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梦钺臣炸弹刺杀肇霖平未遂,被俘后免不了饱受皮肉之苦。受刑不过,梦钺臣曾一度欲招供侣阁刺客的隐蔽身份,关键时刻肇霖平的胡乱猜疑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
认真翻阅仙侣阁死士系谱,梦钺臣的名字确实不在其中。
肇霖平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并非仙侣阁组织秘密派遣,那么这位年轻后生铤而走险的原因是什么?
面对肇霖平的严刑拷问,梦钺臣东拉西扯,试图蒙混过关。
话题涵盖诸多事件:三位天津工商业主接连被杀;奉军各部暴力筹集军饷;肇府一口气娶了六位英美俄的姨太太;房地产竞价黑幕等等。
梦钺臣想尽一切办法搅浑水,只为寻找脱身时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说到海河宅院这件事情,肇霖平终于有了反应。
“少跟我东拉西扯,你的动作与这处宅院有什么关系?”
“肇霖平,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抢了属于本少爷的海河大宅院,居然有脸质问我杀你的动机?简直可笑!”
经梦钺臣提醒,肇霖平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当时这处海河大宅院挂牌出售时,包括前总统黎元洪在内,寓居天津的军阀官僚、前清遗老遗少以及多位工商企业界新贵纷纷出价,争得不可开交。梦钺臣的父亲——天津总商会的会长便是竞争者之一。
也不知道肇霖平动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最终胜出,摘牌成交,最为蹊跷的是成交价却不及挂牌价的一半。
梦钺臣无意中提到这件事,肇霖平似乎被戳到了痛处,面色一凛。
“老子没偷没抢,竞价得来的宅院,你们老梦家眼红什么?”
这句话的语气跟之前的强横截然不同,隐隐透着一丝逃避的味道。
梦钺臣敏锐地捕捉到肇霖平稍纵即逝的这一细微情绪变化,突然眼前一亮,决定反客为主,乘胜追击。
“肇霖平,你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有那么多达官显贵盯着,你还敢暗箱操作、偷天换日,其实你那点伎俩谁看不出来啊?本少爷只是不想戳穿你罢了。既然有胆量吃独食,就别怕他人找麻烦。”
肇霖平冷笑道:“这就是你给我找的麻烦?我告诉你,我的傻少爷,就凭这颗炸弹,一枪崩了你,谁敢说半个不字?”
此话不假,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梦钺臣审时度势,立即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用商量的口吻说:“肇旅长,不如做个交易。你放过我,我替你保守秘密。一拍两散,两不相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家里有钱,愿意拿钱赎罪。你开个价吧?”
梦钺臣这番说辞显然没有切实把柄在手,不过肇霖平暂时不打算放过他。
毕竟今后还要与天津工商界打交道,梦钺臣炸弹刺杀的鲁莽举动给了他要挟商会会长的借口。不仅军饷有了着落,赎金也不能少,可谓一石两鸟。
梦钺臣哀求道:“我错了,行不行?肇旅长,我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放过你?可以。最后一个问题,你和我侄子是怎么认识的?”
看似随意的一句问话,却有着致命的效果。
一旦提及仙门镇,必触及肇霖平最为敏感的神经,所有的谎言不攻自破,不仅组织的秘密无法掩藏,自己的侣阁刺客身份也将随之暴露。
一条小命保不住,或许还会牵涉更多。
没有丝毫迟疑,梦钺臣当即予以解释,估计早有准备。
“肇晟龙这类穷小子,本少爷见多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随便施舍仨瓜俩枣,他就变成了一条哈巴狗,围着你的身体某处转,任你差遣。说实话,他若不是你侄子,我才懒得搭理。”
肇霖平沉吟道:“跟我的估计差不多,晟龙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梦少爷百密一疏,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晟龙姓肇,是我济南肇家子嗣,血浓于水啊!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扔炸弹置我于死地却无动于衷?所以,梦少爷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没错,关键时刻还是晟龙提前给我通风报了信。”
此言一出,梦钺臣彻底傻了眼。
视为好友兄弟的肇晟龙与自己相交多年,忠厚老实,沉默寡言。做梦也想不到会被他出卖,梦钺臣脑子里一片空白。
肇霖平神情严肃地说:“没想到吧?梦少爷,你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等晟龙回来,我可以让你俩当面对质。好了,天不早了,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我会把你的父亲梦会长请来肇府,跟他好好商量一下该如何处置你?”
