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绞刑

熄没有想到茫军的覆没竟如此的出人意料，那边千军万马围追堵截，却奈何不了茫军，而三个巫师竟然将浩浩荡荡的茫军永远留在了大沙漠上。他犹如在梦中，不是蚯十分肯定地、反复地告诉他这一结果，他竟不肯相信。

“天佑我朝！”这是唯一的解释。

大熄王朝彻底根除了隐患，从此天下太平。想到这一点，熄的心猛烈地跳动，眼睛里汪满泪水，眼前的一切，都在蒙眬中变得充满美感和快意。

秋天，是一个好季节，都城里也都飘散着各种果实的香味。

举行庆典的日子，是经过上上下下反复推敲与论证之后，才最终确定下来的。

是个很有讲究的日子，熄很喜欢这个日子。

当然应办成大熄王朝最盛大的庆典，大熄王朝的方方面面，都被调动起来、组织起来，共同投入庆典的操办。

熄非常了解民心：“他们喜欢集会，喜欢游行，喜欢节日，要尽量满足他们。”

都城，万巷皆空的情景提前来到熄的眼前：男女老少人山人海，在琉璃宫前的巨大广场上攒动、喧嚣，“大王万岁！”的呼声，海潮般在天底下滚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他站在高处，朝他的激情万丈的子民挥手致意，很感动，也很矜持。那时，他清晰地看到了大海和云天，人群倒是虚幻不定，一时间，没有了声音，而只有哑默着的恢宏场景，他也定格在了茫茫的时间里：一动不动，雕像一般地举着手。好长时间之后，他才又听到声音——从小到大到猛烈，到震耳欲聋。他再次看到了狂欢的人群，他们呼叫着，似乎在朝他拥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有点儿孤独。

这番孤独，是他所喜欢的。

他想到了地狱，心变得酸溜溜的，并且十分柔软。

更迷人的情景是在夜晚：满城的灯笼，满城的烛光。

熄知道，那天的实际情形，大概要远远超出他此刻的预想。

那天晚上，又有来自地狱的歌者和舞者，而这一次的规模比那一次焚烧最后一座书山时的规模还要大。它们将飘浮在整个广场的上空，将绝妙的歌舞呈献给他。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庆典，其实是他一个人的庆典，因为只有他独自一人可以欣赏那些歌舞。

他的王朝，又向地狱之王额外贡献了大量珍贵的物品。

庆典的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那一天的辉煌将耗费掉大量的物资。所有的材料，都是上等的，单用于制造蜡烛的蜂蜡一项，就要花费掉上万两的银子。数十万盏灯笼所用的材料，如果平展开来连接起来，可以覆盖整座都城，而扎灯笼用的竹篾，毁掉了都城郊外一大片竹林。一连几天，八大城门，川流不息，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入都城。

琉璃宫里，到处欢声笑语。

十多个裁缝，不分昼夜地在为熄制作新的王服。款式、料子、图案，都是经熄反复挑选之后才确定下来的。选料时，几十位女子手托各种质地、各种颜色的布料，围绕着熄缓缓走过，就像一个硕大的花圈在旋转，直让熄看得眼花缭乱。

经过了几天的紧张忙碌，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都城像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哗啦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满眼都是人。

热闹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庆典进入了最华丽也最激动人心的阶段。都城的灯光照亮了夜空，甚至连夜行的飞鸟都能看见。这些飞鸟本在黑暗中飞行，进入城市的上空，忽然被亮光所照，一时竟无法判断自己的飞行方向了在城市的上空飞着圆圈，费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穿越了城市的亮光，而再度飞进黑暗。

处处鼓乐，处处歌舞。

人流带起一股股风，卷下路边树上许多叶子。

叶子在灯光里金灿灿地飘舞，像金箔在空气里忽闪。

广场上的人们忽然觉得有股奇怪的凉风呼啦啦从头顶上刮过，抬头望望，还是那番天空，不禁心里有点儿蹊跷。

城楼上，熄坐在一张移动高背王座上。他终于听到和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歌舞。他专注地听着，看着，旁若无人他身旁的将军们只能从他脸上的表情去感觉他的所见所闻偶尔，他掉头看一眼他的将军们，心里不禁为他们不能欣赏如此妙不可言的歌舞而深感遗憾。

好几年没有欣赏这样的歌舞了。

熄很佩服地狱方面，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歌还是舞，依然保持着高水准。那些经典的歌和舞，神髓犹在，重温它们，熄心中充满神圣。这些沉淀了数千年甚至更多年头的歌舞，像一块块瑰宝呈现在熄的面前。他为拥有地狱的艺术和人间的权力而备感幸福和愉悦。与他曾在地狱时相比，现在又添了一些新歌舞，它们触发了许多熄从未领略过的感觉。

