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风云
付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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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星楼,历代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国内很多地方都有兴建,供儒生学子参拜祈福。
位于泉城济南的魁星楼却与众不同,它并非那种常见的多层塔楼,而是街曲里巷的一处宅院,位于大明湖畔幽静的明府城。若不是大殿正门前高悬着“魁星楼”匾额,恐怕很难为外人所知。
魁星楼极为冷清,远不如邻近的文庙香火旺盛。
定期来魁星楼洒扫上香,是济南肇家的传统,也不知坚持了多少年。肇霖平打记事起,每年都跟着父亲来参拜魁星。
今年也不例外。
民国七年,春寒料峭。
远在天津驻防的奉军营长肇霖平接到父亲的家信后,终于找到了逃离祸地的借口,于是向参谋长杨寰宇告假,即日启程。
肇霖平在天津惹了大麻烦,起因是为奉军筹集粮饷,一连枪杀三位工商企业主,杀鸡骇猴,以为震慑。“肇屠户”之恶名在津门不胫而走,终于引发天津工商界大面积抗议,甚至联名到北洋政府状告。
北洋政府对此案极为重视,特令奉军总司令部对“肇案”予以严查。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为平息天津工商界众怒,安抚死者家属,参谋长杨寰宇约谈肇霖平,决定革职查办。时任奉军副司令的徐树铮却有不同意见,认为肇霖平营长尽心尽职,杀伐果断,今后应予重用。
“皖系段祺瑞的命令到了我奉军总司令部,连个屁都算不上,无需理会。”
徐树铮此话不假,随着奉军实力的一步步壮大,奉系首领、“东北王”张作霖的手已经伸到关内来了。今后北洋政府谁来主政,还真说不定。
这下轮到杨寰宇犯难了。
若不尽快处置肇霖平,天津工商界定不依不饶;依法惩办肇霖平,奉军又不答应。
正左右为难之际,肇父的来信救了肇霖平的命。
肇霖平告假,欲回济南省亲,杨寰宇考虑之后答应了。奉军营长肇霖平即日起停职待查,即便不能算作给天津工商界的一个交代,至少也表明了奉军的执法态度。
临行前,参谋长杨寰宇指着肇霖平的鼻子斥骂,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此次到济南筹集军饷,务必尽力,若依然筹措不到,你狗日的就不用回来了。”
怀着极度委屈和郁闷,肇霖平踏上了这趟省亲旅途。自己为奉军肝脑涂地,甚至不惜担负“屠户”恶名,没想到却差点儿变成一只替罪羊。肇霖平窝了一肚子火,扬鞭催马,忿忿而去。
停职不是革职,兵权依然在手。
此次返乡,肇霖平营长特意带了一支骑兵部队。必须设法筹到军饷,否则前程尽毁,一切都无可挽回。
天色蒙蒙亮,肇霖平的马队开进济南城,直奔魁星楼。
提前跟父亲打好了招呼,父子约定在魁星楼见面。行至魁星楼门前,肇霖平勒住缰绳。
魁星楼院门洞开,院落干净整洁,明显刚刚洒扫过。
难道是父亲已经到了?还是哪位不开眼的读书人误入魁星楼?肇霖平于疑惑中下马,带着亲随大步走进这处院落。
大殿内,晦暗幽深。巨大的魁星雕像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状若头长犄角的一只厉鬼。左手持墨斗,右手握朱笔,脚踩一条大鳌鱼,寓意“独占鳌头”。
肇霖平进门时,发现一名身着紫色披风的中年妇女正在跪拜上香。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想必也是为了自己儿女的前程,这位妇人早早便来到魁星楼,抢着烧第一炷香。
看到妇人虔诚参拜的样子,肇霖平忽然觉得可笑。
跪拜魁星,不如花钱买前程。当年若不是父亲重金贿赂应期考官,哪来自己保定陆军军官军校的录取资格?魁星保佑对读书人来说,永远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切莫当真。
妇人起身,潇洒地甩一下紫色披风,转身朝肇霖平走来。
这一动作干净利索,甚至带有几分侠气,行为举止明显异于常人。再看妇人相貌,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高挽发髻,明眸皓齿,犀利的眼神里竟透着一股杀机。
肇霖平顿时警觉,下意识地有一个摸枪的动作。
妇人莞尔一笑,“早啊!这位长官怎么称呼?”
肇霖平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如实相告,“奉军肇霖平。夫人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斗胆请教您是哪位?”
“虞冰。”
肇霖平惊愕,追问道:“哪个虞冰?”
“长官认识几个虞冰?”
肇霖平连连摇头,不可思议地说:“不可能,难道你就是当年闯宫杀人的侠女虞冰?”
虞冰突然变了脸色,怒斥道:“既然知道侠女虞冰威名,还不跪下受死!”
此言一出,肇霖平惊出一身冷汗,正欲拔枪。虞冰眼疾手快,抬手一枪击中肇霖平的胸膛。
中弹的肇霖平捂住胸口,表情痛苦,踉跄后退。
虞冰冷笑道:“肇屠户!你于津门滥杀无辜,以致民怨沸腾,天津工商界集资买你人头,虞冰拿钱办事而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死于侠女虞冰之手,是你的福气!”