驾车逃离肇府之后,肇晟龙惴惴不安地登上开往山东的火车。
好兄弟梦钺臣被俘凶多吉少,此时的他欲哭无泪。本想留在天津打探消息,又担心叔父肇霖平怪罪;若回仙门镇,等待他的无疑是宫崎泙沥谴责的眼神。任务失败,自己恐将承担主要责任。
蜷缩在车厢角落,肇晟龙感觉自己像个逃兵。
尤其是无法面对钱濡玉,那个在他眼里永远浑身散发着魅力又与众不同的姑娘。
离开仙门镇之前,肇晟龙陪着梦钺臣再一次来到婶母家,试图说服钱濡玉回心转意,老老实实跟梦钺臣到天津完婚。
钱濡玉态度坚决,坚持要退婚。
这一次,连一向敦厚木讷的肇晟龙都看不下去了。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退婚总得有个理由吧?可是任性的钱濡玉根本不做多余解释,闭门不出,隔着房门喊话,让他俩滚得远远的。
梦钺臣知道钱濡玉的臭脾气,耐着性子与之周旋;肇晟龙心浮气躁,竟说出“一别两宽、再不相见”之类绝情的话。
当时的肇晟龙收到叔父肇霖平来信,说在奉军部队给他安排了职务,他确实以为自己短期内不可能再回仙门镇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不还没过几天,他又出现在仙门镇的街面上。
遭到钱濡玉奚落,那是肯定的。问题是,如果她突然问起未婚夫梦钺臣的情况,如何答复?
实话实说肯定不行,可是瞒着她又能瞒多久呢?
钱濡玉的音容笑貌充斥着肇晟龙的脑海,占据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他头疼欲裂,一路上盘算着如何应付钱濡玉。
之前,钱濡玉不明缘由提出退婚,如今梦钺臣不幸遭难,十之八九将丢掉性命。两人的姻缘到此为止,应该是天意。肇晟龙感觉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必须好好把握。
长痛不如短痛。
肇晟龙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对钱濡玉进行一次特殊的测试。
将梦钺臣的遭遇如实汇报,钱濡玉若急着赶往天津,说明她依然深爱着梦钺臣;如果无动于衷,则意味着她与梦钺臣情缘已了,今后各走各路。
肇晟龙当然希望是后者,并非心理龌龊,而是爱情使然。
一夜无眠,天亮时肇晟龙回到了熟悉的仙门镇。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找钱濡玉。穿过日式招牌旗幌林立的“苦泥洼”街头,远远看到钱濡玉婶母家的烟囱炊烟袅袅。
听到梦钺臣遭难的噩耗,她会是怎样的反应?
肇晟龙不敢想象,站在钱濡玉的房门前一时犹豫,原本打算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
房间内有动静,肇晟龙故意咳嗽两声以提醒对方。
从屋里出来的不是钱濡玉,而是她的婶母。老太太见到肇晟龙面露不悦。明知道她们家钱濡玉已经订婚,一大早还来敲人家的房门,如今的年轻人变得没羞没臊。
“肇晟龙你这臭小子想干什么?能不能要点脸啊?”
肇晟龙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婶子,我有急事找钱濡玉。”
“走了。”
“什么走啦?”
“你来晚了,我们家濡玉已经走啦!”
“去哪儿啦?”
“去天津。”
“她去天津干什么?”
“你这不废话吗?濡玉跟梦钺臣订了婚,你说她去天津干什么?除了结婚她还能干什么?”
肇晟龙闻听目瞪口呆,疑惑地问道:“钱濡玉不是要退婚嘛!”
“退婚?那是濡玉故意撒娇,跟梦钺臣闹着玩呢!这你也信啊?你得多缺心眼儿啊!天津老梦家什么家境?我们家濡玉嫁过去,还不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脑袋让驴踢了的才想着退婚!你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瞎琢磨。你呀!穷小子一个,跟我们家濡玉有缘无分。”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肇晟龙的想象,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