路。”
“这一点您放心,我保证他得不到一枪一弹之支援。”
“很好。寰宇,你我运筹帷幄多日,就为诛杀肇贼。湖湘之战,让他有去无回!”
一身戎装的肇晟龙守在福特布篷车前,焦急地张望。
此去大连任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临行前若见不到新婚妻子钱濡玉,肯定倍感煎熬。
钱濡玉姗姗来迟,将一件貂皮大衣披在肇晟龙身上。
炎炎夏日将至,披着貂皮大衣的肇晟龙鹤立鸡群,显得十分滑稽。
钱濡玉也觉得有趣,调侃道:“嗯,不错。穿上这件貂皮大衣,跟狗熊差不多,倒是挺配你蠢笨的气质。”
肇晟龙无奈地说:“现在什么季节?哪来的貂皮大衣?”
“今天上街凑巧看到了,店家正在打折,我觉得挺划算的。东北很冷,多注意身体。”
“大连现在一点也不冷,你不会是再也不想见我了吧?”
钱濡玉一乐,“见不见你,我说了可不算。”
“那谁说了算?”
“你叔父肇霖平啊!他不放我走,我怎么去找你?”
肇晟龙心里窝火,忍不住抱怨道:“也不知道叔父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把我调到大连去?我们两个刚结婚没几天,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唉!可是他又像父亲,我也不敢忤逆他。”
钱濡玉故意煽风点火地说:“我告诉你啊!你拿肇霖平当父亲,可他不一定拿你当儿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懂不懂?所以出门在外更要对你这位父亲多加小心……”
“你什么意思?”
钱濡玉字斟句酌地说:“我担心,他不会让你活着回来。”
“这不可能,他是我叔父,我身体里流淌着济南肇家的血脉。”
“在利益私欲面前,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呢?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肇晟龙愁眉不展,想着心事。
钱濡玉开导说:“好了,我也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毕竟夫妻一场,我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不远处,肇霖平站在桥头朝这边张望。
钱濡玉见状故意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依偎在肇晟龙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恰如生离死别。
肇晟龙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会加倍小心的,保证活着回来。”
钱濡玉苦笑,“那样最好,不过我是不会等着你的。你应该懂我的心思,你我这辈子有缘无分,难成眷属。”
“可是我们已经结婚了。”
“都是假象,就像一场梦。肇晟龙,你的梦也该醒了。”
钱濡玉推开肇晟龙,朝肇霖平所在的位置走去。
肇晟龙一声长叹,失神地登上轿车,随即车辆启动,徐徐驶离。
钱濡玉和肇晟龙都没有回头,像极了永别的一幕。
此时站在桥头的肇霖平心情复杂,他既看到了新婚夫妻的缠绵诀别,也体会到了钱濡玉义无反顾的冰冷绝情。这个女人态度不定忽冷忽热,表面像火,背后冰冷,宛如摆在面前的巨大谜团,似乎永远无法参透谜底。
特意准备一桌酒菜,红蜡烛映亮窗花囍字。
这天夜里,钱濡玉梳洗打扮一番,再次换上了喜庆的中式婚服。新婚丈夫已经前往驻防大连的奉军部队任职,她这副装扮显然不是给肇晟龙看的。
那给谁看?
当然是肇霖平。
钱濡玉判断,肇霖平今天晚上一定会来与之摊牌,因此她刻意营造新婚的氛围,只为赢得谈判的筹码。
小丫鬟桃花红不明所以,怀疑钱濡玉疯了。
“莉香姐姐,俺哥走了,你是不是心里难受啊?”
钱濡玉大大咧咧地说:“我有什么好难受的?本来就不喜欢他,他走的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
“你没跟俺说实话,都说新婚夫妻如胶似漆,你怎么舍得俺哥走?”
“小桃,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肇晟龙走了,我真的是一身轻松啊!再也不用假惺惺地装什么夫妻恩爱,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喜欢什么?”
“等肇旅长来了,你就明白了。”
“俺叔大晚上的来找你干什么?”
钱濡玉眨巴着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整理着自己的裙摆,摆出一副愿者上钩的样子。
小丫鬟似乎猜到了什么,一惊一乍地说:“啊!俺知道了,你想勾引俺叔对不对?宫崎莉香,你太不要脸啦!俺哥刚走,你就发骚。难道日本人都是你这个样子不知廉耻?”
钱濡玉脸色一沉,认真地说:“小桃,不是我有意勾引肇旅长,是你叔本来就对我心怀不轨!”