肇霖平脚步踉跄,但始终没有倒地,看准时机撒腿就跑。虞冰愣了一下,快步追了出去。
肇霖平连滚带爬地狼狈逃出大殿,大呼救命。守在院内的警卫循声赶到,纷纷朝虞冰开枪。虞冰不躲不闪,虽身中数弹,仍冷静地朝肇霖平施射,这一枪准确击中他的后背。
虞冰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惊魂未定的肇霖平解开自己的军装查看,发现子弹差点儿击穿防弹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刚到济南,便遭遇一场惊险刺杀,肇霖平状若惊弓之鸟,端酒杯的手瑟瑟发抖。家宴上,肇父得知天津工商界雇凶杀人,提醒儿子今后务必小心行事,不可树敌过多。
奉命调查的手下找到侠女虞冰下榻的大旅社,搜得一枚“仙阁令”,紧急来报。
在座的三叔见多识广,解释道:“传言说,仙阁令便是夺命符,仙阁死士依令行事,舍命为背后金主效力,专司暗杀仇家。该死士神秘组织是否存在,众说纷纭,相传与蓬莱仙阁义和拳团练有关;也有的说,川陕腹地升仙阁武坊秘密培养青壮刺客;另外,冀鲁交界仙门镇的仙侣阁金店诡秘莫测,也有些许嫌疑。仙阁死士授命出处,不得而知。”
三叔故意卖弄,侃侃而谈,不忘好奇地追问一句,“霖平啊!侠女虞冰是哪里人?”
“直隶涿州。”
三叔皱眉道:“哪里也不挨着?这就难办了。”
突遭侠女虞冰行刺,虽然令人心惊胆战,但也只能算作插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肇霖平终于回过神来,正式进入本次家宴的中心议题——筹饷。肇霖平与父亲、三叔等人谈起奉军筹饷任务,特别提到关系自己的前途未来。
肇父胆小怕事,强调皖系军阀在济南经营多年,眼线密布,各方态势错综复杂。稍有不慎,肇家必遭灭顶之灾。提醒儿子肇霖平,为奉军筹饷只能秘密进行,不敢大张旗鼓。
肇霖平转而向三叔问计,三叔无奈地摊摊手,耸耸肩。
参谋长杨寰宇给肇霖平下了死命令,至少筹措一旅五团的巨额军饷。这岂止是一项苦差事,更是摆明了在欺负人。济南肇家没有靠山没有权势,肇霖平明知杨寰宇故意为难自己,也只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苦读多年,入保定军校,毕业后分配至奉军部队任职,如今老大不小了,才官至营长。仅比他早两年毕业的学长杨寰宇已荣升奉军参谋长。
人比人,气死人。
肇霖平不想被谁气死,他憋着一口气,急于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来。
“父亲,三叔,我这次回济南筹饷,必须成功,不能失败。若筹不到军饷,在奉军部队断无立锥之地。所以,儿子已经想好了,这次特意带了一个骑兵连回来。凡是济南城的商贾富户,愿意无偿捐款的,我欢迎;不愿意捐的,那老子就明抢!”
肇父目瞪口呆,急忙劝阻道:“儿啊!万万不可莽撞行事。我肇家世代耕读,不曾出过土匪,知道你有难处,但也不能轻易出此下策。你一走了之,肇家名声扫地,为父如何面对乡亲父老?”
“举家外迁如何?青岛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威海卫也可以。”
“北洋老臣、皖系将领张仙仁驻防济南,他是北洋政府段祺瑞的亲信啊,你在济南为奉军筹饷,武力抢夺。张部必出兵剿杀,如之奈何?”
面对父亲一再劝阻,肇霖平有些烦躁,大大咧咧地说:“张仙仁?那个皖系的老家伙有胆量跟老子动手吗?我们张大帅正找不到机会跟段祺瑞开战呢!”
三叔插话道:“霖平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父亲说的对,济南是皖系的地盘,你一个骑兵连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果真交火,吃亏的肯定是你啊!冷静,必须冷静。”
肇霖平郁闷难平,捡起桌上的“仙阁令”翻看,感慨道:“唉!我们肇家有座金山就好了,我也不用劳心费力,终日看别人的眼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三叔忽然眼前一亮,转向肇霖平启发道:“霖平啊!既然你不能在济南抢,不如到别处去抢夺。冀鲁交界的仙门镇据此不过两百里,仙侣阁金店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理由呢?师出无名,难以成行。”
三叔端起茶碗喝茶,笑而不语,随手指一下肇霖平拿着的那枚“仙阁令”。
肇霖平恍然大悟道:“三叔的意思是,栽赃仙侣阁?就说刺杀老子的仙阁死士虞冰是仙侣阁金店秘密派遣?”
“还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吗?”
“可是仙侣阁真的与仙阁死士有关吗?”
“你说有关系,他就有关系;你说没关系,他也没关系。关键要看你想不想做,敢不敢做?”
肇霖平琢磨着,沉吟道:“三叔,我现在没有退路了,必须做点什么。不过,仙门镇是直系军阀曹锟的地盘,而我们张大帅还没有与直系交恶的打算。我若出兵仙门镇,恐怕难以收场。”
三叔不以为然,劝解道:“霖平啊!有这枚仙阁令在手,闹到曹锟那里都不怕。你出兵仙门镇,剿匪缉凶,是报私仇而已,谁敢反对?”
把玩着那枚仙阁令,肇霖平陷入沉思。
为了自己的前程命运,他决定铤而走险,而无辜的仙侣阁金店获将成为自己升官发财的铺路石……
肇父与三叔碰杯饮酒。
“老三啊!我记着你的小儿子好像在仙门镇也有一段孽缘?”
三叔一声长叹道:“唉!这混球我是管不了啦!到处遗情惹祸,最终还得我出面给他擦屁股。这些年又到欧美游历去了,几年之后给我肇家带回几个不同肤色的孩子也说不定。真让人头疼啊!”
肇父转向肇霖平叮嘱道:“儿啊,既往仙门镇,一定抽时间去你弟妹那里一趟,他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
此时的肇霖平正构想骑兵突袭仙侣阁金店的行动,对父亲的话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