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圣诞节正式放假的第一天。克洛伊很害怕这一天,因为她没有朋友可以发短信、写邮件或者上MSN、Facebook、Twitter什么的。但有一个人,她想去见……
当克洛伊走到那条长椅时,雨下得很大,她后悔没带雨伞。
“公爵夫人和我都没敢指望还能见到你,克洛伊。”臭臭先生说。因为惊喜,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尽管下着雨。
“对不起,那天我就那样跑了。”克洛伊说。
“没关系,我早原谅你了。”他哧哧地笑着。
克洛伊在他身边坐下,摸了摸公爵夫人,然后发现她的手心是黑的。她偷偷地在裤子上擦了擦。一滴雨从脖子后流了下来,她哆嗦了一下。
“哦,你冷了,”臭臭先生说,“我们找个咖啡店躲躲雨怎么样?”
“哦……好的,好主意。”克洛伊说,不太确定带这么臭的一个人去一个封闭场所到底算不算好主意。但当他们走到市中心的时候,雨却越下越冷,都快变成雹子了。当他们到达咖啡店时,克洛伊趴在满是蒸汽的玻璃上往里看了看。“我觉得里面没地方坐了。”她说。很不幸,咖啡店里满满的都是买圣诞礼物的人,都在这里躲着可怕的英国天气。
“我们可以试试。”臭臭先生说,他把公爵夫人抱起来,想把它藏在格子呢大衣里面。
流浪汉给克洛伊开了门,她挤了进去。当臭臭先生进门时,新磨的咖啡豆的醉人香味似乎一下子消失了,被他特殊的味道代替了。
咖啡店一下子悄无声息。
接下来是恐慌。
人们开始向门跑去,把餐巾纸当成临时的防毒面具堵住嘴。
“放弃星巴克!”一个工作人员大喊道,他的同事马上停止了冲咖啡、烤蛋糕,开始逃命。
“这里好像不是那么挤了。”臭臭先生说道。
很快,他们就变成了咖啡店里仅有的两个人,可能臭成这样也有好处吧,克洛伊想。如果臭臭先生的超级臭味可以清空一个咖啡店,没准还可以做点别的呢!或许,他还可以清空滑冰场,那样滑冰场就是她一个人的了!或许,他们还可以去奥尔顿塔,不用排队就可以玩一圈。最好是哪一天带他和他的臭味去学校,如果实在臭,校长就不得不让大家都回家,那样她就可以放一天假了……
“你找个座位,孩子,”臭臭先生说,“你想喝什么?”
“哦,请给我来一杯卡布奇诺。”克洛伊回答道,装得像大人似的。
“我想我也来一杯吧,”臭臭先生步履蹒跚地进了柜台后面,开始开那些瓶瓶罐罐,“两杯卡布奇诺马上就来。”
机器咝咝响了几分钟后,臭臭先生就拿着两杯黑得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回到了桌上。仔细看看,杯子里像盛着某种黑泥,但克洛伊的家教太好了,她一点儿都没抱怨他给她炮制的这杯东西,她喝了一小口,还装着让人信服的样子说:“嗯……很好喝。”
臭臭先生从胸部的口袋里拿出一把精巧的小银勺,搅了搅面前那杯浓浓的液体。克洛伊偷看了一眼,注意到上面是刻了字的,三个精致小巧的字刻在勺柄上。她想再仔细看一眼,但他却把它放在旁边了。那几个字什么意思?或者只是他绿林大盗生涯里的另一件战利品?……
“克洛伊小姐,”臭臭先生说,打断了她的遐思,“今天是圣诞节假期吧?”他喝了一小口咖啡,优雅地用手指托着咖啡杯,“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和家人一起装饰圣诞树呢,或者包礼物?”
“哦,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克洛伊家里人都不善于表达感情。对于妈妈来说,说好听点儿,感情就是尴尬,说不好听的,感情就是脆弱的表现。
“别着急,小姑娘。”
克洛伊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闸门。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涓涓细流,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湍急的感情之河。她告诉他,她父母大多数时候都在吵架。她告诉他,有一次坐在楼梯上,她听到妈妈在喊:“要不是为了两个女儿,我早跟你离婚了……”
她告诉他,她妹妹是如何让她的生活陷入很悲惨的状况的:不管她做什么,都永远不如人意。她把瓷器课上做的小碗拿回家,妈妈会把它放在柜橱最里面,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然而,如果妹妹带手工艺品回家的话,不管怎么难看,妈妈都会骄傲地把它们放到防弹玻璃后面,好像那就是《蒙娜丽莎》画作。
她告诉他,她妈妈是怎样强迫她减肥的:不久以前,妈妈还叫她“婴儿肥”。但等她一到十二岁,妈妈就开始残忍地叫她“肉球”、“大胖子”,好像她是某种鲸鱼似的。也许妈妈是以羞辱的方式让她减肥吧。但事实上,这样只能让克洛伊的生活更悲惨。悲惨的生活又让她吃得更多。胡吃海塞巧克力、薯片和蛋糕的感觉,就像迫切地需要拥抱时,有人给了拥抱似的。
她还告诉臭臭先生,有时候,她是多么希望爸爸能够在妈妈面前护着她。她觉得交朋友很困难,因为她很害羞。她真正喜欢的只有编故事,但那却会让妈妈生气。而罗莎蒙德又是怎样让她在学校里的每一天都绝对悲惨。
那是一份长长的、长长的单子,但臭臭先生异常认真地听着她说的所有事情,尽管克洛伊讲的东西与欢乐的圣诞音乐是那么不协调。对于一个每天都和一条小黑狗为伴的人来说,他表现出的睿智总是出人意料。事实上,他看起来很珍惜这个倾听、交流和帮忙的机会。人们并不怎么真正停下来和臭臭先生说话,所以有这么一次像样的谈话,他看起来非常高兴。
他告诉克洛伊:“告诉妈妈你的感觉,我肯定她是爱你的,肯定不愿意让你这么不开心。”还有,“试着找些好玩儿的事情和你妹妹一起做……”还有,“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你的感觉呢?”
