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肇晟龙与宫崎莉香的婚后生活,肇霖平早就掌握得一清二楚。小丫鬟桃花红尽心尽职,始终监视着这对年轻夫妻的一举一动,每天都向肇霖平汇报,雷打不动。
对于桃花红的特务行为,钱濡玉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认为可以利用。
这天,肇晟龙被肇霖平找去之前,钱濡玉便将桃花红喊了过来。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实施“钓鱼计划”,而这位对肇家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完全可以充当勾连因果的鱼线。
“小桃,准备一下,待会儿陪我上街采买。”
“莉香姐姐,吃穿度用,肇府应有尽有,你还上街买什么?”
“你不懂,自己亲手选料子,一针一线缝制,做出来的衣服才贴心舒服。”
“请裁缝来府上也好啊!”
“孩子的衣服,我还是想自己亲手做。”
桃花红愣了一下,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孩子?什么孩子?你有孩子啦?俺怎么不知道?”
钱濡玉一乐,“哪那么快怀上孩子啊?提前预备好呗!反正早晚用得上。小桃,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桃花红说:“当然是男孩啦!男孩长大了,可以像俺叔那样横刀立马,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女孩都是赔钱货,没什么大出息。对了,肇晟龙成天缠着你,啥事也不干,你不烦他吗?”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是我男人,烦他也没用。肇旅长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我也希望肇晟龙像他那样能干一番大事业,可惜人比人气死人,我也没办法。”
桃花红琢磨着说:“俺听说,俺叔想把肇霖平调到大连当营长,你舍得他离开吗?”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守在家里能成什么大气候。”
“这么说你同意肇晟龙去大连?”
“我当然同意啊!我也会跟他一起走,他是我男人,他去哪里我也去跟着去哪里!”
钱濡玉心里清楚,肇霖平对她的试探已经进展到颇为关键的一步,她必须做出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让他彻底相信自己别无所图。如果她猜得不错,自己与小丫鬟这番对话将很快传到肇霖平的耳朵里。
这几乎等同于一次最后通牒,钱濡玉下的不是一步险棋,而是鱼饵。
肇霖平应该会上钩,这是钱濡玉的基本判断。
事实正如钱濡玉预料的一样,肇霖平约谈侄子肇晟龙,有意将他调到驻防大连的奉军部队当营长。
肇晟龙新婚燕尔,当然不想离开钱濡玉。
“叔父,我还是想留在您身边尽孝,要不您还是换一个人去大连吧?”
肇霖平一脸严肃地说:“晟龙,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成天跟老婆耳鬓厮磨像什么样子?整个侍卫营都在传你的闲话,说你是纨绔子弟,胸无大志。你是我肇家的子嗣,必须建功立业,打出一片天地来。”
肇晟龙无奈地说:“既然您已经决定了,我遵命便是。不过我能带着老婆一起去大连吗?”
肇霖平说:“按我奉军的条例,旅团级军官的家属才批准随军,虽说你是我亲侄子,但是也不能坏了规矩。你放心,你走之后,我会替你照顾好莉香的。你不会连叔父也信不过吧?”
“当然信得过,您一定能照顾好她。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肇霖平毫不犹豫地说:“去准备一下,今天出发,车辆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急吗?”
“皖系张仙仁部虎视眈眈,紧急调兵遣将。据鸠营副报告,这两天两军摩擦不断。派你到大连不是走过场,一旦事变,必须果断出击。明白吗?”
事已至此,肇晟龙只能遵命。
“是,我明白了。您放心,有我肇晟龙在,我奉军在大连的地盘丢不掉!”
钱濡玉上街采买,除了小丫鬟桃花红跟随,还有两名侍卫营的低阶军官左右护卫。
彼时天津卫军阀派系林立,身着各式军装的军人来来往往,颇有些万国军队驻防的感觉。其实,天津是直系军阀的地盘,然而奉军驻天津总司令部却选址在临近老城厢繁华地段的中州会馆,耀武扬威。从军装的样式上,老百姓自然无从分辨属于哪个派系,但是对于行伍之人可谓一目了然。
钱濡玉一行人来到瑞蚨祥选花布,掌柜的亲自接待。
选花布只是幌子,钱濡玉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找机会向肇霖平传递一个消息:她是一个忍辱负重、逆来顺受的女人。
至于选什么布料倒是无所谓了。
钱濡玉挑挑拣拣,随随便便选好了十几匹上等的绸布,便让店家统统打包,这挥金如土的一幕引起两名直系军官的注意。
其中一名军官上前,揶揄道:“肇府的姨太太果然出手阔绰!兄弟忍不住想多问一句,您陪肇霖平睡一觉能得多少银子?给他生个儿子,又能得多少间大宅子?”