小桃说:“不可能!俺叔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济南肇家有头有脸,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龌龊事情?你就是想勾引俺叔,别不敢承认了。你要是做对不起俺哥的事情,俺一定去通报他。”
“去,你现在就去大连跑一趟!”
小桃犹豫着说:“俺再看看,俺也不想冤枉好人。”
门外传来皮靴的脚步声,铿锵有力。
钱濡玉微微一笑,猜测是肇霖平来了,于是端起酒壶倒酒,自斟自饮。小桃急忙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引肇霖平进门。
只见肇霖平一副新郎官的打扮,身着中式大红婚服,神采飞扬。
钱濡玉起身相迎,鞠躬致意。
“叔父,您来啦?”
肇霖平欣喜地打量着钱濡玉的装束,突然哈哈大笑。
“莉香,今天什么好日子啊?你为何再次穿上了婚服?”
钱濡玉微笑道:“只要心情好,天天胜新婚。叔父您看,这么好看的婚服只穿一次哪够啊?我不多穿几次岂不是很吃亏?”
“有道理。”
“您这身打扮也不多见啊!看来叔父今天的心情也不错。”
肇霖平拉着钱濡玉的手落座,解释道:“是啊!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穿着这身大红婚服,肇某忽然想起今年是本命年,大吉大利,大富大贵啊!莉香,来,陪叔父喝两杯。”
“好,今晚一定让您尽兴。”
小丫鬟桃花红正要给肇霖平斟酒,听到这句话将酒壶交到钱濡玉手里,噘着嘴站到一旁。
钱濡玉给肇霖平斟酒,哀怨地盯着他。
肇霖平并不敢与之对视,慌忙躲开钱濡玉的目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愧对“宫崎莉香”款款深情,自责不已。
酒杯放回原处,肇霖平一声长叹。
“唉!莉香啊!肇某可能做了一件糊涂事,但是并不后悔。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倘若你足够聪明,那就应该知道,肇某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处置你我之间的特殊关系。”
钱濡玉一乐,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可考虑的?你情我愿的事。”
肇霖平加重了语气说:“不,肇某在奉军部队毕竟声名显赫,尤其需要顾及自己的名誉。更何况济南肇家有头有脸,这件事情安排妥当,皆大欢喜;若有差池,声名狼藉。”
看出肇霖平的犹豫,钱濡玉起身来到小丫鬟桃花红面前。
“小桃,再去烫壶酒来。”
桃花红疑惑地问道:“桌上的酒壶是满的,还不够喝吗?”
“不够。今天晚上我要陪叔父一醉方休。快去吧!”
等小丫鬟出了门,钱濡玉转身回来,大大方方地坐到肇霖平的大腿上,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的怀里。
钱濡玉说:“叔父的心思,莉香都懂,可是你要让她等到什么时候?”
肇霖平琢磨着说:“应该不会太久,我已经在精心筹划了。在这段时间里,你必须耐得住性子。等我安顿好晟龙的葬礼,便来找你。”
说着,肇霖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接着将剩下的半盏酒送到钱濡玉的嘴边。
钱濡玉饮下这半盏残酒,想到自己的宿命,委屈的眼泪流下来。
“哭什么?髻滑凤凰钗欲坠,雨打梨花满地。你这副伤心的样子让肇某情何以堪?”
钱濡玉抹着眼泪,哭诉道:“我怕最终等来的是失望。初入肇府时,我也满怀期待,可是你给我的却是一桩无望的婚姻。莉香命苦,不该动情,只希望在心死之前有你垂怜。”
肇霖平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钱濡玉,一时恍惚,周氏的音容笑貌再次掠过脑海——
“承蒙肇君垂爱,周氏感激涕零。只是我丈夫年迈无助,不忍弃之而去。肇君若有情厮守,需再熬几年,待我丈夫百年之后,周氏必接受肇家名分。”
周氏这段温情的话语犹在耳边,肇霖平的眼睛湿润了。
四目相对,深情凝视。
肇霖平俯身欲亲吻钱濡玉,门外隐隐传来小丫鬟桃花红的脚步声。两人立即分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丫鬟进门,酒壶摆在桌上。
“莉香姐姐,酒烫好了,还特意给俺叔在酒里泡了枸杞。”
钱濡玉忽感索然无味,慵懒地说:“这个鬼天气太闷,忽然有些困了,叔父请回吧!”
肇霖平犹豫着起身,垂头丧气地朝门外走去。
桃花红大惑不解,“莉香姐姐,你不是说今晚陪俺叔一醉方休吗?”
钱濡玉冷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