最后,克洛伊告诉了臭臭先生,她妈妈是如何把她的吸血鬼故事撕成碎片的,她硬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那太可怕了,孩子,”臭臭先生说,“你肯定伤心坏了。”
“我恨她,”克洛伊说,“我恨我妈妈。”
“你不应该那么说的。”臭臭先生说。
“但我说了。”
“你当然很生她的气,但她爱你,即使她觉得表达出来很难。”
“可能吧。”克洛伊耸了耸肩,不怎么相信。但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之后,她觉得平静了一些。“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事。”她说。
“我就是受不了看着你这样的小姑娘伤心。”臭臭先生说,“我可能老了,但我记得年轻是什么感觉,我就是希望我能帮上一点小忙。”
“你帮了大忙。”
臭臭先生笑了,然后喝了最后的一滴“火山岩浆”。“太好喝了,我们最好付点饮料钱。”他在兜里摸零钱,“哦,兄弟,没眼镜,我看不清楚价目表上的钱。我留六便士吧,应该够了,还有两便士小费,他们会很高兴的,可以奖励自己一套新出的录像带了。好了,我觉得你该回家了,小姑娘。”
离开咖啡店时,雨已经停了。他们溜溜达达地走在路上,汽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我们换换位置。”臭臭先生说。
“为什么?”
“因为女士应该总是走在人行道里面的,绅士走在外面。”
“真的?”克洛伊说,“为什么?”
“呃,”臭臭先生说,“外面更危险,因为离车更近。不过我确信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过去的人们习惯于把便盆里的东西从窗户倒进地沟,走在外面的人很容易被溅着。”
“什么是便盆?”克洛伊问。
“呃,我不想太恶心,那是一种可以移动的厕所。”
“呜!太恶心了。你小的时候,人们这么做吗?”
臭臭先生哧哧笑道:“不是,应该比我的年代还久远,孩子,实际上是十六世纪的事。克洛伊小姐,现在礼节要求我们换位置。”
他旧时代的英勇是那么迷人,克洛伊笑了,于是和他换了位置。他们肩并肩地走着,路过了大街上一个又一个商店,为了吸引更多的圣诞节顾客,每家店里都很热闹。过了一小会儿,克洛伊看到罗莎蒙德向他们走来,手里拿了一大堆购物袋。
“我们能在这儿过马路吗?快点。”克洛伊紧张地嘟囔道。
“为什么,孩子,出什么事了?”
“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我们学校的那个女生,罗莎蒙德。”
“往你背上贴纸条的那个?”
“对,就是她。”
“你需要勇敢地面对她,”臭臭先生说,“让她过马路。”
“不……请你什么也别说。”克洛伊请求道。
“这人谁啊?你新男朋友?”罗莎蒙德笑道,那笑声不是人们发现好玩儿事情时的笑,那种真正的笑其实很可爱,但罗莎蒙德的笑是一种残忍的笑,声音很难听。
克洛伊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低下了。
“我爸爸刚给了我五百英镑买圣诞礼物,让我想买啥就买啥。”罗莎蒙德说,“我在一个商店里花了一大笔,可惜没有一件是你能穿进去的。”
克洛伊只是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于被罗莎蒙德奚落了。
“你为什么让她那样跟你说话,克洛伊?”臭臭先生说。
“关你什么事,老爷爷?”罗莎蒙德戏谑地说,“和又臭又老的流浪汉一起玩了啊,克洛伊?你真悲哀,你花多长时间才发现背上那个纸条的?”
“她没发现,”臭臭先生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是我发现的,而且我觉得那一点都不好玩儿。”
“不好玩儿?”罗莎蒙德说,“其他女生都觉得很好玩儿。”
“哦,那她们就和你一样坏。”臭臭先生说。
“什么?”罗莎蒙德说。她可不习惯别人这么跟她讲话。
“我说那她们就和你一样坏,”臭臭先生重复道,声音甚至比第一次还大了些,“你就是一个讨厌的、爱欺负人的小坏蛋。”克洛伊看上去很着急,她可不喜欢这种脸对脸的对峙。
更糟糕的是,罗莎蒙德往前跨了一步,直瞪着臭臭先生:“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臭流浪汉。”
有那么一会儿,臭臭先生一声不吭。然后他张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
罗莎蒙德的脸都绿了,她好像被龙卷风吞噬了。那是咖啡、香肠还有从垃圾筒里翻出来的烂菜叶子混在一起的味道。罗莎蒙德转身就跑,从大街上猛冲下去,她跑得太急了,连购物袋都丢了。
“太好玩儿了!”克洛伊笑道。
“我不是故意打嗝的,那实在太不礼貌了。只是那咖啡老涌上来,天哪!下次我要看到你自己挺身而出,克洛伊小姐。欺负人的人之所以能让你感觉很糟糕,是因为你给了她们机会。”
“好的……我会试试的。”克洛伊说,“那……就明天见?”
“如果你真想见的话。”他重复道。
“我想的。”
“我也想的。”他说。在他眼睛的一闪一闪中,太阳的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天际。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呼啸而来。它巨大的轮子碾过了汽车站边上的一个大水坑,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弄得臭臭先生从头脏到脚。
脏水从他眼镜上流下来,他向克洛伊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这就是为什么一个绅士总要走在外面了。”他说。
“至少不是便盆!”克洛伊哧哧笑道。