钱濡玉懒得搭理他们,跟随她的侍卫营军官上前一步将那名军官推开。
五大三粗的侍卫营军官指着直系军官的鼻子斥骂道:“你他妈活腻歪了是吧?满嘴喷粪,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直系军官冷笑道:“就凭你们俩傻大个,恐怕不是老子的对手!”
“赶紧滚蛋,别找不自在!”
“老子还就是想多待一会儿。”
侍卫营军官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突然挥拳打来。
直系军官也不示弱,躲闪的同时挥拳发起凌厉反击。两派军官瞬间便扭打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
小丫鬟桃花红站脚助威,挥舞着拳头大喊:“好!让他们嘴贱,往死里打!出了人命不要紧,有俺叔给你们撑腰!打!狠狠打!”
钱濡玉百无聊赖,随意摆弄着各色花布。
店内一片混乱,掌柜的抱着脑袋往旁边躲,被钱濡玉一把拉了回来。
“哎,掌柜的,这几匹花布我也要了,一起打包。”
突然传来两声枪响,钱濡玉下意识地弯腰躲闪。扭头望去,原来是侍卫营的军官鸣枪示警,接着枪口顶在了直系军官的脑门上。
侍卫营军官喘着粗气,威吓道:“给莉香小姐道歉,老子饶你不死!”
直系军官生挺着,大喊:“有种你他妈就开枪,看老子会不会眨一下眼睛!来啊!开枪啊!”
侍卫营军官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正要扣动扳机,一名老者走了过来。
这名老者眉发皆白,已过花甲之年,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只见他伸手卡住驳壳枪的保险栓,朝侍卫营军官微微摇头。
侍卫营军官认出来人,急忙收手。
“张将军?”
被称为“张将军”的老者是皖系将领张仙仁,因仁慈之心带兵并行议和斡旋之举,受到各派系军阀部队敬重。
张仙仁声调不高,却透着威严。
“先把枪收起来。军人,应肩负保家卫国职责,枪口理应一致对外,同仇敌忾抵御外辱。不管你是奉军还是直系部队,都是国民的部队。虽然各派系纷争由来已久,但是我们要谨记一名军人的职责,少内讧,多协作。”
侍卫营军官解释道:“张老将军您有所不知啊!这两个混蛋满嘴喷粪,污蔑我肇府的女人!”
“是他们先动手的!”
张仙仁疑惑地转向两名直系军官,眼神里透着责备。
其中一名直系军官解释道:“误会了,都是误会。本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们居然当真了。”
张仙仁点点头,建议道:“祸从口出,病从口入。一切因你而起,还不快给这位小姐道个歉,今后务必管好自己的嘴。你说呢?”
直系军官有些为难,“道歉?”
张仙仁说:“错了就要道歉,如果对方不肯原谅,你的麻烦就更大了。”
直系军官无奈,来到钱濡玉面前,鞠躬致歉。
“对不起啊!兄弟刚才一时冲动有所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说完,直系军官退回原处,撅着下巴,昂首挺立。
张仙仁转向侍卫营军官,建议道:“他们已经道歉了,至少表明了和解的态度。现在轮到你们两个。他们出口伤人,固然有错,但是你们动手打人,更为不妥啊!不如你们也来道个歉,如何?”
侍卫营军官犹豫着,来到直系军官面前,含糊道:“对不起啦!”
张仙仁满意地说:“好!各位今天给张某面子,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我们中国人最讲究和为贵,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协商解决的,除非对方有着特别的用意。好了,都散了吧!”
直系军官朝张仙仁敬礼,这才转身离去。
钱濡玉被老将军张仙仁的气度折服,好奇地打量着他。
“老先生,您怎么称呼?”
“老朽张仙仁,愧领督军之职,驻防济南。姑娘受惊了。”
“济南?我也是……”
话说半截,钱濡玉赶紧停下,差点儿说漏了嘴。
张仙仁好奇地问道:“姑娘也是济南人?”
“啊!我之前跟父母在青岛做生意,开一家日本料理店。张老将军一出面便解决了一场争端,令晚辈肃然起敬啊!”
张仙仁微笑道:“姑娘客气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记住我这句话,平安是福。告辞。”
“先生慢走。”
望着张仙仁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钱濡玉对这位老者肃然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