他看到了天幕和天幕上的影子——那是舞者和舞的影子。

就在熄痴迷地观看这些歌舞时，突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他有点儿不快地问：“怎么啦？”还未等他身旁的将军回答他，只见一个身着铠甲的将军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望着熄叫了一声“大王”，随即扑通跪在了地上。

熄觉得有点儿败兴，很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

地上的将军伏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哆嗦。

熄身旁的一个将军认出了伏在地上的那个将军：“大王，这是雀城守将猇。”

熄看着天幕上的影子问道：“你不守着你的城，跑回都城干什么？”

“大……大……大王……雀……雀城……失……失守了……”

熄被天幕上优美的影子吸引了，一时未反应过来。

“雀……雀城……失……失守了……”

熄这才听清楚这句话，不禁一惊：“什么？雀城失守了？谁攻打你的雀城？”

“茫……茫军。”

熄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他一边大笑，一边望着前后左右的将军及巫师们：“猇将军莫非是病了在这里说胡话？”他笑得浑身发颤，“茫军？茫军在哪里？还有什么茫军吗？难道那大沙漠上的累累白骨攻打了你的雀城？”他一边仰脸去看天幕，一边哈哈大笑。

他前后左右的将军及巫师们跟着熄一起笑。

“不！”猇抬起头来，大声地说，“大王，雀城真的失守了！茫军正向乌城进发，您不久就会听到乌城失守的消息！”

“住嘴！”大将军狷大喝一声。

蚯指着猇：“你简直胡说八道！”随即在熄身边嘀咕了一句，“真晦气！”

熄很恼火，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卫兵将猇拖走。

几个身强力壮的卫兵立即过来，不由分说地将猇从地上架起来，并拖向黑暗。

猇大声叫着：“大王，雀城真的失守了！不久，乌城也将失守！茫军正浩浩荡荡一路南进啊！……”

熄从腰间拔出短剑咣当扔在地上。

大将军狷从地上捡起短剑，走向正在喊叫的猇。

黑暗里，狷突然将短剑送进了猇的心脏……

庆典在深夜结束后，熄回到琉璃宫，心情一直不痛快。他对大巫师蚯说：“你可听到了那个浑蛋的话？”

蚯说：“他简直就是一颗丧门星！”

熄用疑惑的目光望着蚯。

蚯说：“这大沙漠上又能有什么奇迹发生！大王，你可不要让那个浑蛋将军坏了你的心情！”

熄忽然感到累了，回寝宫去了。

熄一直睡到第二天快近中午时才醒来。

门外早有卫兵等候，听里面说熄醒来了，便匆匆进来：“禀告大王，乌城守将狲将军凌晨就跪在殿前了……”

熄刚从榻上下来，本来还迷迷瞪瞪的，卫兵的这番话，犹如炸雷，突然使他清醒过来，望着卫兵：“什么？”

卫兵重复道：“禀告大王，乌城守将狲将军凌晨就跪在殿前了……”

熄一瘸一拐地冲出寝宫，直往大殿而去，远远地就见有一个人正缩成一团跪在殿前，他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短剑的剑柄。

熄一直走到了狲的跟前。

“大……大……大王……乌……乌城……失……失守了……”

熄的手紧紧抓住了剑柄：“谁攻打了你的乌城？！”

“茫……茫军……”

熄一脚踢翻了狲。

一身尘埃和血迹的狲被踢到台阶下，骨碌骨碌地向下滚去。

熄一蹦一跳地追过去，未等狲喊出“大王”，他便将短剑插入狲的心房，一股鲜血呼啦喷射到阳光下，雨点一般洒落在石头台阶上。

熄扔掉了短剑，又一蹦一跳地回到了殿前的平台上随即歇斯底里吼叫起来，不一会儿就惊动了琉璃宫里的所有人，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来到了大殿前。

熄用血红的眼睛望着他们。

来自巫屋的所有巫师，都在索索发抖，大巫师蚯面如土色。

“哈……”熄突然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大笑起来，“哈哈哈……”后来，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那一刻，他的个头忽然变小了。他在嘴中自言自语：“我将遭天下人耻笑……”

他望着眼前的将军及巫师们，苦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长久地落在大巫师蚯的脸上。

蚯将头垂了下去，像一株断了茎的谷穗。

傍晚，琉璃宫又连续得到了好几起情报，彻底证实了茫军早已经走出大沙漠，正一路攻城闯关，向南挺进。

熄传下话去：“杀死那三只乌鸦！”随即补充了一句，“用绞刑！”

得令者有点疑惑：对乌鸦怎么实施绞刑？

“绞刑！”熄说。他仿佛看到了三个身着黑袍的巫师，垂着脑袋挂在高高的绞刑架上，他们分别是：白眼、红斑、豁齿，或者是：蝙、蜴、蠓。 yZ+QeafNBVwSskoQhO7MPkiseZAb9UHbtYyDLpzRWJ5ILwhTIqTJQTWeIkun3WV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